第93節
她走的很快,她活了十幾年沒怕過什么,卻忽然覺得很是害怕元亨的話語。 他的心跳就像是傷風,是會傳染的。 一直到了宮門外面,她都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 十日之后,玉寶音啟程回北梁,蕭般若則一同啟程先在與北梁一江之隔的蕭城落腳。他要等待著從各地運往蕭城的木料,匯總了所有的木料,才能踏江而去。 蕭南和秦愫自然沒有成行,究其原因,用蕭南的話說便是“我爹死皮賴臉地求和好,我娘不忍心,應允了唄!” 雖然人小,但字字珠璣,且全都是大實話。 蕭景作勢要揍他。 蕭南便一咧嘴喊道:“阿姐啊,你帶著我走行不行?”徹底地發xiele一把不甘和委屈。 真是,他娘的耳根子怎么這么軟?好歹等他去了北梁,她再消氣。 玉寶音樂呵呵地安撫好了蕭南,臨出城門的時候還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這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元亨。 她給他留了封信,說的是想查海藍,必先查薛盛。 天下沒有那么巧的事情,為什么元亨一離開皇宮,薛盛就剛好有病,而那海藍就因為頂替薛盛,便那么及時又巧合地填補了蕭太后的空虛。 她其實早就想和元亨說一說蕭太后的事情,當然不是想要求情,而是想讓他重視薛盛背后的勢力。 人心是向上的,誰都向往權力。 象征著最高權力的皇城,也因此成了到處都有陰謀詭計的地方。 有的人覺得那里美麗,有的人又覺得那里血腥。 玉寶音對皇城乃至皇權都不甚在意,原先還會憐憫元亨,憐憫他身不由己???,后來她便了解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她便覺得元亨之所以喜歡和她吵來吵去,是想尋找他不得已藏起來的真性。 可一吵架,她又總會忘記說蕭太后的事情。 實際上,她覺得元亨不需要她提醒,若不然也不會第一時間就將那海藍做成了魚餌,關進了大牢。 可不說一下,總覺得不能放心??梢?,她就是個cao心的命。 cao心完了這個又cao心那個,仿佛這樣才能證明她的存在感,證明她的重要性。 玉寶音輕笑了一聲,鄙視著自己。只有她才知道,她每一次笑著遠離,心里頭是多么的難過。 她不知道自己該停在哪里,或許就這樣一直在馬上奔來奔去。 *** 元亨捧著玉寶音給他留的信,看了有多久,嘴角便上揚了有多久。 一旁的大中忍不住心想,是誰點了皇上的笑xue,皇上怎么可以一笑就是一個時辰呢? 其實哪里止一個時辰!睡覺的時候,元亨還將信捏在手里,這是想讓自己在睡夢中也能美滋滋的。 他還想,妹子雖然小,可依舊很貼心。 甚至覺得,自己的“前途”很光明。 ☆、81|于 四月二十八的一大清早,玉寶音在蕭城的渡口與蕭般若告別,說來說去,都是那句“哥哥珍重”。 蕭般若瞧著玉寶音踏上了渡船,忽地喊道:“寶音,你可想過攻打完大齊之后的事情?” 玉寶音立在船頭,聽的真切,她若在他的近前,是必會說上一句“哥哥以為大齊是南朝,只要渡江,三兩月就可以搞定?” 攻打大齊,沒有個幾年幾載,根本分不出輸贏。 她尚且還不知道明天之后的事情,更何況是幾年之后呢! 她想不了那么長遠,只因眼前的事情就夠她cao心了。 玉寶音同他揮了揮手,渡船漸行漸遠。 說的是年少妄為,可蕭般若除了做過默默地惦記著玉寶音這一件妄為事,一直都是小心謹慎的。 明知不會有答案的事情,他還是問出了口,而后瞧著她的身影化作江水中的霧影,漸漸散去。 他忽地就想起了,離開建康時,城樓之上赫連上的身影。 雖然不能做隨風遠行的云,卻倔強地成了一座誰也無法撼動的石像,迎風肅立。 蕭般若一想起,絲毫沒有憐憫他的心情。 只因比之赫連上,他卻是連石像也做不成的。 蕭般若面朝江水而立,聽著有什么聲音從遠及近。 他道:“用過午飯,我便會差人送你回去?!?/br> 只聽背后響起一個倔強的聲音:“是祖父親自將我送出城門的,祖父說了,我無需急著回轉,只要和你同歸,便耽誤不了做蕭家的新娘子?!?/br> 祖父的心思他何嘗不知,只是沒想到那付笙也是個膽大的,晚了他們半日出城,遲了一日來到蕭城,來的只有她和一個貼身的丫頭。 至于身后是不是尾隨著什么人,蕭般若不想追究,就是追究了也沒什么意思。 他又道:“我來是要做皇上指派的要緊事?!?/br> 那付笙已經走到了他的跟前,仰著頭將他望定:“我來也是要做要緊事……便是讓你知道,我是個好的?!?/br> 他祖父挑選的女子自然是好的,他們注定要成為夫妻,要生兒育女,要將蕭家的香火傳承下去。 或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被兒女牽掛住心,一如他的二伯蕭霄,心里惦記著他的母親,卻還是娶了何氏,生了一堆的孩子,也就淡忘了年少時的愛意。 不是每個人都有轟轟烈烈的感情,而每個人的心中總會有一個遺憾,在醉生夢醒之時才會被想起,或者是人,或者是某件事情。 而他的遺憾便是,那一年,他不該回蕭府報信。 若是可以重來,他一定會守在高遠公主府里,守在她的身邊,守住那再也挽不回的勇氣。 蕭般若沒再言語,付笙便以為他被自己打動了,甜津津地笑著,滿臉愛慕之意。 *** 哪個少年不多情,哪個少女不懷|春。 玉寶音好不容易長到了懷|春的年紀,卻傻乎乎地不知道她為什么總是想起本不該想起的事情。 玉寶音臨走的時候便囑咐霍敬玉,在北梁渡口三十里路的沿江地,先行建造船塢。 她一下了渡船,哪里也不去,騎著快馬便趕到了船塢的修建地。 她一見霍敬玉,說的第一句話“我已同大周的皇帝講定,咱們先造一座樓船從江水的支流進入渭河流域,給他送到長安去?!?/br> 說完她自己就愣了一下,什么事情都離不開元亨那個混人呢! 霍敬玉一聽大周的皇帝愿意提供木料和黃金,歡喜地搓搓手,道了一句:“大周的皇帝是個識貨的?!?/br> 轉臉又道:“這事兒不是一日兩日就能辦成的,小公主還需回北梁城一趟,那日小公主前腳才走,建康那廂便派人到了北梁,說是給小公主送生辰禮,至今未走呢!” 玉寶音道:“是我舅舅派來的人還是赫連家派來的人?” “人來了不少,不像是一家的?!?/br> “那他們可知咱們建造船塢的事情?” “只知我帶兵出城cao練,不曉得他們中有沒有多疑的。我在這方圓十里,每兩里的地方均設有崗哨,并未見可疑之人靠近。只是不知小公主為何要防備著南朝的人?” 玉寶音道:“人心復雜,我與大周乃是有共同利益。而南朝,自打真元帝在世,便一直想著,南朝與大齊隔著寬廣的江水,誰也不能奈誰何。若大周與大齊開戰,南朝勢必要隔岸觀火。再者,三國縱橫,聯弱對強,自古便是這個道理。秦寒雖說已死,怕就怕南朝會又出一個與大齊勾結的‘秦寒’,或是秦寒的余黨未滅??傊?,我的三千船只沒有造成之前,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br> 霍敬玉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只是他心中仍有一點不明,他道:“咱們雖說已經脫離南朝,實際上卻又是土生土長的南朝人,小公主就不怕大周滅了大齊之后,國力強大,遲早也會對南朝不利?!?/br> 玉寶音略顯惆悵地道:“大周、大齊和南朝沒成三方鼎立之前,江水之南北本同屬陳朝,陳朝之所以統一,又是滅了其他五國……天下大勢,豈是怕便不會發生?我可想不了那么多,我只知我想滅了大齊,想的心都疼了?!敝徽f大周會對南朝不利,焉知南朝有沒有一統天下的心!她舅舅自是沒有那種鴻鵠之志,秦冠可是個小小年紀便很有野心的。 她突然想到了蕭般若問她的那句話,忽地覺得她是應該要想一下攻打完大齊之后的事情。 南朝是故土,大周是生長之地,她也怕,倒不如…歸去? 玉寶音不由自主地嘆息,又同霍敬玉交待了幾句,便攜著梁生在日落前趕回了北梁城中。 她在北梁沒有修繕府邸,就是住在秦纓和元亨都住過的郡府里。 這郡府雖比不上高遠公主府那樣大,裝個百十人卻是沒有問題。 霍敬玉便將建康來的那些人安排在了郡府的偏院里。 玉寶音也沒顧上用飯,就直接去了偏院,想瞧一瞧來的都有誰。 誰知,為首的竟是她也不認識的。 一瞧見她來,也不介紹一下自己,便道:“寶音公主稍等,下官去去就來?!?/br> 而后便一去不復返了。 玉寶音等的心急,正要踏出房門,就見有人踏月而來。 她起初看的并不真切,只能瞧見那人穿了一件雅青色的袍子,身形格外的熟悉。 待那人從走廊上下來,她便確定了,來人正是赫連上。 霍敬玉是認識赫連上的,想來他是混在人堆里,沒敢叫霍敬玉瞧見。 她看著他一步一步走來,有些晃神,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元亨的話語。 那日從建康城中出來,元亨道了一句“你確定你不想殺了他?在朕看來,秦家想要坐穩江山,赫連氏必要除去。你若不趁這機會將其痛擊,不出幾年,你便有心而無力。若說我大周被蕭家把持,可朕好歹也是蕭家的外孫,蕭家也是一心一意地擁立朕。此時朕容得下蕭氏,又加朕有禪讓于蕭氏的遺詔,若有一天蕭氏登頂,朕若身死便罷,不死也會活的風風光光??珊者B氏和秦氏,卻是水火難容,總有一個是得徹底消失?!?/br> 元亨那個混人,混起來惹人生氣,他不混的時候,精明與算計更是惹人生氣??雌撇徽f破,有些事情,她不是不知,而是做不到。 就像她知道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樣,皇帝寶座上的人選,也是不停更換的。若逢亂世,王朝的更替,更是讓人應接不暇。就好比秦氏之前有小陳氏,小陳氏之前有劉氏,最短命的王朝辛氏,只稱帝兩年,三族便被劉氏斬盡。 輪輪轉轉,就是她娘身在南朝,也抵擋不住秦氏的衰敗和赫連氏的強盛。 還有,她娘是姓秦的,她爹又是姓玉,姓玉的為了姓秦的戰死沙場又身敗名裂,說句真心話,她對秦氏王朝的感情很復雜。 一方面,她不可能是推翻秦氏王朝的人。另一方面,她又清楚的知道,一個不夠強大的皇族,和一個不會運籌帷幄的皇帝,真的是害死人。 盡管她會這么想,可若有一天赫連上和秦氏拔刀相向,她倒寧愿他們此生再也不見。 如今,本想著不會再見的人又出現在了眼前,玉寶音愣了好一會兒,直到赫連上走到她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