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姬赫南被難以言喻的窒息感驚醒時,整個屋子竟沒有一絲光亮。他感覺胸口的位置似乎有一絲奇怪的痛感,米粒大小的突起在皮rou里面鼓動了下,但僅一瞬便又消失了。 他赤著腳下地,想要呼喊叫人進來點燈。但沒走兩步,黑暗中,他瞇著眼卻看見有個人影正背對著他坐在桌子前,聽見他的動靜,稍稍回過了頭來。 透過些微的月色,姬赫南勉強分辨出了一雙熟悉的灰色眼睛,那與夢中人足有七分相似的眼叫他一時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竟是屏著呼吸啞聲喊了一句:“……靈兒?” “靈兒?今上是在叫我的娘親?”謝懷寧伸手拿了個火折子將手中托著的那一盞小油燈點亮,昏黃的光線瞬間如水般流淌在了方寸大的空間里,并不如何明亮,卻也足以只隔著幾尺距離的兩人看清彼此的臉。 “我原先總以為今上是個薄情人。我娘親慘死,這么多年我在您身邊,從來也未見您為她傷心過半分。 神女廟里,皇家供奉著的長明燈多如繁星,卻不見您為她掛個牌子點上一盞?!?/br> “但現在看來,卻恰恰相反,今上竟是癡情得有些叫人吃驚了?!?/br> 謝懷寧看著姬赫南因為震驚而微微放大的瞳孔,輕輕笑了聲:“剛剛您是夢見我娘了?” 第五十三章 姬赫南混沌的思緒隨著亮起的燭火而漸漸恢復清明, 他看著面前的謝懷寧,低聲說道:“爻兒?” 比起記憶中那個色若春曉、貌若好女的少年皇子,面前笑意清淺的青年明顯長開了許多。原本因為年歲小而顯得柔潤的線條利落起來, 眉眼愈發清朗驚艷,卻也疏離陌生了許多, 讓他乍一看竟有些不敢相認。 而且褪去了稚氣后, 除了那雙眼, 他現在和苗靈的長相卻有些不像了, 仔細瞧著, 反而在某些細節處浮現出了另一人的影子。 一個叫他懷念卻又厭惡的故人。 他看著謝懷寧,心中五味陳雜,一時竟不知是先該震驚還是應該防備。 臉上的肌rou輕輕抽動,他也不知該擺出怎樣的表情, 許久之后, 才微微上前了半步, 抬著手似乎想要朝他伸去, 卻最終又只是停在了半途:“你還活著?” 謝懷寧視線在他猶豫不決抬起的手上掃過,轉身將燭臺放下了,垂著眼輕松地笑了聲:“原本是死了,只是我在皇陵躺著覺得太寂寞,便又從里面爬了出來。怎么,父皇見著我不高興嗎?” 姬赫南的心情有些復雜。 若說對于謝懷寧, 他不喜愛自然是不可能的。他畢竟是苗靈唯一的孩子, 又從幼時便被養在自己膝下, 叫了他十多年的父皇。 況且他是如此驚才絕艷, 無論琴棋書畫還是武學造詣, 優秀得舉世矚目, 仿若神女頭冠上最一顆耀眼的明珠,令他寬慰歡喜。 但正是如此,他偶爾一閃而過極似那個男人的神態,就更加叫他如鯁在喉。 姬赫南將謝懷寧帶回宮里,給與他皇子的名號和最高的寵愛時,曾經以為自己可以忍耐。但是錯就錯在他誤算了苗靈的這個兒子到底有多聰明,假意就算摻雜了真情,在日積月累的細微之處中也會叫人看出端倪。 幼年尚且沒關系,但隨著謝懷寧一天天成長,在南夷所有人心中的威望越來越高,他對于他的防備便也開始與日俱增。 當初他也不是不知道皇后和姬鉞究竟在背后搞什么小動作,他雖沒有料到他們竟真的敢動手殺人,但要不是他的放任,事情不會失控到無法挽回,姬爻也未必會死。 在他知道姬爻死訊的時候,第一時間涌上的作為一個父親的心碎和悲痛都不是假的,可與此同時,心底深處更加隱秘的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卻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發鮮明。 他選擇適時隱退下去,將姬鉞送出來暫時處理朝事,為的就是給自己一個梳理心情的時間。 很難說,他能從姬格手里將桑然保下來,是不是為了讓自己找到一個可以排解這樣陰暗不堪情緒的渠道——畢竟能夠背主求榮,為了擺脫奴隸身份能夠轉投姬格麾下,他的好兒子親自培養出來的親信可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這樣一個賤民都能如此自在地活下去,他又有什么不可以? 他是一國之主,他做什么自然都是被神允許的。 更何況,姬爻又不是被他親手所殺,那一切只是個意外。 姬赫南日復一日地想著,幾乎都要將自己說服,但是偏偏這會兒,他那個早就已經腐爛風化成白骨的兒子居然又活了過來。 他自問前半生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了,但這會兒面對謝懷寧,竟難得不知該說些什么。 姬赫南面色古怪,像是想要靠近,卻又像是恨不得離得遠些。原地轉圈踱了幾步:“我……我自然高興,可爻兒你若是沒死,那當初的尸體……是假的?” 謝懷寧靜靜地直視著姬赫南,唇角略彎:“父皇明明知道,大哥厭惡我已經到了骨子里,若是假的尸體他又怎么會發現不了? 當日他是看著我咽了氣,親自在棺材上釘了釘,又派了親信見著我的棺被送入了皇陵,這才安了心……這些事,我相信父皇您心里也如明鏡一般,不是嗎?” “父皇的‘爻兒’在五年前,是真的死了一回?!?/br> 謝懷寧的聲音不高,語氣平靜也不像是控訴,反倒是只是閑聊,與他溫聲細語話著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