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也許她生來就是供人討厭和口頭消費的,小時是學校,大了是社會,無論環境是否改變,只要她存在,就一定有難聽的謠言。 她思來想去,自己主動招惹過的人只有他,而旁人,只要不打攪她,她從不多看一眼。 奈何事事都不遂她的意,她不犯人,自有人犯她。 林初戈踏進洗手間,就見曲天歌站在盥洗臺前,見了她,曲小姐扯著嗓子叫道:“公關總監?!?/br> 她視而不見,曲天歌卻糾纏不休。 “聽說你媽年輕時是有名的交際花?”曲天歌假意皺眉,演得太過,一張臉幾乎皺成干核桃,“我爸年輕時也挺風流的,說不定我們還有點血緣關系呢?!?/br> 林初戈撩起眼皮瞥她一眼,笑道:“從曲助理的相貌來看,不可能?!?/br> 曲天歌僵在原地幾秒,才回味過來她話里有話。 “你——”曲天歌登時漲紅臉,惡狠狠瞪著林初戈,“勸你別打莫行堯的主意,他遲早是我的男人?!?/br> 林初戈牽了牽唇角,自上至下地審視她:“你的男人?你睡過他么?” “不要臉!”曲天歌尖聲啐道,臉紅得跟指甲油一個色號,“我就知道妓女的種說不出什么好話?!?/br> “看來是沒有?!毙鷲灣脸恋剡祿舻匕?,響聲清亮,像是法官敲下手中的鐵錘,林初戈瞇眼笑,“我睡過,早在十年前?!?/br> 曲天歌似是不大相信,鼻子里哼一聲,奪門而出,小小一扇門被她摔得震天響。 林初戈還沒歇口氣,柳怡然就從一側門中踱出來。 一個走了,一個又來。 柳怡然一面扭開水龍頭,一面嬌聲問:“林總監,你從沒想過為什么會四面樹敵?” 鼓不打不響,話不說不明。若曲小姐是因為莫行堯而針對她,那柳怡然說這番話又是因為什么?她不記得自己得罪過柳經理。 林初戈望著水柱下那雙不斷翻轉的手,嬉皮笑臉道:“我長得太好看了?” “算是原因之一吧?!绷粌炑哦饲f地笑,“林總監,你還記得陳之兆嗎?” “沒印象?!绷殖醺甏鸬?。 柳怡然的朱唇不休地張合:“我高中時也是定中的,和陳之兆一個班,前一陣子同學聚會,他知道我和你一個公司,向我要去了你的手機號。我曾經喜歡過他,可他喜歡你;而現在,我愛陸江引,他卻和你牽扯不清。我沒辦法不討厭你?!?/br> 女人就是這點奇怪,總會恨不相干的人。 她不由得想起那些發現丈夫出軌的女人,大多對小三破口大罵,卻不敢出口指責枕邊人,更有甚者,忍氣吞聲,思慮著如何挽救出軌丈夫的心?;钕耠x了那男人就不能活,沒了那女人夫妻就能恩愛到老。 恨她的人不在少數,柳怡然討厭她與否,她并不在意。 林初戈淡淡道:“誰欠了你情債,你找他討還。陳之兆也好,陸江引也好,我都沒興趣?!?/br> 門嘭地關上,門內門外靜得瘆人。 日子一天天地過,傳言也像青苔一樣在暗地里滋生滋長。 林初戈早已習慣,而莫行堯從不關心群眾茶余飯后的談資,既沒有人澄清,也沒人否認,兩人的關系在以訛傳訛之中越發的撲朔迷離。 國慶長假的前一天,話題的三個主角同時聚集在吸煙區,以張助理為首的閑得慌的員工們都候在茶水間,激動地等待真人版“龍鳳配”的上演。 百葉窗口擠滿黑壓壓的人頭,林初戈邊攪動著手中的咖啡,邊說:“為了我和莫總的名譽著想,陸老板最好趕緊離開卓信,回到您自己的俱樂部去?!?/br> 陸江引負手而立,橫她一眼,扭臉對莫行堯擠眉弄眼道:“這回頭草就啃上了?” 莫行堯不搭腔,右臂斜斜搭在鐵藝欄桿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撥弄著打火機的蓋子。 或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這稀松尋常的動作由他來做,便顯得尤為疏朗軒舉,她腦中遽然閃過一句話,珠玉在側,覺我形穢。 再回頭看看陸江引,她覺得男人身上沒一處比得上他。 林初戈微微一笑:“別人都說陸老板溫潤如玉,風度卓然,怎么說起話來卻這么粗俗?!?/br> 陸江引白眼一翻:“本少爺大人有大量,帥哥肚里能撐船,不跟你計較?!彼炀毜攸c上一根煙銜在唇間,“你過兩天去闕城?” 后一句話自然是問莫行堯,林初戈聽了心中不免一震,每一次他會去什么地方都是由陸江引透露的,他很少告訴她,即便告訴她,也是在將要離開的前幾天。 從前情意正濃時是如此,而現在,她又以什么立場讓他告訴自己他的行蹤?她到底太高估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林初戈端起杯子,一口氣喝光了冷掉的咖啡。 陸江引覷著林初戈郁郁寡歡的神氣,幸災樂禍之余有些不解,論及了解莫行堯,他敢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但他這位兄弟的想法卻經常出乎他的意料。幸好他還留了一手。 “公事,兩天?!蹦袌蛳ё秩缃?。 兩個老煙槍不再多言,默默地抽煙,煙霧裊繞似云,又像屏障,生生地將她與他們隔絕開來,不可逾越。 林初戈心中的悸動像是與咖啡一起溶解在肚子中,她懶得再吸二手煙,揚手把塑料杯扔進垃圾桶,轉身離去。 她對假期并不期待,也不熱衷于旅行,七天長假如何消磨反倒成了一個大難題。 方苓打來電話時,她正躺在床上,握著平板用搜索引擎搜索著闕城的景點。 “陸江引今天發善心,變身為善財童子,上午給了我兩張闕城嶺池溫泉的門票,你去嗎?你要不去,我也懶得去了?!狈杰咴陔娫捘穷^說。 陸江引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她原本還在想陸老板難道像她一樣,抓緊時間和莫行堯單獨相處,不遠千里來同好兄弟敘舊抽煙,沒想過他是好心知會自己莫行堯的行程。 她低聲喟嘆:“陸江引不愧為媒婆界先鋒?!?/br> “什么?” “沒什么。謝慕蘇呢,再補一張票,把她也帶去吧,正好趁這個機會散散心?!?/br> 方苓不滿地說:“和那個誰又甜甜蜜蜜你儂我儂了,沒空搭理我們?!?/br> 她輕笑,同方苓約定好時間,放下了手機。 目光調回平板上,屏幕恰好顯示著嶺池溫泉的頁面,標語是——“不論您高矮胖瘦貧窮富貴,嶺池溫泉永遠是男人的伊甸園”。 ☆、第9章 別城兩日(1) 莫行堯凝視著眼前的兩個女人,下意識地捏緊手中的房卡:“你們怎么在這里?” 林初戈微微笑著正待回答,方苓護雞崽似的把她拉到身后,說:“這話要換我問你吧,陸江引告訴你我們要來闕城的?” 莫行堯正眼都不瞧她,輕飄飄地朝林初戈投去一瞥:“房號多少?” “404?!绷殖醺晡罩欣钕涞睦瓧U,繞到一旁走到他面前,“你呢?” “406?!?/br> 眼見他們一問一答,視自己不存在,方苓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連身處在酒店大堂也顧不上,指著莫行堯的鼻子說:“我和初戈一個房間,你別想夜里來幽會她,陸江引上趕著做媒婆,我可不會當紅娘?!?/br> 她的聲量不高,激動的神情卻引得周邊的幾個陌生人紛紛側目。 莫行堯依舊不屑分與她一丁點目光,神色冷淡地掉過身,拖著黑色行李箱向電梯走去。 滑輪咕嚕嚕作響,好似輪子在自己臉上滾了一遭,方苓摸摸*辣的臉頰,沖男人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她扭頭對身旁的好友說:“我就是看不慣莫行堯那種高高在上誰都不理拽得要命的死樣?!?/br> 林初戈溫聲道:“我挺喜歡的?!?/br> 方苓嫌惡地皺起眉:“我被你的長情感動得想吐?!?/br> 林初戈兀自淺笑,不做聲。 兩人各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擠進電梯,游人如蟻,空氣稀薄得像是在多洛米蒂山脈。乘客們互相推推搡搡,挨挨蹭蹭,愈加顯得電梯擁擠且窄小。 人群中不時爆發出一聲辱罵,電梯仿佛不堪負重,轟隆轟隆地呻吟著。 好不容易到了四樓,方苓大口大口呼吸著空氣,嘟囔道:“真要命?!?/br> 林初戈一面摸出房卡開門,一面數落:“你平日里吃了那么多的炸雞腿,肚子上一圈贅rou,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減減肥?!?/br> 方苓嘁了聲,一躍撲倒在床,抓起深棕色編織草帽扇著風,說:“我剛才想了一會,發現完全想不起來我高中時的男朋友長什么樣,你卻還對莫行堯念念不忘?!?/br> “你對他意見很大?”林初戈彎腰換上酒店的拖鞋。 方苓賭氣似的說:“我對所有帶把的意見都很大?!?/br> 林初戈了然道:“阿姨最近又讓你相親?” “嗯,生怕我一輩子無法持證上崗給她生外孫?!狈杰叱脸恋貒@了口氣,“你要還喜歡著莫行堯,我也不會阻攔你,但他要是再不聲不響拍拍屁股走人,我一定會拿警棍把他搗成rou醬!”說到這兒,她表情變得猙獰起來,“打不過他我也要揍他一頓解氣?!?/br> 望著方苓清秀的面容,林初戈說不感動是自欺欺人,方苓和她認識二十多年,對她的家庭知根知底,卻從未唾棄或憐憫過她。就像數日前陸江引說他永遠站在莫行堯這一邊,方苓也是永遠無條件地給她撐腰。 她突然有些詞窮,唇瓣像用膠水粘合在了一起,一個字也吐不出,勉強扯起嘴角沖方苓一笑。 方苓也嬌憨地笑了笑,笑了一會,摸摸肚皮覺得能量消耗過多,鯉魚打挺般坐直身體,撈起錢夾子,戴上草帽,下樓吃東西去了。 林初戈蹲下身打開行李箱,一件件地拿出衣服。 室內靜謐如迷,她合上皮箱,把箱子推到墻角邊,忽而聽隔壁傳來一聲巨響,接著靜了幾秒,咿咿呀呀的叫聲鉆入耳膜。 她臉一熱,意識到自己在聽墻角,匆匆忙忙跑進衛生間里,摁亮了手機,才五點不到。 青天白日的干這種事也不害臊,她氣惱得很,這家酒店的隔音效果未免太愧對于“五星級”三個字。 想到那標語,她在心中冷笑,日日夜夜奏著交歡的樂曲,即使沒錢提槍上馬,也能聽著解解乏,還真是男人的樂園。 手機冷不防地震動,來電人“莫行堯”,她按下接聽鍵。 “開門?!彼吐曊f。 她握著手機既不說話,也不掛斷,溫順地聽從他的指示出了浴室,忍受著那叫人面紅耳赤的聲浪,打開房間的門。 莫行堯從頭到腳掃視她,朗聲說:“換雙鞋,我們出去逛逛?!?/br> 他的眼神仿佛也帶著溫度,她被他這么一看,雙頰的熱度更甚,整個人宛若一塊奶糖,幾乎在他眼皮子底下融化。 她紅著臉傻站著不動,他也不多說,撿起掉落在地的房卡,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將她拉進懷中,把一室的喧囂聲關在門內。 莫行堯回房不久就聽到了那yin聲浪語,在國外多年他早就習以為常,坐下來轉念一想,她若聽見必定坐立不安,便一邊打電話一邊過來敲門。 他欣賞著她局促的樣子,也沒忘嘲笑她:“紙老虎?!?/br> 他適時趕過來,她很高興,卻聽不得他笑自己,心中喜怒參半,驟然推開他,眉梢含春地睖他一眼。 “莫總不去忙您的‘公事’?”林初戈扶著門把,仿佛這樣就能讓她更有底氣些。 莫行堯單手插著西褲口袋,另一只手把房卡遞給她:“那不重要?!?/br> “我更重要?”她握住半截卡,微熱的指尖在他冰涼的手指上磨蹭著。 她全然不見方才的窘迫,面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容,不過一剎,就變回了那個無時無刻不在勾引他的林總監。她近在咫尺,他卻覺得遙遠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