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吃飯更重要?!彼鏖_她的手,想去掏煙盒又強忍住,右手在身側縮成拳。 林初戈笑著抬起右腿,白色拖鞋險伶伶地吊在腳尖:“我衣衫不整的,和莫總一起下樓不會折了您的面子?” 莫行堯無意再同她耍嘴皮,不管不顧地拉著她朝樓梯走去。 二樓供應自助餐,可僧多粥少,兩人步行下樓時,公共餐盤中只剩下幾塊干癟的奶酪蛋糕,被昏黃的日光照射著,使得那幾塊蛋糕失去了原本的吸引力。 有些人吃得肚皮圓滾滾的,面前的餐盤仍堆滿精致可口的食物;也有人滿面油光,一邊吧唧著嘴,一邊抖腿,吃完了還意猶未盡地吮一吮筷尖。 菜香、汗氣、香水味一個勁地躥進鼻中,餐桌上杯盤狼藉,地板上盡是煙頭,好像他們走在夜市,而非所謂的高級酒店。 環視四周并未發現方苓的身影,林初戈低頭往餐盤中夾了一塊蛋糕。 “你想干什么?”他語氣冷峭。 她呼吸一窒,自己兩手拿著東西能干什么。 林初戈困惑地望向他,再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才驚覺她的身后站著一個中年男人,手臂高舉在半空,手腕被莫行堯鉗制著。 男人的胳膊像泥鰍一樣滑膩,粗著嗓子嚷了句“不干什么”,便掙脫他的手掌,飛速地混進人堆里。 莫行堯怫然地望著男人的背影,回過頭就見林初戈舉著一塊蛋糕,笑道:“這是獎勵,張嘴?!?/br> 他也不見外,就著她的手咬一口蛋糕,嚼了嚼,說:“難吃?!?/br> 男人板著臉像吞石灰似的咽下嘴中甜膩的糕點,卻不曾蹙過眉宇,她粲然一笑,瞟一眼蛋糕,又溜一眼他。 吃了點甜食墊肚子,林初戈尋思著回房間,她執意要上樓,他也不阻止。 那yin艷的哼聲還未消停,像輪船的汽笛聲,一聲比一聲急促,疑似漸入佳境。 他們下樓到上樓,至多十五分鐘,林初戈揀了把椅子坐下,譏笑道:“這男人真‘厲害’?!?/br> 聽在莫行堯耳中卻是另一種意思,以為她當真是在夸獎墻那邊的男人。 他隨手關上門,忍了忍,沒忍?。骸坝形覅柡??” 即便是年輕氣盛的時候,他也沒有用自負的腔調問出這種幼稚至極的問題,她知道男人很看重女人如何評價自己的性能力,沒想到他也不能免俗。 林初戈伏在椅背上差點笑岔氣,在一陣脆脆亮亮肆無忌憚的笑聲里,他的臉色宛若牛奶里兌了墨汁。 “年代太久遠,我忘了?!弊笫滞鹑舭捉z綢帶從椅背垂下,飄飄拂拂,她歪靠著椅子,有如一株攀附在椅上的春花,笑盈盈地看他,“莫行堯,你不覺得你的問題有損你清心寡欲的形象么?” 他唇邊浮起古怪的笑意:“我在你眼中是柳下惠?” 她笑著搖頭,忽而發覺一只手悄無聲息地探進她襯衫里,他不知何時已立在她面前,她驚得一抖,慌忙按住他的手腕。 他明知道隔音效果不好還亂來,有種故意同隔壁男人角力的意味。 她心跳如擂鼓,強撐著笑容說:“莫總是想學隔壁的‘和尚’‘撞鐘’?” “怎么,你不愿意?”他涼涼地俯視她,手指輕撫著她脖頸柔嫩的肌膚,在她耳邊低語道,“你再三撩撥我,想看的不正是這種局面?” 他右手穿過她腋下扶住椅背,左手握著她的右肩,雙眼仿佛盈著一汪雪水,又冷又亮。 清涼的須后水味像無形的繩子捆住她,她全身縮成一團,以近乎掛的姿勢吊在椅子上,窺著他沉郁的面色,她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心生悔意。 那廂停了,這廂總不能再唱起來。 所幸莫行堯并未再歪纏她,扶正椅子,輕巧地松開兩手,默不作聲地出了房間。 ☆、第10章 別城兩日(2) 方苓回來時便見到林初戈滿面潮紅、木然地坐在鐵椅上。 “你很奇怪?!狈杰甙咽种械耐脒f給林初戈,“一副思春少女的樣子?!?/br> 碗中裝著熱乎乎的酒釀,林初戈舀了一勺,說:“你要是男人我一定會愛上你?!?/br> “我才不想當男人?!狈杰弑蓷壍?,“那二兩rou除了打樁還有什么作用?打架的時候簡直防不勝防?!?/br> 她從手中的紙袋里摸出一個雞腿,催促道:“你快點喝,喝完了我們去泡溫泉,免得天黑了又是人山人海?!?/br> 像俠客們豪邁地灌燒刀子一般,林初戈咕咚咕咚吞完了一碗酒釀。 兩人拿著酒店準備的浴袍下了樓,大搖大擺地拐進溫泉區。 溫泉池鑿成碗狀,四周鋪了一地鵝卵石,水煙氤氳,人影憧憧,室內宛如一個偌大的蒸籠。 泉水渾濁不見底,方苓一面跨進泉中,一面嘀咕:“這真是女浴區而不是混浴區嗎,我懷疑水里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br> 林初戈不作聲,跟著她一起下水。 水溫不高,與體溫接近,二人泡了沒一會,就感覺水漸漸涼了下來,的的確確成了“溫”泉。 從住宿、飲食、服務、到溫泉,沒有一樣能讓人滿意。但來都來了,再者她們明面上又是沖著溫泉來的,不泡似乎無法交差。 方苓瞅了眼膚色白膩勝雪的林初戈,再低頭看看深一個色號的自己,說:“我就是燒麥,又干又黃;而你是湯包,一戳就出水?!?/br> 林初戈滯了一秒,點評道:“有點色情?!?/br> 自己說的話被這么評價,方苓把這句話在心里過了一遍,頓然醒悟,正要破口大罵莫行堯好不要臉,斜前方霍然響起一聲嚎啕—— “愛情不分先來后到,我只不過是晚了一點才認識他!否則和他結婚的人就是我!” 尾音久久裊繞于天花板上空,發話的女人很快就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 方苓像是被熱水燙到了腿,齜牙咧嘴道:“我覺得她遲早會坐牢?!?/br> “為什么?”林初戈好奇地問。 “因為三觀不正?!?/br> 那女人并未發現自己聚集了一干人的視線,一邊哭哭啼啼,一邊跟同伴抱怨。她說一句,方苓就小聲接一句。 “……我從前問他如果以后我們結婚,我也懷孕了,變得難看了,他會不會像現在一樣,背著老婆去找別的女人,他說‘不管你多丑我都愛你’?!?/br> “潛臺詞是你長得就很丑,趕緊去整容?!?/br> “……他答應我這個月就和他老婆離婚的!可他居然不接我的電話!去他公司他都躲著我!他把承諾當成什么了?把我當成什么了?!” “不會漏氣的泄欲工具?!?/br> “……要怎樣做才能讓他一輩子也忘不了我?” “好說,閹了他?!?/br> …… 林初戈笑得全身癱軟,直往水里滑,她支起手肘撐著池壁,右手狠狠掐著大腿,讓痛意驅趕笑意。 說了會單口相聲,方苓覺得口渴,咕囔著要回房間。 林初戈也懶得再泡,起身換上浴袍,一頭發絲烏黑微卷,發尾濕漉漉地貼著光滑的后背,面上似笑非笑,眼波將流未流。 方苓腦中閃現出一種吃食——牛奶布丁,古人說食色性也,果真沒錯。 她嘖嘖兩聲,稱贊道:“出水芙蓉啊,真便宜了莫行堯那混球?!?/br> 林初戈禁不住又笑起來,心想,莫行堯的身材稱得上“寬肩蜂腰窄臀”,還生得儀表堂堂,占了便宜的人明明是她。 兩人拿著換下的衣服,還沒踏出門,先前的那個女人忽地從溫泉中站起,一臉痛苦地捂著腹部,口中喃喃著“孩子”。 她同伴傻了眼:“你懷孕了?!”像是在訝異朋友懷了有婦之夫的孩子,又像驚訝她如此沒常識,懷了孕還來泡溫泉。 方苓低聲說了句“報應來了吧”,便拽著林初戈走了出去。 溫泉區與酒店的后門之間有一間穿堂,兩邊擺放著一排開得正盛的晚香玉,馥郁芬芳的花香熏人入睡。 方苓打了個哈欠,活動著僵硬的四肢:“你說為什么會有這種蠢得無所畏懼的女人,以為屁股一撅就能生娃?這種女人以后絕對是個不合格的母親?!?/br> “因為愛,因為你說的奇跡?!绷殖醺曛噶酥缸约?,“我的存在就是最好的例子?!?/br> 拖鞋太軟,踩在大小不一的鵝卵石上有些硌腳,林初戈緩下步伐。 迎面走來兩個男人,稍長的慈眉善目,頭發梳得油光锃亮,頗有幾分民國畫報中的中年紳士的味道;另一個形瘦神清,叫人看了便挪不開眼。兩位男人身邊環繞著幾位鶯鶯燕燕,嗓音唧唧噥噥一如鳥鳴,嘈雜吵鬧,令人膩煩。 林初戈想,她拿腔拿調說話時,也是這么招人嫌惡吧。 過道太狹窄,他們一來就來一群,還得讓她們側著身子貼著墻壁讓路。 莫行堯像是不認識她們,一句話也不曾說,大大方方地邁步而過。 那群人走遠后,方苓手肘捅了捅林初戈的腰,說:“看到莫行堯的表情沒,看到那堆女人沒,這天也快黑了——” “你想講一出艷情話本?”林初戈捋著頭發接茬。 方苓眉毛一聳,說:“你要是不在意的話,我也沒什么好多說的?!?/br> 二人回了酒店,方苓的胃如無底洞,把裝有衣服的袋子塞給林初戈,再一次尋吃的去了。 林初戈獨自上樓,打開門,映入眼簾的是那張椅子,想起他剛才如陌生人一樣經過,她像擲球似的把手中的袋子丟到床上。 似乎無論發生什么,他總能在下一秒忘掉,并擺出云淡風輕的臉孔。 而她,她怎么可能不在意,但如果他真的和別的女人發生什么,她又要以何資格拈酸吃醋?初戀女友?聽起來也太可笑。是她在十年前把“女朋友”的身份拱手讓人,現在又想討要回來,人家還不一定愿意給。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像身體里的蠱發作了似的,心臟痛得一抽一緊,呼吸著實費勁。 臨出門前方苓往她行李箱塞了一瓶紅酒,林初戈在箱子里翻找半天才找到,開了酒,連酒杯也不要,仰頭往嘴里灌。 美酒如刀,涼心刺骨,胃里像塞滿了冰渣,一縷寒意在體內蜿蜒游走,吐著冰信子。 窗外夜色暗淡,她無事可做,在床上枯坐片刻,扔了酒瓶,昏頭昏腦地出門。來到他的房間門前,門虛掩著,她毫不猶豫推門進去。 莫行堯端坐在沙發上,穿一身的黑,映襯著沙發的白,像宣紙上下筆遒勁有力的墨痕。 視線在屋內打了個轉,除卻他,沒有別人。 她腳不點地晃晃蕩蕩地飄過去,在他身旁坐下,傻愣愣地看著他。 “正好,你明天陪我去見章總?!?/br> 他遞給她一疊文件,她看也不看摔在桌上。 舊時代的商人在應酬場中需要個長三陪同,這“長三”即是現今的高級妓女,或者說交際花。時至今日,交際時帶個美人在身旁依舊是商界慣有的風氣。 若說公事,林總監現下在休假,他要她去是什么意思。 她伸長脖子湊到他面前,巴巴地問:“莫總想讓我以什么身份陪您去?” “你想以什么身份去?”他嫻熟地將問題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