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少女的長成也微妙,自那葵事一造訪,便在一朝一夕間悄然變幻。蕪姜是在去歲初來的,秋天的時候蕭孑在漠野里第一次看見她,還只當她是個隔輩的小女孩。自別后兩個多月未與她親昵,卻如何也再不是當時情愫。胸前的鎖骨雖依舊清晰,那往下的風景卻分明已波瀾。他箍著她,薄唇驀地便探入她口中:“那可說不定,須得讓我先檢查檢查!” 心里其實早就信了,卻猛地托住她的腰身,大步繾風地抱去小床上。 …… 木屋里羊油燈裊裊,彌散著唇齒糾纏的旖旎聲響。那常年握劍的大掌在蕪姜發絲間游弋,蕪姜的骨頭都在顫栗。床板發出輕微的吱吱聲響,怕被人聽見,連忙騰出手兒推他:“萬一被人聽見可就麻煩了,唔……你快回去?!?/br> 貓兒一樣的聲音,每每這時候總是嬌憨可人。蕭孑拆解著腰間玉帶,寵溺地啄了她一口:“即日就要上路,便是被人曉得了又如何?今晚我就睡在你這里?!?/br> 這樣厚臉皮。 蕪姜氣得打他,又想起寨子口他說過的話:“上路去哪兒?你近日神神秘秘,總不會是找到了那七百騎兵的下落?” “何止是這個,還有你想不到的……你的那個小情人?!币灰u青袍從他寬肩滑落,忽而現出里頭修健的體格,膚表上帶著胰皂的清香,底下早已蓄勢昂揚。必是特意洗漱好了才來找自己。 蕪姜明白過來,臉上登時掠過一抹潮紅:“拓烈……你是說拓烈還活著?那我阿耶阿娘呢,他可有把他們帶出去,妲安也與他在一起嗎?當日就是她害的我阿耶!” 別雁坡最后那場慘烈的大屠殺又浮現眼前,蕪姜的心思飛去甚遠,眼眶潮濕起來。蕭孑卻不愿她想起自己無情離去的一幕,彼時不知愛已入心,只當是紅塵牽累,哪里料到今時今日這般。 忍不住含住蕪姜的耳垂:“問題那么多,見了自然就知道……現下可還恨我么,答應過你的從此都不會再騙你?!?/br> 也是在扶風城外遇到的拓烈。被匈奴鐵騎滅寨后,拓烈帶著幸存的族人們一路去到織蘭河岸,二十多年前鄔德眼里的太平分支卻亦已被破壞,他便在那里重新組建了一個新的部落,又用蕭孑教過他的兵法cao練起人馬。 數月不見,十八歲的拓烈沉穩了許多,兩腮都長起了胡茬,像個有擔當的烈漢了。和幾個鄰族的首領正要進城求聯盟抗匈,恰在山坳下遇見從鳳凰閣歸來的蕭孑,震驚得當場呆愕住。一意地譴責自己,在最后的關頭沒能守住先前許好的承諾。得知蕪姜現下還安好的活著,就在蕭孑的身邊,蕭孑為了她已叛軍棄國,眼眶便紅得說不出話。 早前只把蕪姜與拓烈視作小情人過家家,此刻卻不允許她在自己以外還有任何的過去。蕭孑把蕪姜往懷里一摁,撩開被子覆在二人的背上,越發霸道地糾纏起來。 蕪姜依舊很瘦,背上的脊骨顆顆摸得到,在他的懷里就像個無力的小女孩。他疼寵著她,忽然就受不了了,下頜抵住她道:“好不好,許我一次?上一回既已與我有過,這一回興許不會再疼?!?/br> 那英俊面龐上鳳眸濯濯,滿帶著祈求的渴望,蕪姜心里惶怕,骨頭里卻已不聽由使喚,羞澀地閉起眼睛:“那你輕點?!?/br> ☆、『第七四回』春風 “張口……甜不甜?” “甜。都已經吃了五顆,剩下的留給你自己吧?!?/br> “瘦了這樣多,便是吃十顆又能如何?我就想要你多長點rou?!?/br> 清晨的灶堂里隱約唧唧竊竊低語,角落里坐兩個身影,將軍發束玉冠,身著青紋纏絲袍,正將蜜棗往蕪姜的口中遞。蕪姜像個少年一樣坐在他身邊,兩個人情濃意濃,倘若不是知道底細的,怕要以為是一對斷袖呢。 將士們坐在靠門邊的大桌上,忽而用眼睛瞟兩瞟,一頓飯就吃得形同無味。 都知道將軍昨晚上宿在蕪姜那里了,到天將亮了才若無其事的回來,現下還沒分開兩個時辰,又黏在一起膩歪了。 小別勝新婚也不帶這樣的啊。將軍也真是夠絕夠沒義氣,利用弟兄們給他造勢,現下他兩個倒是恩恩愛愛了,剩下哥幾個干坐冷板凳。不知道有句話叫“牡丹花下死”嗎?早晚有一天被小妞甩了,哭都來不及。 “哼,以色侍人?!辈粫缘谜l悶聲嘀咕一句。 蕪姜抬眸一瞥,猜就是徐虎了,便推蕭孑:“要命啦,小聲點,都被他們聽見了?!?/br> 她的唇瓣兒嫣嫣紅,看起來有點腫,都是昨晚上被蕭孑纏的。這家伙壞極了,把她親得糊里糊涂的時候就想趁勢和她好。悍起來時大得可怖,蕪姜閉著眼睛不敢看,只是抓著毯子羞答答地等。等了半天也不見動靜,忽而睜開一絲眼隙,便看到他一張窘迫又局促的俊顏:“不是說上次出過紅么?如何還未進去,竟就又這樣了?!?/br> 什么都不懂的大笨蛋。 蕪姜緊繃了半個多月的心卻在一瞬間松弛。 兩個人七七八八忙了大半天,好容易才把床單清理干凈。把她摟在懷里睡,那冷長的鳳眸睇著她的小臉,都像要把她殺了。一晚上沒少偷吃,后來還一定纏自己幫他弄了兩次,今早上手都在麻。 “哦?哪個這般不識抬舉?!笔掓萑嘀徑氖直?,只做是未聞。 這小妞賊精,心狠又絕情,枉自己鎮日給她送去吃食,心心念念盼著她肚子里那塊小rou成長。昨夜葵水一來,卻不見她半分失落,反倒像落了塊大石頭。他猜她必是還不夠愛自己,這次若非因著懷孕,必然不肯與自己求好?,F下沒了骨rou牽扯,不定甚么時候得了母妃的棺木就又把自己甩了。 哼,他豈會容她再有這個機會。 便趁伙夫不注意的時候,俯唇啄了蕪姜一口:“怕甚么,要看就讓他們看去,左右已不是第一回?!贝蚨诵乃荚桨l用寵溺套牢她。 咿—— 真是沒有最rou麻只有更rou麻啊。 一群都是二十多歲的青年將士,又都在山洞外聽過蕪姜的小貓兒叫,一時間臉紅耳赤,埋頭扒飯的速度更快了。 啪啪啪,黑熊扒著扒著,那碗越移越往邊上,一不小心咯噔掉到地上,連忙趴著泰山一樣壯闊的體魄去桌子底下撿。 不曉得把誰人腿窩子摸了一把,那將士猛地哆了一嗦??┼饪┼?,頓時又掉下去好幾個大海碗。 一群沒出息的,吃頓飯也不消停。 蕭孑順勢瞥一眼,冷蔑地勾起唇角:“幾塊碗都拿不穩。門口風大,不如你們換個地方吃?!?/br> 這是要趕人???得,再也沒愛了。 “是是是……”弟兄們連忙兜著碗,這個擠那個,那個搡這個,悵悵然地去了山下的大灶堂。 …… …… 春日的天說變就變,忽而就快三月了。山腳下的積雪開始融化,萬物皆在悄然復蘇。母妃的棺木自十一月離開大梁,轉眼已過百余日,待到天暖后怕是再凍不住,蕪姜說走就要走了。 拓烈在織蘭河岸聯合了幾個部落,能給蕭孑湊足三千騎兵,加上大李在城中的籠絡與照應,攻下扶風城并不算太難?,F下等的就是鳳凰閣的糧草。 聽說妲安懷胎已有五月,顯了懷,以為蕪姜在那次屠寨中喪生,后來一直把鄔德夫婦當做公婆照應。蕪姜不知道自己再見到妲安會怎樣,她是個記仇的人,但只一想到阿耶阿娘還好好的活在世上,她心里就亟不可待。蕭孑便打算先送她去見鄔德夫婦,等攻下城池后再來接她。 他從互市上買了幾十擔的糧草與谷物回來,作為給顏康兄弟二人的酬謝。在這饑荒連年的亂世中,糧草貴如金玉,幾十個將士叨擾了兩個多月,可得吃掉他們不少的糧食。 蕪姜從谷物中抽出一小袋,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往瀛水河深處送。 大早上就出了寨門,怕天晚了再遇見雪狼。 晨間的瀛水河畔霧氣迷蒙,流水叮咚,越往上游走越是靜謐。一座土褐色的木屋,老遠就聽見嬰兒哀哀的啼哭。里頭是一對年輕的牧民,那個傍晚蕪姜帶著白鰭和白鱘一路走,走到這里恰看到有婦人在喂奶,便把他們留了下來,時不時的送些吃食和補給。 “嗚~嗚哇~~”白鱘蠕著腿兒,看起來哭得很慘烈。那牧民的婆娘約莫二十來歲,因為才是初胎,胸前隔著衣裳搖搖晃晃的,奶水顯得很足。正在給白鱘換尿布,看見蕪姜來,對蕪姜抿唇笑了笑。她是個啞巴。 “嗨,勒慶家的?!笔徑銓λ蛄寺曊泻?,把青稞袋子在門口一放。 “嚶嚶?!卑做捛忧拥乜s在角落里,早先那身華緞小袍臟了,換了件勒慶婆娘改小的衣裳,看見蕪姜來,連忙拖著裙裾跑出來。 小手兒拽著她的袍擺:“小五哥哥,弟弟哭,他想娘了,鰭兒想爹爹?!?/br> 淚眼汪汪,小臉蛋臟兮。想爹爹,想爹爹,蕪姜都聽他說過了一千遍。 氣不過被慕容煜羞辱的顏麾,把兩個小的棄在狼腹之地后就頭也不回地離開,回去騙辛夫人把他們送還給了白鎏。 辛夫人一開始總是在哭,哭兩天見兩個成年的兒子不為所動,便漸自心灰意冷下來??匆娛徑偸菍λ齼A訴,又或者更像在自言自語,說二十余年幾經離散,只怕是真的命中無份,總算還了他兩個骨rou,也算了卻了今生一段情。 讓蕪姜幫忙帶封信給白鎏,念囑他好生撫養孩子,自此不要再找上門來。蕪姜嘴上應著,信卻藏了起來,哪里真敢跑去玉門邊上送死。每每總是騙辛夫人把信送了。 辛夫人聽后目光微澄,過后卻又黯淡。蕪姜猜她大抵還是祈望白鎏找來的,女人多是心軟與口是心非,更何況那么深的執念哪里是能說斷就斷。 “駕!” 安慰白鰭“爹爹正在路上,過兩天就來了”,便縱身跨躍上馬背。馳騁中回頭一望,看見白鰭歪歪斜斜地跟在后面跑,忽而跌了一跤,又自己爬起來,拖著寬大的袍子站在風塵中看她。 蕪姜的心不由搐了一搐,決定去找顏康談談。 “硁、硁、硁——” 寨子里已經開始布防,等著三月初顏曷祭日一過,白鎏上門行聘的時候就開打。 午后日頭微暖,塞外的春季總是干燥,風中夾雜著塵土的氤氳。顏康正與手下兄弟們在改造弓弩,蕭孑給畫的手稿,加強版的守城與攻敵利器,射程比一般的弓弩更厲更遠。相傳春秋戰國時期,魏軍便是用此神器給了秦獻公致命一擊。 “迂!”蕪姜跳下馬兒,邊卷著馬鞭邊走過去,“顏康,顏康”叫了他兩聲。 顏康正在釘支架,臉龐側對著蕪姜。濃密的墨發披散在肩頭,赤著一雙胳膊,手臂上的筋骨一收一緊。自從那次在曠野里差點對蕪姜“沖動”后,他已經好幾天沒在蕪姜的跟前露面了。忽而聽見熟悉的聲音喚,便抬頭睇了一眼。 蕪姜的下巴圓潤了不少,臉上雖然涂了層棕油,然而底下的氣色卻掩不住。他知道蕭孑這幾天都宿在她那里,也曉得女人得了男人的澆灌后會變得滋潤。他心里有一根弦很痛。 但天下間都傳說她是禍國燕姬的女兒,當年蕭孑放了她一命才西逃的邊塞,她的命是蕭孑給的,他們注定是冤冤相纏的一對。而自己不過一介山寨武夫,又如何能與她續得姻緣。他便迫著自己想通,做出一副坦然。 當下沉聲應道:“叫我做甚,有話快說?!?/br> 蕪姜看了眼周遭的寨兵們,顏麾扔孩子的事兒可不能在這里說。便道:“我明兒就要走了,有幾句話想單獨和你說,是關于你母親……” 顏康驀地打斷:“已經聽貂云兄說過了。若只是與我母親相關,這些家事大哥自會定奪,不用勞你cao心?!?/br> 怎生抬頭睇了蕪姜嬌纖的身兒一眼,手上的動作一頓,到底是扔下錘子走了過來。 不遠處昊焱站在坡埂上,一襲袍擺翩飛,不曉得在與雅妹說著甚么話。 蕪姜拉著顏康的袖子走到另一邊:“我并非存心管你的家事,只是你的弟弟白鰭和白鱘……”看到他臉骨搐了搐,忙又改口道:“你不想承認就算了??傊野阉麄兗酿B在瀛水河畔一對牧民的家里,那婦人自己正奶著孩子,照顧兩個小的也很是辛苦。我怕把他們送回代城,白鎏知道了要來打;又不好帶回來,怕被你大哥看見。終歸是一母同胞,你母親既是心死了,你也別把她逼得太甚,有空的時候去看看他們,送點兒糧食補給什么的。當然,我也就是這樣說說,畢竟是你的家事,最后去不去還是在你自己?!?/br> 顏康想起蕪姜那天莫名其妙地跑去狼腹之地,先還以為是去躲慕容煜,此刻頓然明白過來。雖說對于兩個小的,他心底里也覺可憐,平素卻是冷淡懶于理睬。沒想到大哥的厭惡竟遠勝于此。 便沉聲應道:“知道了,此事我自會看著辦?!?/br> 他一邊說著話,深邃的眸光一邊專注地俯看著蕪姜。其實對于顏康,蕪姜還是感激的,從最開始的收留,到之后的狼口奪命,那天晚上什么也沒做,后來什么也沒說。 此刻凝著他俊朗的臉龐,眼下一團青影昭示著他的焦慮與憔悴,便有些不好意思:“那我這就回去整理包袱了。那天晚上謝謝你。聽說你大哥過幾天便安排斛楓寨的二小姐與你見面,期待早日聽到你的好消息!” 言畢轉過身去拽扯馬兒。 顏康看著蕪姜清岧的背影,忽然小聲啟口:“花鳳儀?!?/br> 蕪姜步子一頓,回頭看,看到他閃動的眸光,便明白他知道了自己身份。應該是那天晚上驚惶之下叫了蕭孑的名字,人在性命危急之間,潛意識里叫出的總是真名。 她便坦蕩一笑:“你都知道了?一定是我叫他的名字時被你聽到?!?/br> 貫日像一只馴不住的小鹿子,難得笑起來可真好看。幼年時母親也叫他讀漢書,他忽然想起來一句詩詞,古有佳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眼前浮過昨日在互市上看到的那張畫像,眉間輕點嫣紅,惟妙惟肖。他自小也是招惹女孩兒的,只是后來心思記掛在母親被擄之事上,對兒女情長沒有心思。從前買完東西就走,從未正眼看過墻上那張傳說中天下最美的畫像,哪里料到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第一次動了情,就是這般結果,都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cao蛋的這該死的緣分。 顏康默然著,微側過臉龐:“相識就是一場緣分,走的時候我去送你,可否讓我見見你棕油底下的真顏?!?/br> 蕪姜喝一聲“駕”,跨坐上馬背:“這有什么不可以的?冬日怕被人認出來,還怕被風沙刮裂皮膚,現下開春了,自然也該洗干凈了!” 說著便揮鞭欲走。 “不好了——”坡下忽然沖上來一騎飛馬,又是上次那個咋咋呼呼的隨從。馬兒還沒停,人就從馬背上飛撲下來,差點把蕪姜撲了個趔趄。 單膝往地上一跪:“二少寨主不好了!今早突然幾戶寨民頭疼發熱,那時未曾注意,不料半日的功夫,發熱的人家竟是越來越多。眼下連大少寨主都躺了,叫我趕緊喚您去看看!” 蕪姜聞言往山下一看,婦人捂腹,小兒啼哭,清晨還是一片祥和的山寨,此刻竟已然一片陰霾。 “該死,必是前些天打回來的那群野鹿出了事!”顏康蹙著眉宇,當下再顧不上其他,連忙大步攜風地隨在后頭走了。 自顏曷病逝后,這些年來兄弟倆苦心經營山寨,寨民們安居樂業慣了,幾時有過這般驚亂。那瘟疫來得突然且兇猛,人們紛紛措手不及,坡上坡下都是找顏康求助的男人與婦孺,氣氛也無形中危迫起來。 到了傍晚的時候,又聽探子急報,慕容煜帶著二千兵馬在棲鹿谷里扎了營,并派人送來消息,只道兩位寨主答應他的條件,他便立時給解藥。倘若是不給,那便繼續耗著,等大伙兒都被瘟病耗死了,他再不費吹灰之力地上門來收寨。到時候就算不想給他制販兵器,也須得給他乖乖就范。 但他能給解藥才怪,那毒就是他下的。便是真給了,也是只供一時緩解的成癮藥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