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轎內男子冷聲一笑,心道這又是哪一個當街騎馬,橫沖直撞,如此囂張無外乎那幾個目中無人的外戚之子。他倒要看看,這一個敢不敢撞他的轎子。 “當街停轎?!蹦凶域嚨叵崎_簾子。 “吁——” 錢金銀沒想到還真有人不要命,下意識的猛然拉住韁繩。 這馬疾馳的速度太快,驀然被勒住,巨大的沖擊力下,一對前蹄倏忽抬高,仰頭嘶鳴。 與此同時,轎內男子的視線與錢金銀惱恨的目光相碰,錢金銀狠狠瞪了他一眼,指著他鼻子罵道:“找死也別往我的馬蹄子下鉆?!?/br> 而這男子先是一愣,仔細辨認之后,眸光驟縮,情不自禁從轎子中走了出來。 錢金銀不管他,繞過轎子重新疾馳而去。 這男子卻立在雨中,久久不能回神,低喃道:“是他嗎?” 事隔經年,他也不能確認。 待這男子離去后,錢金銀卻又驅馬而回。 大雨豆子似的打著他的臉,雨簾里的他,一身黑袍,如死神悄然臨世,而蕓蕓眾生卻無一人察覺。 轉瞬又是一日。 夜幕四合時,洛文儒回來了。 周氏將人迎進門,心疼的道:“你怎么惹惱了我那位皇帝表哥的,他是不是把你當騾子使喚了?瞧你累的?!?/br> 洛文儒已兩天兩夜沒合眼了,這會兒一個勁的打哈欠,催促道:“你趕緊弄點熱粥我吃,吃完我要大睡一場?!?/br> 周氏趕緊一一照辦。 洛文儒睡足半天一夜才醒來,和周氏一起用過早膳后便將盛康帝批閱過的請安折子拿給她看。 “你說陛下這是什么意思?”洛文儒納悶的撫弄青須,“究竟我哪里犯了忌諱?!?/br> 周氏也心驚膽顫的,揣測道:“也許是旁人惹怒了陛下,只不過是你湊巧撞上了呢?” 洛文儒左思右想也無頭緒,便默認了周氏的說法,道:“只要還用我,那就不是真的惱我,若真是我犯了什么忌諱,我回頭去向張公公打聽打聽?!庇指锌溃骸熬哪獪y啊?!?/br> 周氏靈光一閃,眼睛睜大望向洛文儒,“女婿的眉眼你看著像誰?” 洛文儒還真沒怎么仔細看過錢金銀的長相,只知道是極出色的,周氏一問,他愣了愣,“怎么突然問這個?” 想了想,洛文儒恍惚了一下,又笑道:“不可能,陛下可從沒去過杭州,不可能有龍子遺落民間,你想多了?!?/br> 周氏也笑道:“我也覺得不可能,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就是覺得有些像,這可真是緣分?!?/br> “誰說不是?!?/br> 周氏伺候著洛文儒穿戴上朝服,便問道:“這個月里有撲買,你可能陪我去?” 洛文儒皺巴起一張老臉,搖搖頭,嘆氣,“我這個月苦啊?!?/br> 周氏便笑道:“就知道是這樣。吏部尚書夫人約我同去,那我可就答應她了啊?!?/br> 聞言,洛文儒一頓,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環抱住周氏道:“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古人誠不欺我。陛下這是要升我的官啊?!?/br> 周氏一愣,頓時喜笑顏開,“妾在此可要先恭喜國公爺了?!?/br> 洛文儒笑道:“也到時候了,部里的事情頭兩年就是我在運籌,這些時日老尚書一直在告病?!?/br> 周氏越發開心,逗趣道:“尚書已至,入閣為相還會遠嗎?” 讀書人,誰還沒有個做宰相的夢。 洛文儒一掃之前倦怠,滿面春風的上朝去了。 算算日子,御街撲買便在后日,周氏便去問洛瑾瑤是要和她一起去,還是和夫君同去。 西園里,光照充足的葡萄已漸漸成熟,一串一串的大葡萄掛在枝葉藤蔓間別提多喜人了。 洛瑾瑤正坐在葡萄架下翻書,而碧云秋夢等丫頭則在曬書,滿院子鋪了竹席。 “阿娘,你來了,別曬著,快進來,我正翻閱古籍?!?/br> 周氏一看她手里拿的,桌上放的,全是有關鑒賞瓷器、書畫、玉石的古籍便笑道:“瞧你準備這么齊全,我帶著你,咱娘倆穩贏不賠?!?/br> “我可不和阿娘一起去了,今年我要和夫君同去,我可是成了親的人了呀?!甭彖庯w揚著眉眼,笑靨甜美。 “你呀你,你是有了夫君忘了親娘,白眼狼?!敝苁洗蛉ひ换?。 洛瑾瑤連忙抱住周氏手臂輕晃,軟著聲嗓又是撒嬌又是拍馬屁便道:“我的本事還是阿娘教的呢,為這個我在那御街上賠了多少銀子進去練手,到如今也沒贏過一回,可別再帶著我這個霉星。阿娘厲害,一個人就能打遍御街無敵手?!?/br> 周氏戳戳她腦門,笑道:“罷罷罷,由著你去?!鞭D身去看紅薇,紅薇便將厚厚一疊銀票奉上。 “不要阿娘的,夫君昨晚上說了,御街上,我看上什么就競什么,他窮的只剩銀子,全賠光也不礙事?!甭彖幣踔?,歡快的笑,“阿娘,我給你省銀子。夫君銀子多,我去敗夫君的銀子?!?/br> “瞧瞧,明明是想跟著夫婿外頭瘋玩去,卻在我跟前拿孝心說事?!?/br> 說笑一回,散去不提。 在大齊,雖嚴格禁賭,狠抓狠打,卻時興一種全民熱衷的撲買活動,此活動也叫博賣,地方上又有人叫做撲賣。 最初形成之時,撲買是商販用來招攬生意的手段,一件珍器擺出來,主人家定價,讓想要購買的人擲銅錢,誰所擲銅錢的正面多,誰贏,贏了的就能把珍器白白拿走,而輸了的就要付銀子。 此等有趣味兒的活動遂即盛行起來,演變到后來,便是有了各種各樣的規矩,但看主人家如何規定,并不統一。 這是一種以小博大,空手套白狼,一夜致富,一夜窮死的熱血游戲,全民都極為喜愛,就連圣上也偶爾會在七月撲買時換上便服來參與賭斗。 但為了防止全民沉浸賭博,不務正業,荒廢田地,一味兒的妄想不勞而獲,盛康帝便定下了規矩,撲買只允許在七月上旬的三日內舉辦,且必須得有官府出面主持,在劃出的特定地點內舉行,其余時間,其余非官府所舉辦的撲買活動,但凡被查了出來,不僅僅要罰錢丟官,當賭斗的銀錢超過一定數值的時候還會被判刑。 盛康年間就有一個三品大員因此被判斬立決的,在燕京菜市口砍得頭,并昭告全國以儆效尤,期中隱情不為外人所知。 撲買第一日天公作美,驕陽不烈,時有曉風吹拂。 御街在平時是一條供人游覽景致,供詩人文士挾妓游湖,吟詩作畫,供當世名儒大家修禊日修禊事也,曲觴流水之地。 煙波十里,春柳畫橋,很得燕京本土人推崇。 ☆、第94章 賭斗 今日是撲買第一日,晨露未消,朝陽未升的時候,有錢有閑的人就都往御街涌去。 此時,通往御街的必經之路上已是車如流水馬如龍。 夾在其中有兩輛普通的雙輪車,別個車都匆匆前行,唯獨這兩輛,優哉游哉的,一點都不著急。 一輛車內,一只大手抓著一段纖細的腰肢,五指成爪幾乎將這段細腰握斷了去。 一只嫩白的小手覆上大手,五根細細的指嵌入其中,緊密交錯。 片刻,爪子松動,和小手十指交纏。 洛瑾瑤睜開眼,撅起濃艷豐潤的唇瓣,小聲抱怨,“我的腰都要被你掐斷了?!?/br> 錢金銀一口咬上她嫣紅的下唇吸吮,啜弄了好一會兒才松開,撫弄著小唇,暗啞著聲線道:“我想要你?!?/br> 唇齒相依了一路,洛瑾瑤早已被他揉弄的渾身酥軟無力,說話時聲線情不自禁就軟媚柔潤起來,“昨晚上不是才……好累,腰疼,給揉揉嘛?!?/br> “這小身子啊?!闭Z氣怎一個欲求不滿了得。緊接著又咂咂嘴,一副回味無窮的浪|蕩不正經模樣。 “誰讓你那么……”粉拳重重捶他一下,眸光閃閃,嬌羞可憐。 他一邊笑著輕啄她一口一邊輕重適宜的幫她揉腰。 他的手溫暖干燥,弄的她上下眼皮慢慢開始打架。 洛瑾瑤把臉埋到他懷里,打了個哈欠,困意nongnong的道:“咱們不急,慢慢走,就這么晃悠著好舒服?!?/br> 于是,他們早上和周氏一同出發,到黃昏,周氏回返了,竟然又在路上碰見了他們,周氏無語的瞪了二人一眼,囑咐坐在后面車里的碧云秋夢二人好生照顧,撒手不管。 其實,到了晚上才是御街最熱鬧的時候。 璀璨華燈高高掛起,映照著江邊美景如畫,觀者如織。 一直等到洛瑾瑤睡飽了,錢金銀這才領著她進入御街。 說是一條街,其實不然,這里有山有水。 這里有一條最終流向大海的江,江面茫茫如鏡,江岸邊有翠柳垂枝,有一簇一簇盛開的玉簪花。 遠處有山,常年霧氣繚繞仿若飄渺仙境。 奇峰怪石不為奇,洞泉瀑布不為怪,杜鵑花開遍山野,春天來此便可看漫天蝴蝶飛舞,夏天來此可賞紫薇林,深秋有紅楓,隆冬有傲雪的梅。 御街便是依山傍水而建,此處園林池苑甚多,大半是皇親貴胄,達官顯貴的私園。 “好熱鬧呀?!本穸稊\的洛瑾瑤立即奔向了一個撲賣竹雕的攤子。 因竹子隨處可見,平常之極,故此收藏喜歡的人便極少。故此別人那里都圍了許多人,吆喝嬉笑聲不絕于耳,唯獨這個攤子前小貓兩三只,且,但看穿著,都是一些窮人,這些人來御街多數只是來湊熱鬧的。 攤主是個滿頭銀發的駝背老翁,他穿著短褐草鞋,衣衫襤褸,臉色黝黑粗糙,遍布溝壑。他和別的撲賣商人不同,別個商人都吆喝著拉人,唯獨他安安靜靜坐在這棵大楊柳樹下,拿著刻刀雕竹子。 洛瑾瑤本是喜靜的人,人太多她就不想去湊,便在這個攤子上流連,問道:“老翁,您的規矩是什么?我要玩一把?!?/br> 老翁指指自己的嗓子,又一指旁邊豎起的木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規矩。 “他這處沒人,可沒人同你競?!?/br> “咱們兩個賭斗一回如何?”洛瑾瑤抓起老翁準備好的銅錢塞給錢金銀,“來嘛,來嘛?!?/br> 錢金銀一笑,拿她沒辦法,兩人就這么自得其樂的斗起來。 純粹的擲錢,純粹的看運氣,如此錢金銀和洛瑾瑤兩個都有輸有贏。 賭斗賭斗,有人斗才有趣,可洛瑾瑤卻是樂此不疲的玩了一把又一把,直到把老翁攤位上擺的竹雕全部買了下來這才作罷。 老翁激動的雙眼通紅,哆哆嗦嗦的接過銀子,連連給他二人作揖。 待這二人連同伺候的下人奴婢離去,老翁收拾東西回家,卻突然發現了一個小元寶。 老人還以為是那對小夫妻丟的,連忙啊啊的喊人,可當他抬頭卻再也找不到他們的身影,眼中所見只有滿目彩帳華燈和熙熙攘攘的人流。 老人一愣,雙目頓時滾下熱淚來。 撲賣貨品琳瑯滿目。民間手藝類有粉捏小象兒、瓷娃娃、面雕、糖人等,這些只是來湊個熱鬧,供窮人玩耍。 珍玉、奇玩、書畫、匹帛、茶酒器物以及車馬、地宅、歌姬、舞女才是撲買的大頭,賭斗極為激烈。 又去過幾個地方之后,跟著來拿東西的老孫忽然湊近錢金銀耳邊道:“主子,有人跟著咱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