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連忙轉頭就看見一個容貌平平的男子近前,穿著打扮亦是普通,那沸騰期盼的心頃刻就淡了,雙眸也黯淡無光。 這一番的大起大落,也令她有一絲頓悟,那貪慕虛榮,向往富貴的心也淡了。 “你、你……”當對上孫菲兒這張美艷生光的小臉,周泰平登時磕磕巴巴起來。 紅薇知道他這個毛病,遂道:“喊住奴婢,平少爺可有什么事兒嗎?” 周泰平命令自己將目光從孫菲兒臉上移開,盯著自己的腳尖,緩了緩,心緒靜了靜,深吸一口,這才慢條斯理的道:“我叫周泰平,現在只是一個窮舉人,家里只有一個老母,我想尋一個既能與我共患難又能共富貴的妻子,糟糠之妻不下堂,請放心,周泰平指天發誓,若為我妻,必將待你一心一意,周泰平此生只會有一個女人。若有意,便丟下帕子在橋上,若瞧不上我……” 此時的周泰平,雖無俊美之容,周身的氣度卻令人眼前一亮。相由心生,周泰平耿介清正,身上自有一番魅力。 ☆、第93章 一念轉命(二) 久等不到回應,周泰平臉上雖有落寞之色,卻并不悲傷,仿佛早已習慣被拒絕,早已準備好被拒絕,心中因無強求之念,便能淡然從容的接受。 遂他從袖中抽|出一條帕子,再度珍惜的撫摸了一遍上頭所繡的小詩,聲線低緩道:“那夜偶然拾起一方羅帕……” 話語至此便不再言,他手掌一番,帕子便飄落在地。 因周泰平一直是低著頭的,故不曾看見,孫菲兒已是淚流滿面,但見周泰平要走,她連忙將自己手里的帕子擲到周泰平身上,輕輕的帕子打在身上,一點都不疼,卻把周泰平的心湖攪合亂了,便見緋色不僅爬上了他的臉,還爬到了他的脖子里,仿佛整個人都紅了。 紅薇在一旁看的又是感動又是嫉妒,不禁想到:我發誓一生不嫁,非是我對男子有什么厭惡,而是有太多的期盼,見慣了國公爺待大夫人的愛重,見慣了姑爺對二小姐的疼寵,讓她如何再去尋一個人出來,比這二人更愛護妻子。卻不想,今日竟又讓她遇上一個有情人。心中不嫁的念頭便有些松動。 “你,慢著!若違今日誓言,你待如何?”擦去眼淚,孫菲兒一挺腰桿,言辭鏗鏘質問道。 周泰平臉色一正,亦是字字如刀刻在心上,“若違此誓,天地人皇共誅!” 紅薇怔住,望向孫菲兒的目光滿是艷羨。 孫菲兒心頭大動,若說原本還有猶豫,那么此刻她就是堅定了決心,遂道:“若你真心,便三媒六聘來娶?!?/br> 周泰平大喜,傻傻的一個人,他連孫菲兒也沒看一眼,撿起帕子就往瑞華堂沖去。 “呆子!”孫菲兒羞罵。 紅薇將周泰平拿出來的羅帕撿了起來,一看上頭小詩便是笑了,“我正納悶,你二人如何相見相知的,原來是你這首自懷身世的藏頭打油詩做的紅娘,橫著將此詩最后三個字一連,可不就是你的閨名,難為你這么巧的心思?!?/br> 孫菲兒窘迫的道:“我、我是良家女?!彼钆乱蛩匆逦娜宓那笆?,自己被人所輕。 紅薇笑了,“你醒悟的可真及時,這怕也是你的命中注定?!?/br> 孫菲兒低聲道:“此番才終于醒悟,這才該是我的良人。煩請jiejie將我、將我那件不光彩的事情以及我家中情形向他說明,他若介意反悔還來得及?!?/br> 此時紅薇便知這是個光明磊落的好女孩了,當時進府行攀龍附鳳之舉怕也是被逼無奈。 “好,應你。走吧,咱們一起進瑞華堂?!?/br> 此時瑞華堂內,洛文儒便道:“那丫頭是個好孩子,當時若非她一念打翻那盅粥,我怕還不知那里頭的是劇毒,只以為是尋常春|藥之類,她也算是救我一命吧。咱們幫扶一把,陪上一副嫁妝,你在族里找個年輕人配她?!?/br> 周氏便笑道:“我也是這么想的,還要你特特提醒一遍。但我想著,她畢竟親眼看見洛誠之死,我不放心她,怕她在外頭亂嚼舌,就打算將她叫到跟前來,先向她說明厲害,再以權勢相壓,待見她臉上有驚恐之色,便收起厲色以溫情安撫,最后許諾她一個好姻緣,如此這般,才能將她拿捏住,方無后顧之憂?!?/br> 洛文儒極為贊同的點頭,不吝將愛妻馭人之術夸獎了一遍,又調笑幾句自是不提。 待洛文儒起身要出門辦事,周泰平求見,說了要求娶孫菲兒一事,周氏頓惱,質問周泰平是否與人暗通款曲,私相授受,周泰平連忙將二人如何相見,又如何定下心意的事情交代了一遍。 周氏聽罷,怒色消散,心想:原來是我多心了,這個孫菲兒還算是個明白人。 遂沒等周泰平再求,周氏便允諾,會請媒人去孫家提親,一應章程都包攬了去,告訴周泰平,八月秋闈在即,令他專心讀書。 周泰平感激之極,叩頭再三。 孤山之上,于層巒疊嶂之中隱現飛檐一角,角下懸掛著一枚古鈴,每當風來時,便會發出梵音,此音可滌蕩人心。 山腳下立著一座古石碑,為防風雨侵蝕,還專為此石碑蓋了八角亭子。 石碑上便是洛氏祖宗定下的規矩,正面大字寫著:凡洛家子嗣妻妾,上山下山非步行者,逐出族譜。而在此石碑背后是用蠅頭小楷書寫的犯了什么錯會被送來家庵。 三夫人多年來養尊處優,手腳是虛軟的,哪里能爬上這上萬石階,她只爬了百來階,就死狗似的蹲在那里不動彈了,吳明瑞沒法子,只好命令兩個家丁將她一階一階的架上去。 等將三夫人押送到菩提庵門口,彼時天色已晚,庵堂不留男客,吳明瑞將三夫人親手交到靜慧師太手中后,便與家丁們在菩提庵前的草堂里將就了一夜,翌日清晨離去。 庵堂內,靜慧收下三夫人之后便不再管她,由著她挑刺胡鬧,庵堂內無一人搭理。 “就吃這個?!白菜清湯的,是人吃的嗎?” “這床這么硬,咯死人了?!?/br> “那個誰,給我端一盆洗腳水,說你呢,你聾了,你給我回來!” “……” 在這里每一個尼姑或帶發修行的女人都有一間凈室,室內統一布置是:一張炕,一張桌子一張椅子,筆墨紙硯,數本佛經,一座小佛像,一個蒲團。 彼時,整個庵堂都回蕩著三夫人的叫罵哭喊聲,唯二帶發修行的凈室內,了空師父,即洛瑾瑜的生母萬氏正在照顧躺在床上高燒不醒的女兒,聽著外頭的聲響便是一聲嘆,“過幾天就安靜了,就什么也不講究了?!?/br> 待見洛瑾瑜頭上的帕子又被她額頭的溫度暖熱了后,了空取下重新浸潤冷水再度幫她覆上去,摸摸女兒又紅又燙的小臉,心疼的直哆嗦,“你心中有病結娘知道,這么久了,庵堂的佛法還沒能將你感悟嗎?你這是要封閉死自己嗎?醒過來吧,你往后的人生還長著?!?/br> 了空落了幾滴凡塵的淚,便開始數著念珠,敲木魚誦佛經,妄圖以佛音普度自己這個病執的女兒。 給洛城辦完喪事,一個半月后。 夕陽拖著尾巴隱去了蹤跡,漫天紅霞。 西園里頭,葡萄架下,石桌上放著一座依照比例縮小的宅邸,小到地磚大到屋脊全都與實物一般無二,宅子里頭還有彩泥捏成的小人,有的是丫頭,有的是小廝,還有形態各異的主子,這正是魯國公府的縮影。 此物乃是根據洛瑾瑤所繪草稿,錢金銀令人精造而成。 “阿娘,好玩吧。這是你,這是阿爹,這是我?!甭彖幠闷鹑齻€小人一一指給周氏看。 旁邊的紅薇驚奇的捏起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小泥人,試探著問,“這是我?” “顯然是你?!甭彖幍靡獾狞c頭, “他竟把你所繪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做出來了?”周氏無語,她也寵孩子,但也沒見過這么寵的。 “我夫君厲害吧?!甭彖幇浩鸩弊?,特別的與有榮焉。 周氏就更無語了,點評道:“不務正業?!?/br> 遂不搭理她,問紅薇道:“你來找我,可是有事情稟報給我?” 紅薇將小泥人放下,歡喜道:“恭喜夫人,最后一位族老的夫人也來求咱們辦事了,姑爺入贅之事指日可待?!?/br> 周氏逐唇笑開,輕搖團扇,志得意滿道:“我這主意多好,不用費心和他們周旋打嘴仗,我的目的就輕而易舉的達到了。不過,這件事我打算用幾年來達成的,怎么這么快就……”所有族老家的紈绔子弟傾巢出動犯錯?這也太巧了。 鑒于受益人是錢金銀,周氏直接就懷疑他。 會不會是他暗中推波助瀾? 但洛家族老中有幾位也是朝廷命官,官雖不大,但也有一定的影響力,錢金銀一個根基不在燕京的商人他有那么大的力量可以安排這一切? 不可能! 周氏直接否定。 遂心安理得的把這些巧合歸為天意。 洛瑾瑤都聽見了,想了想便道:“阿娘,我把這事告訴夫君了,夫君只笑,沒說行也沒說不行,要么就把爵位給二哥哥算了?!?/br> 周氏用團扇拍洛瑾瑤腦門一下,“你知道什么,你個五谷不分,四體不勤的小東西,這何止是一個爵位,還有洛家宗族多年來積累的人脈、地位、錢財,這是一筆數目可觀的寶藏,你夫君那么精明一個人,有寶貝不要他是傻子嗎,他笑就是默認了,懂嗎?” “是嗎?可我覺得不像?!甭彖幓貞洰敃r錢金銀的那個笑容,總覺得哪里很古怪似的,但她又說不出來哪里古怪。但閱歷豐富的阿娘說是默認,那就是默認吧,總不會出大錯。而且,依著他的性子,有便宜不占才怪。 天光明媚,和風細細。 盛康帝將一本批完的奏折放在一旁高高摞起來的小山上,覺得有些累了,起身活動了幾下手腳,旁邊伺候的內廷總管張全立即送上一杯清茶,盛康帝擺手不用,站在龍案前面隨手又拿起一本折子看起來。 這是一道請安折子,別人的請安折子千篇一律,大同小異,只洛文儒的不同,每次看他的請安折子都能讓盛康帝會心一笑,或者寫坊間聽來的笑話、鬼怪志異、民間流傳的神話故事、各地習俗,或者寫他自己的生活日常,有時是“微臣今日垂釣,偶吟一首小詩,請陛下圣閱點評”、有時是“昨兒沐休,約二三文友在某某地吟風弄月,賦詩作畫”、有時又寫“微臣讀某某賦,某某說,某某奏議有感”。 凡此種種,不僅可使盛康帝解乏提神,也常常能使盛康帝從中看見民生疾苦,故此他最愛看的請安折子便是洛文儒的。 片刻,盛康帝面上表情卻和以往有異,是似惱非惱,似笑非笑的模樣。張全正納悶,莫非是魯國公請安折子里寫了犯忌諱的事兒?不對啊,魯國公面上看去雖一副油鹽不進,頑固不化的模樣,可這個人卻最會揣度圣心,萬萬不會自找罪受,那就是因為別的緣故? 而洛文儒的這份請安折子卻是如同和老友嘮嗑一樣的,他把自己無嗣的苦惱,對嬌女的疼寵都一一告之,并試探的問,能否將爵位傳給女婿入贅后所生的外孫。 這在本朝還是第一例,也無典故可尋。 然而正如周氏逗趣時所說,前人沒干的事兒咱們干了,咱們興許也能如同賣身葬父、臥冰求鯉一般,也成一則典故流傳千古不是。 再說了,事兒都是人干出來的,咱們給后人做個例子不就是了。后世慈父慈母若也遇到咱們夫妻的情形,若遇族人反對,咱們不就成了一則現成的典故嗎,這是為后人積福。 當時周氏說完,夫妻二人便相視捧腹大笑。 此時便聽盛康帝道:“洛文儒這是要和朕搶孫子?他問過朕的意思沒有?這個洛文儒,他是恃寵生驕!朕必不能輕易饒他。張全,去把沐休的洛文儒給朕召進來,朕在這里腰酸背疼的批閱奏章,他卻逍遙快活去了,朕看著礙眼。另,命他即刻組織吏部大小官員,將全國上下大大小小官、吏的生平履歷給朕梳攏謄抄一遍,要求一目了然?!?/br> 發完一通無名火,盛康帝遂提起朱筆批閱如下:洛文儒,你給朕滾回來! “拿著這折子去召他?!笔⒖档垭S手將折子往地上一扔道。 張全彎腰撿起,趕緊應旨。心中不禁想到:陛下呦,那能怨得了人家魯國公嗎,是您不認兒子的啊。 于是,在洛文儒躺在竹椅上昏昏欲睡的時候,他被自己女婿給坑了一把。 想了想,盛康帝又趕緊對張全吩咐,“他不是要考武舉嗎,讓他考,他若能贏得第一,朕就把他收到身邊來,朕倒要看看這混小子還有幾分能耐。別到時被人揍腫了找朕哭訴?!?/br> 何為不搶不香,這就是的。 何為失去才知道珍貴,也是這個道理。 盛康帝心里清楚那個野兒子的脾性,絕對是葷素不忌的大jian商,他從自己這里久久等不到認祖歸宗的消息,魯國公那邊若真能將爵位給他兒子,他拍拍屁股就能轉投洛文儒的懷抱。他這才急了。兒子雖不好,那也是他的種不是。堂堂皇子入贅,這是打他的臉! 張全心里為錢金銀高興,參加武舉,收在身邊,這就是一個信號。 一個即將認祖歸宗的信號! 淅淅瀝瀝的雨從天而降,行人匆匆找地方躲避,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漸漸空了下來。 “那個孩子沒死,他進京來了,娶了魯國公府掌上明珠洛瑾瑤為妻。文成,你猜他入京所為何來?” 雨越下越大,風漸起。 一頂青布小轎在街道上快步前行,轎子里坐著一個眼神憂郁,相貌冷漠的男人,這男人三十來歲左右,眉清目秀,沒有胡須,膚白勝雪。 他在心中一遍一遍的想這句話的含義,他沒死成,還敢入京,娶貴女為妻,那么他入京所為何來? 心中隱隱不安,卻不愿意承認那個孩子會有這樣的膽色! 他還敢入京!還敢入京! 正在此時,迎面疾馳而來一匹駿馬,馬上之人已被雨水徹底打濕,眉眼擰著,很是焦急。 “滾開!”駿馬撞上轎子速度不減反正,他一揮馬鞭,惡言驅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