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從他懷里探出頭,看了案幾上那本因靠近窗臺而被風輕輕一吹就翻了數頁的佛經,一愣……她何時把徐婉的那本佛經放在這里了?! 李治頓時感興趣地上前兩步,拾起佛經翻開,看了兩頁,一入目即知是手抄本,但看著拿手漂亮的楷體也是忍不住就問道:“這是誰抄的?”字寫的著實不錯…… 他自己擅長幾種書法,其中以行書、草書、楷書最為出挑,遇上書法好的頗有些惺惺相惜,這才問她。 孫茗也是腦子一懵,有心想把話撇開,但李治現在手上拿著冊子,一臉好奇的模樣,她也不敢隱瞞,反正李治知道事出有因,一定會更想弄清楚,也就不情不愿地說了:“哦……是徐良媛遣人相贈的?!?/br> 李治一聽是徐婉寫的,面上就淡了下來,扭頭看了眼孫茗,確定從她臉上看出不喜之色,他反而心情愉悅了。 最怕枕邊人被那徐婉拉攏,再一想孫茗平常最是小肚雞腸,如何會為別人使力?何況她也知道他并不喜徐氏。 孫茗不知道李治在想什么,見他仍是拿著冊子,忙將它搶來丟擲一邊,拉著人就往床榻去。 此時兩個閨女早已入睡,也沒發出聲響,就索性招了花枝把她們帶去偏殿就寢。 “對了,之前事忙,還沒與你說呢?!睂O茗想著把話題岔開,忽然就想到巴陵公主贈的重禮一事來,就與他提了提:“巴陵公主所贈之物,也不知道你見了沒有?!?/br> 李治頓時意興珊闌:“你理她做什么。不過是想用重金賄賂你罷了,也不單單你,還有別的院子也有?!?/br> 孫茗只聽說巴陵與高陽親近,其余并不知道。但是此刻與李治提起,他明顯一臉與聽到高陽一般厭惡的神情……倒是沒有相同,若他與巴陵和高陽兩位公主交惡,她們怎么還會上門? “東西既然送了來,我也不好退回去,只是看樣子,似乎有求于你?”孫茗試探地問道。 李治面上泄露一絲嘲諷:“你以為她們平白惹你做什么?我既然肯叫她們上門,自然是給她們留下一絲期盼?!?/br> 就是心里再怎么不待見,她們可未察覺分毫,只當作有門,哪里辯得出圣心真偽。 然后又讓孫茗安心地將禮收著:“既然送到你面前了,只管拿。好了,這些掃興的事先不說,高侃就要回長安,我得叫人給他備個慶功宴,好叫我大唐子民瞧瞧我唐軍威武,順帶叫朝堂那些只知道說的也睜大眼看看?!?/br> 李治一登基,就派兵壓陣,顯然迫切地需要功績來證明自己。高侃不過是先替他走了一步…… 這種事,孫茗自然也是喜聞樂見的。畢竟高侃掙了軍功,她meimei不也受益嗎?原本結親結的就是兩家之好。 不過兩日功夫,高侃還沒率軍回長安,李治就收到急報,憂突厥反撲,遂急發詔書,令他在突厥故地置舍利等5州定襄都督府,急于政治收攏來的城池。 如此一來,原來說的慶功宴一事只好作罷。 但飲宴未行,太極宮各殿卻已修葺完成,稟報過后,李治就在府中與太子妃等人商議過后,就決定挑了良辰吉日辦遷宮一事。 孫茗的宮殿早就被提早給定下了,就是指給她看得那個萬壽殿。除她以外,太子妃的立政殿、蕭良娣的淑景殿也已經一一打理。 立政殿歷來就是中宮皇后居所,自然太子妃的正統之位是無人可以撼動的。 別的像徐婉與那三個宮人都給指了一處偏殿來住,被隔得遠遠地,就是李治前面三個兒子也都是托付給太子妃教養的,尋常是不予她們親生母子相識的。 自從李治與她說了遷宮一事,早便叫吉祥、趙毅開了庫房,與花枝一道核實、造冊。如今她也算小有資產,就是李治賞下來的東西都堆了好幾間屋子,光是一一盤查就花了兩旬時間…… 不過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搬遷之前,倒是全部都妥當了。 也因為這些小物件要先搬進太極宮,人反倒要壓后,有司天監選的良辰吉日,就必定要在那一天,那一個時辰遷宮,行事極為講究。 李治的一應物事是一早就全部攜入宮中的,留在孫茗的屋子也不過是尋常換洗的衣物,他的朝服龍袍之類的,早已備在太極宮里了。就是最后幾日陪著孫茗住在府里,也不過只用到了幾身常服罷了。 心惶惶地那幾日過后,總算迎來了那一天、那一刻。 她出宮的時候,也不過一方牛車,最多后面還有一馬車的箱籠,不過一年多的光景,竟是帶著身后浩浩蕩蕩的一隊馬車的物件,又回到了宮里……還沒來得急看遍長安美景,就進入這樣一堵高墻之內。 雖然早在入宮之前就已經知道,她這是出賣了自由的,只是穿過這道宮門,就仿佛有無數壓力架在她的身上。 阿寶抓了她落在身邊靠墊上的披帛往嘴巴里送,惹得花蕊驚叫著把她手扒拉出來。孫茗低頭一瞧,阿寶還抬頭沖她沒心沒肺地笑著。 彎身將阿寶抱在懷里,一邊抓著她的小手,一邊笑著哄道:“阿寶可是叫喚阿娘了?” 阿福被花枝抱著,許是看到孫茗身上艷麗的袖衫,被明亮的眼色晃入眼中,眼睛也盯著衣袖和批帛“呀呀——”叫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行了多少路,直到牛車停歇,花蕊先下了車,又扶著懷抱阿福的花枝下來,然后一同攙著孫茗并一邊護著她緊摟著的阿寶。 牛車是直接行使到太極宮內萬壽殿門前的。 站在宮殿前,就有十數級臺階映入眼簾,上邊三扇朱色大門,門前立有四尊紅柱,牌匾三個顫巍巍的燙金大字“萬壽殿”。 如意得了吩咐,引著孫茗上前拾級而上,推開正大門,就是四四方方的園子,兩邊植了桃花,只是如今并不是花季。引著正道走,越接近主殿,花圃中的繁華種類就更多了,一看就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 主殿檐前,往東西兩邊屈伸的是木制的朗庭,就連地板上也鋪著紅木板,一走近,略顯濕意的地板上,還粘著幾片花瓣…… 如意將主殿的門打開,從外就可窺見里面極大極深的空間,剛一邁入屋子里,就明顯察覺這屋子是才使了人清理過的,沒有一處蒙塵,都是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樣子,許是日日透了風,屋子里也沒沉悶過的燥氣。 主殿也分東西兩邊,中間充作堂屋,東邊與太子府格局所差不大,只是空間更大了一些,一應擺設并沒有過多的改變。 花枝花蕊扶著她從外往里面看起來,陳來扭身往外邊走去,探查了偏殿及周圍的狀況來。不多時,再回到主殿的時候,孫茗剛剛被攙著落座在床榻上,手撫著靛色綢緞的被衾。 陳來躬身道:“娘娘,偏殿有正片的梅花林可賞?!?/br> 孫茗反笑道:“我道你去看了什么呢,如今梅花尚且沒有開,有何景可觀?” 話雖這樣說,但明顯一臉開心的樣子。 陳來不敢體察上意,只是好多次都聽見娘娘提及梅花,這才將事情壓在心底,也要看過才放心。 孫茗話一落,又想起李治提及的水渠來,就問道:“萬壽殿可引了活水來?” 陳來丈二和尚莫不著頭腦,只以為是浴池的事情,只這個他倒還未看多瞧。 還是花枝更懂她心意,邊遣了陳來再去周圍看看,一邊上前至她身邊,問道:“娘娘,底下小丫頭說,西側的浴池比太子府里還大上一些,可要一觀?” 其實何止浴池,處處都要比她的沁香明景大了一輪…… 只是,她心里總有些空落落的,對于這偌大的宮殿完全沒有一星半點的歸屬感。 ☆、第63章 陸拾叁 李治進了萬壽殿的時候,孫茗正指著堂屋里擺放的書架子,叫花萼與陳來將搜羅來的冊子給一一擺上。 無意間,她又一次瞧見了那冊徐婉所贈的佛經……一時間,倒叫她忍不住回想,當日這卷經書到底到底是如何擺在她案上的,才恰逢叫李治看個正著? 她并非毫無心機,只是從未往深處去想而已,如今一憶起來,只覺得處處透著迷離。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她定時叫徐婉給暗算了! 而此時,邁進屋子里的李治,走近她身后,還想乘其不備襲之,哪知道她早就注意到身后的風向,一邊笑著扭身一邊道:“九郎來了竟也不吭聲,莫非還想嚇我?” 李治如今雖然貴為皇帝,但畢竟年輕尚輕,看著是比以往成熟了,但偶爾總還有青年人的生氣,總是動不動地調皮一下。 見被她識破,他也就一手順勢將人摟著,捏了捏手臂:“怎么就穿這么點?正值金秋,天都轉涼了,身上也不知道多加一身來穿?!边@樣說著,一邊朝花枝花蕊瞥去,瞪得二婢慌忙跪身下來。 見花枝花蕊又受無妄之災,孫茗將心事暫且放下,拉了拉他的衣袖,直道他低頭朝她看來才道:“哪里就這樣嬌貴了,在屋子里又吹不到風,何況前一陣忙著搬遷的事情,這一季的衣裳還來不及做罷了?!?/br> 原本像她們這樣的身份是不穿隔年的衣服,尤其過了水之后,顏色掉得快,一翻年,衣服立時就變得陳舊了,所以每一季都例循有裁衣的。像孫茗這樣稍微有些身份的又得寵,另拿綢緞料子多做幾身也是有的。雖然尋常讌服不過家居所著而已,倒沒有其他衣物那般講究了,只但凡節日、會客、飲宴之類,就必定要裁新衣的。 從立秋到現在不過月余而已,天氣是驟然開始轉涼的,她也不過是看著在屋子里,也就沒再多披一件了。 李治一邊帶著她繞過一架子牙雕樓閣人物屏風邁入寢殿,那屏風上五扇象牙雕刻著各個姿態的美人,以紅椿木框起相連,正反面雕刻得一模一樣栩栩如生…… 屏風后從四面高聳的頂部的立柱上瀉下酡顏的絲綢幃簾,直至垂迤到地面,看著有幾分喜慶的裝飾。 一路將她帶往衣櫥前,這屋子里的衣櫥也按她喜歡的式樣給擺了,只是比在太子府中的更大、更高,貼著正面的墻壁,簡直可以稱它為一個獨立的長條形單間了。用的是上好的紅椿木,刷了紅漆,櫥門嵌了銅器鎏金的拉環手柄,又刻紋各種唐朝標準的盛裝美人雕。 衣櫥前有一道仕女圖的軟簾掛屏,倒是可以再里邊直接更換衣裳…… 李治繞過掛屏,開了一道櫥門,取了件深色的薄大髦出來,直接往她身上套,又在胸口上系緊了大氅的緞帶,還打了個漂亮的結。 想來想去,她是絕對沒見過這件衣服,看衣服長得拖了地上,倒恍然大悟了:“拿你衣裳給我穿是怎么回事?我就缺你這一身衣裳不成?” 順道在她臉上摸了一把,才慢悠悠道:“晚些再叫司制房的人來給你量身,多裁幾身衣裳,省的又被你抱怨。你看我特意這樣早回來陪你,可否賞面與我一道賞景?” 見李治說著就把手伸出來,她也順勢一笑,將手放入他寬厚的掌心,牽起一抹調皮的笑意來:“謹遵圣命?!?/br> 被緊握住手,相攜著往屋子外的院子走去。 她剛進萬壽殿的時候還在想他此前提到的要早院子里引了活水的事,現在被他帶著,從廊下行至偏殿的途中,途徑微起弧度的廊橋,一看卻發現,不知不覺竟是在此處搭的橋下邊就聽到潺潺的流水聲,水一直引至某處園林,透過美人靠外,是千草色的水,上邊還浮著芙蕖的葉面。 便是早知道李治君子一言的風度,實在也沒料到真叫給辦成了…… 扶著她坐在廊橋依著美人靠落座,李治也難得往池中景色觀去。 孫茗仍是握著他的手,忽然道:“太子府如今荷塘花謝,也有一番景色可觀,這里卻是生機勃勃的?!?/br> 這里的芙蕖不過剛剛種上,自然沒有花謝的敗落。只是聽她這樣說,聽著就覺得好寓意。 坐了會兒,兩人才起身往回走。 李治是特意帶她來看看的,好叫她煩悶的時候來這里賞賞景,最重要的是,引這池水可費了他好些功夫,當然他只負責說,動腦子動手真正辛苦的還是底下的人。 絮絮叨叨地說了其他的話,又提了兩個閨女的偏殿一應擺設,還有那只叫娘子的波斯貓的安排。不得不提的是,這只波斯貓也有自己的屋子…… 再回屋子的時候,已有一眾人候在堂屋里,見李治與孫茗一同進來,忙福了身齊齊道福。 兩人不過出去片刻功夫,但是底下的人可也不敢耽誤,這可是皇命親下的,來的除了司制房的四個丫頭外,還有一個女官徐尚宮,官六品。如今六局一司,設有兩位尚宮,尋常裁衣只要來個普通女官就行了,再往上典記也使得,倒沒想到這位尚宮這樣急著須溜拍馬。 徐尚宮帶著人一福,道了聲:“司制典記之位懸空,怕底下人做不好,耽擱了圣人、娘娘的事情,奴婢才代為走這一趟?!?/br> 李治并不理會些許小事,揮了揮手指向孫茗道:“給你孫娘娘量身,多裁幾身?!庇纸型醺黹_私庫又取了些料子來,自己顯出幾分疲態,徑直往寢殿里面走了。 孫茗見徐尚宮示意四個丫頭湊近,取了尺來量的時候就問道:“我記得,司制房有個綠笙的女官?”她的記性一向很好,綠笙又給她極為深刻的印象,所以才問起來。 聽她提及綠笙,徐尚宮忙答:“正是,娘娘可是要宣她?” 孫茗卻神色淡淡的,再不言語了??杉词故沁@樣,徐尚宮也知道她的意思,等小丫頭們量完又提筆記錄后,帶著人下去,轉頭又叫綠笙走了一趟。 綠笙來的時候,手上托著兩本冊子,身后還跟著個手托四五本冊子的小丫頭。 孫茗就坐在堂屋里邊四節又四節的臺階上所筑的臺子,臺子上設有席位,坐在坐位上,手邊枕著靠墊,見綠笙在臺階下福身,就將手中的冊子往案上一擱,把她叫上來。 綠笙會意,一行至近前,就將手中的冊子遞至案上,親自翻與她看。 在唐朝尤其宮廷,時尚潮流更替極快,像現在已不單單女子愛著男裝,連男子都對姿容極為注重,不僅面敷粉、涂口脂、熏香,還有人開始喜歡著女裝……當然并非那種高腰襦裙,而是大袖衫那種,顏色稍深一些,穿著方式再英氣一些,倒也看不出來女裝。 孫茗喜歡用綠笙,不過是她敢將新式呈堂出來給她看,只憑這一點,她也愛用她。 而綠笙,雖然對孫茗不過一面之緣,但幾句話也知道這位娘娘的喜好,所以只一會兒功夫,就把差事完成了,被指了幾身先做來看看,就告退離去。 再看外面日頭:“已到了這時候……擺膳吧?!迸c花枝吩咐后,就起身往寢殿里邊走,準備將李治喊來一塊兒用膳。 …… 時間如流水般,轉瞬即逝,不知不覺間,已入了臘月間,到到了祭灶節。 一般春節都是從祭灶伊始,不過自古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一說。 祭灶在臘月時節,歷史淵源,也有講究,官二十三,民二十四辦,碰上水上人家的都逢二十五。而李治已下旨令禮部于臘月二十三舉辦祭灶儀式。 其實古時候這種時節很多,又有各種相關的考據和說法,不過到了后世,反而已不被人所熟知了而已。 對孫茗來說,這種節日與她并沒有什么干系,不過是天更冷了些,屋子里早早就擺了銅爐炭盆,而且一個不夠,光寢室就擺了三個。為此她還憂慮中毒,時常叫花蕊開了窗戶漏些風進來,不過這種情況的時候,都叫人把閨女給送離開來,若是叫她們驚了風就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