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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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長安笑笑,“沒什么,雁雁膽子大,哪怕是去軍營,也不會怕的?!边@話并非他真正想說的,想說的是他這做哥哥的都是今早才知曉,齊褚陽倒是昨日就知道了。他又看了看這一同長大的好友,這溫和的脾氣,倒也適合總是毛毛糙糙咋咋呼呼的meimei吧。 三人喂馬歸來,已是日落黃昏。近日世子不得空,齊褚陽也不用陪練,跟兄妹二人一起回去。到了門口,管家便說柳定義回來了,三人忙往里走去。 柳雁跑得最快,猜著爹爹肯定是在祖母那請安,直接奔了過去。到了院子,一問下人,果真是在那。跑到祖母門前,已聽見父親沉穩有力的聲音,心緒更是難以平復??蛇€是靜下心來,才進去,她可不想剛見面就被爹爹說四年了一點長進也沒。 踏步進去,一眼就看見父親坐在右邊第一個位置上,正執著茶盞飲茶。因被茶杯遮擋,只看見了眉眼,仍是俊朗英氣,不茍言笑。她進門先跟老祖宗請安,隨后又跟父親請安。 柳定義放下茶杯,看見女兒,剛毅的面部線條才顯得柔和了些,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其他什么話。 等跟母親說了話,才回房。柳雁跟在后頭,只是看著父親背影就覺高興,又覺爹爹瘦了許多,雖然身姿仍是挺拔,卻看得心疼。 進了房里,柳定義才和幾個兒女好好說話,問了些話,也十分疲乏了,李墨荷便讓他們先回去,等他休息好再同他們說話。等兒女都出去,她就讓仆婦上水,打了滿滿一桶的熱水。為他寬衣浸泡,驅除疲憊。 這無人在旁,李墨荷才終于能仔細看他。四年不見倒沒太大變化,就是眉頭之間,不曾鎖眉,卻仍見淺溝,似常年皺眉留下的痕跡。她擰干臉帕為他擦拭,一摸就碰到骨頭,瘦了,也黑了。 柳定義說道,“兒女們都談吐有禮,也都長了個子,這幾年辛苦你了?!?/br> “二爺言重了,談何辛苦?!崩钅赡弥磷訛樗潦?,從肩胛到腹下,都隱隱見了傷。雖已痊愈,卻還是讓人看著觸目驚心,他所受的苦,才叫真苦吧,“北城這回,可真的算安定了?” “嗯,一味忍讓,只會更讓對方得寸進尺。此次不給他們臉面,出兵攻打,節節勝利,蠻族總算是老實了?!?/br> 聽他語調略為輕松,李墨荷知他不會妄言,心下也舒坦。慢慢將這四年的事說與他聽,等柳定義聽見四弟妹有身孕的事,笑道,“母親這回可算是能徹底放心了?!?/br> 李墨荷跟他說了那么多都不見他有所反應,獨獨這事這樣高興,只怕他心里,也最牽掛柳四弟的事,果真是做哥哥的。 “另有一事,老太太那邊剛應下來的,雁雁可去立冬班了,薛院士親自開口的?!?/br> 柳定義心覺詫異,“我這是離家很久了么?上回還在小班吧?” 李墨荷笑笑,“二爺不必多疑,雁雁可謂是一躍而上,實在聰慧,連薛院士都不忍掩其光芒?!?/br> 愛女爭氣,柳定義自然歡喜。不知為何又想起當年他領女兒去書院時,她說的那些豪言壯語。難道,真要讓女兒入仕途? 身為父親,他更想女兒嫁個好人家,一世安穩??膳畠耗菢勇敺f,只是讓她循規蹈矩嫁人,在四方宅子中cao持家務,卻未免太埋沒風華。 這一想,便覺左右都難以抉擇。 中秋一過,柳雁就去了立冬班。 女子為官甚少,及笄之后,也要和男子有所回避,因此及笄之后的女子有意為官繼續留在書院的,要跟男子分堂而學,連院子都要分開。柳雁到底是個姑娘,不好去那滿是男子的學堂,便被領到女班,免遭閑話。進了院子后,柳雁就沒看見一個男子了,連新先生都是女的。因面上冷如清秋,又恰好姓冷,真應了這姓。 柳雁隨她進了屋里,一出現在那,立刻惹得眾人側目,都聽說今日要來個小姑娘,卻不想是這么小的。也有人認出她來,笑道,“這不是薛恨恨么?” 她看了一眼,屋里只有八九個姑娘,年紀至少也是十六七歲的。跟男班亦或兩班混合的不同,這里實在是收拾得太干凈了,果真像姑娘待的地方。她彎身同前輩問好,有幾人只是瞧了她一次,面色淡淡,就再沒看她了。 冷玉今年三十有三,氣勢卻像個久經風霜的半百老者,掃視一圈,滿堂肅靜。她指了指最后一列,“那有個空位?!?/br> 柳雁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雖然這里人不多,可是把她放在最后一排,未免也太……奇怪了,“先生……” 冷玉又道,“還要我說第二遍?” 柳雁悶了氣,只好抱著書去最后那。桌子因是空的,還不曾擦干凈,可上頭好像并不臟。坐在前頭的姑娘回頭笑道,“這是阿起坐的,昨日才剛走,干凈得很,坐吧?!?/br> “阿起jiejie去了哪里呀?” 姑娘笑道,“受不住家人逼迫,回去嫁了個員外郎?!?/br> 柳雁頓了頓,不知為何她說的這樣輕松,好似這事她已是司空見慣。她默然坐下,只覺這里氣氛壓抑,突然無比想念鄭先生。 半個時辰后,柳雁只覺要憋死了。一聽見鐘響,冷玉拿書出去,她就往外沖。再不去走走她非得悶死不可! 鄭昉覺得今日堂上頗靜,一路講課都無人打斷提問,總覺哪里不對。等瞧見前頭位置空蕩,才恍然——那小霸王不在呢??吹勉皭?,不知要如何感慨得好,就聽見班上進出的學生叫著個分外耳熟的名字,偏頭看去,可不就是那小霸王。他稍稍一停,腰桿挺直,板著臉道,“你當這是親戚家,來竄門么?” 柳雁撇嘴,迅速坐下,還是覺得這里好,“大班一點也不好玩,冷先生更不好玩?!?/br> 鄭昉哼聲,“先生是拿來尊重的,豈能用詞不恭。冷先生是出了名的好先生,她曾與其夫婿齊肩為官,學識在先生之上,連薛院士也沒少夸贊,你竟還不知足,該打?!?/br> 柳雁這才知道那冷面女先生竟是這樣有來頭的人物,真是看不出來,轉念一想聽出關鍵來,“先生,為什么是‘曾’呀?” “不畏權貴,上書直言?!编崟P見她托腮看來,問道,“不動容么?不為冷先生惋惜么?” “不惋惜?!绷阏f道,“薛洞主說的,能為心中所想而直言,才不會落下悔恨。當年要是冷先生不上書,只怕要懊惱終身,那才讓人覺得惋惜?!?/br> 鄭昉長嘆,“難怪別人叫你薛恨恨,脾氣跟薛院士一模一樣?!?/br> 柳雁心中仍有疑問,“那冷先生的丈夫,還在做官么?” 鄭昉又怎會不知她想到的是什么,妻子上書直言,丈夫卻坐視不理,只是想想,也令人心冷吧,“嗯?!?/br> 柳雁不好評判,但也覺得可悲。她更是堅定一點,日后要自己找一塊住的人,不能讓長輩安排,否則志不同道不合,得多難受呀。天天對著看得鬧心,她還不能教訓他。 不過如今最郁悶的是,冷先生是打算一直讓她坐在最后頭了。前面的都是高個子,這一擋,連先生的臉都看不見。坐了兩日,實在是忍不住,冒著被冷死的危險,等其他jiejie出去,叫住冷玉。 冷玉低頭問道,“有事?” “有?!绷悴桓諒澞ń?,單刀直入,“先生為何要把我放到最后一列,我明明個頭比jiejie們都矮?!?/br> 冷玉面色毫無波瀾,不怒不煩,“我聽說四年前的牽鉤賽上,是你一人說服眾人,讓薛主洞將對抗規則改了。你當時說薛主洞安排不公,那如今你可是覺得先生安排不公?” 柳雁點頭,這還用說么。 冷玉說道,“在我看來,你執意要坐前頭,才真的是不公?!?/br> 柳雁詫異,“為什么?” “你于她們晚來,為何要求坐在前頭?讓她們為你讓開最好的位置?別人是倚老賣老,你這就是倚小賣小,自覺公正,不過爾爾。她們讓了那好位置給你,是疼愛、是正義,可不讓,也無可厚非。你卻覺得不該如此,這樣看來,你的所思所想,也是庸俗自私的?!?/br> 柳雁愕然看她,被反駁得說不出話來。她根本沒想到這點,當面被說自私,令她十分受挫??蛇@話也并不是沒道理,但就是不能立刻服氣。 “刻意安排所導致的力量懸殊確實是不公,但同為在書院求學的人,卻沒高低之分,先來后到的道理,你不懂么?” 柳雁被這清淡語調堵得心底難受,一來為自己的自私而悔恨,二來因這不留情面的直言而刺得抬不起頭來。這先生,跟薛院士和鄭先生,甚至是四嬸都不一樣,讓人敬畏。 往后她在這大班的日子,定不會像以往那樣過得順心了吧。 冷玉訓斥完她,見她語塞,便回了書房。進去里頭,薛院士就叫住她,問她柳雁這兩日如何。 冷玉答道,“如主洞所說,她是該通曉通曉人情世故了,世俗并非是可以隨心所欲的地方。否則日后定要吃許多苦頭?!?/br> 薛院士笑道,“辛苦冷先生了?!?/br> 鄭昉在一旁聽得憂心,這恃才傲物的小丫頭,碰到冷面先生,只怕要氣得像炮仗那樣炸起來了吧。再一想,看樣子薛院士是打算把她的棱角磨平,否則不會輕易“放過”她。這一想,已為柳雁祈福,但愿她別又來找自己說小姑娘的苦悶心事,再如此,他就得找夫人來坐鎮陪她聊心事了。 冷玉沒走兩步,旁邊先生便問道,“包學監何時來?” 冷玉面上清冷,淡聲,“后日?!?/br> 方青有孕后,反應十分劇烈,每日睡不好不說,吃什么吐什么,才剛進嘴里就要往外吐,可為了孩子,又不得不吃。 大夫來瞧過,說是身子十分寒涼,問她可是一直吃什么生冷之物,答了沒有,只好開了安胎藥,所幸說沒大礙,柳家上下這才覺安心。 唯有柳定澤不高興,嚷著不要開安胎藥,不要這肚子里的奇怪東西,累得他媳婦都瘦了兩圈。 方青聽他鬧,捉了他的手說道,“四郎不可再說這種話,不吉利?!彼欢亲永锏氖鞘裁?,可她知道,這是他們兩人的孩子。哪怕是喝一杯茶都要吐上半天,她也要努力喝。 話還沒全部說完,又俯身去吐,慌得柳定澤忙拿了痰盂來。一點法子也沒有地看著她,小聲道,“媳婦,我們不生了好不好?我不要小小人了?!?/br> “四郎……”方青還沒責怪,胃又似被人踢了一腳,俯身干嘔。好不容易起身,癱在他懷中,已沒什么氣力,“這肚子里的是一條命,日后會長高,長大,是我們的孩子,跟翰翰芳菲他們都不同,是你和我的,你當真不想要么?” 柳定澤抱著她,苦惱道,“可你難受呀?!?/br> “身子難受,可心不難受?!狈角喔C在他懷中,尋了個最舒服的姿勢,“穩婆說了,等再過月把日子,就好了?!?/br> “真的?” “嗯。所以四郎不要再說那種話,除非你不打算疼我們的孩子了?!?/br> 柳定澤大驚,“當然會疼?!彼焓置亩亲?,“兒子乖,不要折騰你娘?!?/br> 方青驀地笑了笑,這一笑也不知扯了五臟六腑還是什么,胃一翻騰,又尋地吐??吹昧刹铧c又反口了。 殷氏本來想去四房走動走動,還沒進院子就聽下人說一直在吐,四爺正陪著,心里感慨,不好過去了。想去二房,又想到柳定義剛回京,只怕兩口子也是膩在一塊的。 這一想想到今日去赴宴的丈夫,十分無趣,轉而去陪老太太說話去了。 夜里柳定康回來,殷氏又聞得他身上有酒味,人倒沒醉,不由說道,“你真該醉酒的,那明日就能躺床上陪我一整日了?!?/br> 柳定康笑笑,往她臉上親,“就算不醉,你愿躺,我也能陪你躺?!?/br> 這話可是夫妻間才說的,殷氏聽得啐他一口,“不正經?!?/br> 柳定康坐她一旁,越看妻子越覺嬌羞,便脫衣要熄燈。殷氏抿唇為他寬衣,碰著個方方扁扁的東西,抽出一瞧,是請柬。 他看了看,說道,“是邢大人邀我們明日去酒樓小聚的請帖?!?/br> 殷氏挑眉,“是那個邢大人?” 只是說“那個”柳定康就明白了,妻子知道的邢大人,不就只有一個,“嗯?!?/br> 殷氏懶得去,“去瞧給自家男人塞小妾的人,我不去?!?/br> 那前頭四字“自家男人”可讓柳定康飄然,抱了她軟聲哄道,“就陪為夫去吧,丈夫見故交妻子怎能不陪在一旁,旁人會說閑話的?!?/br> 殷氏不理會。 柳定康又道,“喜喜不想看看那給你丈夫塞小妾的人長了什么模樣?” 殷氏這才彎了彎唇,“這倒是可一見的?!比タ纯匆埠?,讓她見見那人長什么模樣,日后萬一關春華和柳子元鬧出什么事來,她也好去城隍廟給邢大人打小人。 翌日一早兩人就一同去赴宴了。 去的是春風酒樓,因只是好友相見,只有兩家人,并沒旁人。 邢大人和邢夫人已經等候多時,聽見下人在門前問候的聲音皆是起身去迎。殷氏跟在柳定康一旁,看著廂房的門打開,一個中年男子先走了出來,見面便跟柳定康作揖問好。 隨后一個眉眼微揚,面相略顯蠻橫的婦人走出,欠身問好,將他們請進里頭。 酒菜還未上來,先飲酒敘舊。殷氏越看邢大人越覺面熟,這臉分明是在哪里見過的吧,可就是想不起來了。 柳定康跟邢大人是多年故交,外放時也整日一同飲酒作樂,故友相見,話也多了,當年外放的事也拿到桌上說,讓兩人好不感慨。 邢夫人見殷氏目光游離,總往他們這邊巡視,也不言語,笑道,“聽柳大人說,柳夫人最擅言談,今日可是身子不適,竟一言不發?” 柳定康一聽,忙收了話,問道,“夫人不舒服么?” 殷氏這才覺失態了,笑道,“好像是日頭太大了,剛進來有些暈乎,已沒事了?!?/br> 柳定康這才松了一氣,可被邢大人看在眼里,笑道,“早聞柳兄與嫂夫人琴瑟和鳴,如今一看,果真是?!?/br> 殷氏笑笑,這事再怎么夸,都是不能點頭的,“哪里比得上邢大人和邢夫人耄耋情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