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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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蘇家,四十年前便有南慕家,北蘇家之說。只是蘇家人丁不興,到了蘇自成一輩,更是少手足。直到蘇自成年過花甲,才終于有了蘇定這一根獨苗,而旁人每每議論,總要說,這是報應,那祁家亡靈在尋債了。 說起來蘇定身體從小也確實不好,眼見養不大,驚得蘇夫人吃齋念佛,日日跪拜求神。蘇自成請了大夫日夜守著,蘇定的身子也慢慢好轉,如今長至十一歲,已無礙。 因蘇自成是朝野皆知的jian臣,絕不會有人愿意開玩笑說是他的兒子。柳雁初聽之余,已是愕然得愣神。她沒有想到,這樣一個關心家國的人,是那大jian臣的兒子。 蘇定已察覺到那邊許久的沉默,自己也是默然,意料之中罷了。緊抿唇角,微染不屑,起身拍拍衣裳,準備走。 察覺前人起身,柳雁才回神,“離院的鐘聲還未響,先生他們定在附近,你一出去就被抓去踏青了?!?/br> 蘇定見她還愿理會自己,并沒絲毫輕蔑,頗覺意外,低頭看著那暗處,“我是你們口中jian臣的兒子?!?/br> “你昨日跟我說祈雨無妨,反正不是什么勞民傷財的事。又說若再不降雨,今年可能大旱?!?/br> 蘇定語氣淡漠,“那又如何?” “那你怎么可能個壞心腸的人?”柳雁說道,“關心百姓關心國事的人怎么可能是壞人?” “我父親也關心家國大事,旁人不也因祁家一事,瑕不掩瑜,而將他指責成jian臣。我不過是說了幾句關心百姓的話,你就認為我是好人,果真是個小姑娘?!?/br> 柳雁最不服氣別人說她是小姑娘,這三個字里總覺得是在說她不懂事,“說你是好人你還不愿聽,難不成要我叫你是小jian臣,怪人!” 也不知為何,柳雁竟然聽見他笑了笑。 “那豈非很好,旁人都不會親近我,我也樂得自在?!碧K定不再和她說話,抬腳往下走,從柳雁旁邊經過時,心底仍覺世間對他冷漠些好,反正……已習慣了。 柳雁轉身胡亂抓去,這里離窗戶太遠,離那樓梯也太遠,完全看不見人,一抓抓了個空,再轉正身,就聽見蘇定下樓的聲音。她站了好一會,才想起來應該追上去,跟他說在她眼里,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可是蘇定已經走了。 柳雁跑下去,從藏書閣出來,一路都沒瞧見他。反倒是一腦袋跑到集合地,在一眼就看見鄭昉站在前頭,她忙一個閃身,奮力鉆進高年級的隊伍里頭。擠得旁人紛紛看她,好不奇怪。 “雁雁?” 熟悉的聲音撞進耳邊,柳雁抬頭四處看去,還沒瞧見人,就有手抓住她的袖子,從人堆里擠了出來,眾人因避讓,傘上的水如簾滾落,撲簌簌地墜落,啪嗒了她一臉,滿心嫌棄。 齊褚陽好不容易到了她一旁,見發上衣裳都是水,想找東西給她擦濕漉漉的臉,“你怎么跑到這來了?” 柳雁干脆抓了他的袖子胡亂擦了一把臉,才道,“在找人?!?/br> “找誰?” 柳雁頓了頓,“不好說?!?/br> 齊褚陽知道她鬼點子素來多,不說就是真的不說了,將傘放低,免得旁人傘上雨珠又往她身上落,這才覺得她是個矮個子,“我的傘給你,快去驚蟄那邊集合吧,否則讓先生發現得罰你了?!?/br> 柳雁躲進來就是不想讓先生瞧見,一說罰,她倒想起手上又忘東西了,大驚,“我的‘不通’不見了!” “‘不通’是什么?我幫你找?!?/br> 柳雁沒臉說是薛院士給她的批語,更不能讓他看見,“不能說,不用找了?!?/br> 齊褚陽無奈,將傘遞給她,“快回驚蟄?!?/br> 柳雁不接,“我不能混在這里跟你們一塊出去,然后回家嗎?” 齊褚陽想也沒想,“不行,私自離院會受重罰的?!?/br> 屢屢不順心,柳雁憤憤道,“鞋子濕了,冷?!?/br> 齊褚陽是真拿她沒辦法,想了想道,“先生備課的地方應當有炭爐,我帶你去說說,看看能不能讓你烤烤?” 一聽要去薛院士待的地方,柳雁就頭疼,“不去?!?/br> 雖然是她脾氣蠻橫,可模樣著實委屈,齊褚陽都不忍再催她回去。只是同窗都高她一個腦袋多,傘面的水止不住往下面傾倒,再待下去,她就要成雨人了,“先出去吧?!?/br> 柳雁搖頭,站著不想去。這大雨天的,為什么非得去踏青,這不是沒事找事么。她是一點都不想在這念書了,京城又不是只有這一間書院。 初春本就夾雜寒氣,如今落雨,在空中飄蕩一圈落下,更成冰雨。齊褚陽怕她凍著,拉著她到了外頭。她剛露面,就被來巡視的鄭昉看見了,遠遠就喊她,“柳雁!” 她猛地回神,往齊褚陽身后躲。 鄭昉跑了過來,探身去瞧她,“喲,不做蛐蛐姑娘了,改做雨姑娘了?” 柳雁探頭弱聲,“先生,我身體不適,可以不去踏青么?!闭f罷低頭輕咳。 鄭昉哪里會信她,立刻駁回。 柳雁咬了咬唇,這才出去,暗暗哼了一聲。齊褚陽見她走,把傘給她,這才回去。柳雁走了好一會才想起他的傘給了自己,那他怎么辦?想了想,約莫是找哥哥一起撐吧,這才心安拿著。 這淋了雨,又跟著大隊人馬去郊外吹冷風,柳雁冷得直哆嗦,擰著性子不肯吱聲。等同窗發現,才告知先生。鄭昉過來一看,只見她唇色已經變紫,忙讓她上了馬車,送去藥鋪讓大夫一瞧,竟是染了風寒。鄭昉懊惱不已,在這服了藥,駕車送她回柳家。 這一病來勢洶洶,柳雁回到家中就躺下了,說著糊涂話。 因今日雨水不停,齊褚陽不必去王爺府陪練,早早回來,一進門就聽見下人說柳雁已歸,還以為她途中逃了。正擔心這事被先生發現可怎么辦才好,下人又道,“淋了雨,又吹了冷風,染了風寒,是鄭先生送姑娘回來的?!?/br> 齊褚陽一聽,深覺是自己疏忽了,要是勸她進屋烤火,也不至于如此。不安地進了聚香院,又不好去探望,只能在房里暗自懊惱。 老太太聽說孫女染病的緣故,便叫了柳定義來,見面就說道,“哪有在這大冷天去郊外淋雨的,給幾個孩子換個書院吧,那兒著實不妥?!?/br> 柳定義說道,“并非是淋雨,是踏青?!?/br> 老太太無法理解,冷聲道,“踏青?這春水淋淋的,走兩步鞋就濕了,還有那閑情。大人身子是受得住,孩子怎能受得了?當初我不愿孩子去萬卷書院,你偏要送去那,真不知圖什么?!?/br> 柳定義陪了笑臉,“娘,孩兒也是在那念的書,知曉那里的學風,定有它的過人之處。更何況薛院士也是圣上倚重之人,必定是有那氣魄方能坐穩主洞之位?!?/br> 老太太心疼孫女,連語氣都滿含不屑,“主洞?不過是個院士罷了。不曾考過殿試,連個進士都不是,真不知何德何能,能做書院之首,也不怕旁人笑話?!?/br> 柳定義句句附和,不敢反駁太盡,否則以母親的脾氣,真要讓孩子換個書院,他身為兒子,也不能反對。 好在老太太也是一時心氣不順,將話全說了出來稍稍順了些。柳定義見母親已無話說,才道,“娘,方才擔心雁雁去了,沒能及時同您說一件事?!?/br> 老太太心頭咯噔一跳,想到他入宮剛回來,已隱約知道他要說什么,“莫不是……” 柳定義已是雙膝在地,“北城蠻族又有動作,將士接連挫敗,圣上急召,后日動身遠征?!?/br> 這話老太太已聽了許多回,可饒是聽了一百次,心中也絕不會丁點波瀾都不起。嘆了一氣,強打精神,“好好為國效力吧,早日歸來,娘等你團年?!?/br> 于將士而言,跟家人團聚,不以月來算,皆是用“年”。柳定義也深知母親不舍,又叩首一記,感念親恩,“兒子定會早日凱旋?!?/br> 老太太暗嘆,又道,“雁雁仍在病中,不好叫她知道,她脾氣倔,像極了你,若是知道,只怕要哭鬧的。墨荷那邊你也仔細說說吧,快些回去?!?/br> 柳定義告退離開,也不想讓幼女知曉,想想便不忍。進了女兒房中探望,便見李墨荷坐在床邊照看女兒,床上的小人兒睡得正好,只是呼吸略重,面色也比平時更紅,一看就是染病了。 李墨荷靜靜起身,放下蚊帳,跟他一塊到了外面,關上房門才說道,“剛喝了藥,躺下不久仍迷迷糊糊的,又拉著我的手喊你來著?!?/br> 柳定義默然片刻,才道,“邊塞有亂……后日我要前去鎮守北城?!?/br> 李墨荷愣了愣,手掌又冷了起來,只覺不能相信他竟又要走。于她而言,他們才剛做夫妻不久,這一斷,下次他歸來,只怕又像陌路人那樣尷尬了。而且戰場兇險,每次別離,都要當做最后一次。她垂眸壓了壓那不舍不忍,抬頭定聲道,“二爺放心去吧,家中妾身會cao持妥善,您不必擔憂?!?/br> 這話是柳定義聽了最為安心的,他心中有國,也有家??蔀榱藝?,便要將家放在一邊。而有她這句話,身為家中頂梁柱,才能安心遠赴,將這掛念暫且放下。下人在旁,不好說些什么,只是已被這體貼觸動心中軟肋,“快則半年,我會歸來,跟你們團年?!?/br> 李墨荷微微點頭,眼眸微濕,萬分不舍。 柳定義走時,柳雁還沒全好。等到了午時,才覺腦袋不那樣昏沉了,勉強起身,嘴里干得很。管嬤嬤見她起來,忙過來拿衣裳將她裹住,“可餓了?” “餓了,還渴?!痹捖?,她掩嘴咳嗽,嗓子干疼。喝了一杯暖茶,才清醒了稍許,“嬤嬤,我再也不要裝病,竟成真了。這樣干躺著一點也不好玩,我要好好念書,聽先生的話?!?/br> 管嬤嬤抿嘴笑笑,“先生的話又怎會錯的。您瞧瞧四爺都聽四夫人的話,四夫人原本不也是先生?!?/br> 柳雁又彎身咳了幾聲,累得慌,“嬤嬤,快點熬藥給我喝,我要快些好,免得爹娘擔心?!?/br> 管嬤嬤心疼她這樣懂事,更不忍心告訴她柳二爺已離京,起身去熬藥,再讓廚房熬些rou粥送來。 她剛走方青就來了,柳芳菲也被拉了一起過來。 “四嬸?!绷闱埔娏挤?,又叫了一聲堂姐。 方青輕輕壓了將要起身的她的肩頭,拿那滑落的衣裳給她披了個嚴實,“想要再染一次風寒,病上幾天么,好好坐著?!?/br> 柳雁想就算是變成四嬸了,可行事強調還是像先生,倒讓她覺得親切。不過四嬸的柔情呀,只有在四叔面前才會出現,她已經瞧過兩三回了。 “可好些了么?” “好些了?!?/br> “服藥了沒?” “嬤嬤去煎藥了?!?/br> “嗯?!狈角嗖簧猛私徽?,有事便直說,說完就沒話可說了,“那好好歇著?!?/br> 柳雁忍了忍笑,四嬸真的沒變,“嗯?!?/br> 方青又道,“芳菲,你在這陪雁雁吧?!?/br> 柳芳菲對她恭敬,但不親近,她的母親只有一個,也只有那一個,“母親慢走?!?/br> 方青聽她又喊自己母親,稍有在意,也沒太上心。自從接他們回家,就不曾聽她喊過自己娘。不過自己待他們也是不冷不熱,所以她不親近自己,這事她也沒跟老太太提過,免得像是告狀。 柳芳菲跟柳雁向來八字不合,留她在這,也無話可說。 柳雁倒是大方,“堂姐,這兩日薛洞主又出什么新奇想法折騰你們了么?” 柳芳菲瞧她一眼,淡聲,“薛院士那樣好,哪里折騰過我們。你身子太嬌養,當真是千金小姐的身子,你該跟著二伯好好去練練拳腳?!?/br> 柳雁不喜別人指責自己,說道,“我爹才舍不得我跟他練拳腳,多累?!?/br> “那倒是,不過就算你想練,也沒那么快能練了?!?/br> 柳雁好奇道,“為什么?我若想練,爹爹定會樂意教我的。不信等會我讓嬤嬤去請我爹爹過來,他肯定點頭?!?/br> 聽見這話柳芳菲才知道原來柳雁不知柳定義出征去了,想來應該是大人瞞著。她抿嘴不言,有些話不該說就不說。娘教的,在大世家過日子,就該把事藏著,不要多嘴。等真正需要用到這張嘴時,再全部捅出來,給對方致命一擊。 柳雁見她不答話,以為是默認了,已是愉悅,“堂姐也是信我的?!?/br> 見她神色得意,柳芳菲握了握拳,忍不住說道,“二伯又不在家中,自然是教不了你?!?/br> “爹爹夜里就回來了?!绷慊腥?,“原來不在家,難怪不來看我?!?/br> “不是?!绷挤破鹕砜此?,動了動唇,終于說道,“一大早二伯就率兵出征,回北城了,當然不會過來?!?/br> 柳雁怔了怔神,“你說什么?爹爹又……”她不由惱怒,“爹爹才剛回來,才不會丟下我去北城,不可能!” 柳芳菲惡聲道,“就是去了,伯父都跟我們說了,府里上下都知道,就你不知?!?/br> 柳雁只差沒下地跟她扭打,“爹爹怎么可能一聲不吭就丟下我?!彼濐澫屏吮蛔?,俯身去拿鞋,哆哆嗦嗦穿上。她要去找她爹爹,親眼確認他在家,然后再痛打柳芳菲一頓,讓她造謠!讓她騙人! 柳芳菲也不攔著她,可等她沖了出去,才覺不好。 門口的下人突然見個小身板跑過,一看是自家小主子,忙追了上去。不過四五步就攔停了她,“姑娘,您還病著呢,快點回去躺著?!?/br> 柳雁冷聲道,“滾開?!币娝麄儾粍?,怒聲,“我讓你們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