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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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微涼。 柳府管家晨起開門,借著還尚掛天穹的殘月余光,瞧見一張紙從夾縫中悄然飄落。撿起一看,信封無字,也無紅蠟封印,本還因早起而有些糊涂的腦袋頓時靈光起來,忙跑去拿給老太太瞧。 李墨荷這兩晚都不得安睡,早早起來準備去伺候老太太洗漱,還沒進清香院,就見管家踉蹌著跑來,忙叫住他,“老祖宗這時辰還未起來,別喧鬧?!?/br> 管家喘著氣將信遞前,“方才一開門就見了信,估摸是那廝來消息了?!?/br> 又是信又是那廝,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李墨荷忙接了過來,接過信時,手還有些微抖。緊握著信也往老太太房里跑去,到了門前,殷氏和常姨娘顧慈一眾都已領了孩子站在那恭候老太太起身請安。一見她神色焦急,手里還拿著張似紙的東西,已猜到了些。 李墨荷見屋里還沒燭光,急聲,“婆婆,門口放了封信,不見字不封蠟,許是那匪類送來的?!?/br> 屋里立刻有了聲響,燈火也很快亮起。整夜都侍奉在旁的鐘嬤嬤來開了門,請她進去。其他婦孺也隨之進屋。 老太太只披了件衣裳就出來了,急匆匆說道,“你瞧瞧是不是,老太婆眼睛花,屋里黑,瞧不清?!?/br> 李墨荷慌忙拆信來看,那字不可謂不丑,可信上所說卻讓人略為心安,“真是那綁匪送來的,說雁雁在他們手上,如今安好,只要我們午前將錢財送到東山路口一棵枯木窟中,就會平安送還雁雁。若是遣了了官兵,亦或帶了人,他們也不會對雁雁客氣?!?/br> 老太太兩日勞心,聽言捶捶心口,幾欲垂淚,強忍痛心說道,“他們要多少銀兩,你且讓賬房安排,早些讓管家送去?!?/br> 李墨荷當即說道,“老太太三思,管家到底是個中年男子,萬一讓對方心驚誤會,就壞事了,還是讓個女的去吧?!?/br> 老太太暗暗驚嘆她心思縝密,但如今不是夸人的時候,“那誰去的好?”她目光所過之處,眾女眷都立即避開視線,無一人回應,令她十分不痛快。 “兒媳去吧?!崩钅梢呀浧鹕頊蕚淙ベ~房準備銀子,“雁雁是我的女兒?!?/br> 柳長安在眾人入屋后就進來了,忽然聽見李墨荷說了這么一句,很是詫異。他敬愛自己的生母,所以對李墨荷多少有些抗拒。甚至看見meimei親近她,也覺得不可思議,更無法接受。 在他眼中,李墨荷對自己和meimei好,也不過是因為如今她還沒有孩子,等日后有了,他們便要成為眼中釘,rou中刺了吧。 可現今……卻令他對這不過大自己十歲有余的女人大為改觀。 meimei有一雙慧眼,他這做兄長的自愧不如。 老太太嘆聲囑咐,“送了錢去就速速回來,莫跟那歹徒多話?!?/br> 李墨荷應了聲,就往賬房去了。她不過是個二九年華的姑娘,當然害怕那兇暴的匪類,只是柳雁可以和她共安樂,她這做繼母的,也定能與這女兒共患難。 “哥,怎么辦,她燒的越來越嚴重了,我怕她撐不到午后啊……”遲二不無擔心的在旁看著因高熱而燙得臉頰通紅的小姑娘,又給她蓋了許多干草,可卻無濟于事。 遲大瞧也沒瞧一眼,“那又如何,只要拿了錢,我們就離開京城,她的死活就交給老天決定吧?!?/br> 聽著耳邊的惡言,柳雁心里厭惡至極。只要別在她耳邊吵,她就很滿足了。只是好渴,時而冷時而熱,還不給她找藥吃,是真想讓她自生自滅嗎?她柳雁就要死在這了? 遲二實在是忍不住了,“哥,我去找找草藥,不去山下找總行了吧?” 遲大沒有作答。 遲二急了,“沒有柳將軍我們早死了!這回錯抓了他的女兒,哥你不是一直后悔嗎?” 遲大冷笑,“老子可從不會后悔?!彼杂袩┰甑恼酒鹕?,“你認識草藥么?認識個屁?!?/br> 聽他責罵自己,遲二倒是高興起來,這是他也愿意去幫著采藥啊。 雜亂的腳步聲漸漸遠離耳邊,柳雁微微睜開眼,眼前朦朧,好像天還沒亮??芍宦犚婙B叫聲,而無蟲鳴獸類的聲響,她才明白過來,天已經亮了,只是她燒糊涂了,眼睛也瞧不太清東西。 藏在草垛下的手又在慢慢磨那繩子,只要再給她小半個時辰,她就能磨破逃走了。 好似全身的氣力都在手上了,連眼睛都快睜不開,可手還在無意識地動著。 繩子一點一點……一分一毫地被磨開著,好像需要耗費上百年的時日才能磨斷??赡呐率且磺?,她也要繼續。 她才不要就這么死在這里。 可繩子綁的結實,要趕在他們之前割斷好像不大可能。她勉強睜開眼,依稀能看見外面光芒刺眼,顫顫起身,往外挪步。 剛到洞口,只見滿眼綠黃相交的山景,果然已經入秋了,在城中無所察覺,到了山上一目了然。只是這秋景更易使人精神頹敗,柳雁不敢多看,往那荊棘叢中緩步走去。 走了沒幾步她就停下了,晃了晃昏脹的腦袋,他們沒多久就會回來了吧,以自己的腳力肯定不用一會就找到自己,到時候惹怒了他們,自己依舊兇多吉少。她回頭看向那陰暗冰冷的洞xue,雙腿哆嗦著又往回走。直到洞內,再支撐不住,跌落在地。索性往里翻身,雖然洞內碎石磕得手疼身疼,但至少腦袋沒那么昏沉,翻滾了不知多少圈,確定已經是洞xue里面了,才停了下來。 遲大和遲二采藥回到山洞,那草堆上竟然不見一人,惱得遲大怒聲,“讓你要做善人!這回出事了!” 遲二不敢答應,和他兵分兩路進了叢林搜尋。 等外面沒聲響了,柳雁這才又重新翻滾出來,這一折騰,被磨了大半的繩子也被扯開,終于恢復了自由。她邊抖著手邊走,看了看洞前被踩踏過的兩條“山道”,擇路往左邊沒有痕跡的叢林鉆去。 李墨荷此時已經到了東山路口那枯木前,本想碰碰運氣能不能見到綁匪,可并未看到。將包裹著破布的錢箱放置窟窿內,等了小半會,才滿心擔憂離開了。 她只希望他們能快些拿到錢,然后放了柳雁,不過是個孩子,夜里又冷,能不能好好待她還不知,萬一真沒良心的,拿了錢就跑不顧孩子死活可怎么辦是好。 因為是走路而來,這里離的又遠,走了約莫大半個時辰才回到柳家。還在巷子就見屋里的婢女翹首相望,正想是不是有消息了,那婢女已看見她,急步跑了過來,“太太,七姑娘她回來了?!?/br> 李墨荷愣了愣,婢女又說道,“是城門守衛將她送回來的?!?/br> 她慌忙往里跑去,顧不得什么矜持,只想快些見到安然無事的她。 此時院子都是人,低聲交談的話里都是滿滿欣慰。李墨荷從人群中到了房前,在外候著的顧慈說道,“大夫正在里頭瞧?!?/br> “我去看看?!?/br> 李墨荷心中的大石終于放下,輕步進了屋里。老太太正要出來,見了她,又拿帕抹淚,“快去瞧瞧那可憐孩子?!?/br> 孫女傷得這樣重,她實在受不住,只好先行離開,囑李墨荷好好照看。 李墨荷到了床邊,柳雁躺在床上,小臉上都是細碎的傷痕,身上蓋著被子,也不知傷了多少。 大夫說無礙,也起身告退了。 屋里院里的人陸續散去,親眷只剩李墨荷陪在一旁??粗貌话?,時而擰眉時而動動身子,她都恨不得替她受罪。也不知沉寂了多久,柳雁低聲夢囈,含糊不清。她探耳聽之,才聽清她在喊什么。 “爹……” 李墨荷嘆息一聲,上回來的家書中,只說讓鄭素琴三人先行外住,待他回來后再說。興許是男子的不如女子心思細膩,只同老太太問了安,并沒其他多余的話,也未提及何時歸來。也難怪那時雁雁不樂了好幾日,心中是掛念的,可卻從來不說。 想罷,她起身去尋了紙筆,給柳定義寫信,問君何時歸。 初秋過后,氣候漸涼,一躍秋末。李墨荷終于收到回信,字跡依舊蒼勁有力。大致也是問及老太太安康,一如既往并未多言??粗磷詈?,才見字—— “蠻族已降,賊已破膽,不日還師?!?/br> ☆、言為心聲 第十七章言為心聲 整個秋季柳雁都在休養,那在山上下來被各種荊棘枝干刮破的傷痕終于徹底消失,可傷痕瞧不見,她卻還是常常夢魘,話也不多說了。 如果不是她遇見個老樵夫,向他求救,再送到城門那,現在一定死了吧。好在她睜眼看到的人是李墨荷,而不是遲家兄弟。后來聽說遲家兄弟被關進大牢,她才敢出這屋子。 可到如今她還沒再出過門。 李墨荷每日陪在一旁,陪她念書吃飯,晚上也帶著她睡。宋安怡逢空便過來,同她說話??绅埵侨绱?,柳雁也是比往日沉悶多了,若是沒人問她話,沉默一日怕也不是難事。 這日日頭見好,眼見就要入冬,已不大愿意出門的柳雁也挪了小凳子出來,趴在李墨荷腿上,一動不動,由李墨荷拿著玉質剜耳匙給她清清耳內污垢,順便再曬曬暖和的太陽。 等剜耳匙離了耳廓,柳雁才開口,“爹爹他快回來了么?” 李墨荷拿手絹抹掉勺上污垢,也不急著再掏,“嗯,快了?!?/br> 柳雁嘆了一口氣,聽得李墨荷心里不是滋味,摸摸她的辮子說道,“你爹來信時,已經距離寫信時有一段日子了,班師回朝也快了?!?/br> “嗯?!彼南?,等爹爹回來,最大的不便,就是她得回自己屋里睡了。不知道……會不會又總是夢魘。天愈發冷,就愈容易想起那日在冰冷洞xue內所經受的冰冷和驚嚇。 想忘,卻忘不掉。 “二太太,七姑娘,宋家小姐來了?!?/br> 柳雁動了動耳朵,才坐正了身往門口看了看。李墨荷笑道,“宋宋又來陪你玩啦?” “不是?!绷闩牧伺亩?,“我們約好了去桉郡主那玩?!?/br> 李墨荷意外前句,又詫異后句,“你要出門?還是去桉郡主家中?” 柳雁無謂笑笑,“是呀,總不能一直待在家里,太不像我了。去王爺府只是因為恰好想出門的時候收到了桉郡主的請柬,這個時候見見她比起見別人來,挺好的?!?/br> ——看看她要耍什么壞心眼,再反擊,看她氣急的模樣說不定會開心。 李墨荷等會也要赴宴,囑咐管嬤嬤好好照看柳雁,有特意將自己身邊的仆役支了三個跟著,這才安心。 宋安怡正要進來,就見柳雁出來了,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兩人便一起牽手往外走,走到前院時,明顯察覺到好友的手在發抖,可看向她的臉,什么神色都沒有,“雁雁……你要是不想出去,我在這陪你吧?!?/br> 柳雁想說話,可說不出,就這么繃著臉,深吸一氣跨步邁出柳家門檻。巷子映入眼中,已離開最安全的家,看得她渾身抖得更厲害。 宋安怡很是驚怕,先定住腳步不敢走了,“雁雁!” “我沒事?!绷阌憛挊O了這樣的自己,“爹爹最討厭懦夫,我才不要做懦夫?!?/br> 管嬤嬤在一旁已是極為心疼,“姑娘……再休養一段時日吧,二爺他會諒解的?!?/br> 柳雁抿緊了唇,唇色全無,額上也滲出冷汗,還是往前走。宋安怡已快被她嚇哭了,“雁雁?雁雁?” 巷子突然響起馬蹄聲響,由遠而近,一直駛到柳家門前才停下。柳雁倒是一眼就認出那車了,就算車認不出,那跟在一旁的下人她也瞧見過許多次,想不認得都難。果不其然,馬車一停,就見個人兒掀了簾子冒出個小姑娘的腦袋,見著站在門口的柳雁,抿了抿好看的唇線,不客氣道,“我就知道你不敢來,所以才來看看,果然?!?/br> 宋安怡可算是惱了,“桉郡主,你怎能這么說雁雁?!?/br> “喲,膽子大啦?”桉郡主輕輕一笑,稚嫩的童音里還是得理不饒人的腔調,“你們要不要上來?我家馬車寬敞?!?/br> 柳雁看著她盛氣凌人的模樣,絲毫也不讓著自己這在別人眼里是病者的氣勢,倒是笑了笑,“那就上去擠擠了?!?/br> 桉郡主撇撇嘴,又鉆回了車內。 柳雁上去挑了對面的位置坐下,宋安怡隨后上來,怕兩人打起來,死死盯著兩人。 出乎她的意料,兩人非但沒有打起來,反而和和氣氣地坐著,教她好不意外。 車內狹小昏沉,柳雁略有不安,眉頭剛剛蹙起,桉郡主便說道,“我瞧不得你傲氣的模樣,但是我更瞧不得你畏手畏腳的樣子。這才不是壓了我楚桉桉的人?!?/br> 柳雁抬眼看她,還是一如既往的高傲。 宋安怡聽得心驚膽戰,連忙噓她幾聲。桉郡主充耳不聞,“被本郡主視為對手的人,必定不是個怯懦脾氣的,你要是還跟現在一樣,我肯定瞧不起你?!?/br> 柳雁瞧著她,這從她記事以來就一直出現在面前的臉,好像第一次覺得不那么令人生厭了,“被誰瞧不起都好,偏不能讓你看低了?!?/br> 像是宣言,又像是約定,自小就被夸贊的兩人,倒是頭一次這么心平氣和坐在一塊,說些大人惺惺相惜的話,看得宋安怡也覺氣氛十分不同,卻想不通到底哪里不對。 罷了,只要好友恢復如初便好。 桉郡主這次確實是在舉辦游園會,借著名頭給柳雁送了請柬,這一下車,迎入府內,就走遠了,免得讓人瞧見她們兩人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