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節
** 沛縣是個小地方,論繁華熱鬧,是半點都比不上鄴京的,可幾個鴨子館里的小倌倒是別有一番風味,不如京城孌童那么風情萬種,艷麗多姿,可小縣城里窮門小戶養出來的嫩兒郎,下口嫩滑,嚼勁兒十足,也令魏王世淵幾乎流連忘返。 天高皇帝遠,在京城魏王都敢私下搜羅俊僮在府中藏著,到了外地,更是肆無忌憚,剛一來沛縣,就偷偷收羅了兩名在自己的行轅帳中,一邊撫琴弄曲玩兔爺,一邊坐山觀虎斗,看著晏陽城內三皇兄被黃巾黨和山匪弄得焦頭爛額,心情無比的舒爽。 這種好日子還沒過多久,昨晚睡下后沒多久一場行轅大火,卻沒將他的魂駭出軀殼。 根據目擊官兵的親眼所見,那服裝,還有夜半縱火趁機燒殺搶掠的手法,就是晏陽城內山鷹的余黨做的。 沛縣一個小縣城,屬于宴陽下面的縣,除了破縣衙里幾個齒脫發白的老衙役,哪里有什么精壯官兵,魏王護送賑糧所帶的兵力有限,想來想去,失了糧不要緊,丟了命才最要緊,怕流寇真的再次上門,只能叫人去晏陽調兵過來防守。 傳信兵帶秦王的話回沛縣時,已經日頭高掛。 魏王氣得不淺,這個老三,趁機想要逼自己出糧?沒門兒!便是去了晏陽,也一定千方百計不放賑,他難道還能搶? 抬頭看看天日,離傍晚也差不多了,魏王呼的起身:“行,照他意思,運糧,去沛縣!” 賑糧隊伍在魏王的號令下,從沛縣開拔,趕著太陽落山前,緊趕慢趕的,到了晏陽的東城門口。 城門果然虛掩,士兵分別佇立大門兩邊,看樣子,早已恭候多時,人數還不少,排場十足。 丈高的城樓上,熟悉的身影巋然立于墻邊,身型高挺,赤瓔冠,金絲大氅,身邊簇擁團團層層的將官。 雖隔得遠遠,仍看得清楚,城樓上男子刀雕斧鑿般的臉龐上似笑非笑,居高臨下,看著一行來投奔的人。 魏王心中大石一放,將令牌遞給部屬,抬顱笑:“秦王也不至于搬出這么多兵來迎接本王,怎么好意思?!?/br> 部屬小跑過去,將令牌遞給城門口士兵中的長官:“大人請開城門,供魏王通行!” 長官拿起來看了一眼,抬手一揮:“讓路,開門!”又面朝中間的魏王:“糧草先行,將輜重車先送進城內,魏王不介意吧?!?/br> 魏王不耐煩地揮揮手。 城門口的兵士馬上上前,將載了糧草物資的輜重車運進城內。 最后一輛輜重車轅輪滾滾進門,魏王揚起馬鞭,領著隊伍正要進城,還沒前行,正前方巨大的銅環城門兩扇門扉卻在慢慢合攏! 魏王只當眼睛花了,還未反應過來,只聽“哐啷”一聲,城門已經合攏! 城樓下的魏王部隊霎時炸開了鍋,一片喧嘩。 魏王氣急,自己他媽的還沒進去呢,坐在馬上叫囂起來:“這是什么意思?” “本王只說給五皇弟護糧,”夏侯世廷道,“可沒說過要護人?!?/br> “老三——好你個不要臉的!”魏王氣急敗壞,快要從馬鞍上坐起來。 “趁天還沒黑,魏王快回沛縣,天黑夜路難走?!毕暮钍劳⒄Z氣誠懇。 “你當護住糧食父皇就不怪你了?若本王有什么紕漏,你就是個不顧手足,眼睜睜看著兄弟被流寇侵害的!一樣脫不了干系!”魏王咆哮。 夏侯世廷眼眸略彎:“放心,魏王命大,流寇而已,弄不死你?!?/br> 說罷,氅袍翻飛,轉身下了城樓,一群部下也跟著離開。 城樓上只余下站崗的士兵,霎時靜悄悄一片。 魏王一愣,好像會意到什么,牙齒咬得咯咯。 一名貼身心腹禁衛見那秦王關了城門,不讓進城,苦臉上前:“五爺,現在回沛縣么?也不知道安全不安全……” 魏王拳頭捏得響,壓低聲音,恨極:“安全得很!” 什么流寇!只怕就是這老三為了騙了自己的賑糧,派人冒充山匪去做的,偏偏沒憑沒證,只得任他jian計得逞。 “回沛縣!”魏王氣勢洶洶,轉身揚鞭起步。 ** 輜重車進城,直接將糧草運進了知府衙門,行轅一群女眷早就在衙門內等著。 官兵將物資從車上一箱箱抬下來,送進衙門的倉庫里。 魏王克扣壓著不發的賑糧果然是一筆大數目,三十多個官兵們一箱箱地往里抬,不一會兒,就已經塞得衙門的倉庫裝不下,又另外辟了兩個耳房,才不會擠壓。 吳婆子和云菀沁指揮一群婢子,將糧食和御寒保暖物分開,糧食拿去灶房煮熟,面粉和rou類先提前蒸饅頭和包子,搟成粉面條,被褥棉衣也按照男女大小分門別類。 忙到廊下燈具全都掌了起來,一個個累得渾身汗淋淋才分完,但是看著眼前的成果,疲乏卻減輕了不少。 有了這些朝廷賑災物資,晏陽城災民溫飽可保,余下也能分發給長川郡內其他受災區。 眼看時辰不早,吳婆子領了一群侍婢,在官兵的護衛下,回了行轅。 進了廂房,婢女們都累得散了骨子,拿著換洗衣物便陸續去了浴房,云菀沁已經習慣等婢女們全都洗完了,才單獨進浴房洗浴,免得被人識破,今兒也不例外。 只是流了一身的汗,濕噠噠的黏在身上不舒服,等婢子們全都回來還要一段時辰,她脫了外面的大襖子,擰了個帕子先揩起手臂和脖子,剛覺得通身干爽一些,再抬頭,見呂七兒還在廂房內,也沒去浴房,換洗衣物卻已經準備好了,在炕角一邊安安靜靜地坐著。 云菀沁放了帕子:“你怎么不去洗?” 幾天不到,呂七兒臉色更白了幾分,下巴也尖了小半圈,此刻聽她開口,回過頭,強顏歡笑:“我……等她們人少些,再過去?!?/br> 云菀沁明白了,打從呂八沒了,行轅的女侍中,上到吳婆子,下到七七八八的婢女,暗中總在埋汰呂七兒,多少有些排擠她。 光是行轅這么個小地方都這樣,出了行轅,百姓們看她的陽光,恐怕更是帶著色兒。 晏陽又小,屁大點兒的事都能傳得每家每戶皆知。只怕誰都知道呂八是呂七兒聯合官府抓住。 碎嘴皮子和唾沫星子,厲害起來,比千軍萬馬還要難招架,又是個未婚姑娘。 本就是一個人,無依無靠,瞧她手無縛雞,身無一技之長的樣子,加上損了名聲,今后在晏陽生存,無論如何都輕松不起來。 “時間久了,就淡了?!痹戚仪邉窳藘删?,自從呂八過世,看呂七兒每天只埋頭做事兒,像這幾天在衙門口派糧,今夜在倉庫分類物資,她出力最多,人卻懨懨悶悶,著實可憐,想氣也氣不起來,再看她十幾歲的小女孩,誰又沒犯過錯呢,自己前世十幾歲可不也是瞎了眼,放任一群渣滓踩踏自己和弟弟。 呂七兒聽了她安慰,放下衣物,忽然跳下炕,雙目含水,跪了下來:“慶兒姑娘,晏陽這地兒,我是待不下去了,待久了,遲早也是得被鄉親們唾沫星子淹死,可我一個沒背景又沒技藝的能走哪里去?便是想去找官府開個路引只怕都難!慶兒姑娘,求你了,我知道王爺如今器重你,打算帶你回京城,求你也跟王爺求求情,通融通融。順帶捎上我吧,哪怕叫我給你打雜打下手,也帶我去京里吧,我想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 云菀沁將她攙起來:“不管你在晏陽百姓心里如何,在朝廷眼里,你還是有功的,你也別把自己想象的那么悲慘,王爺臨走前,肯定會留些賞金給你,物質上,至少叫你無憂?!?/br> 這是婉拒了自己。 呂七兒臉一白,手從她的掌心滑了下來,卻沒多強求,抹掉眼淚,虛弱地笑笑:“叫慶兒姑娘看笑話了。倒也是,哥哥還在晏陽,我若在,至少逢年過節、生死兩祭時,能去掃掃墓,叫他不孤單,不能走遠了?!闭f著抱起衣物,朝外面走去。 這話說得,便是個鐵人也得心酸。云菀沁聽她提起呂八,心里總還是有些過意不去,見她一個人形單影只的樣兒,語氣柔了許多:“你去浴房?待會兒回來要是沒人了,記得喊我一聲?!?/br> 呂七兒知道她圖清凈,習慣一個人洗,也知道她此刻是在安撫自己心情,讓自己心里好受些,點頭:“嗯?!闭f著推門出去了。 門一關,還沒一會兒,院子里傳來個熟悉聲音,咳咳兩聲:“慶兒姑娘在屋子里嗎?” 是施遙安。 “在?!痹戚仪咛缀靡\子,應了一聲。 施遙安又咳著笑道:“王爺在書房擬軍函,聽說慶兒姑娘回了,叫你幫著磨墨?!?/br> 磨墨?累得半死,一身的汗,回來還得伺候他老人家磨墨?云菀沁嘀咕了兩句,只得道:“好,就來?!?/br> 屋外天色已全黑,除了在衙門分物資的同屋婢女,其他屋子的下人都早歇下了,只有院墻外行轅內巡守的官兵靴聲,云菀沁提著燈,來到書房門口,見窗紙里燭光融融,輕叩兩聲門板,跟往日一樣進去了。 進了里屋,打起簾子,書案上堆砌著幾本攤開的塘報和軍函,人卻不在。 “三爺?”云菀沁放了燈具,左右環視,書房就這么多大,一眼望穿,哪里有他的人影。 “進來?!比寺晱臅颗赃叺男《匡h出來,有些含糊不清,霧蒙蒙的。 霧蒙蒙? 云菀沁推開耳房,溫度明顯高了許多,蒸汽騰騰,還架著個燒得暖暖的炭爐,白紗屏風后,人影晃動,過去一看,夏侯世廷趴在個柚木浴桶邊,手指輕觸,好像在試水溫。 見水溫適宜,他昂長身軀直起來,轉過頭:“可以了,抓緊吧?!?/br> 可以了?抓緊?云菀沁還沒會過來:“什么?” 夏侯世廷指了指屏風上的衣裳:“衣裳都備好了,洗吧?!庇诸D了一下,“今后提前打聲招呼,直接來我房里洗?!敝浪刻於嫉帽荛_人,等浴房人全都散場了才方便進去。 云菀沁噢了一聲,臉微微一熱,又蹙了蹙眉,對自己的反應有點鄙夷,臉紅個什么,明明就是夫妻了,在他房間洗澡算什么,就是當著他面洗澡又怎樣? 這么一想,她啐了一下,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 也許新婚沒幾天就分開,到現在還沒習慣他真的成了與自己最親近的那個人。 太過親近時,仍是有點兒小尷尬。 等他出去,她關上門,打量了下,浴桶旁邊有幾桶熱水和冷水,方便她兌干凈的,胰子、菱花小鏡和干毛巾等沐浴用品也準備得很齊全,甚至還擺放了一雙棉絮填成的暖靴。 脫了衣裳,她跨進熱水里,全身被溫度微燙的水包裹住,暖洋洋的,四肢百骸舒活了一樣,而且還不用像以前一樣趕著洗。 她靠在桶邊,抬起纖臂,一點點擦拭著,又伸直了一雙筆直細白的小腿,架在對面的桶沿上,讓整個身體撐開。 融在熱水里,被蒸汽包著的感覺,舒服透了。 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洗得這么痛快了,要不是怕被人聽見,云菀沁恨不得哼起小曲兒了。 自從跟沈肇一塊兒啟程上路到現在,她平日臉上只用半濕不干的毛巾擦擦,難得有兩次洗澡時,她才會帶著脂粉眉黛進去,卸了全妝,讓皮膚稍是呼吸一下,再趕緊補上。 后來跟黃巾黨在一起,又進了行轅,因為再沒人照應,她怕被人看到,洗澡時也幾乎不卸全妝了,每次想著,只能慶幸虧得是數九寒月的天氣。 這會兒總算得了機會,她干脆嘩啦*地起身,拿起菱花鏡,脫了頭套,將妝給卸了。 皮膚洗了個干凈,通透一清,加上汽霧的熏蒸,絲毫無損,像白皙的蛋殼兒一樣。 除了洗澡,大半時辰綁在頭套里的秀發瀑布一般的散落下來,她彎下頭顱,一縷縷地抹勻皂胰子,然后細細搓摸著起泡,另外打了一浴盆的溫水,將頭發沖洗干凈。 平日洗澡,最多一盞茶的功夫,今兒機會難得,她足足耗了快半個時辰。 通身潔凈后,云菀沁抽掉浴桶下的小門,放了水,又重新兌了一桶,這才靠在浴桶里,翹起洗得香噴噴的腳尖兒,抵在前面的木桶壁上,喊了一聲。 耳房外,夏侯世廷坐在書房的案后,攤著個塘報,目不轉睛地看著,耳邊卻盡是她洗得嘩嘩響的聲音,等她一喊,才意識到,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他走到門口,盡量讓自己口氣鎮定一些:“怎么了?” 只聽里頭人道:“麻煩三爺叫人去拿些胭脂膏脂和黛筆、雞蛋清來,還有……” 他知道她的用途,一一聽著,聽完了,平靜地嗯了一聲,出去室外,開門在廊下喚了個婢子來,照著去準備。 婢子聽得驚奇,年紀小,嘴巴快,禁不住道:“王爺您要那些女人家物事干嘛……”又見王爺冷眼一記望過來,方才吞了疑惑,跑去準備了。 待那婢女捧了個小妝奩匣回來,夏侯世廷怕她等急了,拿起來就關上門進去。 婢女摸摸后腦勺,猶是嘖嘖奇著,轉身沒走幾步,正碰見兩個同僚。 兩個婢子見她嘴巴里神神叨叨著,拍她腦袋,笑道:“不是王爺喊你去做事兒么,怎么鬼鬼祟祟,像是做小偷去了!” 婢女將兩名熟悉姊妹一扒,湊近道:“你們猜王爺叫我去拿什么?胭脂水粉眉筆顏料……大半都是些女兒家閨房物事,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王爺要那些干嘛?” 那婢女聲音越發低:“瞧樣子,還是馬上要用的,急匆匆就拿進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