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難道,前世兩人這個時候,就已經開始暗中爭儲? 云菀沁壓下思緒:“表哥沒說,我自己猜到了。進東宮?臣女不敢肖想,剛才還沒被人瞪夠嗎,只差成篩子了,太子后院上有良娣,下面還有一名良媛和兩名昭訓,東宮內的侍妾就更是多不勝數,臣女就不多摻合一腳了?!?/br> 太子目光流波轉動,笑:“那都是皇后太后,還有下面那些狗奴才送的,你嫌孤的東宮女人多?老三的后院確實是清靜,可了無生趣,能夠憋死人,就跟他那人一樣,像個墳堆里扒拉出來的,一點兒趣都沒,你受得了么?” 云菀沁莞爾:“臣女好歹再過幾天就要進秦王府了,太子這樣當著我的面黑秦王不要緊嗎?” 兩人說笑了幾句,天色不早了,太子叫人送云菀沁送出城門,卻聽她道:“太子,來回的路我都摸熟了,這兒里城門近,我自己出去吧?!?/br> 太子倒也隨意,敞袖一揮:“你去吧?!?/br> 云菀沁一個人沿著御花園,走出外皇城門,只見一棟高聳的烏青屋檐看起來嚴峻威嚴,與里城內金碧輝煌的宮殿格格不入,知道這里就是刑部大牢,踱步過去。 門口衙役一驚,將她喝叱住,還沒趕人,卻覺手心滑進個硬邦邦的東西,只聽頭臉被帷帽遮了大半的女子輕聲道:“我是歸德侯府的人,侯爺夫人見二少快上路了,叫我來看一看,圖個心安,官爺還請通融一下?!?/br> 衙役一聽釋然了,名門朱戶家的公子哥兒犯了法,家里哪個會不打點,看見手里的銀錠子,態度也好了許多:“要是一般的罪就罷了,你家少爺那可是謀算陷害皇子和太后的重罪,如今也被看得嚴,我最多將你引進去,可獄頭大人讓不讓你見面,就不知道了?!?/br> 能進去就好了,云菀沁道:“那就多謝官爺了?!?/br> 衙役嗯了一聲,叫了個門子過來替自己看著,將云菀沁往里面帶。 刑部大獄內是梯級設計,越到下面,便是官場人所說的十八層地獄,關押的犯人所犯的罪越大。 大牢氣氛詭異陰森,越往里面走,光線越暗,哨崗處的獄卒不時扭過頭,目光落在探監的女子身上,容貌看不大清楚,可身型裊娜,姿態曼妙,*成是個絕色佳人。 關在牢房里百無聊賴的囚犯隔著柵欄,注意力也被牽引,坐牢坐久了母豬賽貂蟬,別提來的這女子一看便是個天仙的模子,更是猛吹口哨,口里不乏連篇的葷話。 到了地下室,室內掛著個油燈,懸在空中晃晃蕩蕩,十分幽暗,空氣也很潮濕,比外面的溫度還要冷許多。云菀沁雖穿得厚實,卻仍是不自禁打了個寒戰。 一張油膩破舊的桌子上放著一壺高粱酒,還有一碟花生米和一碟毛豆當下酒菜,旁邊坐著個五大三粗的中年獄卒,酒糟鼻,臉色泛著喝酒后的高原紅,一身的腱子rou,一看就是個慣常虐待犯人的恨角兒,看起來是管理地牢的頭頭。 獄卒頭兒聽了那衙役的轉述,打了個酒嗝,用牙簽剔了下牙:“去去去!那慕容泰的罪名可不小,哪里能說見就見——”話音猶在逼仄的地牢里回繞著,卻見面前的年輕女子上前,亮出個手里的物事,語氣淡若流云:“大人,這樣可還能見?” 獄卒頭頭一眼見到女子掌心的狴犴玉牌,酒醒了一半,牙簽都掉了,他是公門中人,又在刑部當差多年,自然認得出來這是個什么玩意兒,掌管天下刑名刑獄中最大的那個,方才能持有這東西,頓時舌頭打了結:“你,你是——你怎么會有——”努力想要看帷帽后面女子的面容。 “大人不用管我是何人,只讓我見一見慕容泰即可,損不了大人的半毛錢利益?!甭曇舴€穩。 中年男子深吸口氣,再沒考慮許久,語氣也恭敬了:“請隨我來?!?/br> 云菀沁吁了口氣,手一蜷,好好收起蔣胤送的這寶貝,看來不僅是個紀念物,這玩意還很有些用處呢,以后指不定還能派上什么用場,不行,回去了得將這狴犴玉牌好好裱一下放起來。千萬不能摔了。 跟著獄卒頭又下了十幾級臺階,到了一處單間地牢,云菀沁見到里面有個人,慕容泰呈大字被綁在木頭樁子上,手腳全被鎖鏈給捆住,穿著一件薄單衣,全身冷得已經泛白,卻連縮一下都不行,此刻正閉著眼睛,半昏迷著。 “勞煩大人打開牢門,我進去跟他說兩句話?!?/br> “這……”獄卒頭頭頗猶豫,只聽女子補道:“他手腳綁得這么牢固,大人怕什么?!?/br> 獄卒這才嘩啦啦從肥腰上卸下一串鑰匙,打開牢門。 云菀沁走進去,走近慕容泰身邊,近距離看他,比外面看更是凄慘,似是多日沒有進食和用水,嘴唇干枯得龜裂流血,瘦得形銷骨立,全身臟兮兮,披頭散發,臉上和露出的胸甲骨處還有刑后的鞭傷。 都說夫妻是前世的冤家,對這個前世今生不斷傷害過自己的男人,云菀沁只覺得自己跟他的所有冤所有債,也該到此為止了,前生,她恨不得他下地獄,早點死,可現在,她無所謂了,因為他如今這個樣子,已經是生不如死了,從此以后,他會遠離京城,離得自己遠遠,看他這幅樣子,估計也難得撐許久。 “慕容泰?!迸映雎?,漠然地把他喚醒,將帷帽子稍稍拉下來一點。 宛如一陣清風掠過,慕容泰聽到重生以來魂牽夢縈到如今的聲音,從瀕死的痛苦中掙扎出來,晦暗而發灰的瞳仁一下子驟然發亮,干枯的唇急遽顫抖:“沁、沁兒……我是不是在做夢?是你……你怎么會來……我一定是在做夢……” “你沒有做夢,只是我一直有個疑問,這次來問你的?!?/br> 慕容泰虛弱的笑意帶著一絲激動和討好:“只要我知道,我都答你,我都答你!” 女子并沒有因為他身上的臟污而嫌棄,甚至臉頰一俯,還湊到了他的耳畔邊,這讓慕容泰很是振奮,她是不是看到自己落到這個下場原諒自己了?若她能原諒自己,他便是被流放心里也舒坦了,剛剛才抑住心頭的亂跳,卻覺得鼻子下竄進來一股奇異的香味,腦子陡然一片空白,就像走到一片迷霧森林,意識完全不受控制了。 云菀沁放下手,將掌心的小瓷瓶迅速放進袖管子,來之前就想過,到時要怎么問出自己想要問的事兒,一來,若慕容泰真的知道些前世的記憶,他不一定會承認,拿自己來說,也不可能輕易告訴別人自己是重生的一條命,不怕被人當成妖魔鬼怪么?二來,就算他承認,他也不一定會跟自己講出實情。于是,她將前些日子調制的熏香順便放在為太后上妝的脂粉里,帶了進宮,這熏香結合醫香大典和姚光耀送來的醫方,是她制得好玩的,并沒美顏與養生功效,只有一點妙處,就是催眠,使人進入半夢半醒的狀態,甚至,被催眠者的意識能回到提問題的那個環境中,有問必答。 還沒找人試過,今兒在慕容泰身上試試也好。 見他垂下頭,眼神渙散,起效果了,云菀沁屏住鼻息,用緩慢的聲音,一步步由淺入深地問道:“你可是有一房妻子,乃兵部云侍郎家中嫡長女云氏菀沁,嫁進你家時,年方十五?!?/br> 上輩子嫁入侯府時,爹還是侍郎之職。 “是?!蹦凶雍粑鶆?,似在酣睡,可眼睛又定定看住斜前方的地面。 雖然早就確鑿了,可此刻聽慕容泰紅口白牙親自說出來,云菀沁仍舊震悚,果然!果然他是有前世的記憶的,他的核子里,與自己一樣,也是上一世的魂兒,區別在于,今生都換了一具干凈的軀殼的兩人,她已立志要換一個活法,可他卻是惡習未改! 云菀沁飛快讓自己平靜下來,可不得不說,心情更加激動,聲音亦是更加輕柔:“你婚夜發誓此生好好愛護妻房,惟她一人,決不讓她受委屈,可婚后還不足一年,誓言卻泡了湯,你見妻房沒有生育,便迫不及待,一房又一房地納姬收妾,絲毫不顧妻房一點的顏面和心情,對么?!?/br> “是,不能生育,我自然要去找能生的,祖父怎會讓一個無所出的孫兒當世子?!贝呙咧械娜耸遣粫X得難為情的,回答得也是完全不臉紅。 云菀沁眉一擰,要不是還不能叫他清醒,真恨不得朝他小腿肚子狠踹一腳,聲音卻是平緩:“這也就罷了,后來,你又與姨妹勾搭上了,每次姨妹來侯府看望你妻子,你就與她在府內偷情,最后被你妻子當場捉到,你非但不知錯,還當場毆打諷刺妻子,對嗎?!?/br> “是?!?/br> “你妻子臨終前告上天庭,一場御狀告你與云家翁婿營私結黨,讓你被打下天牢,前途盡毀,現在,你能告訴我,后來你與云家各自又如何?” 催眠中的男子頭顱一動,眉毛一顫,似是受著什么煎熬,半天不出聲,就在云菀沁以為他要醒過來,卻聽他失神喃喃,像在說夢話,雖有點兒語無倫次,但還是能叫人聽明白: “祖父再不管我,除了名,驅趕出侯府,我在大牢中被穿透琵琶骨,百般用刑,連天子都來親審,云家亦受到了盤查,岳父被貶為白身,終生再不能入仕,遷怒霏兒,霏兒因為與我私情曝光,本就名聲喪盡,又被送到尼姑庵中,孤獨終老,后來我的堂兄慕容安當了世子位,享盡了本該屬于我的榮華富貴。那妒婦,好狠的心,不是她,我怎會有這樣的下場,我在天牢被關了二十年,每天都是過得怎樣的日子啊,像是老鼠一樣天天待在陰暗潮濕的地牢,饑一餐,飽一餐,天天黃昏時分用刑……” 被關了二十年才死?命倒還真是長??! 云菀沁冷笑,眼眸同時劃過一絲亮,可若是關了這么久才死,那么——他對后來關于昭宗的事想必也是清楚的,就算在牢里出不去,也能聽到獄卒們談天說地,卻聽他的話還沒說完,仍在夢囈著: “……就連那昭宗死了,都不放過我,留下旨將我囚禁到死!” 云菀沁心頭一震,語氣止不住有些抖:“昭宗駕崩是什么時候的事?” 慕容泰喃喃,這一次,語氣竟是有種壓抑不住的得意:“關押我沒過三年,他就死了,聽說是身上有病,一直沒治好,連宮里醫術最高明的姚光耀都是束手無策……后來宵衣旰食,勞累過度,引起舊患,沒撐過去,呵,他耗盡幾年的心血,樹立起功德和名聲,卻偏偏抵不過老天爺只跟給他那么短的命啊,哈哈!這是我唯一勝過他的地方,他再厲害又如何,三十歲都活不到,我的命比他長,呵呵,就算他是天子又如何,短命鬼一個罷了……” 云菀沁心頭一冷,這股冷意順著延綿至全身,手心涼透,禁不住抬起來,“啪”一聲,一巴掌重重摔在慕容泰的臉上! 牢門外的獄卒頭一驚,慕容泰也醒了過來,剛剛的張狂笑意驟然沒了,臉上又像起初那樣惶惶的,只覺得臉頰上火辣辣的疼痛,卻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宛如做了個夢一般:“沁兒……” “你放心,這輩子我不會叫他死得這么早?!迸勇曇衾渌话?。 什么意思?慕容泰云里霧里一樣,摸不著頭腦,見云菀沁轉身要走,只知道今生恐怕很難再見她,咬牙喊?。骸扒邇??!?/br> 女子裙袂一滯,步子停下來,卻沒回頭,停留這一次,只是因為看在他。 慕容泰顫抖了半天,終是嘆息道:“你能告訴我,為什么就是不愿意給我一次機會?你連一個解釋和讓我重新對你好的機會都不給我,為什么……?!?/br>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比柜秋w起,女子已經走出牢門。 走出刑部天牢,陽光一曬,云菀沁的魂才慢慢歸了原位,可心里仍是在跳動個沒完。 他登基沒幾年就會死,不到三十歲就會死……慕容泰的話,一字一句在腦子里復現。 重生后,小事方面,她能改變和挽救,可是天子的生死,這是關乎歷史方向的大事,她能改變得了嗎? 一朝皇帝,何等貴重,并不是平民百姓,翻手覆掌間能改變許多人事,壽命若是延長,這個朝代便會跟原來的歷史軌道完全不一樣,老天爺又會讓她改變嗎? 另外,他不到三十的壽命,距離現在竟是沒多少年了。 云菀沁心神恍惚地出了皇城門,走過護城河,只見御街邊一棵柳樹下停著一輛熟悉的馬車。 是秦王府的車子,車頭前,施遙安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云菀沁不知道秦王怎么知道自己進了宮,卻從沒像今天這樣步履迅速,疾步走過去,踩上馬車,打開簾子。 車子里的男子身著紺青五爪金龍團紋緞袍,腰系蟒帶,一如往日,面如冠玉,雖然臉色還有點兒蒼白,可精神多了。 她放下簾子,進了車廂,撲過去,一把將他攔腰抱住,眼眶有熱潮涌了上來。 夏侯世廷偉岸長軀一滯,有點驚訝她今天怎么這樣主動熱情,卻又任由她抱住窄腰,微笑著揉了揉她的秀發:“怎么了?” ------題外話------ 有幾位想要的互動和感情戲來了… 謝謝^o^ 紫月清萱的評價票 林間小溪a的月票(3張) 葉寶5的月票 13051080896的月票 jz1007的月票 ☆、第一百三十六章 惡毒風水陣,得神秘筆記 女子沒有回答,兩條臂卻將他越纏越緊,藤蔓一樣,好像放了這人馬上就會再看不見。 夏侯世廷從沒見她這么癡纏,雖然有點竊喜,盼她抱著自己久一點兒,可又知道不對勁,只當她在宮里發生了什么事,眉眼陡的往下一沉,將她手臂扒下來,又將她的臉蛋掰正,語氣嚴厲了一些:“到底是怎么了?!?/br> 云菀沁尖尖的下頜被他用拇食而指牢牢托住,不得已地仰頭望著他,他面色緊張,神態認真,腮幫肌rou輕微地搐著,是自己從沒見過的表情,頓時呼出一口氣,方才心情的陰霾一掃而空,為什么要為了壓根就沒發生的事不開心,他如今是活生生的,就好了。 她道:“沒事?!庇诛A眉打岔:“你把我下巴捏疼了……” 他的指腹有厚繭,還是很老的那種,全是拜少年在相國寺涮碗洗衣擔水所賜,蹭在她嬌嫩的皮膚上,刺刺的。 夏侯世廷見她呢噥著,襯著她這些日子越發嬌艷的粉頰,心一下子分了,捏住她的下巴松開,滑下來,卻又狠狠將她腰身一箍,攬進了懷里,賭氣一般:“你要嚇死本王?!泵媲安贿h的皇宮富貴逼人,可住在里面的人,他一個都是不信的,就像是一張巨大的網,隨時要將人撲殺在里面,每次她進宮,他都不大安心。 云菀沁一聽那個“死”,心里又有些不大自在,在他懷里抬起頭:“你病好了嗎?聽說那天你從杏園回去犯了???現在好些了沒?” “你覺得呢?” 她腰上的大鉗子一緊,力氣恁的足,“啊”一聲還沒出聲,貼得跟他愈發的親密,幸虧馬車已經跑了起來,噔噔馬蹄夾著呼嘯的風聲,掩飾了她的一時慌亂。 依她前世的作風和性子,從沒想過婚前跟未來丈夫會這么親近,只知道謹守閨訓,不逾禮半步,老老實實當個閨秀,就算是心里想要,也會死死憋住。猶記成人后,慕容泰有一次派小廝遞信來云家,想與自己見一見,可她當時臉紅耳赤,只將那書信束之高閣,當做沒收到,想必正是因為如此,那慕容泰才更喜歡活潑主動的二妹。 可今生,倒像是中了邪似的……與他親近數次,有時不乏主動,絲毫不愿意違逆心意。 她使勁兒推了一把,他猶自不放,使壞地將她環得緊緊,就像老鷹捕著只小雞仔兒似的,嘴邊的鮮美肥rou,說什么也不會放過。 云菀沁握著個空拳,好容易擠在他與自己中間,才叫兩人隔出一些距離,撇撇嘴:“虧太子說三爺了無生趣,像是墳堆里扒拉出來的……全都是在外面人面前裝的?!?/br> “你跟太子見面了?難怪這么晚出來,聊得很愉快嘛?!蹦凶用挤逡宦?,手一松,總算讓云菀沁有機可趁,退出他雙臂的包圍圈。 云菀沁見他雖然語調平和,可明顯的垮了臉,忍不住逗:“太子見我被太后請進宮,順便叫長樂公主請我過去恭祝一聲罷了,順便聊了聊他過些日子給皇后的祝壽戲,又與我說了會兒他的戲本子,這才耽擱久了,你也知道太子是個戲癡嘛?!?/br> 夏侯世廷光是用指頭想,就能想著她跟太子談得熱火朝天的場景了,上回擷樂宴上,要不是自己個兒派個太監過去打岔,騙她說母嬪喊她回來,她還一直在亭子里給太子上戲妝。 兩人雖好像沒什么,可志趣相投這一點,反倒讓夏侯世廷更加有點兒貓抓心。 戲本子?他不會寫,看戲?他也不怎么喜歡! 難不成日后還真得培養些對她胃口的興趣? 云菀沁見他臉上一會兒黑一會兒紅,身子一傾,用纖細白嫩的小手指蹭了一下他寬大的手背:“好了好了,以后大不了不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