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卻沒見到太子一行人。 “大姑娘——”妙兒撲上來,“你跑哪兒去了,嚇死奴婢了!” 白雪惠聽妙兒在喊,打了車簾,一見得云菀沁沒事人兒,眉一耷,斥車夫:“還不快回去!” 云菀沁先與妙兒上了車,撩下車簾一瞬間。 仿若背后有什么感應,她回首一看,他正站在剛才的巷口拐角處,露出半張側臉,輪廓略是孤清,高挺的鼻梁弧線流暢而俊美,在陽光的照射下,略泛出細膩的光澤。 清朗眉宇之間,似是仍有些不大高興。 回府的馬車上,一路有黃氏母子同行,云菀沁與妙兒并不好多說什么,不過看云家女眷都提前下來了,想必太子和表哥他們也沒事,不然剛在萬采戲樓門口,怕早就已經炸了鍋。 一回府中,各人回了各自院廂之內。 婢子們得知今兒宅外的事,皆是吃驚,雖幾個女眷幸運,并沒有半點受傷,卻也驚嚇不淺,趕緊給各自主子煮熱水,沐浴端茶,安寧情緒。莫開來也差人去兵部通知老爺了。 童氏自不必說,哪里料到家中幾個女眷難得出外一趟,竟遇到這種禍事,雖沒什么大礙,也是夠嗆,還真是流年不利,阿彌陀佛念了半天方才定下心,拉著茂哥的手又搓又揉地不放,老人家,畢竟膽子脆,有些后怕:“這城里,還真是變幻莫測,怎么好端端的戲館子也能起火爆炸,兩個小的萬一出了什么事兒,我這老婆子回泰州可怎么跟老大交代啊,得了,你們啊,今后再別出去了,再好玩的地兒,也別亂跑了,這京城,跟咱們鄉下人氣場就天生不合!” 黃四姑趁機告狀,憤憤:“娘啊,就算沒今兒這意外,俺跟孩子們,也不敢出門了?!?/br> 老太太哭聲一止:“咋了?” 黃四姑將竹姐一推:“這話俺不好意思說,你來跟奶奶說?!?/br> 竹姐小孩子記性好,照著記憶,說得繪聲繪色:“小嬸嬸今兒給俺跟娘穿的衣裳,是給家里奴才穿的呢。京城奴才穿的正裝,衣襟子上都有個小豁口兒,不信,奶奶去看看?!?/br> 童氏眉頭攢緊了,今兒對白氏剛建立起的一絲好感,又沒了影子,這二兒媳婦倒還真是尖酸得很! 童氏也是從年輕過來的,妯娌間哪個不鬧矛盾呢,尤其兩個人地位懸殊大的,更是彼此看對方看不順眼,可她鄉下出身,大喇喇,哪里像白雪惠使這種陰險小手段損人,想當年看不順氣,直接便隔著籬笆墻與嫂子或者弟妹干架。 聽了孫女的投訴,老太太心里極不喜歡,可畢竟年紀大了,圖個家宅安寧,想黃氏娘仨人在屋檐下,不好鬧僵,白氏只要不鬧到明面上,都好說。 想著,童氏拍拍竹姐的手:“算了,今兒鬧得還不夠么,你不重新買了一套新衣裳么,還不便宜吧。得了好處就夠了,只當不知道的?!?/br> 黃四姑哪能當不知道,記恨上頭,就存進心里去了,城里人不說了么,不受胯下之辱,不為五斗米折腰,當鄉下人真就那般低賤吶,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眼下聽婆婆這么教誨,先咽下這口氣,乖乖道:“誒,媳婦兒聽著呢,婆婆?!?/br> 回了盈福院,妙兒對大姑娘交代了,之前得了大姑娘的指示,她馬上跑去跟表少爺說,許慕甄當下一驚,與隨扈跑來茶水間觀望,雖沒查出什么東西,卻果然聞到異味,他們對火藥常識比云菀沁自然更加敏感,太子金枝玉葉,決不能有半點冒險,二話不說,先將看戲正看得喝彩聲不絕的太子請下戲樓、上車回宮,再通知云家幾個女眷下樓,最后著人去通報京兆尹,誰想剛一下樓,樓上爆破一轟,宛如云際響雷,白煙滾滾,夾著火光,二樓樓梯都塌陷了半邊,驚出了許慕甄等人一身冷汗,果真是千鈞一發! 那茶水間正在太子看戲包間的隔壁,若二樓的人沒及時下來,墻壁坍塌,太子定會受傷! 正說著,家婢來傳,說是老爺從衙署回了,得知了今天的事,這會兒將女眷們都叫到前廳去。 前廳。 云菀沁到時,其他人基本都陸續到齊了。 白雪惠粉頰上還有淚痕,坐在主位的右手邊,似是剛捏著手絹哭過,云玄昶也剛剛安撫了兩句。 方姨娘與云菀桐則是各站一角,木木呆呆,沒講話。 云菀桐回府后已換了一身衣服,可仍是有些癡癡,緩不過神魂,小半是因為戲樓爆炸,大半卻是因為被弄到上臺扮狐貍,到現在還委屈得很。 云玄昶回府后先去的主院,已從白雪惠口里聽說了與太子在戲樓撞見的事兒,當下一訝,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又是天子腳下,出個門遇上爆炸這種事,幾率不大,誰敢有這種反心,可若是有太子在場,就顯而易見了,很可能是針對太子的。 這般一想,云玄昶沉吟了一下,吩咐家奴把今兒去戲樓的云家女眷和婢子都叫去正廳。 見人都到場了,云玄昶開門見山,說明了意思:“咱們關上家門說自家話,也不多繞圈,今天戲樓遇太子爺的事,不要胡亂嚼舌根,曉得你們婦道人家,一點兒小事便喜歡添油加醋,夸大其詞地說給別人聽,這次遇到儲君,還指不定怎么當成個炫耀的談資,可今兒這檔事,莫說我沒提前知會你們,若不想云家遭殃,統統給我閉緊嘴巴了。只當今天什么人都沒見到,就算外人看到有人邀請你們上樓看戲,也只說不認識那人,聽見了嗎?” 老爺言語緊繃繃的,十分嚴厲,可話說得也十分清楚,眾人聽了,心里一揣測,就大概知道了什么意思,那爆炸只怕是有人對儲君不利呢,被自己趕上了,這種大事,一般會交由京兆尹專門管理皇族的部門進行暗查,在找到兇嫌前,不會對外公開,若是云家女眷對外一通哇啦哇啦,云家肯定會受外人側目,被太子遭刺這件事牽連下水。 女眷們俱垂頭諾諾應下:“聽見了,老爺?!?/br> 白雪惠本來想將方姨娘教唆三姑娘找太子自薦枕席、三姑娘還被整得上臺扮戲子的丟丑事說一下,見老爺表情嚴肅,也不好開口了,說了兩句,就領了眾人離開了。 云菀沁故意落到最后一個,走到門檻處,見繼母等人都沒了影子,吸了一口氣,調轉回頭,幾步上前:“爹,兇嫌是誰,可有眉目?” 云玄昶一疑,揮揮手:“你個女兒家,打聽這些做什么?!?/br> 云菀沁微微垂頜:“今兒在戲樓遇著太子,女兒因為表哥的關系,與太子同在包間,共賞戲曲,也算相談甚歡,有一面之緣,所以便多關心一句?!?/br> “噢?”云玄昶本不耐煩,一聽這話,興致來了,也不趕女兒走了,“太子爺同你說過話,還一塊兒看戲?” 云菀沁頷首,呵,果然,憑女兒攀富貴的老脾氣又來了。 云玄昶唇角浮出笑意,沒多說什么,態度好了許多:“回來前,聽京兆尹一名老友提了幾句,說是已經找到了埋炸藥的地方,被人埋在戲樓二層小茶水間的鍋爐下地板內,品種為黑藥,查出是戲樓一個幫傭有最大的嫌疑,戲樓的老板已是被逮住了,只說那小廝是臨時聘請的,現今下落不明,正在全城搜索。至于幕后何人,一時哪里查得清楚,還是個無頭公案呢?!?/br> 再問下去,怕爹起疑心,云菀沁款款一福:“女兒知道了?!?/br> 回了盈福院,巧得正碰上云錦重剛從國子監回,聽說jiejie今兒外面的事,丟下書本就跑了過來。 見jiejie沒事,云錦重放了心,正要回廂房去,云菀沁將他一拉,笑道:“jiejie問你個事兒?!?/br> 云錦重只當jiejie又要考自己學問,悉聽尊便。 云菀沁確實是考他學問,今天卻不是四書五經,眼睫一眨:“錦重,黑藥是什么炸藥?” 云錦重一愣,國子監有一門學問是軍技常識,其中確實有教過區分各類火藥炸藥,可這門功課不納入科舉考試,師生平日都不重視,他倒是興趣頗大,今兒jiejie難得提出來,頓時興趣來了,道: “當今大宣的炸藥分爆藥、猛炸藥和發射藥,發射藥就是填塞進炮膛再發出去的火藥,長處是射程,一般用于行軍打仗,猛炸藥范圍小,威力大,爆藥則居中,范圍比猛炸藥大,威力小一點,用途最廣。黑藥,亦叫煙火藥,屬于爆藥的一種,但又是爆藥中比較昂貴,原料比較難找的一種?!?/br> “噢,就是說黑藥,一般人怕是難得用得起?” “嗯,”云錦重點頭,“原料不便宜,制作起來也難,總的來說,除了發射火藥,黑藥算是挺貴的了,夫子說,其他炸藥許多農人都能買得起,用來炸莊稼里的田鼠,可這黑藥,大半是煉丹時用的……呃,jiejie,你問這個干嗎?!?/br> 煉丹?有錢有閑煉丹的,全都是貴族,甚至是皇親國戚。前朝許多皇帝為求長身不老,都偏好煉丹,云菀沁沉吟片刻,笑了笑:“考你學問而已?!?/br> 到底是不是秦王? 回來之后細細琢磨,又確實不像是他,若是他,怎么會跟在戲樓里,派人去做不就好了,萬一被人發現,豈不麻煩。 可是——太子有事兒,還能有誰得利,無非就是秦王和魏王。 莫非是魏王?但,聽說青河山鐵礦一事,魏王自顧不暇,成日老老實實地蹲在府里,生怕別人多注意自己,這個關頭,哪里敢做這種事情。 可,不管是不是秦王,就憑他暗中跟蹤太子,就可以肯定,他對太子,絕對也是蹲在暗處的一只狼虎,隨時有撲食啃之的意圖。 若不是怕自己被爆炸所傷,他現身拉自己出去,云菀沁還不知道,他的目光除了瞄向臣子,還已經瞄向了太子。 云菀沁的頭有點兒疼,不知道是不是前世臨終前欠了他一筆債,這輩子,與他的距離不知不覺間越拉越近,竟像是脫不了干系了。 * 這日之后,云府各人都埋下了不一的心思,又因為受了些驚,各自都呆在院子里,倒也清凈了幾天。 因云菀霏出閣期臨近,白雪惠更是忙得腳不沾地。 納妾分等,家中有女兒給人家當妾,條件好的會適度給女兒備一些陪嫁物,只是不能稱嫁妝,大宣婚制,一般的良妾帶去主家的陪嫁物叫“打發”,再高一級的貴妾的陪嫁物,稱為“添香禮”,意思是為男方添香火的陪嫁禮,這倆名字都不無輕賤的意思。 但總歸來說,一般娘家都不愿意給多,女兒地位有限,過門后也是受人拿捏,給得越多,這些錢財并不一定能掌握在女兒手里,很可能就打了水漂,便宜了別人! 白雪惠也是這么想,偏偏云菀霏曉得自己情況特殊,與強賣強送沒什么區別,生怕過門后被人不重視,非要吵著嚷著,將添香禮一加再加。 其實早兩年,白雪惠還瞧中了那許氏留下的佑賢山莊,準備趁云菀沁不懂事,哄她一哄,只是如今那妮子一夜長大,比鬼還精,再不能開口了,便又想找老爺那邊通通氣,看能不能左一左前任許氏的產業。 云玄昶見自家女兒去侯府當妾本就窩火,侯府那邊連個彩禮不用下,直接開了側門迎人就好,自己憑什么還要給女兒塞嫁妝,便宜了那慕容家! 別說前妻的遺產了,連最基本的陪嫁物都不準多拿,云玄昶火冒三丈地就拒了。 白雪惠偷雞不成蝕把米,又拗不過女兒,只得偷偷掏空了近些年搜羅積攢的財物,當做云菀霏的添香禮,等陪嫁清單全部備好,小金庫幾乎罄盡一空。 想想她就慪得慌,昔日總想靠著女兒出嫁賺一筆,沒料還狠狠挖空了自己!果真是賠錢貨! 云菀霏也管不著是誰給的添香禮,反正嫁妝不薄她就高興,自信又蹭蹭升了起來。 白雪惠千叮萬囑,叫她自己拿好,這可是她大半輩子的積蓄,千萬別便宜了別人,她反倒還有些嗤之以鼻:“娘,女兒又不是三歲小孩兒,別人哪兒占得了我的便宜!” 白雪惠曉得這女兒嬌養慣了,素來口氣大,做事卻不是那么回事兒,只能在家中選了個靈活的陪嫁丫頭碧瑩,叫她今后在侯府把二姑娘盯緊一些,以免她著了外人的道。碧瑩連連點頭應下。 因為白雪惠準備云菀霏的出閣事忙,童氏便也免了二兒媳婦早晚兩次請安,每天得空時來一趟就好了。 白雪惠一聽,大喜過望,巴不得,一來不用伺候婆婆,二來不用跟那黃四姑相對,人精神也好了。 黃四姑見這弟妹精神好了,自己倒是不舒坦了,那天衣裳的事還沒跟她算清楚賬呢。 府里安靜了才沒幾天,茂哥率先就閑不住,鬧出事了。 ☆、第七十章 暴打白氏 七*,嫌死狗,茂哥正好就是這年紀,剛來京城叔叔家,頭兩天還認生,只敢在奶奶住的院子里與竹姐玩鬧,慢慢開始不安分了。 萬采戲樓那幾日之后,各人都在院子里困久了,茂哥卻閑不住了。 眨眼已是入秋,秋老虎一過,天氣便望著涼爽起來,日頭沒那么烈了,晌午過后,云家后院靜悄悄的,大半主子還在午間歇息,沒起身。 尤其白雪惠,好容易得個悠閑光景不用去伺候婆婆,吃完午飯,在主院擇了個軟榻,拉了簾子,閉上門,睡得酣暢淋漓,雷打不動。 茂哥見娘和奶奶她們都在午間小憩,婢子也靠在門口打盹兒,從炕上爬起來,披了褂子,偷偷溜出院子,先在侍郎府后面的荷花池轉悠了會兒,像在鄉下一樣,打了幾次石子兒,又摸了摸池子里錦鯉,最后轉著轉著,不知不覺,晃悠到了主院這邊。 娘說過,這個是二叔跟二嬸住的地方。 七歲的茂哥站在籬笆墻砌的月牙兒門前張望,果然是比其他幾個院子寬敞氣派些,娘說二叔是朝廷命官,不僅宅子漂亮,里面肯定還藏了不少好玩的玩意兒。 光瞧這幾天吃的喝的,都是茂哥在農村沒見過的,主院里肯定更多好吃好喝的。 可惜,娘又說了,那二嬸心眼窄,從沒主動叫他們進去主院瞧瞧。 這么大的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自然將娘的話都聽進去了,一句句都記得牢牢。 茂哥張頭伸頸地朝里面望了會兒,又輕手輕腳地朝月門里走了兩步。 喬哥兒眼下正在主院當差,他是小廝,不方便進內間伺候,便跟其他幾名家丁一樣,在外屋打雜,這日,他跟平時一樣,在靠近門口的外屋,拉了一條竹床,正倚在上面美滋滋地半寐半醒,午休乘涼。 月門外動靜一響,喬哥兒睜開眼望過去。 一個曬得黝黑,虎頭虎腦的小孩趴在門沿邊,探頭探腦。 喬哥兒皺眉,原來是老爺鄉下來的侄子,夫人嫌吵鬧,最不喜歡,連忙起身,幾步上前,用手一擋,不讓他進來: “喲,小公子,這兒可不能隨便亂進,夫人正休息呢?!?/br> 主院葺得漂亮,茂哥瞥了一眼就挪不動腿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曉得是小嬸嬸這邊的家丁。 來京城之前,黃四姑怕被人瞧不起,提前就告誡過兒女,大城市的人,大多都排擠外來人,尤其他們又是鄉下人,所以遇著人,挺直了腰板兒,遇到了奴才,就更別客氣,你越客氣,他越狗眼看人低,看不起你,就該大聲說話,他才把你當回事! 于是,茂哥也沒將喬哥兒放眼里,腰一叉,道:“俺就進去瞄瞄!你是哪里來的奴才,俺娘說了,俺們是貴客,你只是伺候的人的,你居然敢攔俺!” 白雪惠前些日子每次從西院回來,只要受了黃四姑的氣,便關在房門將鄉下來的這一大家子罵幾句,喬哥兒聽得耳朵早起了厚繭,俗話說,上行下效,主子瞧不起的人,奴才肯定也是門縫里看待,這會子哪里將茂哥看在眼里。 看小孩兒一身土氣沒脫,臉頰手掌都黑黢黢,不知道哪里野過了的,喬哥兒暗中嗤了一聲,將茂哥兩臂一箍,拽了出去,嘴巴里倒還是客氣地哄著:“成成成,堂少爺是貴客!但貴客在別人家里,也得遵禮節,伯老爺與嫂夫人在家中忙于下田收成的生計,卻也應該教過堂少爺這些道路吧?!?/br> 喬哥兒只當小孩子聽不懂奚落,茂哥卻是跟親娘黃四姑一樣,別看野里潑氣,該有的腸子一根也沒撂下,曉得這個奴才說的不是什么好話,腰一叉,正要回嘴,卻已經被他抱了起來,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