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方姨娘連忙捂住嘴,噤聲。 白雪惠瞟一眼方月蓉,哼了一聲,被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玩弄手掌,真夠丟臉,也不用自己加踩一腳了,轉個身,回了包間。 臺下鑼鼓一敲,好戲登臺。 第三幕時,云菀桐扮成狐貍出場,因為狐貍精在這出戲里是反角兒,所以被極端的丑化,臉上涂得五顏六色,頭頂還豎著兩個怪異的尖耳朵,身上披著獸皮,滑稽不堪。 被后臺的人推出去時,她驚慌失色,卻又不敢出聲,那惶惑無措、勾手駝背的樣子,配上這身打扮,倒還真是本色演出,確實像個還沒完全進化成人形的獸類。 二樓包間內看戲的眾人,有的笑,有的連哭都沒地兒哭。 “可別說啊,桐姐兒演的倒還真像個狐貍樣子,有天分,有天分?!秉S四姑一邊看著,一邊磕瓜子,她嘴巴本就毒,連白雪惠的面子都不留,更何況方姨娘生的庶女。 最后一幕,狐貍精被女主親自揮刀,一刀斬首! 云菀桐立馬趴在地上,被那女主用腳踩得不能動彈。 臺下票友掌聲如雷,看得激動,便都喧囂起來:“好!好!斬得好!活該叫她當狐貍精!誘人夫婿,還害人妻房!天下的狐貍精,都該最后有這個下場!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白雪惠本來看得還算快活,一聽,臉一下子就垮了,冒了幾滴冷汗,轉過頭去。 黃四姑瞥她一眼,哼笑了兩聲。 太子這邊,看得亦是暢快,回過頭笑:“喂,這戲確實看得爽快,孤現在舒坦多了,不生氣了,哈哈!” 云菀沁笑道:“要我說,這劇本沒寫好,還不夠爽快?!?/br> “噢?”太子笑意一滅。 云菀沁眸光一閃:“狐貍精是該斬,可那個負心漢呢,一個巴掌拍不響,他若真是專情,狐貍精怎么能誘得了他,最后竟叫他就這么重新把妻子追回來了,一點兒虐都沒受,可惜,可惜!” 太子若有所思,突然道:“要不,孤改改結局,看能不能再爽一點?” “???”云菀沁一愣,沒聽明白,什么意思? 太子眨了眨睫:“這戲本子,是孤寫的啊?!?/br> 云菀沁嘴巴一張:“……”難怪這么有名的戲,竟找不到作者!原來是深宮里的太子! 對……這太子剛才好像還在夸劇本寫得好,作者很厲害吧……云菀沁望了一眼太子,這臉皮。 太子沒多說了,自顧自抱著腦袋,去構思新結局了。 云菀沁正想跟妙兒嘀咕兩句,發現身邊的妙兒好似沒聽到。 云菀桐居心不正,活該受懲罰,加上剛才為了自保,將云菀沁推到醉漢身上,妙兒要是往常見了這樂子,早就笑得前仰后翻,可今兒看著戲臺,卻安靜不語。 云菀沁知道,妙兒看了這出斬狐記,估計是想起了她自己的娘,不覺手一動,滑過去,反握住她手背。 出乎意料,妙兒的情緒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波動起伏。 手背一涼。云菀沁一看,妙兒竟是掉了幾顆淚。 看起來最是粗疏大咧的,心思卻遠遠比人細膩,誰能肯定她知道身世后沒躲在被窩里哭過呢。 云菀沁能體會她的心情,輕輕攙住妙兒,想要帶她出去,等最這場戲的最后半場完了再進來。 隔壁是個茶水小間,二樓伺候的那個藍衣小廝見云菀沁,打了個招呼,擦身而過。 云菀沁見那茶水小間安靜,干脆跟妙兒進去了。 歇了一小會兒,妙兒心情好多了,其實剛剛也不過是觸景傷情,這會兒早就收拾好了心境,自己還有大姑娘呢,這么暖心,又體貼,有什么好傷春悲秋呢。 妙兒想著,終于顯出笑靨,將大姑娘的手一握:“大姑娘,奴婢沒事兒了,咱們出去吧——” 話沒說完,云菀沁纖秀的鼻子一動,使勁兒吸了吸:“妙兒,你聞到什么味兒沒有?” 妙兒跟著嗅了嗅,沒什么啊。 這味道,說不出來是什么,不香也不臭……就是過年放炮仗的那個味兒,但又有一點像是每年端午節會聞到的味,對,端午節要飲雄黃酒,還要在家中庭院和室內灑雄黃粉,防止蛇蟲鼠蟻,——是雄黃的味。 云菀沁心中有些猜疑,卻不敢篤定,把她領到味道最濃的地方:“你在這里再聞聞?!?/br> 妙兒使勁嗅,這才聞到一點點的異味,大姑娘的嗅覺可真是靈敏啊,要是不說,她還真是沒聞出什么道道來,眉毛一擰:“咦,這個味道,好像是——” “什么?”云菀沁盯住她。 “倒有點兒像是硝石的味!”妙兒也覺得怪怪的。 云菀沁奇問:“硝石?是干什么用的?” 妙兒解釋:“大姑娘沒做活灶房的活兒所以不知道,硝石可以用來當做打火石,點火燒柴煮飯,奴婢以前在鄉下,有這么用過,還有,鄉下的孩子窮,過年時想要放煙花,又沒錢買,喜歡將這硝石灌滿在竹筒里,點上火,就能當沖天爆竹玩了?!?/br> 云菀沁手一顫。 等等,雄黃,硝石,炮竹,這幾樣東西若是聚集在一起——是制作火藥的! 為什么——為什么戲樓里會有這個味道! 妙兒嗅不出來,可她卻嗅得很清楚,很濃,這不是正常的事。 尤其這里,似是氣味源就是這里散發出來的!周圍是墻壁,旁邊是個蓄水的鍋爐,底下是青石地板。 云菀沁蹲下身子,叩擊地板,又貼了墻壁。 “大姑娘,怎么了——”妙兒知道有些問題,跟著蹲下來。 云菀沁腦子一閃,剛才出去的那名藍衣小廝,擦身而過時,身上的氣味似是就跟眼下茶水間內一樣,只是并不算重,所以她沒多在意。 脊背后炸出點冷汗,可還是不敢相信,畢竟從沒遇過這種兇險的事,現在統統只是猜測而已。 不管怎樣,云菀沁仍是三兩句對妙兒說了心中揣測:戲樓里有可能有火藥。 妙兒臉發白了,嚇了一跳:“不會吧——” 她吩咐妙兒:“你回包間,先跟我表哥說一下,我馬上回來?!?/br> 飛快轉身,背影一晃,云菀沁出門了。 妙兒晃了一下神,也馬上跑去包間。 一、二樓的樓梯拐角連接處,云菀沁看見熟悉的藍色背影,那小廝左右看著,神情警惕,正在匆匆下樓。 “站??!”她喝了一聲。 果不其然,藍衣小廝作賊心虛,一聽背后有人喊,頭都沒回,扒開一樓的人潮,提腿就大步走開。 完了,不是自己多疑,二樓茶水間確實有蹊蹺,安全第一,云菀沁調過頭去,正要去通知太子等一行人先下樓,背后襲來一陣風貼近,還沒回神,手被人一拽。 來人似是早就在一樓的散客堆里雌伏了許久,見云菀沁追了那藍衣小廝幾步,調頭要上樓,立馬大步上前,跨了幾級臺階,追上她,將她的手臂扯??! 男子一身便于行動的緇色褲裝,由頭罩到膝,看起來與街上的販夫走卒并無大異,只露出一雙雪亮冰清的眼睛。 她眼睛一瞪,呼吸凝住,剛要出聲,男子已經捉住她的手,語氣既驚又焦,就像在詰問偷溜出去貪玩的小孩一樣:“你怎么在這里?”卻根本沒時間等她回答,他當機立斷,再不遲疑,將她后腰一抵,幾乎是半拖半抱,穿過喧嘩人群,經過五彩紛呈的戲臺,出了萬采戲樓。 云菀沁被挾持著,繞到旁邊的陋巷,男子才松開手,退后兩步。 云菀沁腰身一軟,醒悟,狠狠瞪他一眼,沒時間跟他多說,掉轉頭就要再進萬采戲樓,手臂卻再次被人一拽,再不放手: “你瘋了,明知道有危險,還要上去?” 這次的力氣比剛才大了許多,想掙脫也難,云菀沁怪只怪剛剛錯過好時機,看見他與這事有關系,一時太過驚愕了,竟然由著他三兩下把自己帶下來,肘子一曲,死勁擂他小腹一下:“放開!” 距離太近,根本沒法兒躲,他吃痛,卻仍舊沒有放手的意思:“你為什么會跟太子在一起?” “放開我!”想著表哥、妙兒還在樓上,云菀沁心急如焚。 他干干脆脆將她一把扯過來,下顎抵在她秀發窩間:“你同我一樣,沒有親娘,有父等于無父,樓上的人跟你有什么干系?上去與他們抱在一塊兒死?你可別說,你是想拼死救出你的繼母?!?/br> 是他,果真是他!是他想害太子。 不稀奇!他對魏王都下手了,又怎么會放過太子!若說魏王違法亂制,被他揪出來是咎由自取,可樓上的太子——他著實也太狠心了! 陰謀家。 云菀沁聲音發了涼:“是你在戲樓二層埋炸藥,是你要害太子,是不是?!?/br> 他一低頜,女子發間熟悉的茉莉香吸進鼻腔,上一次這么抱著她時,還是在寧謐遙遠的高家村,夜雨細密,山巒幽深,時光如靜止,盡管在半醉半醒中與她親近了一番,惹得她發怒,卻更像是嗔羞,并不是這樣的劍拔弩張。 他很不喜歡與她這樣的相處模式,尤其——為什么中間還多插了個太子。 她到底怎么會認識太子,難不成是許慕甄引薦的?為什么她又好像很擔心太子似的。 這令夏侯世廷很不爽快。 可他仍然讓聲音盡量平靜無波瀾:“我說不是,你信不信?!?/br> “胡說,騙人?!彼趺葱?,信他才有鬼。 “真的不是?!彼椴蛔越故桥e起兩根手指,又趕緊放下來,幸虧沒叫她看見,多丟人。 男子的陽熱氣息吐在她裸出的后頸項上,她努力想縮起身體,兩具身體就好像有一種天生的完美契合度,她越避讓,只會叫后面那具健軀越發熨帖得牢緊。 真的——不是他?那為什么他會出現在這里,還鬼鬼祟祟的,明顯就知道樓上有問題。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些話只在肚子里腹誹了一下,云菀沁卻吐不出來,——她竟然傾向他這一方了,他這人若是做了,還有不敢承認嗎,何必撒謊。 可不是他,又是誰。 而且他怎么會在當場,又怎么知道樓上有異狀? 正在這時,萬采戲樓那邊傳來乓的一聲巨響,伴隨著客人和路人的尖叫以及紛雜的快速腳步聲。 心rou一緊,她猛力推開他。 既然爆破,就表示戲樓已經安全了,夏侯世廷雙臂一開,就像放開一只禁不起桎梏的兔子,任她跑了過去。 萬采戲樓的一樓大廳內。 不少票友陸續一邊回頭看,一邊議論紛紛地走出來,戲樓小廝正在門口照應著,安排著客人先離場。 京兆尹的衙役已經火速來了,封鎖了前門,正進進出出地查看和搜索可疑人事物件。 沒見到有什么傷者,看上去一樓的散客都只是受了驚嚇而已。 一抬頭,二樓對著街面,有一扇小窗正敞著,里面冒出一股白色的煙,夾雜著火光。 云菀沁砰砰心跳,幾步上了階。戲樓小廝身上背著個濕毛巾,手忙腳亂地攔住,一邊咳一邊道:“姑娘,封場子了,看不到么,樓上起火了……” “二樓包場的客人呢?” 小廝許是也剛從二樓下來的,熏得咳喘不止,用濕毛巾捂了兩下才好些:“二樓的客人起火前早就下來了——咳咳——幸虧下來得早,樓下沒事兒,樓上可就難說了了——” 松了一大口氣,云菀沁四周掃視,果然見那白雪惠正顫顫巍巍地攙上馬車,方姨娘與剛卸了狐貍妝的云菀桐抱在一塊兒,驚魂未定,后怕不已。 倒只有黃四姑母子三人最沒心肺,一下樓便聽得樓上一陣炸破,火光亂溢,雖然震驚,卻又莫名興奮得不得了,娘三個正在竊竊私語,談論到底是天災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