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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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見是大姑娘問,便走來相告道:“廚房里鬧了老鼠,把才買回來的許多菜蔬都給咬壞了。灶上的幾個媳婦兒都急的要不得,打發我過來問怎么辦?!备翟旅髀務f此事,心底狐疑:傅家廚房自來打掃的極是潔凈,雖則鼠跡不能禁絕,卻也不曾大肆鬧過,何況是這樣的日子?便起身道:“咱們去瞧瞧?!蹦切⊙绢^囁囁嚅嚅的道:“不跟太太說么?”傅月明唯一遲疑,說道:“怕這會兒就要有人來了,太太要陪客,勻不出功夫來,我去看看也罷?!?/br> 說畢,她便帶著綠柳,打從小門里出去,徑往前頭廚房里去。 才走到大院門口,就聽里面吵鬧不休,幾個仆婦七嘴八舌,相互推諉,埋怨不迭。傅月明邁步入院,那幾個媳婦見是她來,不由都住了口,各個一臉疑惑的神情:這大姑娘往日里是從不問家中大小事的,今兒是怎么了? 這時候廚房正忙著造辦飯菜,地上滿是洗剝的爛菜葉子,刷rou的血水污漬。跟來的綠柳立時皺了眉頭,拿手帕掩了口鼻。傅月明卻只作不見,緩步上前,將這幾個仆婦一一掃了一遍,見她們都打著赤膊,袖子高高挽起,叉腰站著,就說道:“這亂的都是些什么?今兒是家里請客的日子,你們不說仔細辦差,卻在這里吵嚷生事,不怕被老爺太太知道了責罰么?”又說道:“我聽荷花說了,老鼠咬壞了菜蔬?你們每日里都是怎么打掃的,竟能讓廚房里鬧起老鼠來?” 其內一個顴骨高高的仆婦,名喚香芹的,叉手上前,望著傅月明拜了拜,說道:“姑娘還聽我告訴?!本椭甘之嬆_的將這事說了。 原來,傅家一家上下日常食用的菜蔬,都是每日清晨家人出門采買的。因著今日家中請客,各類果菜所需過多,怕一日買不齊全,就于前一日備下了許多,存放在了廚房邊上的一間小倉房里。今日一早,香芹開倉取物,熟料一打開倉門,就見一窩老鼠自里頭奔了出來。她大驚之下,慌忙查看,里頭放著的果品蔬菜已大半被咬損,旁余的雖還完好,卻也被污了,不得入口。 只聽香芹說道:“這小倉房,平日里也是打掃的極干凈的,不知為什么昨兒夜里就鉆了老鼠。想是上夜的人沒看好。眼下菜蔬嘎飯都壞了,廚房又急等著東西做飯,小媳婦心里焦躁,故而在這里吵嚷,驚擾了姑娘,還望姑娘見諒?!彼谎晕戳?,一旁立著的矮胖婦人早已聽了個不耐煩,指著她的鼻子就斥罵道:“吃昏了你這yin|婦!你管著小倉庫,里頭養了老鼠,倒一口咬在我身上?!是言不是語的就告起狀來了!”原來昨兒夜里,該她上夜。聽見香芹當面推諉,立時就惱了。 傅月明眼看這兩人又要拌起嘴來,便呵斥道:“都給我少說兩句!這是什么時候了,不說怎么處置,倒只顧吵鬧?一時客人來了,飯菜造不出來,叫大伙餓肚子空等著?老爺太太知道了,你們誰也跑不了!”幾句話,說的兩人訕訕的。她又問道:“被老鼠咬壞的都是些什么?可能再去買辦?”香芹才待說話,卻聽一道尖利女聲打外頭響起:“我聽說廚房里鬧起來了,過來瞧瞧。原來大姑娘在這兒,姑娘不在后頭陪太太待客,走到這兒腌臜地界來做什么?貴人腳踏賤地兒,姑娘不怕沾臟了鞋?” 傅月明聽這話說得極是刻薄,知是田姨娘到了,秀眉微皺,也不理會,只向那些仆婦道:“不要再吵了,事已至此,嚷鬧也是于事無補??齑虬l小廝出門,看能不能再買來補救?!?/br> 香芹面現難色,說道:“先不說銀子還得再問太太領,這許多果品菜蔬,這會子出門去買,怕也沒有的賣了?!碧镆棠镆姼翟旅鞑焕頃?,便扯著一個家人媳婦,將這些事問明白了,就向傅月明道:“你這孩子,真不曉事!這樣的事兒,你倒敢自己拿主意?還不快報與老爺得知!” 傅月明聽了這言語,心里暗笑,當面說道:“自來家中內務,都是太太打理,什么時候見老爺理會過?今兒出了這樣的事,姨娘不說去問太太,倒要報與老爺,卻打的是什么盤算?” 田姨娘為她當面戳穿心事,不由粉面發紅,惱羞成怒,沖口說道:“我能有什么盤算?!我不過是為了咱們家的事罷了!你這么點大的毛孩子,懂些什么?知道鹽打哪頭咸,醋打哪頭酸?這樣的日子,這樣大的事,你還亂出主意。弄出事來,叫外人看了笑話,丟的還是咱們家的人!”說著,掉屁股就往前頭走了,嘴里不干不凈的沒完。 傅月明見她走了,料知她要去告狀,無暇理會,只向香芹說道:“將掌勺的師傅請出來,我有話說?!毕闱勐犝f,一溜煙走進廚房,只待片刻就見兩個廚子走了出來,一個胖大身材,肥肥壯壯,另一個卻又瘦又矮,面皮焦黃。 這兩人原都在院里干活,見這傅家人自己亂了起來,怕牽連他們,就躲了進去。此刻聽聞大姑娘請,才又出來。 傅月明打量了這兩人幾眼,便望著那高胖漢子笑問道:“敢問這位是得月樓的秦師傅么?”那人滿面惶恐道:“正是,正是,姑娘有何指教?”傅月明笑道:“家里出了這樣的事,讓師傅看了笑話。然而如今也別無他法,我有事相求師傅,不知可不可行?”說著,便將心中的主意說了出來。 那秦廚子搔了搔頭,說道:“那也沒什么不可以,但只一件,姑娘說的這些菜,鮮花用得極多,這一時半刻,也沒地兒弄去啊?!备翟旅鳒\淺一笑,說道:“只要師傅能做,這些事就無需師傅cao心了。再者,并非要做許多菜肴,湊出幾個碟子來就夠了?!闭f畢,就打發香芹帶了綠柳和荷花,到后頭花園里采摘花朵。她自家又親到廚下,查看了一回,幸喜今早家中打發小廝又買了一些菜蔬,存放在廚房,不曾損壞。至于魚rou之類,也都在此處,并無異樣。 正在此時,前頭傅沐槐忽然打發了同喜過來問話。 田姨娘果然還是到前頭言說了此事,傅沐槐正在堂上陪客,下不來,又心中焦躁,只好打發了人過來相問。傅月明便向同喜道:“去對老爺說,已然沒事了,只管安心。決誤不了今日的宴席的?!蓖猜犝f,不好多問,只將信將疑的去了。半晌,香芹、綠柳同荷花便捧著那包了大捧鮮花的包裹過來,交付廚下。秦廚子立時便動手收拾,燒水灼燙,烹煮菜肴。傅月明眼看此間事態平息,方又回后頭去。 至此時,家中已漸有客到,那請來吃酒的客人家眷也都歸到后面來,與陳杏娘見了,都在花廳里坐著說話。 傅月明才走到廊下,便聽里面笑語陣陣,桃紅在門前候著,一見她就說道:“姑娘去哪兒了?已來了許多客人了,太太都問了好幾遭了?!闭f著,又慌忙打起了簾子。傅月明隨口說了幾句,便往里去。 邁步入堂,只見坐了滿滿一屋子的人,婦人、姑娘、丫頭都圍坐在八仙桌邊,同陳杏娘吃茶說笑。 一見她進來,眾人都停了話頭,其間一個穿大紅羅袍的中年婦人,起身上前,拉著傅月明看了一遭,笑道:“這就是大姑娘了?才幾日不見,就出落的這樣標致了!到明日成了人,還不知要怎樣的動人哩?!闭f著,又向陳杏娘笑道:“陳大姐,你可當真會調理人!這樣水蔥似的女兒,虧你怎么生出來的!” 她此言一落,引得堂上眾婦女都對著傅月明品頭論足,又免不了向陳杏娘說些奉承言語。陳杏娘也都笑著應了,傅月明亦無小家子兒女那羞手羞腳的樣子,臉上微紅的向著眾人道謝。因知此婦乃是團練鄭耀祖的妻室——鄭三娘子,膝下亦育有一女,與己同齡,還是女學中的同學,便也回贊了幾句,倒讓鄭三娘喜得合不攏嘴,拉著她就在身邊坐了。 傅月明四下打量了一眼,見堂中皆是平日里常來常往的親眷長輩,就起身敬了一輪茶。 傅薇仙挨著陳秋華坐著,冷眼旁觀,方才眾人都還恭維著她,待傅月明一進來,這滿屋子人的眼睛就都轉到她身上去了,心中生了些憤懣,只暗中冷笑:菜蔬被咬壞了,你又變不出來,跑到前頭瞎出主意。待會兒拿不上來,我倒要看你如何收場! 眾人又皆知傅月明前番病重之事,便都七嘴八舌的又問詢了一遍,陳杏娘少不得言說一番。眨眼間就到了晌午,外頭人來報,已在后園子里擺下宴席了。 陳杏娘聞言,便請眾人起身,往后頭去。 眾夫人一路說說笑笑,那鄭三娘仍扯著傅月明的手,一道走至后園。只見園內錦屏羅列,花柳生輝,鳥語鶯聲,香風滿院,當間就擺放著兩桌酒席。 傅薇仙正等著瞧傅月明的笑話,才入后園,便亟不可待的往宴上瞅去。 ☆、第十一章 說親被拒 傅薇仙才走至后園,因心內早知廚房里鬧得那一出風波,急欲看傅月明的笑話,探著腦袋向席上望去。卻見那錦屏之間,安放著兩桌席面,其上銀匙玉箸,碗盤齊整,共擺著五葷五素八個冷盤,倒不見什么異處。她心中微微奇怪,隨即又轉念道:想來家中今晨亦有采買,冷盤能湊得上來也不算稀奇,倒看后面如何。當下,也不言語,只立在眾人群中。 當下這一眾婦人便推陳杏娘坐首席,陳杏娘執意不肯,因其內有宋提刑的娘子,便推她身份高,拉她坐首席。眾人你推我讓,倒在園里空自站了許久,還是鄭三娘說道:“依我說,傅家娘子今日你是主家,你就坐了首席罷,也別讓了。你坐了,大伙也好坐的?!?/br> 眾人皆齊聲道:“鄭家jiejie見得有理!”那陳杏娘才向眾人告了個罪,在首席坐了。旁余人等方才按著家世出身,年紀長幼依次落座,傅月明與傅薇仙敬陪末席。陳氏帶著陳秋華坐了另一桌,暗地里是要替陳杏娘招呼的意思。 傅家宅里幾個大丫頭,諸如桃紅、綠柳、夏荷、冬梅、蕙蘭、香云等,都艷妝打扮,上席來執壺斟酒。少頃,眾人跟前的金雕菊花酒鐘皆瓊漿滿泛,陳杏娘道了聲開席,眾人便一齊舉杯,飲酒吃菜。那唱曲兒的李大姐也上了來,穿著艷色衣裳,描眉畫眼兒的,坐在下首的一方豆青瓷涼墩兒上,抱著琵琶,彈奏歌唱。 目下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園中花攢錦簇,芳菲滿眼,香風過處,亂紅紛飛,管弦聲樂,環繞不絕,當此佳境,真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席上觥籌交錯,言笑晏晏,正在歡樂暢飲之際,廚房就端了熱菜上來,陳杏娘不免起來敬了一輪酒。才坐了下來,定睛一看,頓時目瞪口呆,這席上熱菜,琳瑯滿目,色|色俱美,異香撲鼻,卻并非自己早先定下的菜目,且竟有一半不識得。再看旁人,也是滿臉奇異。 那鄭三娘子快言快語,向著陳杏娘就笑問道:“敢問大娘子,這些菜肴都是個什么名目?樣子倒真是好看,就是我們沒見識,還請大娘子說與我們聽,好讓我們也開開眼界?!北娙寺務f,皆停了筷子,目光齊齊的打在陳杏娘臉上。陳杏娘尚且不知出了何事,無以應答。 那傅薇仙在旁看著,心里暗暗冷笑,思忖道:你倒從何處弄來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混充場面。我瞧你如何收場!在這些娘子跟前讓太太失了顏面,就是太太的親生女兒,太太也是要惱你的。更不要說你干壞了事,老爺也不會再許你插手家事了!又見陳杏娘窘了,便張口說道:“這席上的新鮮菜肴,都是jiejie弄來的,太太并不知道?!?/br> 眾人一聞此語,更覺新奇有趣,那鄭三娘立時便笑道:“原來大娘子府上已是大姑娘當家??床怀鰜?,月姑娘小小的年紀,已能執掌家務了?!标愋幽镉樣樢恍?,亦不知如何作答,索性也瞧著自家女兒。 傅月明起身,向眾人報以一笑,開口說道:“諸位娘子在上,且聽小女子道來。原本家中也是備辦了尋常菜肴,只是我想著,如今春光大好,咱們又在園子里賞花吃酒,再用平常菜色,未免落了俗套。眾位娘子又皆是風雅人物,豈能甘于流俗?于是我便特特的吩咐廚房,采摘了園里正在盛開的鮮花,烹煮菜肴,請諸位嘗試嘗試?!?/br> 她這話說得極是入耳動聽,一席話便將在座的婦人捧做神仙人物。眾婦人聽得這樣一番恭維話,豈有不歡心的道理。且喜愛鮮花,乃女子天性,眾人聞聽傅月明言說這一席菜肴俱是由鮮花烹制而成,不免食指大動,興致盎然。 但見傅月明將那柔荑一般的蔥白小手一伸,指向當中一盤菜肴,講道:“這是酥炸玉蘭,是采了上好的玉蘭花片,裹了蛋漿,下油炸制而成,極是酥脆可口,眾位不妨試試?!闭f畢,又向指著旁邊一冰盤盛著的菜蔬,說道:“這是川燙紫藤,是取了開到好處的紫藤花穗,拿開水燙了,澆上麻油拌出來的。此物多子,我讓廚房燒這道菜上來,乃有祝各位多子多福之意?!?/br> 她一連解說了七八道菜,諸如什么茉莉雞脯、rou汁燴牡丹、百花蒸蛋羹等,俱是色香俱佳,寓意吉祥,如此這般,不勝枚舉。 一時講畢,她立在席旁又笑道:“這上頭所用的花朵,都是一大清早就自園里摘下來的,送進廚房的時候還沾著露珠兒呢,最是新鮮香嫩的了。諸位伯母、嬸娘且嘗嘗看,合不合口味?!?/br> 群婦聽她說了半日,早已口中生涎,但聽此語,便各自舉箸,筷落如雨,夾食菜肴。一試之下,果然芬芳滿頰,香而不膩,比之那尋常脂膩膏粱,不知高了多少。眾人嘗過,皆贊不絕口,齊夸傅月明蕙質蘭心,善能持家。陳杏娘眼看事態如此轉機,女兒又在眾官夫人跟前大為露臉,心中自是十分得意,面上仍是笑意淡淡,謙遜不已。倒把那在旁坐等笑話的傅薇仙,氣了個仰倒。 她是早已知曉廚房鬧了老鼠,蔬菜果品多有毀損,又聽聞人來報說,傅月明走去擅作主張,處置了此事。那時已將近開席,再要采買已是不及,她自忖傅月明亦是無計可施,無過只是強壓下人出門購買,便蓄意隱瞞,不叫陳杏娘得知,安心要在宴席之上,令傅月明出丑露乖,而使得傅家老爺太太失了顏面,此后說話不響。不想,這事她只聽了前半截,后半截卻通不知情。 傅月明不知怎么想出了這些刁鉆古怪的菜色點子,將園子里開著的花采了去做成菜肴,拿上來充數。又以如簧巧舌,調唆的眾人高興,倒把給她捧上去。此事大出她意料之外,不止前番謀劃盡付東流,反倒助了傅月明鞏固地位,如此偷雞不成反蝕米,怎令她不為之氣結! 當下,她冷眼旁觀了半日,眼瞅著席上眾人都沒口子的夸贊傅月明,傅月明雙頰微紅,微笑點頭,春風得意,便再也坐不住了。當即起身,攢了些果菜碟子,說要與田姨娘送去。陳杏娘不疑有他,只隨她去了。 眼看傅薇仙起身離去,傅月明便向身側捧壺侍立的綠柳低聲說了幾句。那綠柳頻頻點頭,就往后頭去了。傅月明掃了一眼席上,幸得此時眾人皆在談笑風生,飲酒做戲,并無人察覺。 待得酒過三巡,那鄭三娘子本性直爽,又吃多了幾杯酒,常言道酒發肺腑之言,當即便向著那坐在副席上的宋提刑娘子說道:“宋家jiejie,我記得你家公子今年也將滿十五,是個弱冠之年了,可有訂下的親事?” 那宋氏不明所以,只說道:“小犬幼時也曾訂過一門親事,乃是杜千戶家的小姐,本是門當戶對的一門親事??上∪疀]福,那小姐長到十歲上,染上了頑疾,不幸沒了。到如今也要五年了,尚不曾說親?!编嵢锍缘膬深a通紅,便向她笑道:“我保一門親事與你,可好?” 那宋氏是個心細如發之人,聽得此語,心里已大致有譜,只笑著不言語。鄭娘子便走下席來,拉著傅月明的手,向她說道:“見有傅家娘子的大姑娘,人物美貌,賢良淑德,善能管家,又你家公子年貌相當,可不是見成的好親事?”說著,又回身向陳杏娘說道:“傅家娘子,你覺得怎樣?”陳杏娘還未答話,那傅月明卻已先自羞紅了面頰,低聲說了句“鄭家伯母吃醉了酒,拿我一個小輩取笑起來?!毖援?,便將手一摔,躲到月季花叢后頭去了。桃紅去拉,也不出來。眾婦女看了這女兒嬌態,只笑個不住。 這邊,鄭三娘又逼問宋氏不迭,宋氏卻只是笑著,一聲也不吭,又將眼睛一瞟,睥睨了陳杏娘一眼。 那陳杏娘原本聽了鄭三娘的話,心想宋家老爺見居著一個提刑官,是個官宦人家,他家哥兒雖如今還沒功名,然而有這樣一個當官的老子在,又何愁沒有前程!女兒嫁進這樣的門第,珠冠羅袍也是早晚的事。不想那宋氏卻總不肯吐口,任憑鄭三娘死拉活拽,催逼問話,就是不語,又看她神情倨傲,甚是無禮,心中便有些不悅。 這世間只有男家求娶,哪有女家追嫁的道理?現下鄭三娘開口替女兒保媒,自家身份已是低了,那宋氏卻又不肯松口應允,倒似是自家高攀求嫁一般。想至此處,她不免心生恚怒,待要說話,不想在別席坐著的陳氏起身走來,朗聲說道:“宋家的公子我瞧過,低低的個頭兒,瞇縫著眼睛,還是個麻子臉,說話有些不大利索,配不上我這外甥女。鄭家娘子一番好意,我們姑嫂心領了,然而這門親事實在不般配,還是免了罷?!贝搜砸宦?,那宋氏立時就變了臉色。 ☆、第十二章 山石窺聽 傅月明躲在月季花叢后頭,透過花枝望去,覷見席上情形。眼望宋氏拿班做勢的模樣,心中便知她是瞧不起自己的出身,嫌棄商賈門第,不配與官宦人家結親。雖則她心中于今生夫婿人選,除季秋陽外不做別想,然而這般讓人羞辱當面,倒也當真氣結不已。正在思忖應對之際,舅母陳氏卻忽然走下席來,說了這樣一番話,實在是出乎意料,當下只靜觀其變。 只見陳氏又道:“鄭家娘子,我記得你家姑娘如今也將滿十四,并沒說親。你既然心覺宋家的哥兒是位好女婿,何不說與自家姑娘?難不成這胳膊肘竟是朝外拐的?便宜事自家不沾,倒讓與旁人?”陳氏本就是個潑辣直爽的性子,又多吃了幾杯酒,在旁坐著聽見鄭氏要為傅月明說親。傅月明是她瞧中的兒媳婦,焉能容他人覬覦?酒勁兒發作起來,登時就倒了這番話出來。不獨宋氏臉上掛不住,就連鄭氏也被噎的說不出話來。 那宋氏聽聞陳氏當面折辱自家兒子,哪還忍得下去,冷哼了一聲,白著臉笑道:“傅家的千金,那都是拿真金白銀包著的,我們窮官兒人家哪敢高攀?宋家的孩子,雖不成器,也還沒到了這般地步。鄭娘子的好意,我心領了,這樣的好姑娘,我家孩兒可不敢消受!”說畢,連聲招呼丫頭拿衣裳,就要下席離去。那鄭三娘也討了個沒趣兒,正在訕訕,眼看她惱了要去,慌忙攔住。陳杏娘也上來賠禮,眾人七嘴八舌終將她扶上席去。 宋氏坐下,兀自氣惱不休,臉兒拉的長長的。陳氏卻不以為意,趁著酒興還待再說,那坐在她身側的陳秋華卻忽然張口道:“母親今日想是吃多了幾杯,便這樣饒舌起來。這里是姑母家,今日是姑母做東道,咱們是客人,怎好喧賓奪主起來?擾了人家的酒席,豈不惹得姑母見怪?”此話一言點醒了陳氏,她只圖嘴上痛快,卻不想攪了陳杏娘的酒席,心中頗為懊悔。待要說些什么開解開解,卻一時尋不到話來。 正在尷尬之際,傅月明忽從花叢后頭走了出來,行至桌畔,自夏荷手里接過執壺,將宋氏與鄭三娘面前那小金杯斟滿,望著她微微一福,便溫言笑道:“宋家伯母不要生氣,月明蒲柳弱質,難奉君子,宋伯母瞧不上眼也是情理之中。舅母原不過心疼月明,說了幾句氣話,還望宋伯母見諒?!闭f畢,又向鄭三娘說道:“月明謝過鄭伯母垂愛,然而一則月明如今年歲尚小,二來還想在父母跟前多孝敬幾年,不忍一時遠去,拋離雙親。于鄭伯母的好意,月明只有心領了?!?/br> 言畢,又向著三人笑道:“諸位伯母、嬸嬸素日里都是極要好的,今日不過一時被酒蓋了臉,說重了幾句話,就急赤白臉的。聽侄女兒說句不知輕重的話,莫不是往后就此不再走動了不成?都是一座城里住著的,低頭不見抬頭見。便如張家、李家、王家這三戶人家要好,忽然一日,張家與李家斗了氣,不再往來。那王家逢上紅白喜事,是請張家的是呢,還是請李家的好?兩家都請,又恐他們坐在一處吵鬧。仔細想想,也好沒意思的。諸位可思量思量,侄女兒這話有沒道理?若覺有理呢,還請諸位都看在侄女這點點薄面皮上,飲了這杯酒,笑開罷了?!?/br> 原來她在花叢后頭,瞧見席上鬧了起來。心中雖然氣惱,卻也不得不顧忌自家臉面,又想著父親在外頭生意往來,委實不易,只得出來周旋一二。 她一席話畢,說得眾人都笑了。宋氏、陳氏并鄭三娘三個,也自覺在人家酒宴上如此嘶鬧,實在有*份,便借著傅月明的話,一笑了之。陳氏就扯著宋氏的手,連聲道:“宋家大姐,我原吃多了酒,說話不防頭的,得罪了你。你大人大量,莫與我這上不得高臺盤的人一般見識?!彼问弦策B連訕笑,陳氏又忙向鄭三娘告罪,鄭三娘心里雖不痛快,嘴上也少不得虛應一番,就此揭了過去。 席間眾婦人眼看傅月明年紀小小,言談舉止倒很是大方,三言兩語便消弭了一場事端,足見這段聰明,又以退為進,甚是謙遜,不由心里都暗暗贊嘆。 陳杏娘原本看著陳氏說話夾槍帶棒,幾句話過竟是一棒打傷了兩個,偏這兩人家中的漢子又都做著官。俗話說,不怕官,就怕管。傅家雖然有些閑錢,卻也常要官家行些方便,不然生意哪好這般容易做得!正是巴結尚且不及,如今倒上趕著把人得罪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幸得傅月明出來,一番話伶伶俐俐的就化解了開去,心里甚是喜歡,連忙叫那唱曲兒的女先生上來,吩咐道:“你有什么時新小曲兒,唱兩個與諸位娘子下酒!”又向宋氏說道:“宋夫人,你喜歡聽什么,讓她唱來。別瞧這先生年歲小,肚子里的曲兒可有不少哩?!?/br> 那李大姐聞說,就擱了琵琶上來,與眾娘子磕頭。宋氏見她大約十八|九的年紀,皮色白凈,描眉畫眼,打扮的甚是妖艷,便隨口問道:“你姓什么?哪里人士?今年多大了?”那李氏甚是伶俐,見問忙回說道:“小的姓李,是杭州人,今年十八歲。因小的不幸,家中敗落,爹死娘嫁人,小的沒處兒投奔,只好來此靠到姑母家里。姑母家貧,逐日靠著小的出來供唱賺錢。今日蒙傅家太太不棄,叫了小的來伺候眾位娘子,小的甚覺有幸。夫人想聽什么,只管吩咐,小的會的,無不孝敬?!?/br> 宋氏聽她口齒伶俐,說話甜凈,就有幾分喜歡,遂說道:“那你可記得‘糊涂了西子妝梳’?”李大姐說道:“此是《中呂紅繡鞋西湖雨》,小的有?!毖援?,就抱了琵琶,回歸座位,撥弄冰弦,頓開喉管,唱《西湖雨》。果然清歌響徹,遏止行云。宋氏聽得高興,就打賞了一錢銀子,又送了她一方手帕子。李大姐千恩萬謝的收了。 陳杏娘在旁冷眼看著,見宋氏笑逐顏開,一顆懸在腔子口的心才放了下來。 一時,眾人用過酒飯,散了宴席。陳杏娘吩咐丫頭收拾了桌子,重新換了香茶果點上來,大伙都在園里坐著賞花。因眾人皆知傅家花園里有幾樣名種好花,諸如葛巾紫、御衣黃、洛陽紅等,正是牡丹花開的時節,皆灼灼怒放,爭妍斗艷,端的是春光明媚,花嬌人艷。這起婦人酒足飯飽,閑坐無事,便三兩結伴,走到園中游玩。 傅月明坐在一旁,見陳杏娘同著幾位娘子說笑不絕,因記掛著前番的布置,心里不安寧,便起身說去四處走走,眾人也都不理會。她便帶了桃紅下來,順著園子那青石子路面,慢慢走著。桃紅跟在后面,笑著問道:“姑娘從哪里知道那些菜肴的?叫我在邊兒聽著,好稀罕的。原來花兒也是能吃的么?” 傅月明聽問,步子微微一緩,那些法子都是上輩子里,季先生自書中看來,說與她聽的。那時候,她只當趣事,聽過一笑就罷了,不想竟用在了今日。便隨口說道:“花兒自然是能吃的,但不是所有的花都能吃。若是有些天然就帶毒的,那就不能吃了。只可惜咱們園子里沒有槐樹,不然采些槐花,炒了雞蛋或燉個湯,那才是清香滿口呢?!?/br> 桃紅笑道:“姑娘說的,我都要流口水了。記得白云觀那邊就有好幾株老槐樹。姑娘生病的時候,太太許了愿心,姑娘好了定是要過去上香還愿的。到了那邊,咱們摘些槐花回來炒雞蛋吃。姑娘說好不好?”傅月明微笑道:“你真是個饞嘴的!才說一句,就惦記上了?!?/br> 兩人一路說笑,不覺行至一處太湖山石邊,傅月明忽聞得那山子后頭有些微人語,聽那話語聲兒竟是宋氏并一個年輕媳婦,正在言說適才之事。她便停住了步子,側耳細聽。 但聽那媳婦說道:“……卻才鄭三娘子說的這門親事,我瞧著倒是極好的。傅家有錢,那月姑娘生得水靈靈的,又十分的聰明,到明日定成一個好婦人。宋大姐,你倒怎么不愿意呢?”宋氏說道:“若不是,我也就應了。然而我就那么一個兒子,這親事不好亂來的。傅家雖有這么個家世,卻是一介白衣。我們家現居著這個官,若結了親,到明日親戚朋友坐在一起,不好看的。那月姑娘,給我家孩子做房姨娘還使得。要說旁的,那也未免太自不量力了?!?/br> 傅月明聽至此處,心頭怒起,粉面微紅,待要過去同她理論爭執,那自己先前那番言辭豈不白費?但若說裝作沒聽見,又實在含忍不過。略略思想了片刻,她咳嗽了一聲,果然那山石后頭人聲立止。她微微冷笑,快步走至一株桂樹后頭,隱了身子望去。只見宋氏同那說話的媳婦鬼鬼祟祟的自山石后頭探頭張望,看四下無人,忙走了出來,腳不沾地兒的去了。 眼看她們走遠,傅月明方自桂樹后頭出來,默然不語。桃紅跟在后頭,禁不住說道:“姑娘也別生氣,咱們犯不著跟這樣的人一般見識。她們是狗眼看人低,不知道姑娘的好。這是宋家的公子沒造化,將來還不知道哪個有眼力見兒的,把姑娘娶了去受用,那才是真正有福氣的呢?!备翟旅髀犃诉@話,不覺雙頰緋紅,連聲斥道:“死蹄子,快住嘴!瘋了你的,渾說起來了?!闭孕αR著,忽見綠柳打從寧馨堂處走來。 綠柳走上前來,臉上紅紅的,壓低了聲音說道:“姑娘,事兒成了?!?/br> ☆、第十三章 宴后失竊 傅月明聽說,便拉了她走到路邊,低聲詢問道:“怎樣?可有人瞧見?”綠柳紅著臉搖頭道:“為著酒宴上忙碌,人都出來了,她屋里沒人。我去時,并沒人瞧見,姑娘放心?!备翟旅魑⑽㈩h首,又問道:“放在何處了?好找么?”綠柳說道:“就在內室床底下,一翻就出來了?!备翟旅髀犨^,便不再言語,只順著路走了回去。 回至席上,卻見宋氏立著,與陳杏娘手挽著手說話,她那丫頭抱著衣裳包,站在一邊。原來,她自山石后頭與人私話,走漏了行藏,心里不知為誰聽了去,就很有些不自在。又為著前番酒席上的事,坐不下去。又恰逢前頭打發人來說,宋提刑已起身家去了,她便也忙自告辭。 陳杏娘心中雖甚是惱她,嘴里卻也免不得客套挽留幾句,待說了些“今日多有打攪”“常走動”之類的言語,便同傅月明一道親身送至二門上,看她去了。那鄭三娘也因著適才陳氏的話沖了她的肺腑,心里很有些不痛快,便借此時機,也說家中無人要去。眾人亂著又送了一回,好容易才消停下來,回園中坐著吃茶閑話,聽李大姐彈琴唱曲兒。 傅月明眼看此間無事,便拉扯著陳秋華到房里去坐。陳秋華本性厭惡喧鬧,聽聞表姊相邀,是極愿去的。當下,這表姊妹二人便攜手同入樓內,歸到月明房里。 傅月明讓陳秋華在窗前的桃花椅上坐了,她自家坐在床畔相陪,又吩咐桃紅自揀妝里取了六安茶燉來二人吃,好去去油膩,她二人便坐著說話。 陳秋華坐在窗前,那窗邊種著一株石榴,約有一人多高,正是花開的時節,那石榴花灼灼怒放,紅若朝霞,艷麗無匹。陳秋華看了一回,嘴里喃喃道:“這花兒如今看著好,不過轉眼的功夫,就要‘綠葉成陰子滿枝’了。再一瞬,就要落霜下雪,更是連葉兒也要不見了呢?!?/br> 傅月明聽她話語幽怨哀憐,心內也知她家境不裕,生父早亡,兄長未及弱冠,家中只靠寡母支撐,一介女子,終身不知倚在何處,故而才會時常生出些自傷之態。又想及她上一世的姻緣命數,心中也生出些感嘆,便向她笑道:“meimei也不必發此傷春之嘆,花兒今年謝了,明年還能再開。一時凋零,不過是暫且養精蓄銳,好圖以后。人也是一樣,總在幽閨自憐有何用處?不若好生籌劃一番,將己身命運握在手中,才見道理?!?/br> 陳秋華冷笑道:“表姐真是好志向,表姐今兒在荼蘼架子后頭,同我母親說的那一番話,就是表姐的籌謀了?我瞧也未必有什么高明?!备翟旅饕姳凰R破機關,不覺雙頰微紅,低聲說道:“表妹都聽見了什么?” 陳秋華抬手理了理頭上的發簪,借著鏡子瞅見上頭一朵海棠垂了頭,就摘了下來放在手里j□j不已,嘴里就說道:“表姐以為這事兒做的夠機密么?我見母親出去,久久不回,就出去找尋,走到酴醾架子邊就聽見你們的說話聲兒。你們在架子后頭,外人看不見你們,你們自然也看不見外人。表姐說的那番話,我是都聽見了。若說表姐全是為我家的心思,那我是不信的。倒不知表姐如此作為,有何好處?” 傅月明見事情已被她撞破,索性也不再相瞞,就說道:“表妹既然這般問,那我就直說了。好處自然是有的,我生病之前一直隨在女學里讀書,這個表妹是知道的。自我病倒,就再不曾去。如今雖已病愈,卻因著爹娘憂心,不能夠再出門去。再者,我年歲漸長,日日出門似乎也不大便宜。然而我母親那段心病,表妹心里也明白。倘或只這么拖下去,我倒恐她日日憂心,再弄出什么病來,故而才一力搓成此事。我的私心,也就在于此了。但今日我在架子后頭,說與舅母聽的那些話,表妹也細細想想,可有道理沒有?表妹是個聰明人,自然見得透徹,那也無需我再說了?!?/br> 陳秋華聞言,垂首默然,心里默默思忖,想及那番話里涉及自身前程姻緣之語,也頗覺有理,半日才抬頭說道:“表姐說的,我都記下了。表姐放心,回家之后,我自會盡力說和?!?/br> 傅月明心中疑惑:分明舅母已然應允回去就請外祖前來說項,為何她又會發此言語? 陳秋華瞧出她心中所想,淡淡說道:“祖父是個積年舉人,姑母所慮,他老人家焉能不忌?表姐只想著請我母親去說,祖父雖則疼愛昭仁,卻也未必肯壞了外孫女的清譽?!备翟旅髀犃?,忙笑道:“這點我倒不曾想到,那表妹可有什么好法子?”陳秋華卻淺淺一笑,說道:“我自有法子,表姐也不必再問,只在家里坐等消息便是?!?/br> 兩人說著話,桃紅燉了茶上來。二人接了過去,見那白瓷盞內碧浪翻滾,輕啜一口,清香滿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