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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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酒宴這日,陳杏娘一早起來,梳了頭就打發小廝上街采買各種菜蔬酒果。家中婦女將幾口大鍋都洗刷干凈了,將灶火捅開,昨日傅宅已買下一腳羊rou,一口生豬。中仆婦將其刮毛洗剝了,晾在廚房前頭的空地上,只待聘請的廚子一到,便即開火做飯。 一時打發去買酒果的小廝招財與進寶提了酒水嘎飯回來,都交予廚下收拾整理。過得片刻,那在得月樓聘的兩位廚子也到了,先同傅沐槐與陳杏娘見過,便由管家來升帶著往廚房去,立時便將豬羊卸開,著手造辦飯菜。 傅月明這日不到五更天時分便起來了,先自開了衣柜,將里頭的衣裳瞧了一遍,拉著青色的褙子,嫌略素淡了些;扯著銀紅的襦裙,又覺太過艷麗,一時竟拿不定個主意。那在小床上睡著的桃紅聽見動靜,披了件衣裳,揉著眼睛過來,睡眼惺忪的道:“姑娘今兒怎么起的這樣早?往常就是過年也要睡到天亮才肯起來呢?!弊炖镎f著,看外頭那蒙蒙亮的天色,又說道:“這會兒怕還不到五更天上呢,姑娘可就起來了?!备翟旅魍鴿M櫥的衣裳,一面發愁,一面說道:“今兒府里要請客,怕母親一人周旋不開,得早些起來收拾,過去幫襯幫襯?!碧壹t聽了,歪頭笑道:“姑娘近來真是轉了性子了,以往姑娘是最煩這些迎來賀往,應酬親客事宜的?!?/br> 傅月明也笑道:“話雖如此,我也該勤謹些了。閑話少提,我今日穿什么好?我竟沒個主意,你來替我瞧瞧?”桃紅聽說,走上前來,向柜子里看了看,便說道:“這都是今年老爺叫李裁新做的呢,姑娘竟全不中意?”嘴里說著,便自里頭揀出一條杭州桃紅縐紗挑線裙子,又拿了一件蔥白綾荷葉鑲邊的半臂對襟紗衫,向她笑道:“桃紅配蔥白,既嬌艷又不失雅致,姑娘瞧瞧好不好?”傅月明接過裙衫看了看,果然俏麗,那針工也是頂好的,很合心意,便向她笑道:“還是你心思細巧些,來打發我穿罷?!?/br> 桃紅上前,替她穿衣系帶,一面忙活著,一面就說道:“姑娘近來好似不大待見綠柳?這些近身的事情,往日都是綠柳做的。最近幾日,姑娘都交代我了?!备翟旅鳒\笑道:“怎么,你嫌活計麻煩,躲懶不想做么?”桃紅笑道:“姑娘說哪里話,能伺候姑娘是桃紅修來的福氣。莫說姑娘待我和氣,自我來了就拿我當meimei一樣看,有些什么好吃好玩的,姑娘也舍得給我。就是我小時候,家里生計艱難,我那殺千刀的爹要把我賣到堂子里去,不是太太看我可憐,給帶了回來,我這咱還不知在哪兒吃苦受罪呢!”說及往事,她心里一酸,眼圈兒就紅了。 傅月明瞅見,忙自袖里掏出帕子遞與她,又說道:“都是我不好,惹你想起以前的傷心事??煨菘蘖?,今兒有客要來,揉紅了眼睛待會兒沒法見人呢?!碧壹t接過手帕擦了把臉,又破涕為笑道:“姑娘還沒說,為什么不叫綠柳上來了呢。這幾日,她在背地里沒少拉著我咕唧,心里不自在呢?!备翟旅鞯f道:“隨她去,她自己做的事兒,她自個兒心里清楚。你記著,往后我近身的事體,無論吃茶穿衣,都是你經手,別叫她上來?!碧壹t大睜了眼睛,頗為詫異。她比綠柳進門晚了兩年,平日里傅月明待綠柳總是更加親昵些,如今不因不由的忽然就要把綠柳甩開,她心中自然大感奇怪。 傅月明穿好了衣裳,走到衣柜旁放著穿衣銅鏡前照了照。這面鏡子足有一人多高,周身皆是用熟銅打造,鏡座上雕刻了花鳥紋樣,是西域商人來城里販賣貨物時,傅沐槐使了七十兩銀子替她買下來的。傅家上下,獨她和陳杏娘有,便是田姨娘與傅薇仙也不過只得一面照臉的菱花鏡罷了。于此事,田姨娘私下也同傅沐槐嘀咕了幾句,于上房她是不敢爭的,便指著自己女兒傅薇仙討要。熟料,傅沐槐卻道:“月明逐漸大了,穿衣打扮上也要留神些,須得這樣一面鏡子方才便當。薇仙還小,用不上的。就是要使時,去她jiejie屋子里照照也是一般?!碧镆棠锫犃诉@話,慪了好幾天的氣,見了月明也沒什么好臉色。傅薇仙雖沒說什么,卻因傅沐槐有話,便時常來月明屋中對鏡穿衣,將面鏡子使的昏昏的,不多幾時就要尋匠人磨上一磨。到了唐睿當家的時候,她便將這鏡子搬到她房里去了。 傅月明看見這鏡子,想起了些舊事,就怔住了。桃紅走過來,立在她身后笑道:“姑娘出什么神兒呢?快瞧瞧衣裳合不合適?”傅月明經她一提,才回過神來,定睛望去,只見那一泓秋水之上映出一個溫婉秀美的人來,一張鴨蛋臉面,肌膚白凈細滑,一雙杏眼如箍了水也似的,雖正是豆蔻年華,卻因身子發育的略早些,便已有些大人的模樣了,穿起衣裳也很有幾分美人的樣子。那蔥白紗衫并桃紅褶裙都裁剪的十分合體,顏色也嬌嫩俏麗,穿在身上果然雅艷婉約。傅月明看了一陣,心里滿意,沖著鏡子一笑,輕輕說道:“給我梳頭罷?!?/br> 綠柳本在外間耳房的炕上睡著,聽見動靜便披衣下床,趿著繡鞋進來。才進房來就看見傅月明在妝臺前坐著,桃紅立在她身后正替她一點點的梳頭。她不覺一怔,這穿衣打扮的差事原本是她做的,夜里也是她伴著姑娘睡覺。桃紅在這屋里本只管些針頭線腦、熬藥燉茶的活計,她在傅家算是一等的丫頭,桃紅是二等??勺源蚬媚锷诉@場病,許多事都顛倒了,先是不讓姑娘近身的事兒不讓自己沾手了,接著便把收管衣裳首飾的差事交予了桃紅,如今更把自己攆到了外間耳房里睡,日常見著也沒個好臉色。今日是府里請客的日子,她本以為姑娘單指著桃紅一個成不了事,必定還要叫自己上去的。誰知她們竟然一早起來了,連叫都不叫一聲的,好似有沒自己這個人都無關緊要了。她心中委屈,忍不住紅了眼圈。 傅月明斜眼一掃,便見到她在門口站著,也不轉頭,只淡淡說道:“天兒還早,你回去睡罷。這兒有桃紅一個就夠了。往后我不叫你,你也不必上來了?!本G柳聽了這話,竟是要將自己攆開的意思,又是焦急又是惶惑,也怕姑娘哪日回了太太把自己給許了人,甚或叫人牙子上門拉去賣了,便也不管不顧,走到妝臺跟前,噗通一聲的跪下,就望著傅月明泣道:“姑娘到底為什么惱我?我干壞了姑娘的什么事?姑娘便是要叫我出去,也要告訴我個實情,不要讓我做了糊涂鬼。我自小就在姑娘身邊服侍,一道長了這么大,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姑娘就不顧惜,也該看在這些年的情分上,與我說個明白?!闭f著,兩只眼里就滴下了淚珠。 至此時,桃紅已替傅月明梳好了頭,傅月明對著鏡子細細的瞧了瞧,便點頭微笑道:“很是妥帖,就插簪子罷?!碧壹t低聲問道:“可要折些時新的鮮花插鬢?”傅月明搖頭道:“鮮花初上頭時好看,挨不得一時三刻,就要垂頭的。今兒上去的時候長,還是不插了,有絹花也是一樣。你再拿那個嵌了玻璃翠的壓發玉枝并那個金茉莉針,替我戴上,就夠了?!碧壹t依言走去開了箱子,取了她說的那幾樣發飾過來,替她一一戴上,又插了一朵粉綠的玫瑰絹花,才算好了。傅月明看鏡中人像,裝飾雖不多,卻大方得體,頗合心意。 綠柳在地上跪了好一向,卻見傅月明只顧著梳頭打扮,毫無理會的意思。好容易待她慢慢的梳過了頭,又叫桃紅拿汗巾子、手帕子去了。便禁不住又道:“姑娘是個什么意思,還是先告與我?!备翟旅鬟@才轉過頭來看著她,沉著臉問道:“你自家做下的事情,你自己不知道么?如今東窗事發了,還只顧問個什么!”綠柳聽這話出有因,心中一震,趕忙問道:“姑娘說的,我怎么全不明白?敢是姑娘把什么事錯認在了我身上?姑娘還要明察,別中了jian人的圈套?!备翟旅骼淅湟恍?,說道:“好一張利嘴,這屋里素來數你是個能說會道的,今日看來果然不錯。我只問你一句,我病著的時候,田姨娘又或者是二姑娘可叫你來喂我吃過什么東西?”綠柳身子一顫,臉上頓時煞白,和衣而顫,好半晌才道:“并沒此事,姑娘是不是聽錯了什么?!?/br> 傅月明冷笑道:“有沒有你自家心里清楚,我也不是胡亂便認作是你的。這屋里不是只有你一個,我病著的那幾日,聽聞來照料侍奉的人也實在不少。你自以為可以瞞天過海,神鬼不知,卻不料走漏了行藏。早已有人向我告了你,就是二姑娘與田姨娘自何處得來的藥,我也查探出來了。如今不過是等著家里請客事畢,就到老爺太太跟前告發你們,你現下只管不認,待到了那時我看你要論個什么罪!”說著,便站起身來,要向外走。 綠柳著實慌了,趕忙扯住她的裙擺,連連磕頭哭道:“姑娘別惱,綠柳知錯了,還求姑娘看在往昔的份上,給綠柳留條活路!” ☆、第七章 暗詐(下) 傅月明見她吐口,停了腳步,又重新在凳上落座,說道:“你既然知錯,我也不是冷面無情的人,只要你說清了原委,并且從今往后,再不生異心,那我今次便饒了你?!闭f著,因就問道:“你說罷,究竟是怎樣個情形?” 綠柳抽抽噎噎的說道:“那時候姑娘病的昏沉,合家亂成一塊,老爺焦的吃不下飯去,太太天天哭得死去活來。各樣珍貴藥材,堆山填海一般的弄來,也不見個效驗。正在無法的時候,有一天該我當班,田姨娘到屋里看姑娘,見只我一個守著,就把我拉到一邊,塞了一個藥包給我。說是從外頭托人抓來的秘藥,十分靈驗的,就是死人也能給救回來。叫我不要聲張,悄悄的下在姑娘的米湯里,喂姑娘吃了。我說這事得告訴老爺太太,姨娘卻說老爺太太憂慮的不成樣子,不要再拿這事煩擾他們。又說這藥的效驗,她是敢打包票的,治得姑娘好了,也算是我的陰德。我聽這話在理,便沒有上報,就依著姨娘的吩咐弄了。我心中只是要姑娘活轉過來,委實沒有要害姑娘的意思。我今兒的話但有一個字兒是假的,敢保我舌頭生個疔,爛嘴爛舌,到明兒不得好死?!闭f畢,又嗚嗚的哭了起來。 傅月明耳里聽了她的言語,冷眼旁觀了一向,心中暗道:她這話呢,卻也不算全是假的。就田姨娘給她藥的那一節,想必便是真的。至于旁的,自然全是扯謊。她既然是要我好的意思,為何不先告與父親母親?那時候爹娘正在火頭上,聽了這樣的事還不如天降珍寶? 再則,田姨娘是個極善阿諛奉承的,便是沒事還要賣些好出來。若那藥真是用來治病的,那我如今好了,她有不急著去表功的道理?這便可見其情了。我手中并無實在的證據,若是告到父母跟前呢。這婢子為求活命,怕還是這樣一番話。又和田姨娘一應一和,事情就擰了。不如,我倒用她來反將田姨娘一軍。 她心中思忖,一時沒有做聲。綠柳見她面色冰冷,一語不發,更是慌了,扶著她的雙膝,連連搖晃哭求道:“姑娘到底是個什么意思,還望告知綠柳。綠柳縱然不好,也算伺候了姑娘一場,還求姑娘顧惜這些年來的情分!”傅月明這才回神,半日不語,良久方才沉著臉說道:“其實這件事我已查的明白了,你說的對與不對,你自己心里明白。我不過是念著主仆一場,想給你個辯白的機會。你既認了,我也不是翻臉無情的人,這筆賬先在我這兒記著。如今,我有件事吩咐你去做,你去不去?” 綠柳慌不迭的連聲說道:“但憑姑娘吩咐,綠柳無不從命?!备翟旅魑⑿Φ溃骸澳阆炔灰?,你還不知是什么事呢?!闭f畢,便將那心中盤算好的事,低聲說了一遍,又問道:“如何,可能做到?” 綠柳心道:這樣可不是叫我去攀誣二姑娘么?要是弄得不好,她是個姑娘主子,便甚事沒有。我這奴才可在這兒存身不住了!這般想著,她臉上便露出難色。傅月明在旁瞧著,問道:“怎么,有為難?”綠柳說道:“姑娘還是吩咐別的事罷,這樣的事怎好做的?!备翟旅骼湫α艘宦?,說道:“你連下毒拌藥的勾當都行出來了,這會子倒說起這個了?想必你是聽二姑娘言語的,故而我使不動你了。也罷,你不做,我自有別處。只是你之前那事兒,我手里可是有憑據的。只待今日事畢,我就到老爺跟前告發你去?!?/br> 她撂下此語,就起身作勢要走。綠柳慌忙抱住她雙腿,說道:“我都聽姑娘的就是,姑娘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备翟旅鬟@才面色微霽,轉嗔作喜道:“如此,才算是懂事的呢。你快些起來,把臉洗了,重新勻了粉,就跟我上去?!本G柳低低的應了一聲,就站起來走到外間去洗臉打粉。 此時,桃紅早已取了東西走來,眼見這般景象,也不敢過來。眼看綠柳走開,才走了過來,替傅月明系了汗巾子、香囊葫蘆等物。傅月明見她悶聲不響,就說道:“你也不必往心里存,我會這樣待她,也是她自作自受。你倒不必有什么不痛快?!碧壹t悶聲道:“我是姑娘的丫頭,姑娘既說這樣好,那自然有姑娘的道理。我只是覺得奇怪,怎么經了一場病,姑娘的性子好似改了不少?!备翟旅髀勓?,只淡淡一笑,不予置評。 少頃,綠柳重新打扮了上來,便隨著傅月明一道出去。走出樓外,只見東方天際才微微發白,傅薇仙的居所尚且燈熄燭滅,無有人聲。桃紅便問道:“姑娘,可要去叫二姑娘一聲?”傅月明淺淺一笑,說道:“叫她做什么?憑她睡去罷?!碧壹t心里疑惑,又問道:“往日早起,姑娘必要來請二姑娘一道起來吃早飯的,今兒有事反倒破了例?”傅月明笑了笑,沒言語。綠柳心中知情,也不敢當面講出。當下,這主仆三人便往上房行去。 走到上房院門口,丫頭夏荷出來倒水,一眼望見三人,就笑道:“姑娘今兒起來的早,這會子就來了?!备翟旅餍Φ溃骸跋暮蒵iejie早?老爺太太可起來了?勞煩jiejie進去給通傳一聲,怕這會子進去不方便?!毕暮蓞s道:“老爺太太起來好一會兒了,姑娘自管進去不妨事的。我要往灶上去拿早飯,冬梅在里頭?!毖援?,便扭身向廚房去了。 傅月明帶著兩個丫頭走到上房跟前,冬梅果然正在廊上打理鳥籠子。一見她來,連忙向里頭說道:“太太,大姑娘來了?!闭f著,就打起簾子。 傅月明走進屋內,田姨娘披著頭發自明間里出來,手里系著裙帶,將她從頭到腳的打量了一番,方才滿臉堆笑道:“月姑娘今兒打扮的倒是好,你既然過來,怎么不喊你meimei一聲?你們姐妹兩個一搭子來倒是便宜些?!备翟旅髡垡膊粧咚?,徑往里屋走去。田姨娘不敢阻攔,只尾隨其后,嘴里兀自囔囔訥訥個不休。 走到明間,只見陳杏娘在炕上坐著剝著果仁裝果盒,那炕幾上頭擺著許多干果子,諸如核桃、松子、花生、栗子等總有七八樣之多,一旁又放著幾個八寶攢心錦盒。傅月明上前,笑著與母親請過安。陳杏娘將手拍了拍,笑道:“天才亮,你怎么起這樣早!雖說今日有事,你孩子家的,大可多睡一會子?!闭f著,又見她今日穿戴不俗,起身拉著她通身看了一遍,才又笑道:“這樣打扮倒是嬌麗,你這孩子本生得極好,就可惜往日不肯在穿戴上用心。給你置辦的頭面衣裳,就壓在箱子里積塵。今兒倒改了性兒?”又瞇細了眼睛,笑話女兒道:“莫非是人大了,心也大了,想女婿了?” 傅月明紅了臉,抿嘴一笑,扭身不依道:“今兒有這許多客人,女兒豈能胡亂穿著,令父母在眾親友跟前失了顏面?女兒一大早過來,是想與母親替替手,幫襯幫襯。母親倒說起風話來取笑女兒了,母親若是這樣,女兒在這兒可就站不住,回房去了?!标愋幽镞B忙笑道:“是為母不好,你臉皮兒薄,不該這樣與你玩笑。罷罷罷,不說這些了,咱們娘兩個緊趕著把這幾個果盒子給裝出來,日頭上來,怕就有客到了?!备翟旅髯炖飸?,也上炕挨著陳杏娘坐下,著手剝起果仁兒來。桃紅、綠柳兩個丫頭與杏娘見禮過,就在腳踏上坐了,砸核桃、剝松子兒,不時的搓了果皮出去。 田姨娘梳了頭上來,眼看屋內這母女二人說笑不絕,其樂融融,待要上前,又無處插手,只好在一邊直撅撅的站著,又望著傅月明說道:“大姑娘,你往日都是和二姑娘一道上來請安的,怎么今兒獨個兒就來了?”傅月明手里剝著栗子,佯作無意道:“我出來時,見meimei的寧馨居靜悄悄的,門還沒開。想必meimei還在酣睡,想著時候尚早,meimei又小,何必這樣早就吵醒她呢?就沒著人去喊她。母親這兒,我一個再帶上這兩個丫頭,也就夠了?!标愋幽锫犃诉@話,心里歡喜她為人體貼,便隨口說道:“月兒辦事倒很是周全,到底是我的女兒,又長了幾歲,和小家子女孩兒不同?!?/br> 她只顧夸贊女兒,卻沖了田姨娘的心腸。所謂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田姨娘只道她這話是暗諷傅薇仙乃庶出,自然趕不上傅月明這嫡出的女兒,頓時氣沖肺腑,張口就道:“太太,昨兒個老爺交代叫我去陪那幾個唱的。我怕她們轎子也就到了,我去門口迎迎兒?”陳杏娘是個實誠人,毫無知覺,只是點頭道:“算算時辰,她們也待來了,你就往前頭去罷。待她們上去了,你再回來。這里頭有我同月明招呼就是了?!碧镆棠锫犃诉@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叫了自己的小丫頭琳瑯,扭頭摔簾子去了。 陳杏娘卻渾然不覺,只剝著果仁,又同傅月明閑話家常。傅月明嘴里慢應著,心里忖度道:這田姨娘是個小肚雞腸的,倒要提防她鬧出什么妖兒來。又隨口問道:“父親叫姨娘去待那些個唱的?”陳杏娘頷首道:“是,你爹堂上擺酒,須得來幾個粉頭上去遞酒,唱曲兒陪坐。你知道娘的性子,最是瞧不上這些爛污女子的,懶得管這些事,你爹就交代給田姨娘了?!闭f著,又叮囑她道:“今兒來的人多,家里雜亂。你是個沒出閣的姑娘,只在后堂緊跟著我,可不要出去亂碰,叫哪家的野小子瞧見了不好?!备翟旅髭s忙應了。 母女二人忙了一早上,將八個果盒裝好。陳杏娘便叫夏荷把果盒拿到花廳上擺了,又送了四盒交予二門上傳東西的小廝,叫拿到外頭堂上。一面又吩咐冬梅尋茶葉出來,捅開爐子燒水,預備待客茶。傅月明也隨著她進進出出,不時插手指揮。家里各處的下人,于此景頗有些納罕,須知她往日是最懶怠管事的,今兒卻突然轉了性子。然而責問起家事,卻也似模似樣,一眾家人雖覺奇怪,又嫌她年小頗為不服,礙著太太跟前,無人敢說。 正在忙亂之間,門上小廝飛跑進來報道:“太太,嫂夫人連著表小姐、表少爺已到正門前,正在下轎,就待來也?!?/br> ☆、第八章 舅母造訪 陳杏娘聞訊,趕忙放下手里物事,到鏡前又理了一回衣裳首飾,便帶了傅月明快步往外行去。 才走到院中,遠遠的便聽到一陣明快笑聲,只見一中年婦人帶著一名少女步入院中。那婦人腳不沾地,步履如飛,倒把她身后的少女撇的老遠。 見她到來,陳杏娘迎上前去,待要說話,那婦人卻先開口笑道:“蒙姑娘相邀,我再不敢不來的。這么一大清早,沒吵了姑娘罷?”陳杏娘也笑道:“嫂子肯來,我是再歡喜不過的,哪里有什么擾不擾的?”說著,又叫傅月明上來見禮。 傅月明款步上前,向那婦人端端正正的道了萬福,口里低聲說道:“見過舅母?!蹦菋D人歡喜不盡,扯著她說短道長,品頭論足,又叫那隨她前來的少女過來,與陳杏娘問安。 原來這婦人乃是陳杏娘的寡嫂陳氏。因著陳家家道中落,娶來的陳氏也是個小戶女子,行動言談雖不大合乎規矩,性子倒極是直爽。嫁進陳家育有一子一女,長子名陳昭仁,今年十三歲,與月明同齡。次女名陳秋華,小月明一歲。自從三年前陳杏娘的兄長離世,這陳氏便帶著一雙兒女,自個兒支撐起門戶過活。雖則陳舉人身子尚且康健,鄉下還有幾畝薄田收著租子,但到底她一個寡婦,上敬公婆,下養兒女,實在艱難。陳杏娘敬她青年守寡,時常拿些私房資助于她,又常使人送些布匹吃食,故而這姑嫂二人交情極好。不獨年節生日,就是尋常日子,也通家往來。 當下,陳秋華走上前來,慢條斯理的與陳杏娘行過禮。陳杏娘嘴里寒暄著,就同傅月明一道將她二人請進明間。 眾人入得房內,各分賓主落座已畢。冬梅上了茶水并點心,這兩對母女就坐著說話。 傅月明耳聽母親同舅母長篇大段的說些人情家事,心知這姑嫂二人必要說上一陣子的,便張眼看向表妹陳秋華。 這陳秋華亦是個瓊閨秀玉,雖是身量未足,容顏卻已見清麗脫俗,但因其打從生下就自胎里帶來一種先天之疾,身子十分瘦弱,一把纖腰更是不盈一握,頰上雖撲了些胭脂,卻仍顯蒼白。傅月明打量了她兩眼,見她今日穿著一件翠藍云紋的褙子,里頭一條湖綠潞綢襦裙,雖非華服盛裝,卻十分清雅,便向她笑道:“meimei好?幾日不見,meimei出落的更好了,瞧來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聽聞meimei病了幾日,可大安了?” 那陳秋華本在聽她母親與陳杏娘閑話家常,見傅月明問她話,便開口回道:“左不過又是我那素日里的毛病罷了,沒什么好不好。姑母這里下了帖子,我怎好不來?就掙也得扎掙著過來的。表姐近來也是大病一場,倒還有精神問詢旁人?!?/br> 這話極是刺耳,她臉上神情也是清冷無比。傅月明深知此女性情孤傲,自來便目無下塵,又兼有一段文采,每以才女自居,說出話來時常夾槍帶棒,譏諷世人。雖是這樣的古怪性情,心地卻著實不壞,會有這番舉動,多半也是為其家境貧寒之故。她上一世落難之時,這表妹已然出閣,還常來探望。見傅家綱常顛倒,家反宅亂,也憤憤不平。然而因她所嫁夫婿亦是個浪蕩公子,便常郁郁寡歡,不討夫婿喜愛,娘家又無人可倚,自身尚且難保,于傅月明的處境,自也無力救援。 若是以往,傅月明厭她性情刁鉆,對她是極不待見的。如今卻大不相同,即便聽她話語帶刺,亦不相惱,仍舊笑著同她說話。三句話過,即便陳秋華性子再如何古怪,也不好只顧冷臉,便同她說了幾句客套話。 這四人坐了片刻,待紅日高照,傅薇仙才匆忙走來,進門便嚷嚷道:“我可是起得遲了!jiejie怎么不喊我一聲兒?倒任著我睡!”陳杏娘見她睡眼惺忪,披頭散發,便知是才起來就過來了,嫌她在客前失禮,連忙斥道:“你這孩子!有親戚在這里,大呼小喝的這樣無禮!今兒要待客,你不早些起來收拾,睡到這個時候,還不往屋里梳你那頭去!”傅薇仙經陳杏娘一喝,方才見著屋里有人,不由紅了臉,慌忙往后走不迭。傅月明在一邊坐著,淡笑不語。 一時,傅薇仙梳好頭又上來,先與陳氏問過安,就滿屋子張望著尋她母親。陳杏娘看出端倪,就說道:“別尋了,你娘往前頭去了。老爺今兒請了幾個唱的,沒人坐陪,田姨娘過去招呼了?!备缔毕杀贿@一嗆,滿臉通紅,沒得話說,便向傅月明道:“jiejie今日過來,怎么不叫我?叫我起遲了,讓太太責怪。還讓舅母看了一場笑話?!备翟旅魑⑿Φ溃骸癿eimei年紀小,自然貪睡些。上頭這些事,有我一個兒就夠了,何必要meimei出來辛苦呢?我一番好意,meimei倒是不領情?!备缔毕蓪⒆煲黄?,說道:“jiejie這樣說,那可就錯了,我是素來不怕這些辛苦的。從前以往,哪天早上起來,我不是同jiejie一道過來請安?怎么jiejie今兒獨個兒就過來了,把我一個人撇下?還叫我在客前出丑?!?/br> 陳氏在旁聽見,她是素來不大待見這個姨娘養下的女兒的,當即張口說道:“你這孩子,自己睡遲了,如何怨怪到別人頭上?你jiejie好心讓你多睡會兒,你卻在這兒叨叨個沒完。小小年紀,恁般饒舌!”傅薇仙被說的粉面發紅,賭氣在椅子上坐了,一言不發。傅月明掃了她兩眼,淡淡一笑,也不言語。陳秋華又是個懶于言語的,這三個豆蔻少女坐在一處,卻生了許多沉悶出來。 須臾,丫頭冬梅打起簾子,說了聲:“表少爺來了?!闭f話間,便見一個清秀俊逸的公子哥邁步進門,屋內除傅月明外,傅薇仙與陳秋華都離座起身。原來,這陳昭仁到得傅家,先往前頭去拜見了姑父傅沐槐,故而到這會兒才到。 但見他走到陳杏娘跟前,打躬作揖,朗聲道:“侄兒見過姑母?!卑殃愋幽餁g喜的拉著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連聲贊道:“嫂子真會教養孩子,這才幾日不見,仁哥兒又長高了一截子,看這言談舉動,就知是讀書公子的做派?!币蛑?/br> 他素來是跟著祖父讀書,然因近來陳舉人年事漸高,眼花耳背,無力課業,便問他欲待投到何處。 陳氏皺著眉頭,說道:“可是說這個呢,問了幾家私塾,不是先生不行,就是學里的學生太淘氣。若是讓孩子投到那兒去,書讀不成,還要染上些壞習氣呢。我聽公公說起,城西新近來了個貢生,學問很好,人物品貌也都是一等一的。在山陽書院里講過幾次學,很有些為人師表的風范。就一件可惜,他并不肯自己開課授業,目下只在書院里講學。他不是本地人,不定什么時候就走了?!?/br> 陳杏娘聽說,心里動了動,就說道:“父親素來眼高于頂,能得他賞識的,想必是很有些才學的了。既這般,嫂子何不請了他家去?”陳氏面有難色,沖她一笑,說道:“話雖然這樣說,我也還想瞧瞧。如今也就是叫昭仁在家里,自己念念書?!标愋幽镆娝掏掏峦?,心底便知其情——陳家家道中落,陳氏一人cao持家業,家中上有公婆下有兒女,生計艱難,自是無力聘請先生。前番陳昭仁入學讀書,學堂先生的束脩倒還能出得起。但若說在家中聘請西席,卻是沒有這個力量了。 她想通此節,便即一笑,說道:“嫂子勿要煩惱,仁哥兒的學業是不能耽誤的。我這兒也想給月明請個先生,她總跟著我念書,雖也識了幾個字,終究不成體統。那些《女戒》《女訓》都須得一個飽學之士來教導才好。咱雖不指望教個才女出來,也別很離了格。落后女兒去了婆家,惹人恥笑,說到底是商賈人家出來的,滿身銅臭,不識得詩書筆墨?!闭f著,她眼圈一紅,自家竟傷心起來。 原來,陳杏娘因著娘家出身,深以作個官家夫人為傲,她今嫁與傅沐槐,雖則夫婦情好,又衣食無缺,心底卻總有這樁憾事,這夫人的稱謂,擔的也總有些名不副實。待想生個兒子出來,供他讀書舉業,將來入朝為官,也好蔭及母親,做個真正的誥命夫人。奈何膝下又只得一個女兒,就只好把歷來的夙愿,都壓在這女兒身上,教她讀書識理,好叫世人得知,并非她陳杏娘無能,實乃沒有兒子的緣故。原本傅月明也隨在女學里讀書,然因生了這場病,就在家歇了?,F下雖是好了,傅沐槐同陳杏娘兩口也不放心再叫她出去,如今只跟著陳杏娘學些針線。 陳氏見她傷懷,心里也知她素來的心事,連忙勸了幾句,說道:“姑娘快休如此,你我皆非這樣的人?!备翟旅饕财饋?,扶著陳杏娘的肩,拿了帕子替她抹了淚,勸慰了好一陣。 陳杏娘回屋里重勻了臉,方又出來,問道:“嫂子適才說的這位先生,可知姓甚名誰?要到何處去請?”陳氏趕忙說道:“這位先生姓季,名秋陽,表字熠暉。今年才十八歲,端的是一表人才,滿腹經綸,聽聞投宿在江??蜅@??!?/br> ☆、第九章 別有心事 陳杏娘聽說這先生如此年輕,心底便有些懊悔話說得早了,所幸并未應承下來,就含糊道:“我還道是位宿儒,不想竟是這樣的年輕有為之士,也實在難得。這事兒我還得同老爺商議商議,再做計較的好。就是要請,家里也得收拾出個屋子。若不成,嫂子那邊先說著,缺些什么,同我說就是?!标愂下犃诉@話,心里大概猜到了些,就笑道:“姑娘說的是,待我回家,也慢慢打聽著,不急在一時。今兒是姑娘請客的好日子,咱不說這些了?!闭f著,便將話頭扯到了別事兒上去。 傅月明坐在一旁,豎著耳朵聽了半晌,待聽到“季秋陽”三字時,心猛跳了一下,臉上不因不由的就紅了。怕人看出端倪,慌忙低了頭,推擺弄茶碗,心里想了幾句話。因看陳氏外出凈手,她便也推事由,起身出去。 走到門外,只見陳氏要往后頭去,傅月明快步上前,就呼道:“舅母等等我?!标愂下犚?,便住了腳步,回頭看她,笑問道:“月兒尋我有事兒?”傅月明走上前來,微笑道:“有樁事情,想同舅母說說?!闭f畢,又四下看了看,道:“請舅母借一步說話?!北阋愂?,往院子里的荼蘼架子后頭去。 陳氏心里狐疑,暗道:這小妮子葫蘆里賣什么藥?便跟在她后頭,走到荼蘼架子旁。 其時正逢花開時節,花架上一片濃蔭密布,色黃如酒的花朵開的茂密,陳氏同傅月明立在此間,從外頭是一絲兒也望不見的。 傅月明走到架子后頭,立住腳步,向陳氏微微一福,笑道:“舅母,甥女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陳氏不明所以,便笑道:“你這丫頭,怎么同你舅母客套起來?有話自管說就是,你舅舅在世的時候,也是最疼你的?!?/br> 傅月明微笑道:“表弟雖比我小了幾個月,今年卻已有十三歲了。我還罷了,一介女子,讀書多少都是沒要緊的。表弟卻成不得,男兒家的前程是經不起耽擱的。如今表弟身上還沒個功名,朝廷卻是一年一大選,這樣拖下去,可要到什么時候?再上兩年,表弟大了,表妹也要出閣,外公又上了年紀,家里這幾件大事都指著舅母一人。外祖家里那點子家底,舅母是再清楚不過的,屆時表弟再沒個功名榮身,難以說親且不提,又沒個進項,婚喪嫁娶的,這點子家底只怕就要淘淥干凈了。再者,表弟是個男兒,就娶個小家子女兒,也過得去。表妹可得指著娘家,聘個好人家才是。俗話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表妹倘或為此所限,不得良配,豈不誤了終身?舅母還該在表弟前程上頭,多多著力才是?!币幌挳?,她又趕忙笑道:“甥女多嘴,舅母勿怪?!?/br> 陳氏聽得這樣一番話,句句直戳心坎,件件皆是心頭所惦,不禁動了心懷,握住了傅月明的手,連聲嘆道:“好孩子,難為你竟想如此為我著想!你說的這些,難道是我沒想過的?我在家里,夜夜的睡不著覺,心里轉來轉去,可不就是你表弟表妹這兩個業障!你舅舅走的早,公公又上了年紀,頂不得事,仁哥兒又是個半大孩子。家里樁樁件件都指著我這個婦人,婦道人家,沒腳蟹的,能夠怎樣?這世間之事,多有咱們婦人做不得的。我心里焦躁,總是無可奈何,眼淚打從肚里流,誰能知道!待說不管,一條繩子吊死了干凈,又怕去那世里見了你舅舅,沒法交代?!闭f著,那眼圈就紅了。 傅月明聽著,見她傷懷至此,便勸了幾句,又道:“舅母也不必如此,再熬上幾年,待表弟大了,就好了。我今兒同舅母說這些話,意思就是請舅母為表弟前程著想,不要因為家計一時的艱難,就誤了他的前程?!标愂下犓绱苏f,心里忖道:這丫頭不會白說這些話,我再問問看著。便假意道:“我何嘗不是這樣想?只是家中實在沒有力量聘請先生,外頭的學堂書院,良莠不齊,又難保沒有淘氣的學生混在里頭。蒙著頭投進去,白送銀錢,書讀不出來也還罷了,再惹上些是非,反而得不償失?!?/br> 傅月明微笑道:“適才舅母說的季先生,不就很好?既是祖父看中的,這段才學想必錯不了的?!标愂萧鲱伒溃骸霸捠遣诲e,但家里的境況,月兒你不是不知。實在沒有這個力量,本想今兒來這兒求求你母親。卻把話給說擰了,本是給仁哥兒請先生,卻把你給扯了進去。你母親嫌他人太青年,進內堂教書多有不便,心里不大肯應承?!?/br> 傅月明笑道:“既這般,舅母如何不回去請祖父來說?若是祖父的話,母親必然肯聽的?!标愂下犝f,頓覺開悟,喜孜孜道:“月兒說的極是,我怎么忘了這個!待我回家,請公公跟姑娘說。仁哥兒是他的長孫,他最是看重的。姑娘又極是孝順,一準兒成的?!?/br> 傅月明眼看她欣喜難以自持,怕她一時說走了嘴,又忙笑道:“舅母待會兒進去,可不要向母親提起此事。母親知道了,可要責怪我的?!标愂馅s忙陪笑道:“月兒一番為我的心思,我豈有不知?難道我糊涂了不成,倒叫月兒在姑娘面前難做!” 傅月明聞聽此言,心里還有些話要說,還未出口,臉卻先紅了,好半晌才低聲道:“還有樁事要求舅母,不知成不成?”陳氏心里微微奇怪,嘴里只是說道:“有什么自管說來,都在你舅母身上。咱們是打不斷的親戚,還用得著這樣客套?” 傅月明紅著臉,笑著輕聲道:“舅母回家求外祖時,定要讓仁哥兒到這邊來讀書才好。這邊地方寬敞,飯也是現成的,茶也是現成的,讀書吃飯都便宜,也省的表弟回家再陶騰舅母,也可省出好大的嚼用呢。舅母說,可好?”陳氏聽這話,里里外外都只是為著自己的意思,哪有不愿意的道理!當下沒口子的應承。 兩人說了一回話,傅月明張眼望見自己的丫頭桃紅自屋里出來,正立在廊上四處張望,怕有事來尋,就同陳氏說了一聲,二人便散了。 這陳氏自行走去凈手,一路低頭悶想:這丫頭從來是個沒心沒肺的,怎么今兒忽然走來同我說了這么一大通的話?這事兒于她沒半分好處的,她倒為什么平白幫我呢?想了半日,只不得個緣由。待走到茅廁解了手,出來迎頭看見兩只蝴蝶在花枝上飛舞嬉戲,心里猛可的就想到:莫不是這小妮子大了,思起春來,看上了仁哥兒?故而才一力攛掇我叫仁哥兒過來念書?! 想至此處,她倒滿心歡喜起來:傅家殷實興旺,廣有家財,卻后繼無人。傅月明又是正房的嫡出獨女,將來出閣,陪嫁必然豐厚。傅沐槐只這一個女兒,又是疼愛有加,結親之后往來走動更加便宜,那好處自是不必說的。兼之月明人雖不大,卻已露出美人兒的模樣來了,再長上幾年必是位殊色佳人,脾氣性格又是溫柔和氣一路的,閨閣氣度亦也不凡,又是自己的親外甥女,在自己眼皮子下頭長起來的,知根知底兒。上哪兒再去尋,比這更合適的媳婦兒去!這門親事,可是人財兼收的一樁美事,倒可仔細打算打算。 陳氏滿心盤算著,慢慢往回走,路上就碰見自己的小丫頭纂兒出來找尋。一見著,那丫頭就說:“太太往哪兒去來?客人來了許多了,姑太太正忙著招呼呢。熱鬧的了不得,太太還不快去瞧瞧?!标愂媳銐合聺M腹的心事,嘴里滿應著,快步跟著她回去。 傅月明自荼蘼花架后頭出來,走到廊前問桃紅道:“可是有事兒尋我?”桃紅卻搖頭道:“不是尋姑娘,是太太要打發人往前頭傳句話。不巧冬梅與夏荷都不在屋里,就使了我出來。我正要往前頭去呢,偏綠柳又去凈手了,我怕姑娘回來沒人伺候,等她來了再走?!闭f話間,可巧綠柳就回來了,桃紅便往前頭去了。 傅月明同綠柳是沒話說的,就在廊上坐了,望著院里一株西府海棠怔怔的出神。 早在上一世,她便對季秋陽芳心暗許,若非他性子太硬,不肯入贅,無論如何傅家也不會為唐睿鉆了空子。上一世,先生雖不曾明說,但詠桑寓柳,卻總在似是而非之間,有情無情也總在一線之隔。落后自己失勢落魄,他硬是為了與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丟了自己的性命。那他于已,該當是有意的罷? 想及這些往日情懷,她不免有些情難自抑,臉更燒的通紅不已,連連嘆了幾口氣,才回過神來。 撇開這些舊事,她心中又忖道:前世,季先生來家教書,是為家西邊木材鋪的掌柜李老爹舉薦來的。怎么到了今世,卻變成舅母保舉的了?且上一世,因著先生本性淡泊,于功名利祿極不放在心上,故而在舉業上也不甚用心,至始至終也只是一個庠生[1]。怎么今世就變作了一個貢生? 須知,貢生乃府州縣生員中資質優異之輩,為州府選送至國子監為學生者。要入此列,不止學問要好,更得人情練達,打通州府地方等各處關節。依季秋陽上一世的脾性,他是最厭此等勾當,今世倒怎有這樣好的心性,同官場中人打這些交道? 這般忖度了一回,百思不得其解,重生回來,好似許多事情都與上一世大不相同了。往后的日子,倒要仔細打量著過了,萬不可掉以輕心又為人鉆了空子,算計了去。想至此處,她忽又忖道:他既做了貢生,朝廷每歲撥下的食餼[2]是不少的,并非再如上一世那般清貧,他還肯來做這行當? 這念頭在心中一轉,她不免有些怏怏的。正在無趣之時,一小丫頭子忽從外頭跑了進來,滿面倉惶,嘴里喊道:“了不得,了不得,廚房出事了!” ☆、第十章 廚房鼠患 傅月明正在廊上坐著出神,忽見一才留頭的小丫頭自外頭奔了進來,嘴里亂嚷著“出事”。便叫綠柳把她喊到了跟前,問道:“什么事,值得這樣大呼小叫!倘或客人這會兒到了,豈不讓人看了笑話?”因問道:“什么事?” 那小丫頭名喚荷花,往日是陳杏娘屋里管上灶拿飯食的,今日因為事多,就到廚房幫忙去了。這會子忽然跑來,不知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