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寶如轉頭伏在竹夫人上笑不可抑,一頭及腰長發也是散落在榻上,隨著身子擺動著。她這些日子被許寧逼著調養身體,連灶臺也不許近了,應酬大多推了,各種阿膠燕窩海參流水價地送進府里吃著,臉色漸漸又恢復了紅潤,雖然肌膚一時未有從前之豐盈,卻也多了許多光澤,想來也是找到了許寧,心情一輕的緣故。許寧看著她漸漸恢復健康,心中也暗自歡喜。 成都風氣閑雅,雖然戰火才過,在許寧一意休養生息下,很快又恢復了元氣,貨物充沛,民間富裕,客商通商后沒多久,裴瑄果然護送著唐家兩老和唐昭如、淼淼和文蓀兩個孩子過來。 寶如喜不自禁,抱著淼淼和蓀哥兒居然落淚半日,唐家兩老看到許寧升了官,身子健康,喜不自禁,他們之前知道寶如居然一個人雇了鏢局的人保護直接往蜀地尋夫,提心吊膽許久,如今看到女兒女婿都平安無事,哪有不高興的,晚間卻提了出來,要讓蓀哥兒姓許。 許寧有些意外,看了眼寶如,轉頭溫和對唐家兩老道:“可是我爹娘那日說了什么難聽話?爹娘不要放在心上,他們平日里就是這般的,忍忍便過了,這孩子是唐家的長男,也沒什么的?!?/br> 唐謙搖頭道:“我們這也是深思熟慮過的,你如今有長進,孩子跟著你的姓,將來前程也好走些,再者如今我們一有昭哥兒了,二則又有大姐兒在,這蓀哥兒還是姓許的好,寶如以后再生便是了,萬一若是都是女兒,便讓淼淼接著我們唐家的財產,蓀哥兒還是留給你親自教養比較合適,你如今身在高位,一府知州,兩個孩子都沒一個跟你的姓,豈不是白白讓你受同僚們的笑話?” 話語倒是字字句句都替許寧著想,許寧轉頭去看寶如,寶如含笑微微點頭,許寧一嘆道:“無論姓唐姓許,在我心中都是一樣疼愛的,只是岳父母若是堅持,那大哥兒便姓許,岳父母大恩大德,許寧定努力回報?!?/br> 不爭即是爭,唐家兩老處心積慮這一招,卻是看許寧身在高位,只怕來日要嫌棄女兒市井門戶,又要以自己贅婿出身為恥,正好許家兩老剛剛作死,把這個兒子的心往外推,而自己女兒卻是千里尋夫,又有一子一女,眼看著還正是情好的時候,他們兩老再在孩子姓氏上讓一讓,讓出這個大人情來,多花些心思多施些恩惠,才能讓女兒生活平順,恩愛如初。再者也是防著許家那兩個老不休的又一直打著讓侄兒過繼的主意。 兩老這心思,其實許寧和唐寶如都知道,卻也只是裝作不知罷了,橫豎兩人經過一世,于這上頭其實都已看淡,只是世情如此,蓀哥兒若是隨著許寧的姓,的確來日更平順一些,不會有人指著他的出身說三道四。于是也就順水推舟,讓蓀哥兒姓了許。 住下一個多月,唐家兩老便思鄉之心越來越盛,加上水土不服住不慣,還是辭別了許寧和寶如,一徑回鄉去了,許寧則嬌妻在側,兒女雙全,又是地方最高長官,無人拘束,說不得的志滿意得,過了一段極為美滿平順的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 ☆、第95章 風光回京 徽熙七年,許寧任滿回京任樞密直學士,雖然從從二品到正三品,看上去似乎降了級,明眼人卻知道,這是朝廷要用他了。 樞密直學士這一職務多是熬資歷用的,許寧畢竟年輕,雖然因觸怒皇家在地方上熬了幾年,卻做出了一番事業,那一個裝神弄鬼的寶藏,大部分人心知肚明所謂的祥瑞遇仙都是糊弄老百姓的,多半是撞了狗屎運剿匪的時候賺到了藏寶圖,大大的在朝廷上露了一臉,一下子平步青云從七品升到了從二品,地方大員。如今進了京,是實實在在的京官,又是天子近臣,前程光明,多有人揣測這調入京是許寧座師王歆的手筆,畢竟這幾年來張相致仕,他得以入了中書省拜相,一貫喜用寒峻敢言之士,這許寧雖然當年搞了一處殉職的假死,又獻了寶藏,卻有不少人還記得他當年觸怒皇家之事,更不要提他寒門贅婿的出身了,無論是自己出身還是妻族母族,皆是干干凈凈與勛貴一毫無扯,又是個能吏,這正是王相最愛用的人才。 許寧年底先是回京磨勘述職,得了上上品的考評和確定的消息后,直接就在京里蓮英巷買了一座小園子,園子外頭看著小,里頭卻是自有天地,地方頗大,倉促之間也并不十分修葺,只匆匆把人住的地方收拾出來,便趕在春暖花開時遣了人去接寶如母子三人。這幾年寶如到底是因那一次產后失調傷了身子,沒有再懷孕,大夫也只是叫慢慢將養著,許寧極體貼寶如身子,這幾年換了幾個大夫珍貴的藥品調養,果然身子有所改善,只是孩子上一直沒有緣分。好在許寧和寶如得了一子一女也已滿意,倒也不十分遺憾沒有再懷上孩子。 成都轉運使府中,兩個孩子卻是鬧著不愿意搬家回京,淼淼要把院子里種的石榴樹帶走,蓀哥兒則是舍不得乳母,抱著哇哇的哭。因為在成都的仆傭大多都是在蜀地典買的,都是本地人,大部分人都不愿意離鄉別井去京城,那乳母丈夫孩子都在蜀地,也是不愿意,只有請辭,蓀哥兒一連鬧到出發那日都還在哭。他這般重感情,連那乳母張氏都納罕,一邊揩著淚一邊也是十分不舍道:“大哥兒重感情,叫奴家好生舍不得,只恨爹娘丈夫孩子都在這里,哪里舍得出去?!?/br> 寶如無奈只得好生寬慰厚賞了那乳母一番,才哄著蓀哥兒和淼淼,好不容易哄得啟程,仍是鼓著小臉一路不快,直到看著馬車外的風景,才漸漸不再哭鬧,睜著好奇的眼睛東張西望。 好不容易到了京師,許寧出城來接的時候,聽到寶如說到此事笑道:“我看蓀哥兒如今長得越來越像你,想來將來竟是個長情的?!?/br> 寶如點頭嘆氣:“輪到自己養兒子,倒希望他莫要太長情了,重情的人,吃虧?!币膊恢菄@自己還是嘆孩子,她一路帶著兩個孩子赴京,著實辛苦,許寧便說些京里的事給她聽:“你還沒到京城,大長公主府便已下了帖子邀你賞花呢?!?/br> 寶如納悶道:“她請我做甚么?” 許寧道:“你忘了?宋曉菡已是嫁了進去,大長公主頗為喜歡她,讓他們兩夫妻都住在大長公主府的,沒去寧國公府住?!?/br> 寶如這才恍然問道:“她如今如何?”不管怎么樣,對這個因為自己一個無心的舉動而大大改變了命運的人,她還是有些在意的。 許寧道:“這些高門大戶,外邊看著都是一派富貴榮華花團錦簇的,里頭如何,也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了,依稀聽說當年那侍女生下來的庶長子還是留下來了,養在田莊上,衛三郎明面上倒是沒納妾,可是和那些教坊大家們傳的風流緋聞可就沒斷過?!?/br> 寶如有些頭疼道:“一想到又要應付這些高門大戶,就煩心?!?/br> 許寧含笑:“這是一場硬仗,總不能就留在蜀地一輩子了,孩子們如今也到了開蒙的時候了,也該讓他們見見世面?!?/br> 寶如沉默了一會兒道:“你想孩子們長大以后和你一樣走仕途么?” 許寧搖頭:“不,我只是想給他們有更多的選擇,我們努力這么久,不是為了讓孩子們順著我們的路走,而是想走什么路,就能走什么路,我希望我的女兒,不必為生計折腰,不必在人面前卑下小心,不會過顛沛流離的生活,能和自己喜歡的人成婚,能快活平順一輩子,我希望我的兒子,能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窮不失義達不離道?!?/br> 寶如默然許久才低聲道:“我倒希望拙笨些好?!?/br> 許寧笑嘻嘻抱起了蓀哥兒道:“我們蓀哥兒才三歲呢就能背好多詩了,怎么拙笨?”蓀哥兒被父親抱起來,立刻熟練地盤上了父親的身子,小小手臂緊緊摟住許寧的脖子嘻嘻地笑著,一旁淼淼看著眼熱,立時也踩著許寧的大腿上來掛在許寧身上,一只手牢牢便抓住了許寧的發髻上的軟幞頭巾,許寧一邊哎呀呀地叫著一邊道:“淼淼淼淼,寶貝女兒,這不能抓的,一會兒帽子歪了遇到人可不得了?!币贿厖s擔心女兒沒站穩,伸了手去將女兒軟乎乎的身子給護住了。 寶如忍俊不禁噗嗤地笑著,說起來一子一女都不怕許寧,偏偏怕寶如,寶如臉一沉下來,兩個孩子立刻規規矩矩的,只有許寧被兩個孩子看穿色厲內荏的本質,無論怎么皮怎么猴,許寧也只是嚷嚷兩聲,卻從來不生氣不動真格,每次出去回來,就被兩個孩子纏著在身上掏袖子袋子,定能摸出些好東西來,或是路上見著的小吃,或是見到的好玩的,有時候甚至是幾個松果、幾枝草花,卻都讓孩子們喜得不行,黏父親黏得不得了,特別有時候許寧出去辦公務數日方回,也不見兩個孩子有絲毫疏遠,反而黏得更是殷勤恨不得貼在阿爹身上,反倒是一應吃飯睡覺的規矩,都是寶如耳提面命,提著戒尺一一強調,把規矩都給立了起來,生生兒是把嚴父慈母倒了個個兒。 說話間車子回到了蓮英巷口,許寧扶著寶如和兩個孩子下了車,看到門首寶如一笑,問許寧:“我以為你會買以前那宅子?!?/br> 許寧自然知道她指的是前世的那個園子,搖頭笑道:“那宅子不好,房子多空地少,如今這宅子好,帶有個園子,合適孩子們玩耍,雖然荒了些,咱們慢慢修起來便是,又可以給孩子們修幾個合適的院子,若無意外,這次在京里大概就要呆許久了,我們有時間慢慢修著?!?/br> 寶如一邊點頭一邊往里頭走去,她其實也不喜歡從前的宅子,大而多的院子,入了夜仿佛是一個人住在那空落落的院子里,請多少仆婦也無法排解那種空曠凄清。身旁的淼淼已追問:“要修什么好玩的地方?” 許寧牽著她道:“給你修個養鴿子的地方好不好?!?/br> 淼淼大喜道:“要一個大大的鴿舍!和若曦家里的一樣?!比絷貐s是成都那邊布政使的女兒,和淼淼差不多年紀,家里砌著鴿舍,淼淼羨慕不已。蓀哥兒似懂非懂,卻拍了手叫好。 寶如蹙眉道:“養那勞什子做甚么,院子里全是鴿子屎,不夠惡心的?!彼莻€好弄吃食的人,對家里潔凈十分在意,在成都就不許養這些鳥兒,淼淼鼓了嘴去看許寧,許寧抱著她指了后園遠遠的一處道:“我們就修在那里,離屋子里頭遠?!睂毴绨欀紱]有說話,顯然是默許了,許寧一邊又道:“這次可以讓人將家里的阿花阿黑送過來了,這次可有地方養著了?!?/br> 淼淼忙問阿花是什么,許寧笑道:“那可是救了你的恩狗,到時候你可要好好待它們?!?/br> 這宅子只修了幾進的房舍,后頭一大片便是個園子,單是園子約有四五十畝地大,園子里只建了小小一棟小樓,頗為空曠,有一個小小的荷塘,其余一些地方都是荒草,有些地方從生著一樹一樹的桃李和柳樹,顯然園子已經許久沒有人整飭修剪過,雜花生樹,樹下牡丹芍藥等都零亂長著,旁邊花架上都是荼蘼紫藤等花,長得十分恣意,甚至有些樹上有著鳥窩,卻顯出了一股生機勃勃的野意來。淼淼已是歡呼了一聲帶著蓀哥兒跑到了草地里,追著幾只蝴蝶蚱蜢跑,寶如一邊喊道:“仔細有蛇!不要去草深的地方!水邊也不要去!”許寧卻道:“無事,前兒讓人剛撒過硫磺粉驅蟲粉,專門留著這一片草地讓他們玩一玩,荷塘那邊我前兒讓人放了水翻了土,準備種些好藕,養些魚?!?/br> 寶如道:“倒是可以慢慢修整,你那香室是不是也要修出來一間?!?/br> 許寧道:“慢慢來,我想著這后頭做個倒軒,前頭花廳、客廳、書房等都已有現成了,我們再修一些客房,將來安置客人、幕僚、護院、下仆的廂房都修起幾個院子便好,后頭這園子便是內院,我合計著修四個院子,主院自然是我和你住的,你喜歡芭蕉和花架子,我們就種這個,孩子們住的院子,女孩子的都是繡樓,種些玉蘭等花樹,男孩子的則靠外的院子,將來長大了也好分開,種些竹子梧桐的便好……”他一邊慢慢地和寶如說著,一邊指點,淼淼時不時插兩句嘴:“我要種蘭花,還有我的石榴樹?!?/br> 許寧好脾氣地和她商量:“石榴和蘭花不搭呀?!?/br> 淼淼蹙眉:“為什么?!?/br> 許寧和她解釋:“蘭花是個孤高清幽的,石榴卻是個熱鬧喜慶的,都一起種院子里不搭的?!表淀当惆櫫嗣碱^道:“那水仙行么?” 許寧道:“水仙的香味和蘭花的卻是沖了,都太強烈,院子的搭配也要分個主次,蘭香是王者之香,人家推之為“第一香”,又是個君子之香,你若要種了它,院子里便要仔細搭配,要么雅到清極,要么俗得喜氣,你便換些熱熱鬧鬧的如牡丹芍藥薔薇這等?!彼贿吢c淼淼說著搭配,淼淼似懂非懂,卻也對阿爹的話十分信服,嗯嗯的應著。 寶如看他細心教養,心下卻想到前一世許寧養了幾盆蘭花,那日開了花邀了幾個同年來賞花,她那日知道他邀了人,便自作主張讓仆婦去買了些盛放的時花來和那些蘭花一起擺在院子里花團錦簇地煞是好看,結果他那天臉色鐵青,專門和自己說了句:“以后不要自作主張?!?/br> 她當時莫名其妙,如今想來,他若是肯慢慢和自己說這些道理,自己又何嘗會鬧笑話? 想到這里,她心情微微有些低落,許寧抬頭看她似在神游,問她:“在想什么?” 寶如呵呵了聲:“想那一年你邀了人來賞蘭的事情?!?/br> 許寧臉色變了變,過了一會兒才道:“那時候是我不對,該提前和你說清楚的?!?/br> 寶如嘆道:“沒什么,都過去那么久了,我只是想著雅這個字,也不知要多少代養成,難怪那些世家的人要那樣心高氣傲,所謂三代為官作宦,方知穿衣吃飯,我這市井出身人家,也只好入得門來油漆香,柜中無有舊衣裳,墻上掛著時人畫,祖墳青松三寸長……” 許寧看寶如并不是在翻舊賬,心下一寬,臉色一松,笑道:“世家風范,原是講究個自在倜儻,太過講究也不過是拾人牙慧附庸風雅,到底還是得看個人眼光,只說那時人畫,也有好的,不可一概而論,只是這眼光,還是得自小兒看過好東西,用過好東西,慢慢地讀書,見識夠多,才能慢慢養出來的?!?/br> 寶如點頭:“我怎么聽著倒像是許相公在炫耀呢?!?/br> 許寧微微有些困窘:“不是炫耀,只是有些東西,做到極致,自有其美,比如一篇好的文章,比如一幅好的畫,我只是希望孩子從小就有這樣的眼光,能夠享受這些,領會這些,卻并不是讓他們便沉溺其中為之所拘束,更不是說是為了什么世家的虛名,才氣名望這些虛東西?!?/br> 寶如轉頭看了看他,垂睫道:“我理解你的意思,譬如調香,你是真的喜歡,讀書也是,固然一開始你是真的為了出人頭地,但是手不釋卷的苦讀,必然總是真心喜歡的,好比我做菜,那也是真心喜歡,這樣菜和那樣菜如何搭配才好,做出來會什么味道,大家吃了會不會高興,我也都很喜歡想這些,并不覺得累,我想著,大概道理都是一樣的?!?/br> 許寧抬眼看她,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許久才低聲道:“當初是我太年輕,想差了,如今經歷了許多事,才誤得這些道理出來,白白讀了許多書,倒不如你看得明白?!?/br> 寶如臉一紅,轉過臉去岔開話題,她其實始終對許寧這樣的好學問存著一份敬意的,卻經不得夸獎,便轉移話題道:“看你這園子規劃,竟沒安排你爹娘的住處?” 許寧咳嗽了兩聲道:“安排客房便好了,我爹娘對京里十分住不慣,說是連糞都要掏錢讓人運走,水也要買,飯食都吃不慣,高門夫人也都不好打交道,不喜歡來京里住。前兒我娘托了人寫信給我,讓我回去給她做主,說是我爹有了錢,居然典了兩房妾,她氣得不行,日日在家吵鬧,又和我說若是那兩房妾生了孩子,只怕到時候要分了家私去,讓我好好勸說我爹。如今她日日在家里和那兩個妾斗閑氣,想是一年半載都沒空來京里的?!?/br> 寶如睜大雙眼,努力想讓自己顯得不那么幸災樂禍,偏偏仍是忍不住嘴角彎彎:“前一世可沒這事?公爹一直十分嚴肅正經來著,這又是怎么了?” 許寧想了一會兒道:“前世一直和我們住,大概在我們面前要擺長輩的譜兒,不太好意思提這個,我娘又看得緊……再一個,我想著前世,只怕我們許家男丁都應該中了招了……我爹長年累月的吃有問題的飯食的話,年紀又大,只怕沒這些想頭的?!?/br> 寶如早就忘了這事,這下吃了一驚:“你還是相信前世我們是被害得無子的?” 許寧抬頭道:“很難說,我上次查著大嫂那改嫁的母親,改嫁的人家卻是開油坊的,越發像了,只是仍是沒有證據,她又不肯改嫁,到底是敬哥兒的母親,不好白白冤枉了她。只是如今我已有親生兒子,她應該也不會再想這些念頭了吧,而且家里邊我上次已和爹娘說了,如今我也算是高官了,家里不好再讓大嫂使喚干活,買了不少人回去伺候,給她和敬哥兒單獨弄了個院子,靜靜的養著,莫要再讓她做飯干活,又替她出錢給敬哥兒請了先生,我又買了些人回去伺候他們,爹娘性命應該是無憂的,不過是生些閑氣罷了?!彼卣f著,并不十分擔憂父母,自從那次讓敬哥兒過繼的事以后,他幾乎絕口不再提過親生父母,倒像是陌生人一般,只是花了錢遠遠供養著便罷了。 寶如見識過他的薄涼冷漠,如今看到他將這份薄涼還到他生身父母身上,有些心里痛快,卻也以此為鑒,不免在兩個孩子的教養上更經心了些,小心翼翼地不偏不倚不敢偏心,養孩子不容易,一不小心便成仇,她有些迷惘,卻也只是從自己和許寧身上,跌跌撞撞地摸索著,許寧卻似乎全不以為意,對孩子們千嬌萬寵,她時時為許寧過于寵溺孩子生氣,卻總也扳不過來。 他總是笑瞇瞇地應了,然后轉過頭繼續對孩子們予取予求,將自己所有所會全無保留地給予和教養,仿佛要從兩個孩子身上彌補自己曾經受過的所有不足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第96章 牡丹春宴 修院子讓寶如煥發了熱情,前世樣樣都是許寧交代工匠做完便入住,如今卻是她能親身參與,眼看著一個個院子在她與許寧的商量下漸漸現了樣子,又能揣摩將來花樹長成,四季之樣,這叫她興致勃勃,投入了許多時間和精力,直到大長公主府賞花宴的正日子到了,她才有些依依不舍地隨著許寧去赴宴。 宴會是在大長公主的春明園里舉辦的,這原是御園,大長公主當時頗得圣眷,高宗賜下來的,春日之時牡丹最盛,又種有許多稀有品種的牡丹,大長公主每年都在春日時在這里舉辦大宴,寶如前世也參加過一兩次,印象中牡丹開得十分爛漫堂皇,教人目不暇給,各種珍貴的品種都有。 這次宴請前堂后園分別宴請男賓女眷,卻并不分得十分嚴密,男賓在前頭校場邊設著坐席看棚,射御吃酒,一旁有樂伎們在輕敲檀板,舞絲弄竹,也有不少教坊女妓們在一旁持酒侍奉,女眷則在后頭一些的云景閣,略微高一些,既能看到男眷們的射御作詩,又能賞花,而據說安排了馬球隊,公主們都會親自上場。 寶如和許寧下車進入,早有知客的美婢上前捧了一盤子盛開的牡丹上前請客人簪花,里頭朱朱紫紫盛了一大盤的魏紫姚黃,趙粉胡紅,有的半開有的含苞初放,正適合簪花,許寧含笑執了一枝玉版白替寶如簪上云鬢,她今日穿了一身嫩黃衫子,雪白花瓣嫩黃花蕊,簪在鬢邊,分外光艷照人,侍奉的丫鬟都笑稱了句:“官人好會選花,這花正合夫人佩?!痹S寧笑而不語,自己取了朵含苞的御衣黃簪于帽側,攜了寶如進去,便有小廝仆婦分別上前引了他們分別往男賓女席上行去。 寶如一路行來只見太湖石砌成的花臺間錯落點綴著許多盛放的牡丹,有幾叢趙粉已盛開,層層疊疊的花瓣簇擁在一起,芬芳撲人,每朵花型碩大,有盤子大小,遠遠便能聞到清香,又有錦幄圍著的金龍黃、冰罩紅云、二喬爭艷、藍田玉、藕絲裳、青心白、葛巾紫等品種,密幄深叢,燦如云錦,美不勝收。 閣上鋪紫鳳絨毯,安設長案,花茵鋪地,寶器輝煌,鋪設得十分齊整。女客到的約有四十余位,都是穿著十分華美的,寶如進去便吸引了不少目光,畢竟今日邀請的女眷多是誥命女眷,又多是三品以上命婦,像寶如這般年輕貌美的著實不多,待要說是哪家勛貴的閨秀,寶如又明明白白挽著婦人式樣的發髻,她入京后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等大宴,眾人看著她面生,不由都有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揣測這是哪家的夫人。 寶如只是被仆婦引著上去拜見了大長公主,大長公主年已過四旬,卻面如桃花不過如三十許,聽聞她與駙馬曾鬧得幾乎不相往來,后來太后親自居中調停,衛三郎又與宋家聯姻,駙馬才搬回大長公主府,如今看著仿佛又和美如初,到底如何大概也只有當事人知道了。 身后站著的正是宋曉菡,她今日穿著朱砂妝花錦衣,嫣紅色繡百子榴花八幅裙,臉比起從前圓了些,看氣色倒像是過得不錯。寶如與大長公主見禮后,大長公主笑道:“可是那位探花遇仙許郎的貴眷?你家郎君年紀輕輕便已身居高位,將來前程無量啊?!?/br> 寶如謙遜了兩句,大長公主便笑道:“我家媳婦兒聞說從前隨父在廣陵府就任的時候和你有舊,正該好好敘敘舊才是?!彼螘暂栈琶φ境鰜硇Φ溃骸岸嘀x娘體恤,許夫人才從蜀地回來,想是有不少新鮮事兒,我正想著該如何和娘告罪偷空和許夫人敘舊哩?!?/br> 大長公主與左右陪坐的幾位貴夫人笑道:“有新鮮話兒如何不與我說說也讓我們聽個新鮮兒?正是嫌棄我們老了吧?”這幾位貴夫人里頭卻是正有宋夫人,原來這三年內宋秋崖卻已是承了爵,宋夫人已榮升為侯爺夫人,又和從前不一般了,連忙賠笑道:“她們從前在蜀地就交好,想必有些體己話要說不好意思和公主說才是?!?/br> 大長公主覷了寶如兩眼道:“聽說許夫人年紀輕輕就已有了一子一女了,倒是個宜室宜家旺夫興家的命格,三郎媳婦正該好好和她取經才是?!睂毴绾Φ溃骸皟号际蔷壏?,多承大長公主夸獎了,蜀地那邊飲食衣裝風氣與京中大不相同,我在那兒呆了幾年回京,正怕自己寒酸落伍,正該與公主請教才是?!?/br> 大長公主聽她說這話又看了她兩眼點頭笑道:“轉眼這朝堂的年輕人也是一波一波的上來了,如今朝中愛用寒門才子,倒是難得許夫人這般不疾不徐氣度又會說話的?!?/br> 少不得有人湊趣兒低聲道:“前兒我聽說梁國公府上賞梅開詩會,請了不少翰林院的才子,聞說有位翰林夫人就認錯了位份兒對梁國公府上的側室大獻殷勤呢?!?/br> 大長公主輕笑了聲:“也怪不得她們眼拙,如今不比從前那會兒,正室穿什么、側室穿什么,有誥命的穿什么,用什么花紋,戴幾鳳用幾珠,那都清清楚楚,如今百姓富足,聞說這京里不少富商家里也是穿綾羅著絲履了,官家又是個仁善的,聽聞如此也不過夸一句百姓富有朕心甚慰,并不追究僭越之罪,這勛貴高門里頭,越發亂來了,那梁國公府后院聽說有名有姓的側室就有好幾十個,梁國公夫人出身寒門,竟轄制不住?!?/br> 一時幾位夫人們都少不得感慨起來,大長公主轉頭看到寶如還立在那里含笑傾聽,并沒有因為受到冷落而露出困窘的神色,不由微微有些高看起來,轉頭對宋曉菡道:“你也伺候半日了,且引了許夫人去好好敘舊松快吧?!?/br> 宋曉菡慌忙行禮,帶著寶如轉到了下頭一席上,才歡天喜地道:“你又長高了許多,方才見到都有些不敢認了,就是穿著也太素淡了些,不過今日是賞牡丹,穿得太艷也不合宜,可惜我如今嫁了人,大長公主就喜歡個鮮艷喜氣的,怕我丟人,早晨要我先穿著好打扮好了去給她看過又賞了好幾樣首飾,才許我出來,不能和從前一般想穿什么便穿什么了?!?/br> 寶如看她一副言若有憾心實喜之的樣子,頗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如今嫁了人,可覺得拘束?那衛三郎待你可好?” 宋曉菡含笑道:“自然是不如從前在家里自在,但是我們女兒家不都這樣,嫁入高門難免要如此,侍奉長輩cao持內務輔佐夫君,公主府里規矩多不過也是好事,沒個規矩如何掌家行事?如今這公主府內務公主都讓我掌著了,好在都立有規矩,我只管蕭規曹隨,公主也不厭其煩的指點,上手還算快的,三郎待我是十分尊重體貼的,時常出門都記得給我帶些東西回來,不算甚么值錢的,卻難得他一片心?!?/br> 寶如委婉問道:“他娶了你,從前那風流毛病可有收斂?” 宋曉菡知道寶如一貫說話不太中聽,從前還鬧過別扭,卻也認為自己大度包涵,也不以為忤,又是有滿腔的幸福要與人分享,細細解釋給她聽:“這高門原也不指著夫君守著自己一個人,畢竟咱們做正妻的,每日也要cao持內務的,不比那些妾室本就是要侍奉丈夫的,當然能日日圍著丈夫轉。一進門沒多久,公主就將掌家的權給了我,還與我說為著尊重我,之前三郎屋里的通房全都放出去了,房里干干凈凈的,這屋里人全讓我做主,我安排誰就是誰。不過公主也說了,三郎性子跳脫,若是家里能拘住在家里好好念書那是最好。婆婆丈夫都這般尊重,我自然也是投桃報李,把我陪嫁來的兩個丫頭開了臉放在房里,三郎果然在家里用心溫書,極是安分的。如今公主待我十分好,時常在外人面前夸我大度知禮識大體的?!?/br> 寶如看她這一副甘之如飴樂在其中的樣子,想起從前她嫁給許寧做妾,日日變著法子與自己斗氣那一副尖酸樣子,那會兒自己雖然輸了,宋曉菡又哪里贏了?她忽然感覺到好笑,原來這居然是最適合宋曉菡的日子?這樣面上的花團錦簇,榮華尊貴,而其中的一些不自在,都可以歸為女人本來就該這樣,做媳婦的本來就是這樣。 許寧本來想給自己的大概就是這樣的生活吧?這也是大家都認為的女人最好的歸宿了。 她微微有些出神,宋曉菡卻是深知她那一分妒的,她雖然大度的原諒了她從前的誤會,但是少不得還是該提點一番:“我知道你和許大人一貫是鶼鰈情深,只是男人天性如此,你如今回了京,也要打點好內務,又有兩個孩子要照顧撫養,未必能面面俱到了,在蜀地還好,京里卻是不同,那等攀比美妾的風氣十分盛行,許大人如今不比從前了,又深得王相器重,你也些許給他些面子,納上一門兩門美妾,只要把好侍寢的日子,千萬不要讓她們生下庶子庶女就行了?!?/br> 說到這里她忽然嘴巴撇了撇道:“你可還記得那宋曉蘿?她可是出息了,為了二房,特特嫁了個老頭子……她們二房為了那爵位,可真是瘋魔了,祖父病重的時候,也不知鬧了多少幺蛾子出來,好生兇險!幸好我爹娘有了防備,又怕誤了我花期,趕著將我嫁了,當時二房還說了不少風涼話呢,我爹哪里理他們!還是把我嫁出來了,公主府也配合,雖然趕得匆忙,可是一應禮儀一點兒都沒打折,可惜當時你不在,我爹娘和我哥哥簡直是掏空了家里也要拼著給我個榮耀,抬嫁妝那日,二房眼睛都要出血了!”說到這里她眼圈都紅了,又低聲道:“我大哥從廣州給我送了全套的南洋雞翅木家具,全都是實打實的……他才掙了多少,全貼在我身上了,我說了不要,他將來也是要承爵的,留著娶嫂子,大哥只說meimei重要,他自己的身家,他自己會掙?!?/br> 寶如和宋曉菡正說話,卻看到門口一陣喧嘩,她們抬眼看去,只見永安長公主走了進來,幾年不見,仍是一身素服,頭上可巧簪的也是一枝玉版白,卻與寶如的明艷照人不同,自有一種清華高貴之氣。 宋曉菡咦了聲道:“真難得永安公主會來,她一貫是不太參加應酬宴飲的?!币贿呌謱毴绲狼福骸皩嵲趯Σ蛔?,我得過去一下了,這位長公主甚得官家敬重的,不好怠慢,今兒這宴席都是我cao持,只怕一會兒要被長輩說我怠惰了?!?/br> 寶如笑道:“你只管忙你的去?!彼c這宋曉菡前世今生,從來都不是一路人,如今卻奇跡般的能和和氣氣說上幾句話,也不知是自己也被這名利場的染缸浸漬了抹了棱角學會了虛以委蛇,還是宋曉菡其實也有她的一分本真之處,至少從不掩蓋自己那坦坦蕩蕩的名利心。 作者有話要說: ☆、第97章 前度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