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老楊頭補充她的猜測:“賀小郎在各處跑來跑去的玩,因此可能是從門口瞧見了這一幕,小孩子一嚇就容易出動靜,所以他才會被殺死在院子里?”他指著旁邊的一包藥渣:“這是從賀家廚房里拿回來的藥渣,我細細看過了,乃是受寒傷風的藥,里面還有安神助眠的成分,賀小娘子胃里就有這藥湯,想是她喝了藥在睡夢中,又在廂房,最后在睡夢中被殺……” 二人異口同聲:“熟人作案!” 只有熟人才會這么了解賀家的情況。只是作案動機還不清楚,到底是因為什么。 不過縣衙牢房里現關著兩位賀家鄰居,吳郎君倒與賀家相熟,周圍街坊都說兩家交好。只不過吳家娘子脾氣不好,與賀娘子有些不對付。至于尼南一家,倒與周圍的漢人都不大來往,他家家境窮困,這房子也是祖上傳下來的,據說老輩人還是南詔官員,后來南詔滅國,就越來越窮困了,到尼南這輩孩子倒生了不少,就是生活環境也越來越差,夫妻倆整日奔波在外,給人家打短工維生。 當天傍晚,吳郎君與尼南都被押解到了城外義莊,關進了一間黑咕隆咚的房子,只等到三更天,才有差役來開門,帶了他們去停尸房:“夫人說了,今夜正是詐尸的好日子,這種兇殺案的冤魂都是厲鬼,死后怨念強大,若是真兇在尸體旁,定然會來找真兇。既然你們倆都不是真兇,想來在停尸房里呆一夜也沒什么關系吧?” 老楊頭難得懂尼南這族的夷語,在旁充當翻譯,尼南立刻點頭表示:就是讓我在停尸房住半個月都沒關系!只要能洗清冤屈! 至于吳郎君,臉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差役只作不見,將這二人送進了停尸房,用一道大鎖嘩啦啦鎖上了房門,一陣腳步聲遠去了。 停尸房內一片黑暗,窗外月郎星稀,透著隱約一點月光,可以瞧見這房里五個尸床上都被白布蓋著,從身高體型判斷,當是賀家一家五口。尼南進去之后便選了個墻角靠墻坐了下來。吳郎君朝著他旁邊靠近了幾步,見他倏然轉頭,雖然瞧不分明他的表情,也知他十分厭惡自己,便又小心退后了幾步,也靠墻坐著。一時房間里安靜已極。 過了大約有半個時辰,本來很安靜的房間里忽然之間響起輕微的咕嚕聲,就好像斷了的氣管在沉重的垂死工作,聲音十分的駭人。吳郎君立刻轉頭去瞧尼南,見他安靜坐在那里,心里便有點發慌,小小的往他身邊挪了一點點,怕他發現,又不敢靠太近。 漸漸的,那聲音似乎越來越響,好像斷了的氣管續接上了,開始重新工作,初始有幾分不順,慢慢的那氣管便工作的順暢了。第三張床上的尸體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緩緩的坐了起來…… 吳郎君尖叫一聲,往尼南身上撲去,卻被這夷人漢子一把推開,也不知道說了句什么話,反正就是非常生氣的意思,還往旁邊退了幾步,大約是要他保持距離。 那停尸床上的尸體坐起來之后,臉上身上蓋的白布便落了下來,只露出一頭黑瀑長發,將整個臉都遮住了,看身形是個年輕婦人,不用問也知這是賀娘子了。 賀娘子真的詐尸了! 吳郎君就跟被定住了似的,眼睛定定看著停尸床上正在活動脖子的尸體,她似乎是脖子被人擰斷了,詐尸之后不太好掌控脖子,便一下一下笨拙的慢慢活動,似乎想找個舒服的角度,最后卻仍然失敗了,就那么腦袋向著一邊歪歪的垂下來,緩緩移動著準備下床。 吳郎君這下再也忍不住了,扒著停尸房的門猛拍,“救命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真不是故意要殺他的真不是故意的??!救命啊倩娘你別過來別過來,求求你瞧在我們往日的情份上別過來……” 賀娘子從床上緩緩下來,不是用走的,而是用一種詭異的雙腳并齊跳著的姿勢筆直的向著吳郎君跳了過來,嗓子眼里的咕嚕聲還在繼續,整個停尸房陰森森讓人毛骨悚然,吳郎君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捶門,只恨不得捶開了門奪門而逃,慘叫聲驚天動地:“倩娘你別過來你別過來……真的不怨我啊,我若是不殺賀郎,他肯定要殺我啊他發現了咱們倆的事……倩娘別過來別過來……” 停尸房狹小,那賀娘子沒跳幾下便到了吳郎君身后,兩只手緩緩垂下來,摸到了他溫暖的脖子。她的雙手冰冷入骨,就好像是從地獄里爬上來似的,帶著死氣的冷,激的吳郎君一下子跳了起來,拼命拿頭去撞房門,只求房門能瞬間打開。 那冰冷的似冰塊一般的雙手還在吳郎君脖子上眷戀的摸了兩下,發出一聲嘶啞的“嗬嗬”的笑聲,就好像一個人喉嚨破了以后只能發出那種不甚清楚的音節,模糊的令人崩潰的音節。 吳郎君連喊救命的力氣都沒有了,停尸房里本來便有尸體的味道,瞬間一股nongnong的大小便味道空襲而來,“賀娘子”捂著鼻子朝后退了兩步,忍不住罵了句:“臥槽!這也太臭了!” 房門嘩啦啦打開,新鮮的空氣撲面而來,門口站著四名差役以及老揚頭,還有一名筆吏,正摸黑抱著文房四寶。 吳郎君一下癱軟在地了。 第三十二章 趙二在家“病了”五日,拖無可拖,這日大早,吃了一大碗他家婆娘做的餌絲飽肚,這才往縣衙趕。他想著賀家滅門案指望他來破案是沒可能了,只能等著縣令大人回來破案,此事已經有夫人過了手,將來便無法再追究他的責任了,想好了對策才來銷假。 到了縣衙,發現手下四名差役都無所事事,倚在坐班房吃著瓜子聊天,不是一般的悠閑,見到他名喚錢章的還有心情開玩笑:“頭兒,你病好了?過來喝杯釅茶吧,不然閑的都要睡著了?!?/br> 趙二當真坐了過去,接過錢章遞來的粗瓷大碗,豪邁飲了一口濃茶,這才道:“怎的你們都在這里?夫人不傳喚嗎?”他其實想問的是,夫人去了兇案現場沒被嚇破膽子嗎?案子怎么樣了? 錢章吐了兩片瓜子皮,答他:“案子被夫人破了,犯人押在牢里了,口供都錄好了,簽字畫押,只等大人回來之后便可往上報了!”那目光里隱隱露著幸災樂禍。 將個滅門兇殺案丟給夫人,自己卻避了,也不知道縣令大人回來之后……該如何處置呢? 趙二還當自己耳朵出問題了,“你說什么?案子破了?” 四名差役一起點頭,提起此事目光幾乎全變成了星星眼,里面盛滿了對胡嬌的崇拜之情:“夫人只用了三天就破了這案子,真是了不起!” 錢章吸溜一口熱茶,還要追加一句:“沒想到夫人除了敢捉鬼,還能破案,縣令大人好福氣??!” 趙二左右扭頭瞧瞧,確定自己沒在做夢,而且此刻大天白日,還真不是他發了臆癥,只覺自己一番盤算落了空,當初怕頂雷,此刻卻后悔的恨不得吐血了!他當時怎么能料得到縣令夫人能破案呢?如果能料得今日結果,只要跟著縣令夫人,哪怕只是跑跑腿,功勞也是跑不了的! 此刻倒好,臨陣退縮的名兒是脫不了的了。 “夫人不會……弄出個冤假錯案吧?哥幾個可瞧清楚了?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趙二這話,瞬間換來同僚的白眼,錢章也頗為不滿:“頭兒,你都想哪去了?夫人那是有勇有謀!先鎖定了嫌犯,然后半夜三更將嫌犯鎖在了義莊的停尸房里,自己躺在床上扮鬼,為了讓手冰的跟死人似的,還跟高縣尉家借來了冰塊,躺在床上詐尸,只嚇的嫌犯自己招了,還大小便都溺在了褲子里……”他想起當夜情形,也忍不住嘿嘿直樂。 自己兄弟幾個跟筆吏以及老楊頭在門口假作走遠,其實卻蹲守在門口聽窗根,當時他心里還有幾分犯嘀咕,真能詐出真兇來?夫人難道也不怕?!她自己躺在停尸床上扮尸體沒錯,可身邊另外四張床上躺的卻是貨真假實的死尸體,賀家一門其余四口都早已冰涼僵硬了。 連老楊頭也擔心這招不管用,誰知道還真讓她給詐出來了! 當時吳逢給嚇的厲害了,停尸房門打開之后,他進去鎖拿,這貨緊緊抓著自己的手,死死不肯放開,可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到現在他手腕上還有一圈青印未消呢。 不用夫人再敲打,他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將整個兇殺案都講清楚了。 賀家郎君賀貴是做小買賣的,平日出門在外,家中止得一個聾了的老母,一對兒女,外加妻子梅氏。梅氏生的頗有幾分姿色,吳逢早就看在眼里。兩家又是鄰居,吳逢娶的婆娘面相丑陋不及梅氏一半,人又是個憨實的性子,只知埋頭干活,不知向丈夫獻媚討巧,吳逢一直嫌棄他家娘子跟木頭似的,好無趣味。 正好賀貴三不五時不在家,吳逢又殷勤,有些需要男人搭把手的活計,吳逢便自己尋摸了上前去幫忙,一來二去便勾搭上了。 吳家娘子雖然是個憨實性子,可也并不傻,天長日久,便教她瞧在眼里,只是有苦難言,最后忍無可忍,只等賀貴販貨回來,便悄悄向賀貴透露一二,只是未曾說清與梅氏通jian的男子是誰。 吳逢知道了,在家將吳娘子一頓好打,又在旁挑撥吳貴,只影射與梅氏有些首尾的乃是隔壁的夷人漢子尼南,這才有了尼南家與賀家鄰里吵架一事。只是此事是隱秘之事,賀貴也不想吵的街坊鄰里盡知,因此吵架的借口完全是臨時找來的。 自許縣令任職以來,對夷人多有看顧,比之朱縣令在時要好過太多。本來南華縣的漢人們向來高高凌駕于夷人之上,都自覺高人一等。若是夷漢兩族有官司要打起來,十成十是夷人輸,不但要被打板子,恐怕還要花盡家中財產來贖人。 尼南雖不懂漢語,卻是個血性漢子,只知道自己不能讓鄰人給欺負了,便用夷語也喝罵了回去,直驚動了街坊鄰里,到最后這夷人漢子也沒弄明白兩家為何吵架。 吳逢卻是打定了主意要將此事推到夷人漢子尼南身上去,原本計劃好了只殺吳貴一個的,以后他與梅氏便可做個長長久久的夫妻。哪知道殺賀貴的時候,被跑來跑去玩耍的賀祿兒瞧見了,孩子當時看到自家爹爹被殺,原本還覺得和善可親的鄰居叔叔瞬間成了殺人兇手,立刻嚇的往院子外面跑去,直覺不敢向站在吳逢身邊卻冷眼瞧著的自家娘親求救。 吳逢一見賀祿兒跑了,生怕他跑出去驚動鄰人,一路追了過去,在院子照壁前將他殺害,又一路拖了進去,最后將他隨手扔在花圃旁。 原本丈夫被殺,梅氏是冷眼旁觀的,但是兒子被殺,卻在她的預料之外。 吳逢追出去的時候,她還天真的以為他只是將孩子給哄了回來,當看到吳逢空著手從外面回來,身上尚有血跡之后,她頓時傻眼了!到底尙有一絲慈母心腸,立刻破口大罵了起來,不依不饒的要吳逢賠她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