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繞過照壁,院子里地上也有血跡,此刻已經干了,成了褐色的印跡。沿著血跡一路尋過去,在院子里的花圃旁邊,看到一名倒下的四五歲孩童,孩子側趴在地上,眼睛睜的老大,面目扭曲,顯示出案發之時的恐懼神情,另外一只小手卻抓著脖子似乎無聲的在吶喊,又好似根本喊不出來……其狀可怖。 胡妞扭過頭去,繼續往房里走,先后看過了這家的其余四位家庭成員。 賀姓人家一共五口人,一位老母親,年輕夫妻外加一雙兒女。 老母親聽說耳襲多年,被錘殺在房里,年輕夫妻死在了自己房里,桌上還有酒菜,酒是本地最常見的米酒,這種酒口感甜醇,度數不高,一般喝不醉人。丈夫是被砍殺,雙目圓睜,妻子卻是被人擰斷了頸椎,似乎都是毫無抵抗之力。 最后找到的廂房里睡著的小女孩子似乎有六七歲,似乎是被枕頭悶死的,瞧不清明顯的傷痕,但看表情似乎是窒息而亡…… “本縣的仵作呢?” 胡嬌細細看過一圈案發現場,這才想起來古代官衙還有仵作一職。 “楊叔……在義莊……”事發突然,本縣仵作老楊頭一向是在城外的義莊里呆著,沒事都不輕易進城,無人通知他也不知此間命案,這幾名差役跟著趙二就跟沒頭的蒼蠅似的,都想不起來去找老楊頭。 也不怪他們,除了當年南詔國滅之時,此間死過大批的人,自立縣之后,哪里出現過滅門案? 這算是南華縣第一個滅門案。 胡嬌遣了一名差役立刻雇個馬車去城外尋老楊頭,她自己則帶著另外一名差役在這家院子里轉來轉去,不但把這家的廚房翻了個底朝天,連墻角花圃茅房都看了一遍。她看的仔細,差役跟著她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打攪了她的思路。 等看完了,她才終于從院子里出來,讓差役從里面抬了張桌子來,開始傳問報案人。 吳姓男子似乎被鄰家的滅門案嚇住了,只一遍遍念叨:“太慘了……太慘了,賀祿兒只有四歲啊才四歲……” 胡嬌讓他把經過供述一遍,又從縣里傳了個筆吏過來記錄,等到那筆吏帶著筆墨紙硯來了之后,吳姓男子將自己一大清早來還花鋤以及報案的經過都講了一遍,他講話的途中,目光時不時掠過賀家,向賀家右鄰的方向瞧過去。 賀家的房子地理位置不錯,緊靠著街道,吳姓男子家門前就連著鋪面,賀家卻沒有加蓋鋪面。 等他講完了,胡嬌便猛不丁問起:“吳郎君家住賀家左邊,可不知賀家右邊住的是一戶什么樣的人家?”她細心觀察吳姓男子的神情,見他聽到這句話瞳孔微瞇了一瞬,又放松了下來,“賀家右邊住著一戶夷人,平日不與我們這些漢人來往,只不過……”他停了一下,見胡嬌頗有興趣的樣子,才接著道:“只不過十日前那夷人與賀郎大吵過一架,周圍鄰里都瞧見過?!?/br> “為什么吵架?你可知道” 吳郎君搖搖頭,“小民一向不愛打聽旁人家私事,所以他們兩家因為什么事情而吵起來,小民還真不知道。不過,”他猜測道:“小民估摸著賀家被滅門,肯定是這夷人干的!” 胡嬌也不問他為何這么肯定,只讓門口立著的差役前去賀家右鄰敲門,外面吵吵嚷嚷成這樣,都快熱鬧的趕上市集了,這家夷人卻院門緊閉,就算沒有問題也不由她多想了。 不多時,差役就領著個黑壯的夷人漢子過來了,他見到胡嬌就跪倒磕頭,說了一堆話,她一句沒聽懂。僅憑著她在幼童啟蒙掃盲班學到的幾句你吃了沒喝了沒的日常用語,完全沒辦法應付這么高難度的會晤。 旁邊有懂夷語的人主動承擔了翻譯的工作,向她解釋:“夫人,他說自己沒殺人!這家人不是他殺的,他什么也不知道!” 搞半天這夷人漢子翻來覆去說的就是這幾句話,一再表示人不是他殺的。 本來這么兇殘的滅門案,胡嬌也覺得自己的運氣沒可能那么好,一碰上就能破了案,只不過她也不能因為這夷人的幾句話就斷定他與此案無關了。她讓那夷人起來,又問那夷人與賀家為何吵架,夷人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原因來,只道是件小事,當時不知怎的就吵了起來。而且他不懂漢話,只是知道對方很兇的罵了過來,于是……他就用夷語很兇的罵了回去。 胡嬌額頭都要掉下一滴冷汗了。 這種莫名其妙的架居然也吵得起來。 語言不通真可怕! 也就只有這種夷漢雜居之地才會有這種事情。南華縣真應該適時打破夷漢壁壘,在全縣公開開辦語言課,先讓大家能夠溝通無障礙才能談以后的發展了。 吳郎君咬死了賀家一家是被“兇蠻”的夷人漢子尼南給殺死的,而尼南則堅不認罪。 等到仵作老楊頭從義莊趕過來,胡嬌又隨著他在兇案現場轉了一圈,細細勘察,最后才將賀家一家五口裝上義莊的板車,拉到了城外義莊去,由老楊頭細細研究。 賀家門口被貼了官府封條,封了起來,胡嬌一聲令下,將吳郎君與尼南都下了大獄,關到了相鄰的兩間牢房,可以互相瞧見對方,但又沒辦法上前撕打。 吳郎君被抓起來的時候,大聲喊冤,“夫人,我與此事無關,怎的也要將我關起來?惡人不是已經關起來了嗎?” 胡嬌安慰他:“這是保護證人,萬一被兇犯再殺個回馬槍,你總不想自己也被殺了吧?” 吳郎君拼命掙扎:“夫人,這夷人漢子都已經被抓起來了,兇犯已被抓,小民不用保護!” 胡嬌哪里理他這么多話,揮揮手,差役便押著他走了。她站在被封起來的賀家門前,猜測這起案件到底是情殺還是仇殺,又或者是為財而殺,不得頭緒,轉頭之時,瞧見吳郎君家門口立著個三十出頭的婦人,粗胖,目光復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呆呆瞧著賀家門首,眼神里有太多的情緒,胡嬌的直覺只是覺得,單純的鄰里關系,不至于全家滅門,還能露出這種神色。 全無恐懼,倒似有怨意,又或者如今已經解脫了…… 那婦人瞧見她的目光,微微一愣,立刻轉頭進了院子,關上了院門。倒是右鄰尼南一家,開著個門縫,門口趴著一二三四個小蘿卜頭,依小到大,一個比一個高,皆是一雙淚眼瞧著她,最高處也是個三十許的婦人,母子們都是一雙眼淚,默默流淚,既沒有上前哭求跪辯,也沒有退卻的念頭,只是默默流著淚望著她。 這樣的目光無端讓她覺得沉重,也許許清嘉的這份工作并不輕松,甚至還關乎別人的生死性命,當真輕忽不得。 胡嬌是隔了三日才知道,尼南家有個孩子在縣學啟蒙班里上課的。那名孩子只有五歲,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更小些,似乎有四歲,跟死去的賀祿兒身高仿佛。跪在她面前一遍遍磕頭,用初學的漢語求她:“夫人,阿爸是不會殺人的!阿爸是不會殺人的!”再讓他說出詳細的事情來,他也說不上來。 孩子畢竟年紀還小。 只不過他這種沉默的磕頭方式與尼南的方式一脈相承,可見是一家的父子,帶著難以形容的倔強。 她安慰了一下這個驚惶失措的孩子,又囑咐做飯的婆子,這兩日須好好看顧這孩子,如果他想回家去看一看,便由她們其中一個帶著他回家一趟,再回來上學。 那孩子謝過了她,當真跟著婆子回家去了。不等他回來,胡嬌便帶著差役去了城外的義莊。 老楊頭這兩日忙著解剖尸體,見到她便帶著她去了停尸房,公布了驗尸結果:賀家郎君與賀小郎的胃里有部分混和著酒液的啞藥,這是本地山民在火把節之后,保護嗓子的藥,當時吃了只是發不了聲,但過兩日發聲過量的嗓子便完全好了,說是啞藥,其實是一種護嗓的藥,用米酒送服。 只是奇怪的是,那藥除了賀家父子胃里有,賀家娘子與賀小娘子胃里卻沒有。 明明是夫妻倆同桌飲酒吃菜,怎的最后妻子胃里沒有這啞藥,只有丈夫與兒子有,那么小的孩子,尋常人家是不可能與大人同桌共飲的。 胡嬌大膽假設:“或者……當時席上不是夫妻倆對飲,而是丈夫在陪著另外一名男子飲酒?”她當時對夫妻倆在房里共飲居然衣衫整齊印象頗為深刻,這三日將細節處想了又想,只想到這種可能。 不然,哪怕米酒,喝到醺然處,又是夫妻倆,豈能還穿的一般整齊?除非夫妻倆跟他們夫妻倆之前似的狀況,全無親密之舉,分房而居??墒沁@在賀家是不可能成立的,賀家一雙兒女可都是最強有力的證人證明夫妻感情不錯。 況且,她后來也傳問過賀家圍觀的人,據說賀娘子頗有幾分姿色,與丈夫感情恩愛融洽,完全不存在這種情況 。 老楊頭昏黃的雙眼瞬間亮了,“夫人說的這種可能,似乎也有?!?/br> 胡嬌順著自己的猜測往下講:“火把節剛過不久,賀父用米酒給兒子灌了這藥,自己也喝了藥,沒想到藥效發作,自己被同飲的男子給殺了?只是賀娘子沒有當場尖叫救命,難道……她與這男子是舊識?有情?沒想到這男子最后連她也給殺了,而且心狠手辣,索性一門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