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爹爹,看我?!毙l蘅兩腳牢牢地踏在馬夫給她縮短了的馬鐙上,輕輕一夾馬肚子,小馬就跑了起來,且越來越快,嚇得何氏心都快跳不動了。 “你別擔心,珠珠兒的姿勢極好,不會有事的,不愧是咱們侯府的女兒,流著她祖宗的血?!毙l峻嘆道。 一個下午跑下來到最后,衛蘅已經可以騎馬跨越矮小的障礙了。 “從沒見過學馬這樣快的?!毙l峻不吝贊道。 “爹爹給我找個騎射師傅吧?!毙l蘅順勢求道。 衛峻遲疑了片刻,女兒家學一學騎射是可以的,但是像衛蘅這樣明確要求騎射師傅的卻是不多,而且衛峻覺得以衛蘅的天賦,恐怕一般人教她兩日就已經是教無可教了。 “爹爹,好爹爹?!毙l蘅拉著衛峻的袖角求道,回頭又求何氏道:“娘,女學的入學試也是要考的,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到時候女兒能有一兩處長項,說不定女學的那些師傅……” “你也知道你是‘尺有所短’???”何氏逗衛蘅道,不過她在見到衛蘅騎馬的天賦后,也的確動了這方面的心思?!熬徒o珠珠兒找一個騎射師傅吧,她年紀還小,便是男師傅,外頭也不會有閑話?!?/br> 衛峻點了點頭,他比何氏看得更開,騎術也是一技之長,雖說女兒家以貞靜為要,但衛峻卻不是古板之人,對他來說要緊的是衛蘅騎馬時臉上燦爛的笑容,何況衛峻覺得何氏平日的確將衛蘅拘得太緊了,騎馬放松一下也好。 衛蘅對她爹爹的效率是極其滿意的,不到十日功夫,就替她找好了師傅,是一個沙場退下來的老兵,右目渺了,左腿也有些瘸,但是騎射的功夫極好,他這樣的人如今謀生都困難,能來教衛蘅,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使出了十二分本事。 侯府里沒有騎馬的場地給衛蘅練習,但是奈何她極喜歡,如今又正好沒去學堂,因而求了何氏,由葛氏帶著她在莊子上小住,既可以練習騎射,又不誤學業。 在莊子上,衛蘅簡直樂不思蜀,凡是不需要太動腦子的東西,她學得都挺快,不是衛蘅自夸,她在騎射方面的確是頗具天賦,連她的師傅李勇都贊嘆不已。 李勇雖然感念衛大人給他找的這份謀生差事,但是多少還是讓他有壯士暮年的悲傷,居然只能淪落到教小姑娘了。等李勇真正教起衛蘅時,才知道衛峻衛大人那是的確看重他的本事,才叫他來教他的女公子的。 ☆、議江南 騎射之術粗中有細,并非孔武有力就能精通,否則“百步穿楊”也不會成為傳說了。 這日衛蘅認真地聽著李勇講風速對騎射的影響,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拿著特制的小弓試著風速的影響,直到葛氏叫她吃飯,她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弓箭。 葛氏替衛蘅擦了擦汗,“怎么這么喜歡射箭???” 衛蘅想了想,其實騎射之術練起來非??菰锖屯纯?,她的大腿內側現在還磨得疼痛來著,不過衛蘅是知道答案的。她雖然喜歡騎射,可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她能耐受這樣的枯燥和傷痛,自然不僅僅只是因為喜歡。 衛蘅抬起頭看著葛氏道:“嫂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騎射之術雖然艱難,可是每一步的成績都能看到,特別有成就感,但是詩書就不同了。何況,我覺得,我在詩書上的天賦也就那樣了。要考入女學,只能獨辟蹊徑了?!?/br> 葛氏嘆息一聲,其實她也早就發現了衛蘅在詩書上天賦的平庸,只是她沒想到衛蘅小小年紀,卻能看透自己的弱點,這一點已經是大多數人拍馬也趕不上的了。 “別擔心,你一定能考上女學的。勤能補拙,你多練習一定能進步?!备鹗习参啃l蘅道,但是想入女學,不讀詩書是絕無可能的,葛氏這會兒不忍心打擊衛蘅,所以沒說出來。 衛蘅抬眼看著葛氏,仿佛在無聲地問:你真這樣想? 葛氏發現,衛蘅的眼睛就像會說話一般,亮晶晶,水盈盈,像秋日紅葉倒影的湖水,純凈又嫵媚,這樣的小姑娘,別說何氏愛得緊了,這幾日相處下來,就是葛氏也愛極了衛蘅的嬌憨。 “這一個多月來,你手上有了力氣,大字上頭的進益你自己也是看得見的對吧?”葛氏道:“我觀這騎射二術,下能練腿穩,上能促手勁,對你練字也極有幫助?!?/br> 衛蘅聽葛氏這么一說,也增加了一點兒自信。那女學一年就收幾十個女學生,天南地北的女兒家都可以來應考,按衛蘅內心的說法,那真是不比考進士容易。她的學業荒廢了那么幾十年了,天賦又有限,補也補不回來。唯一的法子就是獨辟蹊徑了。 如此衛蘅更是下心練習騎射,她也的確喜歡那種箭射中靶心的成就感。 衛蘅在莊子里一住就將近兩個月了,平日衛峻休沐時,同何氏來哄她回去,她都堅定地拒絕了他們的誘、惑。 這日進入了臘月二十,衙門里封了印不再辦公,衛蘅想著自己爹娘估計要來接她回府了,卻不曾想,跟著衛峻和何氏來的,還有她的小舅舅何斌。 “舅舅?!毙l蘅見著何斌簡直比見著自己爹娘還歡喜。何斌因為生意上的事情,時常往來京城,所以衛蘅還不至于連舅舅都不認識。 “一年多不見,我們珠珠兒都長這么高啦?!焙伪笞约簺]有女兒,對衛蘅也是疼到了骨子里,“猜猜,舅舅給你帶什么好東西來了?” 衛蘅其實心知肚明,卻還得做出一副猜不出來的模樣,由何斌拉著去看了正在園子里踱步的馬駒,通身紅色,毛發如火,高高昂著頭,還沒長大,就已經是一副睥睨天下眾馬的傲岸氣勢了。 “謝謝舅舅,我太喜歡啦?!毙l蘅大聲地說著,恨不能立即撲到火焰的身上去。 幸虧何斌拉得快,“珠珠兒,這匹馬還沒被馴服,野得很,小心踢傷你,讓人馴服了你再騎?!?/br> 衛蘅道:“我的馬自然由我來馴,舅舅可不要小瞧我?!毙l蘅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逗得何斌和衛峻一陣大笑。 “是,舅舅絕不敢小看我們珠珠兒?!焙伪蟮?。 “你怎么想起送珠珠兒這樣名貴的馬駒?”衛峻問道,這匹火紅的小馬,一看就是血統純正的汗血寶馬,千金難求。他素來知道自己這位小舅子神通廣大,天南地北都有朋友,可是能尋到這樣的馬駒還是不易,也不知怎么想著送給珠珠兒這么個小姑娘。 何斌還沒回答,何氏就先搶了話道:“這話你該問你的好女兒。她背著我給她舅舅寫的信,還不讓我看?!焙问限D過頭又埋怨何斌,“你怎么也由著珠珠兒胡鬧?” 何斌笑而不答。 何氏又轉而對衛蘅道:“我說你怎么不肯去學堂呢,原來早打定了主意要學騎馬是不是,成天就知道玩兒,我替你心都要cao碎了?!?/br> 面對何氏的碎碎念,衛峻和何斌都不敢搭話,只衛蘅不怕她,不過事實勝于雄辯,衛蘅給木魚兒使了個眼色,將她近日寫的那一疊字大字拿了出來送到衛峻和何氏跟前。 “珠珠兒的字大有進益啊,字里藏鋒,已經有大家氣派了?!毙l峻點評道。 衛蘅得意地沖何氏笑了笑,“我去跟火焰玩一會兒?!?/br> “什么火焰?”何氏問道。 “就是那匹馬啊,我給它取的名字,火焰?!毙l蘅腳步飛快地往外走去,生怕何氏留她一般。 “這孩子,怎么就長不大啊?!焙问蠜]好氣地感嘆道。 卻說何家在京里也有宅子,但既然何斌到了京城,何氏這個做jiejie的,就萬萬不肯讓他去外面住,不過靖寧侯府的規矩大,何斌又是個不受拘束的人,十分不喜歡住在侯府,正好他在京郊有事,就央了何氏來別院住,也順便看看衛蘅。 衛蘅的日子這下可就過得充實極了,每日練完了騎射,還要寫字、背書,然后又要去同火焰培養感情,晚上還要纏著何斌給她講故事。 何斌從小就膽子奇大,不喜讀書,卻愛如游俠兒一般四處游走,北到草原,南到南海,西出西域,東到高麗,他就沒有沒去過的地方。對衛蘅來說,何斌就是一本天書,她恨不能日日能在他身邊聽故事,學東西。 何斌還是個經商奇材,何家靠著他,天南海北的生意都做,且越做越大,具體家底有多少,就是衛蘅也不知道,她只知道的是,她問她小舅舅借錢,這小舅舅一出手就是幾萬兩的銀子,還白送。 但是何家有錢得非常低調,這也是何家人的智慧所在。 年關將近,衛蘅本來早就該回靖寧侯府的,只是因為何斌在,她一心賴著不走,何氏也正好讓衛蘅留下陪著何斌,好看著些她這心太野的弟弟。 這日到了臘月二十八,衛蘅是必須回府的了,老太太那邊已經問了好幾次了。衛峻同何氏一起來接衛蘅,自然同何斌又有一番絮叨。 何斌是有生意上極要緊的事情才留在京城的,如今辦完了事,眼看著也趕不上回杭州過年,只得應了何氏的要求留在京城,不過他已經打定主意,過了初三就走,何氏勸也勸不住。 衛蘅在外頭聽見“出?!眱蓚€字,忍不住跑了進來,“舅舅要出海?” 如今牽星術剛剛傳入大夏朝,國朝還沒多少人敢去當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而衛蘅的小舅舅,何斌正是這第一人,每一次出海都為何家帶回了無數的財富。 衛蘅苦于自己是女兒身,沒有機會像何斌一樣周游天下,可是她再世為人,卻再也不想被拘束在內院之中了。 “是啊,等舅舅回來給你帶海外的好東西?!焙伪蟮?。 “這怎么行,我不許你去,出海多危險啊,十艘船里九艘都回不來。咱們家又不缺什么,你做什么怎么拼命???”何氏急道。 何斌道:“jiejie,我不是拼命,只是我這一生沒什么宏愿,只希望能用一雙眼睛,多走多看。海外沒去過,我就想去看看,看看海那邊有什么,那些藍眼睛的人是怎么生活的?!?/br> “男兒大丈夫,志在四海,你也不要阻攔小舅子了,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會聽你勸,你要是逼急了,說不定他明天就走了?!毙l峻勸何氏道。 衛蘅在旁邊一個勁兒地點頭贊同衛峻的話,然后轉向何氏道:“娘,我想跟小舅舅去杭州看外祖母?!?/br> 誰也沒料到衛蘅會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尤其是何氏。 “我長這么大,還沒見過外祖母呢?!毙l蘅頗為惆悵地道。 “怎么沒見過了,你出生的時候,你祖母還來過京城呢?!焙问系?。 “那時候我才多大點兒啊,什么都不懂,什么也沒記住?!毙l蘅,“除了小舅舅,大舅舅、舅媽,還有表哥、表姐他們,我全都不認識,說出去還不叫人笑話???”衛蘅嘟著嘴反駁何氏。 聽衛蘅這樣一說,衛峻嘆息了一聲,這些年何氏為了照顧他,也從沒去過杭州看望老岳母,一家至親卻許多年未曾見面了。 “娘,你就讓我跟著舅舅去看外祖母吧,我每個月都給你寫信,把外祖母她們的樣子畫下來給你寄過來?!?/br> 何氏也的確想念她的娘親,聽衛蘅這樣說,她刮了刮衛蘅的鼻子,“少來哄我,是你自己答應的,開了年就要去學堂,你冬月里都已經滿十歲了,再兩年就要考女學了,到時候考不上,我看你怎么見人?!闭f來說去,還是為了衛蘅的學業。 “去了杭州一樣的上學堂啊。娘難道忘記了,杭州的白鶴書院,前兩年女學結業時,第一名可都是出自白鶴書院的女學生呢?!毙l蘅道。 “是啊,jiejie,說起來咱們杭州的白鶴書院可不比京中的女學差,不過是名氣稍遜而已?!焙伪笠矌椭l蘅說話,他是個孝子,想著老太太時常惦念何氏還有幾個外孫,這次要是能帶了衛蘅回去,老太太一準樂得飯都多吃三碗,“娘,也時常念叨珠珠兒,說她小時候白嫩嫩的長得多福氣啊?!?/br> “珠珠兒能進白鶴書院嗎?”何氏問道。 何斌拍了拍胸脯道:“絕對能進,那山長是我朋友?!焙渭颐磕甓枷虬Q書院捐獻不少錢,否則白鶴書院哪里能辦得如此紅火。 “讓珠珠兒去吧,雖然是女孩子,但是多走走多看看,長長見識也好。南方氣候好,珠珠兒身子弱,去養一養也正合適,還能替你在老太太膝下盡孝?!毙l峻也支持衛蘅去杭州。 何氏自然再無話可說,只轉頭叮囑珠珠兒道:“你個鬼丫頭,找了兩個好幫手替你說話,你去可以,但是每旬都得給我寫信,把你的功課給我寄回來,若是沒有進益,我立馬就讓人去把你接回來,知道嗎?” “知道!”衛蘅大聲地笑道,“謝謝娘,你真好?!毙l蘅摟著何氏的脖子,用臉去挨何氏的臉,親了又親。 “臭丫頭,一天一個主意?!焙问蠠o可奈何地笑罵,“趕緊收拾,今兒總要跟著我們回府了吧,老太太成日念著你,眼睛都望穿了?!?/br> “東西早就收拾好了?!毙l蘅蹭在何氏懷里道,“不過還有一樁事,我同火焰相處得極好,我覺得它已經不排斥我了,還請爹爹和舅舅壓陣,看我馴服火焰?!?/br> ☆、舒荷居 “珠珠兒,你不要淘氣,我看那火焰,千里馬也,桀驁難馴,你才學了幾天騎術,就敢去馴馬?”做母親的總是覺得孩子還小,生怕她有個閃失。 衛蘅撲閃著眼睛笑道:“所以女兒才趁著爹爹、舅舅都在的時候去馴馬啊?!?/br> “走吧,總不能因為害怕就不騎馬?!毙l峻道。男人對小孩就同女人的態度不同,更能接受他們勇敢的嘗試。 火焰雖然還不是成年馬,但是個子已經極高,衛蘅才及馬腹,站在火焰身邊,何氏真怕那馬一個尥蹶子,將她的脖子折斷。 衛蘅穿著騎裝,踏著牛皮小靴,站在火焰身邊,深呼吸了一口,心里也不是不害怕的,她側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師傅,得到了他的首肯,這才輕輕摸了摸火焰的肚子。 火焰長嘯一聲,抬起了前蹄,輕輕跑起來,衛蘅小跑著跟了上去,一把抓住火焰的馬鬃,騰身而起,就躍上了馬背。 何斌忍不住叫了一聲“好?!币慌院问纤浪雷ブ种械氖峙?,大氣兒都不敢喘。 火焰再次長嘯,猛地發力跑了起來,仿佛閃電一般從眾人眼前閃過。 “啊,啊,珠珠兒,珠珠兒??靵砣巳プ钒?,快去追啊?!焙问系难蹨I眼下就冒了出來,眼見著衛蘅在馬背上顛簸得仿佛巨浪中的小舟,就在何氏的喊叫聲中,衛蘅已經從馬背上被顛簸了下來,只剩手死死地抓住馬鬃不放,被火焰拖著在跑。 衛峻、李勇、何斌都已經翻身上馬追了過去。 何氏尖叫著險些暈過去,幸虧又見衛蘅咬著一股勁兒,重新翻身上馬,這才吐了一口氣。 再然后火焰背著衛蘅已經射出人的視線,衛峻等人的馬都不如火焰神駿,追也難及,三個人忽視一眼,臉色都極難看。他們都知道火焰的神駿,卻不知道會神駿得沒邊兒了,還沒成年就有如此腳力。此外,衛蘅的大膽也實在出乎衛峻等人的意料。 若是旁的女孩子早在被顛下馬時就嚇傻了,那時候松了馬鬃,后頭有衛峻等人接應,也不會傷了性命,偏偏衛蘅就是死不松手,最后更是重新爬上了馬背。 幾個大人都已經臉色慘白,死命地策馬追了上去。 哪知不過一會兒,就見衛蘅策馬向著他們跑了過來,嘴里還興奮地喊著,“爹爹,舅舅,師傅?!?/br> 衛峻見衛蘅居然還松了抓住馬鬃的右手,沖自己等人揮舞,嚇得險些栽下馬去。 “爹爹?!闭Q坶g衛蘅已經一臉燦爛笑容地到了衛峻跟前,只見她輕輕拉了拉馬鬃,火焰就立即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