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她要把死者翻過來檢查,可力氣不夠; 看看言焓,他懶懶地靠在椅背里,肘架在扶手上,兩指撐著臉頰,姿態散漫,一幅圍觀者姿態,沒要幫她的意思。 甄暖不屑地哼一聲,把死者的一只手臂擺到頭邊,一只屈肘放在胸前,外側大腿屈起,然后抓住手臂和膝蓋,稍稍一拉,沉重的尸體一下輕松翻起。 她趕緊抱住,把尸體翻了個身。 言焓彎了彎唇角,不吝嗇地表揚:“懂得用巧勁,不錯?!?/br> 甄暖心里又蹭蹭地冒火,好不容易才滅下去。 “死者背部后腰幾處陳舊挫傷,臀部很明顯?!币磺性偾宄贿^,“她生前遭受了長期的性暴力?!?/br> 甄暖抬起死者的下巴;喉嚨處很干凈,沒有任何傷痕,舊傷也沒有。 這叫她些許費解。通常來說,性暴力會伴隨著掐脖子。 有人推門而入,小松來了。 甄暖忽覺言焓很久沒說話了,扭頭一看。 他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身子是筆直的,卻靜悄悄地垂著頭顱??床坏侥?,只有烏黑凌亂的碎發,和長長密密的睫毛。 這樣的姿勢看上去多少有些柔弱。 坐著都能睡著。 這一瞬,只有窗外隱約的風雨聲。 小松輕嘆:“隊里的人跑了一整天,接下來還要更苦?!?/br> 甄暖不知道是不是疲憊讓他今天脾氣格外硬。她收回目光,低了聲音:“繼續工作?!?/br> 兩人一起檢驗死者身上的新傷,即影響和造成此次死亡的傷痕。 對普通警察來說,要分辨尸身上各種傷痕的類型、形成原因和時間,有一定難度;他們偶爾會分不清尸斑和傷痕,像這具尸體就有很多尸斑,看著像被人打了。 “老師,死者的尸斑全在身體右側。她死后可能一直側躺著?!?/br> 甄暖走過去看。 死者脖頸右側暗紅,右手臂上端慘白,手肘處一團暗紅尸斑; 從側面看,腋下、腰部、膝蓋暗紅;側肋、盆骨慘白;右大腿和小腿的側面則紅白交替。 “老師,這是移動尸體后重新形成的尸斑嗎?” “不是?!?/br> “為什么?” “你看現場的照片?!闭缗粢幌掳粹o,顯示屏上播放出一串照片,“看到死者側躺的姿勢沒?” 照片上,死者面向右邊,側躺在公路旁,雙腳筆直,左腿自然地垂在右腿前。 “為什么會形成尸斑?” 小松答:“人死后血液循環停止,血在重力作用下墜積到尸體的低下部位,造成毛細血管及小靜脈充血?!?/br> “正因如此,尸斑不會在尸體與硬面接觸的部位形成,因為力量壓迫會阻止血液聚積?!闭缗f,“比如仰臥時,尸斑會出現在后頸、腰部和大腿,卻不會出現在頭和屁股。因為那里被壓住了?!?/br> 小松看看尸體上的紅斑,再看照片里死者的躺姿,恍然大悟:“如果是拋尸現場的姿勢,死者右腿的側面被壓住,無法形成尸斑,應該全是白色。左腿的小腿壓住了,也是白的,但大腿可以形成紅色的尸斑?!?/br> “對??赡憧?,事實是死者右腿側面紅白交接,;而左腿的大腿小腿都是白色。 照這么看,形成尸斑的姿勢應該是,左腿大腿小腿的內側被壓住,無法形成尸斑,全白; 右腿的被段狀物壓住一截,紅白交替?!?/br> 小松揉揉腦袋:“她側躺的地方不平坦,壓著一個和腿上白色痕跡一樣寬的阻礙物?” 甄暖彎彎唇角:“你沒發現這條白色寬痕剛好和她的手一樣粗嗎?” 小松一愣。 她示意:“幫我把她的上身扶起來?!?/br> 小松照做。 甄暖把死者的腿屈起來,大腿和小腿上的白痕接成一條直線。她跪到尸檢臺上抵住死者的腳,把死者的手環抱住她的雙腿,她的手臂剛好和那條白痕重合。 小松驚道:“死者抱著自己的雙腿側躺在地上,這就是她死后保持的姿勢?” “對。不會本人形成,而是兇手擺的?!?/br> 小松疑惑:“兇手為什么要把她擺成這種姿勢?會不會有什么心理上的意義?” 甄暖讀書時輔修過犯罪心理,又想起最近蘇雅的表現,緩緩道:“胎兒的姿勢是最安全的,把死者擺成這種姿勢或許是兇手在懺悔,有愧疚?!?/br> 小松很贊同:“甄老師,你太厲害了,這也懂?!?/br> “呵?!?/br> 一聲輕輕的笑暈開在安靜的解剖室里,沙啞,含著幾分慵懶,幾分輕嘲的笑意, “不是愧疚,是行李箱?!?/br> ☆、第38章 chapter38 甄暖頓時像被抽了一耳光,臉頰火辣辣地發燙。 行李箱? 她臉皮薄,言焓的輕笑叫她難為情極了。 小松卻沒聽出來,道:“對啊,真厲害。不過我覺得,犯罪心理也很神奇?!?/br> “是的?!毖造蕦捜莸乇硎举澩?“讓我想起九幾年,fbi不顧州屬警方建議,用犯罪心理將嫌疑人誤判為白種人,讓黑人兇手多殺了一批無辜少女?!?/br> 甄暖今天憋氣夠了,頂嘴:“我的推測或許不對;但你怎么確定是行李箱?” “你那是猜測,不是推測?!?/br> 甄暖不吭聲。 他上前從她手里拿過手術刀,指指死者的大臂:“尸斑墜積過程中,被壓住的地方是白色,有壓痕?!笔中g刀下移,滑到小手臂, “但小手臂沒壓痕也沒尸斑,為什么?” 甄暖急道:“她蜷縮側躺著,大手臂壓在地上,小手臂抱著腿,豎著,當然不會有壓痕和尸……” 她瞬間驚得哽住。 人死了,哪里會自主地抱著自己?她的小手臂會垂下來形成尸斑和壓痕。除非有什么困住她的手讓她無法自然伸展。 言焓見她滿臉通紅,知道她想通了。 他臉色斂了半分,語氣微涼:“工作時記得三思而后言,不要賭氣?!?/br> 甄暖臉紅得滴血。 她暗惱自己竟負氣工作,知錯了。她努力調整了心態,問:“為什么一定是箱子,不是別的束縛物?” 他隨意拋出兩個字:“經驗?!?/br> 甄暖:“……”沒辦法交談了。 言焓再次指向死者的身側:“髖部和大臂壓著地面,是白色。因為太白,很難看見這兩個淺淺的凹痕?!?/br> 甄暖湊去細看,白白的眼花。 她轉頭看大屏幕,由于偏了角度,反而很清楚。大臂和髖部有兩條筆直的凹痕,方向不一,粗細相當。 她愣了,重新和小松把尸體扶起來擺成環抱的姿勢。當死者雙腿屈起手臂抱住自己時,兩條凹痕平行了! “這是行李箱內層的兩根拖桿?” “聰明?!?/br> “……” 甄暖想反駁說也有可能是別的東西,話到嘴邊咽了下去。 經驗,在刑偵中是一種無法描繪的本領。 她沒有慪氣,只佩服他毒辣的眼睛。難怪年紀輕輕就當隊長。 甄暖別過頭,把剛才的發現記錄下來,不動聲色地深吸好幾口氣,穩定了心情繼續檢查。 她著重查了死者兩邊的手掌手指和手臂: “手腕有舊傷,有自殺傾向;但并沒有防衛型傷痕?!闭f明兩種情況:死者沒有反抗,或者,來不及反抗。 沒有反抗=信任兇手,或者,失去了反抗能力(睡眠?藥物?) 來不及反抗=兇手瞬間制服或擊斃死者。 “左大臂外側有一處挫傷。這個……”她忍不住輕呼,“太好了。有人打過她,在她手臂上留下了花紋?!?/br> 小松一看,左臂上一塊螺旋形間隔很粗的青痕。 “寬26cm,長48cm?!彪m然青色有所擴散,但花紋仍清晰可辨。 甄暖為了確認,切開一小塊表皮到顯微鏡下觀察:“新傷,形成時間不長,應該發生在死前不久。只在皮膚組織的最上層,沒有下擴,可以反應施虐器具的外形?!?/br> 說完,她無意識看看言焓,他又坐回椅子里了,沒什么表情,也沒有贊許,仿佛這是她應該做到的。 小松:“這么說,死者被一個印有粗螺旋花紋的鞭子或棍子打過?” “不是?!闭缗瘬u頭,“死者應該穿過一件印有粗螺旋花紋的衣服?!?/br> 小松愣了愣,心生贊嘆。 甄暖轉身把剛才剝離的衣服拿出來,一件件翻看:“沒找到,這些不是死者死亡時穿的衣服?!?/br> 言焓在閉目養神,只覺黑暗中,那個絮絮叨叨又異常柔軟的聲音聽著還真舒服。 “死的地方應該在室內。人死后會尸僵,如果不在室內,兇手很難在短時間找到合適死者的衣服替換。尸體僵硬后,衣服就很難穿上去?!?/br> 小松:“那之前她穿的什么,貼身的衣物怎么會有這么粗大的花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