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安逸的環境瞬間消失,言焓一下子睜開清黑的眼眸。 他眸光一挪,落到淡藍色的屏幕上,盯著慘白皮膚上粗粗的螺旋紋看了幾秒。他掏出手機,撥了號碼出去: “關小瑜?!?/br> 甄暖看一眼掛鐘,凌晨5點半。 “我讓小松發一張照片到你電腦上,是浴袍的花紋。你盡快把花紋細化出來?!?/br> 小松聽了,不等吩咐便乖覺地脫下手套,開電腦發郵件。 甄暖更是張口結舌,又看看那個花紋,可不正是浴袍!她幾乎要震驚于他的“經驗”,又或者,聯想力? 言焓很快打通另一個電話:“偵察員們7點出去走訪,先不用一個個查客人。56個農家樂,23家賓館酒店,10個度假區,讓每家拿出客房的浴袍拍照帶回來?!?/br> 對方很激動:“太好了!沒有死者面貌本來很難查,這下能大大減少工作量,不用大海撈針了。言隊,跟你辦事就是輕松?!?/br> 言焓朗朗地笑出一聲:“不是我的功勞,是新來的法醫小姐?!?/br> 甄暖的心突地一磕,又因受之有愧而再度臉紅。 她局促地看過去,他并沒看她,椅子轉過去一半,只有一個輪廓分明的側臉。 她對小松道:“準備解剖了?!?/br> 小松已發完郵件,戴上手套過來輔助,問:“y型切法嗎?” “嗯?!闭缗闷鹗中g刀,熟練地從死者兩側耳后下切,經胸腔一路切到腹股溝,幾乎沒有停頓。 小松不經意瞪大眼睛。 言焓亦看在眼里。 她的基本功和刀法相當出類拔萃,能媲美外科醫生。剛才剝頭發時也是這般,動作毫不拖泥帶水,干干凈凈的。 切開尸體后,甄暖很快發現幾處外部檢測時看不清的皮下青腫。她對傷處組織一個個采樣,分門別類仔細檢查描述,用語音視頻記錄。 死者體內并沒發現重傷和斷骨,死前掙扎不劇烈。 甄暖切開胸骨,把器官取出來遞給小松觀察記錄和拍照,取切片待檢驗。她邊手術邊交代:“留做病理分析,更準確地確定死亡時間?!?/br> “嗯?!?/br> 又打開胃部:“胃里的食物尚未完全消化,一起檢驗?!?/br> 隨后,甄暖抬起死者的頭顱,把所有的傷痕統計、描述、測量、拍照、并嘗試提取傷痕邊緣沾染的異物,那通常是兇器留下的痕跡。需專門的傷痕分析,確定兇器的大小材質等等。 “這里……”她從死者頭頂的撕裂傷里夾出一粒極小的紅色不明碎片。 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 觀察和提取完畢后,是開頭蓋。 她沿著耳后的切口下刀,切去頭頂。 言焓靜靜看著,連做切片的小松也忍不住抬頭望向視頻墻里放大的手術過程。 她的動作太干凈漂亮。 剝離頭皮時,走刀游刃有余,不傷骨頭和皮膚,更不讓血rou殘存于頭骨之上。 四周落針可聞,只有刀片割過頭皮和頭骨的悉窣聲。 言焓的目光漸漸從她的手挪到她的臉上。 她擰著眉心,皺著小小挺挺的鼻子,十分嚴肅地抿著嘴。 言焓稍稍走神,想起夏時學醫時手術課總能拿滿分。 記憶里,阿時的手,纖細,修長,白皙,漂亮; 他一直清晰地記得她小手的觸感:柔軟,小巧,清涼,異常的溫柔;會緊緊抓住他的手,會輕輕捧住他的臉,會迷蒙地攀住他的背,會生澀地抓住他的…… 言焓低頭用力揉了揉鼻梁,半晌,重新定睛看向甄暖。 終于,頭蓋骨暴露出來。 她直起身子,揉揉腰桿,用圓鋸沿著頭蓋周圍鋸割,把頭頂撬開。 “頂骨塌陷骨折;枕骨、顳骨輕微凹陷;額骨骨折;鼻骨,顴骨,上頜骨粉碎性骨折……” 她繼續查看腦髓和頭蓋內側是否有損傷,取出部分腦髓做樣本,待鑒定。 當百葉窗外透過隱約的天光時,解剖過程終于完畢。小松的各類采樣也已經完成。 不知不覺中,外邊的風雨停了。 甄暖眼睛痛得發酸,準備最后縫合尸體時,又隱隱覺得不對,好像還有哪里沒解剖到。 她求助地看言焓一眼,后者不說話,安靜地靠在椅背里,面容很疲憊了,眸子卻依舊清亮有神。 她又回頭看尸體,從頭往下……她想起來了:女人的胸部。 她握著女人的rufang,揉了揉,心里頓時激動:她感受到了不一樣的觸感。 她靜心低頭工作,很快有了結果。 “無名女尸有身份了?!?/br> 她手中的鑷子從死者的胸部夾出一枚硅膠墊,迎著光一閃,邊緣刻著產品編號。 …… …… 解剖室里的掛鐘指向6點47分。 甄暖的眼底有了淡淡的黑眼圈,眼里也有淺淺的紅血絲;可她笑容燦爛,滿臉喜悅和興奮,夾著豐胸用的硅膠墊,搖了搖:“太好了,產品編號還在呢?!?/br> 言焓揉揉眉心,沒有起身,極淺地笑了笑:“很好。 東西是完整的,交給偵查員,不久就可以查出廠商;廠商根據上面的編號調出分銷記錄,找到購買的美容機構;從美容機構那里又可以找出客戶信息?!?/br> 他笑笑,嗓音微啞,“干得不錯?!?/br> 甄暖難得被他夸獎,不太自然地彎一下唇角,轉頭對小松說: “把查找到的線索分類送往各個實驗室,需要病理分析的讓大偉他們幾個先分析。我縫合了尸體再過來?!?/br> 小松應答一聲,把證物袋、樣本等齊齊摞在手推車上,先離開了。 甄暖繼續工作,把剖開的尸體一點縫合起來。 尸身本來就干凈,不用過多地清理。 縫合過程也有條有理。 十幾分鐘后,甄暖覺得太安靜了,不適地抬起頭,見言焓又睡著了。 這次,他歪著腦袋靠在椅背上,靜悄悄地闔著眼睛,淺淺呼吸著。 閉著眼,歪著頭,他看上去柔軟極了。整張臉都溫和柔順,絲毫沒有清醒時的銳利棱角。 甄暖多看了幾秒。 側臉相當漂亮,眼睛下有淡淡的黑影,下巴也冒出淺淺的胡茬,看著有種風塵仆仆無眠期的辛酸。 甄暖在心底嘆了口氣,四處看看,想找張毯子給他蓋上;卻聽突然叮鈴鈴一陣響。 言焓一瞬間睜開眼睛,沒有睡眼朦朧的過度,剎那間就變得清明銳利。 甄暖撞上他太過筆直的眼神,慌慌地別過目光去。 是言焓的手機。 他很快接起來,給刑警隊的同事們分配任務,重點得當,安排有條理。 語氣沉穩而有力,絲毫聽不出疲憊之態。 甄暖繼續做著收尾工作。 過了約3分鐘,言焓才放下電話,稍稍放松地靠進椅背,用力揉了揉眼窩和鼻梁。揉著揉著,自己都有些好笑: “老了,不像年輕時那么能熬夜?!?/br> 甄暖眼珠子轉過去瞧他,她記得他未滿29歲,正當年華。且不是他不能熬,長時間的連續加班,鐵打的人也受不了。 他側眸看她:“開玩笑的,主要是你?!?/br> “我?” 他轉著手機,緩緩浮起一絲笑:“你的聲音很催眠,讓我睡過去好幾次?!?/br> “哪有?”甄暖臉通紅,不可置信地瞪他。 “真的,一直嗡嗡嗡嗡?!彼种冈诙吚@圈,比劃著一只小蟲子。 嗡嗡嗡嗡,她是蒼蠅嗎? 她別過頭不理他。 …… 尸體縫合完,甄暖要把尸體搬到移動床上推去尸柜,她一人搬不動,小松也沒在,便對言焓說:“幫我搬一下?!?/br> 言焓不動身,臉色漸漸淡了下去,看著她:“你少做了一件事?!?/br> 甄暖不解,把剛才的一切想一遍,并無遺漏。 她搖搖頭,疑惑道:“沒有啊?!?/br> 他眸光微涼,帶著一絲研判的意味,肯定地重復:“你少做了一件事?!?/br> 她迷茫,認認真真想了一圈,更加肯定:“沒有了,真的沒有遺漏了?!?/br> 言焓不做聲,盯著她。漆黑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極淡的情緒,不知是失望,還是生氣。 甄暖被他這種眼神刺痛:“不想幫我搬就算了,那么多廢話?!彼龤饬?,自己要去抱死者; 言焓瞬時起身,鉗住她的手腕,將她觸碰死者的動作制止住。 甄暖掙扎,憋了一晚上的氣要爆發:“你干嘛,突然發什么……” “在學校老師沒教你嗎?”言焓語氣冰冷,“尸檢的最后一步是什么,最重要的一步是什么,是老師沒教,還是你不屑?” 甄暖狠狠一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