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一聲極低的警告,更像狠狠壓抑著痛苦的祈求。 …… 暴風驟雨拍打著車身,車廂內死一般的寂靜。甄暖捂著脖子,心跳停了好幾秒。 世界都是安靜的。她緩緩扭頭。 雨刷器刮著玻璃上的水,路燈昏黃,照進車廂,灑在他白皙挺拔的鼻梁上。他的手死死掐著方向盤,頭顱仰望,盯著玻璃外的瓢潑大雨。 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似乎咬著牙,下頜繃出硬邦邦的弧線。 然而,只是一秒,他便垂下頭;片刻前的戾氣消失殆盡;有種被打敗的頹然。 他極淺地彎了彎唇角,語氣平和,嗓音卻沙啞,緩緩地說:“不要提她的名字。謝謝?!?/br> 一切克己而有度。 雨聲大得鋪天蓋地; 甄暖垂頭,蔫蔫地說:“抱歉?!?/br> “和你無關?!彼ひ艉茌p,“你放心,我和他的私怨,和你的工作沒關系?!?/br> “謝謝?!闭缗бё齑?,“可是隊長,有沒有可能是你誤會了沈弋,這件事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你有多了解他?”言焓突然問。 甄暖一愣。 她和沈弋應該很熟。9年前,她從車禍里醒來,只認識他,是他的甄暖。她不記得他,只能從過去的照片日記和信件里看到她與他的親密。 這個世界陌生得讓人惶恐,她依附著他生活,學習,出國;他背景復雜,為保護她,不讓她接觸他的另一面,把她護在安全罩里,不許任何危險的東西接觸她。7年前,他身邊殺機四伏,她被送去國外,過著最無憂最公主般的生活。 她對他從陌生戒備慢慢變得重新接受,她以為這就是正常的軌跡。 可此刻面對言焓的問題,她陡然又生空茫之感。 而更多的是對這問題本身的反感,她有些生氣,反駁:“很了解,至少比你了解?!?/br> “是嗎?”他語含輕嘲,“我和他打交道十幾年。他這些年做了什么,和誰有仇,對誰有恩,勢力擴大多少,中了誰的招,給誰使了絆子,我一清二楚?!?/br> 甄暖捏著拳頭,真恨他說話那么毒,總是一針見血。 “剛才你說讓我別揍他,因為他手廢了。你一定不知道他的手是怎么廢的。他不會跟你說實話?!?/br> 言焓再度摸了一下口袋,沒有煙; 這讓他情緒不太穩,有些煩躁地把車窗落下一條縫。 冷風冰雨撲進來,雨滴甚至打到甄暖臉上;他的頭發被吹得張牙舞爪,卻沒感覺。 “9年前她失蹤的那天是臘八節,正巧那天沈弋廢了一只手。我就知道,”言焓扭頭看她,慘白的閃電襯得他的眸子漆黑晶亮,閃著一種病態的勝利感, “沈弋的手是她廢掉的。她就是這樣,很柔弱,只會拿手術刀;可如果有誰欺負她,她會狠狠讓那個人吃苦頭?!?/br> 他唇角一彎,有些邪氣地笑了,是驕傲,亦是自負,“阿時就是這樣的女孩?!?/br> 就是這一刻,甄暖看到了言焓的笑容,乍一看很狠厲,可從唇角到眼底埋著淺淺的笑,風清月明,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又好似云銷雨霽,彩徹區明,是能把人化掉的溫暖。 她以為,他真的很喜歡笑,唯獨只這一次發自心底。 甄暖扯扯嘴角,感慨他如此固執地堅守著一個早已死去的信念; 他有他的懷念,而她亦有她的守護。 她昂起頭,以同樣的姿態維護她的那個人: “很不巧。我也有種感覺,沈弋和這件事沒關系。他的確有很多事我不知道,但我對他的了解足夠讓我相信他?!?/br> “你一直喜歡這樣催眠欺騙自己?” “什么?” “你多大了,27,28?公寓裝成暖色,家里一堆玩偶抱枕,心理年齡低得不超過18歲,幼稚,不會和人打交道,極度缺乏安全感。 你和沈弋最親密的時候是十年前,可惜你車禍不記得。這幾年你們保持著禮貌的距離,7年間你一直在國外,10個月前回國,2個月前重新在一起,至今沒有親密接觸,沒接吻,沒愛撫,沒上床,對嗎? 這就是你對他的了解?!?/br> 他懶懶地勾起唇角,不無諷刺,“我說過,你真的很容易相信人?!?/br> 甄暖驚愕得瞪大眼睛,沒料到他竟這樣唐突無禮地剖析她的私隱;可偏偏他說得全對。愈是這樣,她愈發羞恥憤怒。 風雨砸在車上像炸雷,天氣這樣嘈雜喧鬧,他的話一字一句偏偏她都聽得清清楚楚: “而你自己呢,你知道你的過去嗎?他說你是跳芭蕾舞的,你想過你或許可能和他描述的完全相反嗎? 車禍后你對自身定位很迷茫;你無法和任何人確定穩定的關系,包括老師同學情人;你真有你想象地那么維護他?還是你只是想維護你不穩定的精神世界,因為沒有人和事能讓你安心……” “你混蛋!”甄暖氣極。 突然,有人猛敲車窗。 甄暖立刻別過頭去,肩膀氣得在發抖。 保安小伙子穿著雨衣探身看:“不能在這兒停車?!?nbsp;手電筒光照進來,“原來是言隊啊,來加班嗎?” “嗯?!毖造拾l動汽車,“你辛苦了?!?/br> 車廂內一片死寂,甄暖臉色差到極致,到了地下停車場,車還沒停穩,她便推開車門,飛跑而去。 …… 甄暖氣洶洶地回到辦公室,憋著一肚子的氣迅速而利落地換衣服戴手套提尸體,也不等小松回來,就自個兒拉開尸袋準備驗尸。 “驗尸必須有第二人在場,你想違規cao作?”此刻她最討厭的聲音在身后淡淡響起。 言焓語氣散漫,似乎對剛才發生的一切都不以為意了,可她仍介懷得要死。 “你現在不也在場,不把自己當人看?”她頭一次尖酸又刻薄,非把尸袋拉開,一個人極其費力地把無臉女尸搬出來。 言焓抱著手斜倚在門邊,唇角淺淺地彎著。 沒因她的話生氣,反而有些好笑。 她原本就該是這個樣子,該是直來直往有氣就出,碰她就咬的刺猬;而不是平日里那個怯弱躲避,戳她一下也吶吶惶然的兔子。 他關上門走過去,輕笑著調侃:“露出真面目了?” “你……”她快給他氣死,“這是我的地盤,你出去!” “我好心幫著在場作證,你卻不識好人心?”簡直無臉無皮。 還暗諷她狗咬呂洞賓? 甄暖頓時想把手術刀戳進他胸口,把他解剖了算了! …… …… 甄暖花了足足三分鐘做心理建設,讓自己不要和言焓計較,不要帶入個人情緒。 言焓坐去一側的靠椅上,扭頭望向7乘7的屏幕;直到看見甄暖的白手套出現在屏幕上,才回過頭來。 解剖過程必須一直說話,讓錄音機記錄; 言焓坐在身邊,她還真有些別扭。 她把收音話筒拉過來,語速平緩:“11月7日,凌晨5點01分,clab第二解剖室,病理學研究員甄暖,死者未知,女性,身高165cm,體重495kg。 衣服濕透,干凈……” 室內安安靜靜,她靜下心來,慢慢地檢查,很久才說一兩個字,“無破損?!?/br> 口袋內無異物?!?/br> 言焓的目光冷靜而銳利,一直跟著她的手走,在監督她有無遺漏。 衣服上沒什么可提取的線索,除了幾截濕漉漉的草梗,目測和拋尸地一致。 “枯草梗需要與拋尸地進行對比化驗?!?/br> 甄暖剝掉死者的衣物,裝進證物袋。隨后取了指紋,又給鞋子、腳掌和牙齒做印模。 死者渾身赤裸躺在解剖臺上,甄暖拿刀小心翼翼地剃去她的頭發。 由于死者一部分腦骨碎了,只有頭皮勉強維持著,坑坑洼洼,甄暖必須極其小心細致。要把頭發剃干凈,不留發茬,又不能破壞頭皮。 是考刀工的技術活兒。 甄暖精神高度集中,花了十幾分鐘才把頭發全剃下來,不覺身體都發熱起來。她拿手腕擦了下額頭,把頭發裝袋時,發現了異樣: “死者的發絲之間有……”她剛要拿鑷子夾,被言焓攔住。 他起身,在頭發旁鋪上標尺,照了照片。嘴上倒是什么也沒說。 甄暖頓感無聲的責備; 她偷偷抿了抿舌頭,把尸檢臺上的攝像頭拉過來,夾起發絲里的異物細細看:“這好像是……” 她一時看不出這晶瑩透明大小不一的碎屑是什么。 “玻璃?!毖造释砗蟮拇笃聊徽f。 面對他的“點撥”,甄暖悶不吭聲,把頭發和玻璃一起裝進證物袋,貼上標簽,別扭地說:“不明物質,送化學實驗室?!?/br> 言焓散散地笑,沒說什么。 甄暖開始觀測尸表:“面部損毀,無法辨識,臉部皮膚破爛;頂部多處傷痕挫傷?!?/br> 她抬起死者的下巴, “咽喉處有淺色挫傷,為舊傷?!蹦抗庀乱?,“rufang四周有不規則掐壓型挫傷,舊傷。rutou附近多處咬痕,新舊皆有。硅酮橡膠模提取咬痕?!?/br> 言焓不經意垂了垂眼皮。分明說著不輕松的內容,可她說話天生輕柔緩慢,在凌晨寂靜的封閉房間里聽得格外柔順安逸,軟軟彌漫過來,像天鵝絨。 甄暖微蹙起眉:“腰部兩側,大腿內側,會陰,膝蓋……挫傷,咬痕,新舊皆有?!?/br> 她心略略一沉,分開死者的腿根,檢查, “宮頸三度糜爛,死前有性交跡象?!?/br> 隨即,她拿工具梳理并拔下陰毛,裝入袋中:“需分析是否混有他人毛發?!?/br> 又刮了一些稠液出來,涂在載玻片上,“需檢查婦科病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