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阿竹正在練字,娟秀的簪花小楷因為她的腕力不夠,反而變得軟趴趴的,沒有絲毫的風骨。俗話說,字如其人,為了表示自己是個有風骨的人,無論如何,她絕對要寫得一手好字,所以無須人催促,她便自覺地苦練不輟。 旁邊伺候阿竹筆墨的是個七歲的小姑娘,名叫鉆石。鉆石是柳氏從外頭買回來的丫鬟,在三歲時便被買進了府里,特意地讓劉嬤嬤調教好了,撥給阿竹當心腹用的,名字也是阿竹取的。阿竹打算組個寶石婢女隊,還給其他一些小姑娘取了瑪瑙、翡翠等名字。所以第一個貼身伺候的心腹丫環便得了金光閃閃的鉆石這個名字,以后讓鉆石作大丫鬟,統領下面的所有寶石。 鉆石有一張小家碧玉的臉兒,端的清秀,不過性子卻不怎么小家碧玉,反而有些潑辣,更難得的是忠心,就算阿竹指鹿為馬,她也會附和。只要忠心,其他的缺陷也無須計較太多。 鉆石剛磨好墨,便見碧草拿了食盒過來,趕緊過去接了。 “姑娘,夫人讓奴婢給您和表少爺送甜湯過來掂掂胃?!北滩菡f道。 阿竹收起筆,將筆放到筆架上,就著鉆石端來的清水凈了手,望了眼心無旁騖地看書的柳昶,沒讓人打擾他,自己接過了碧草呈上來的甜湯先喝了。 碧草看了眼柳昶,突然小聲地對阿竹道:“姑娘,奴婢剛才聽說端王自枯潭寺禮佛回來了,回來便進了宮,到現在都未離宮?!?/br> 阿竹喝了半碗甜湯便放下了,鉆石忙拿了帕子過來給她擦嘴。 思索了會兒,阿竹便道:“端王深得帝寵,雖然已開府,不過聽說皇上時常讓他在宮里留宿,宮中還留著他以前居住的宮殿?!彪m然說是帝寵,但在阿竹看來,簡直是架在火上烤的小鳥一樣,就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烤熟了。 端王為太后齋戒禮佛半個月,回來便奔皇宮,而且在宮里一呆就是幾天,恐怕他在枯潭寺的行為是皇上授意的了。一個未及弱冠的皇子,除了帝寵,看起來也沒什么勢力,甚至比不得已經參與朝政的七皇子周王,倒不怎么引人注意。 阿竹咬了咬唇,她一直想查明白自己去年回京時遇襲的事情,不是要報仇什么,只是想弄個明白,也省得奶娘和那些侍衛死得不明不白??墒撬F在沒有人手,碧草能告訴她這些,還是她爹授意的,不然她就是個睜眼瞎。 上回從枯潭寺上香回來,她將在枯潭寺遇到端王的事情與父親說后,嚴祈文也重視起這事情來。只是端王在枯潭寺一呆就是半個月,也沒見有什么動靜。 正思索間,柳昶已經看完了手上的書,碧草和鉆石忙伺候他用甜湯。 柳昶用完了甜湯后,站起身來活動了會兒,又去看了下阿竹練的字,點評了一翻。 阿竹笑瞇瞇地看著他,柳昶的話嘮不僅表現在日常生活上,還表現在對喜歡的事物上,點評她的字的語氣精辟又刻薄,雖然是事實,但這實話實說也太傷人心了。幸好阿竹心胸寬大,自詡心理年齡大,不然若是嚴青蘭,非得要爆發不可。 就像有一回,嚴青蘭又想來作弄柳昶,趁著柳昶在看書時,故意不小心打翻了茶盞,茶水潑到了柳昶手中的書上。柳昶當時愣了下,然后急忙忙地用袖子汲了水,又將那書拿到陽光下晾曬。等做完這一切,見嚴青蘭若無其事的喝茶和鐘祺說話,便走了過來,開啟了他群嘲的技能,語氣刻薄得能讓個大人羞愧,嚴青蘭自然被他說得淚奔而去,事后見到他都繞道而行。 柳昶眉眼精致,但五官組合在一起并非如何出色,充其量只能說是斯文清秀,但與那奇特的笑容組合在一起,便形成一種奇特的魅力,比起出身伯府、樣貌俊秀的鐘祺還要出色幾分。 柳昶正點評著阿竹的字時,前頭又有丫鬟過來,笑容滿面地道:“姑娘、表少爺,柳家舅老爺進京了,稍會便會到府里來,夫人正喚你們過去呢?!?/br> 聽聞父親進京了,柳昶依然不慌不忙,只有眉宇間的喜氣流露了他的心情。 兩人忙去了柳氏那兒,柳氏正和何氏派來的婆子說話,見著兩人過來,拉了柳昶的手道:“昶哥兒,你父親今日進京,面圣完后便到府中來接你一同回家去?!?/br> 柳昶抿著唇笑,乖巧地坐在一旁。 阿竹膩到柳氏懷里,仰著頭問道:“娘,舅舅什么時候到?阿竹都沒見過舅舅呢?!?/br> 知女莫若母,一看阿竹這嬌膩膩的模樣,柳氏便氣定神閑地道:“你又想起什么幺娥子?也不怕你表哥笑話你!” 阿竹嘴角抽搐了下,柳氏這話……為毛有種打趣的意思?頓時有些頭皮發麻,不敢再作態了。 柳昶卻笑道:“表妹乖巧聽話,天真爛漫,是難得的真性情,我不會笑話表妹的?!?/br> 柳氏聽罷,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燦爛了。 阿竹頓時有種被黃蜂蟄了屁股的感覺,坐臥不安。她是知道柳氏怕她以后沒有兄弟依靠,打從她五歲起,就開始憂上她的未來了,柳昶無疑是個極好的選擇??墒恰徊黄菩睦砟顷P,只將他當小弟弟看待腫么破? 見到阿竹乖覺了,柳氏便和柳昶說起話來。 時間在聊天中過得飛快,很快便聽守門的婆子說下衙回來的嚴祈文帶著親家舅老爺進門了,他們先去拜見了太夫人和靖安公,然后又見了嚴祈華,方到嚴祈文夫妻所居的五柳院。 柳城身材頎長,面容俊雅,沉穩持重,整體看起來頗有風骨,長相身段皆極符合這時代對男子的審美,已經是三十有三的中年大叔了,但若是與何氏站在一起,不像夫妻,反而像相差了十歲的姐弟。 這悲催的世界!男人竟然保養得比女人還好,女人又要cao持家務又要生兒育女,不過短短幾年,便成了黃臉婆,男人反而還是四十一枝花。在她所見的這世界的幾對夫妻中,似乎都是這種情況。 在阿竹跑神時,柳氏已經激動地叫了聲“哥哥”,差點落下淚來。柳城看著十年未見的meimei,也眼睛濕潤,過了許久方將那激動情緒壓下來。 阿竹上前給未謀面的舅舅請安,得到了舅舅大人給的豐厚的見面禮。 “這就是阿竹吧!”柳城將手蓋在阿竹腦袋上摸了下,嚴肅的面容露出淡淡的笑容,阿竹這副胖墩墩的模樣是柳家的遺傳,自然讓他心中多了幾分歡喜,又道:“我進京時帶了些西北那邊的毛皮,還有一些小玩意兒,明日便讓人送來給阿竹做幾件衣裳?!?/br> 柳城所任下的城市正是貫通西與北的必經之路,很多到西域經商的商隊在那兒停留,西域的諸多特產品和毛皮在那里比京城便宜了近半的價格。先前何氏進京時,已經給阿竹帶了幾箱子禮物,現下柳城又給阿竹帶了,此舉雖說是疼愛meimei及阿竹的一種表現,卻也是告訴嚴家,他們柳家對姑奶奶的看重。 嚴祈文并不推辭,知道舅兄有意給妻子和女兒做臉,他也樂得接受。 看時間差不多了,嚴祈文夫妻熱情地留柳城用過晚膳,還多飲了兩杯清酒,方告辭離開。 嚴祈文親自送他出了大門,揣扶著喝了兩杯酒的大舅兄上馬車時,柳城突然壓低聲道:“西北胡人那兒近兩年來并不太平,鎮守武將幾翻調換,恐怕要生事,這幾年你在京時小心一些?!?/br> 嚴祈文一愣,不知怎么地便想起了剛從枯潭寺回宮的端王,笑著點頭,送了他上車,又叮囑了柳昶道:“你父親喝了幾杯酒,雖然不礙事,不過也有些疲乏,你好生照看著?!?/br> 柳昶認認真真地道:“姑父請放心,侄兒曉得?!?/br> 見他如此穩重,嚴祈文更滿意了,不知不覺已經用了看未來女婿的眼光看著他。 ☆、第23章 天色稍晚,陸禹從校場回到寢宮里,內侍早已備好干凈的衣物及洗漱的水。 眉目清雅如畫的少年踩著柔軟的地波斯地毯走進澡房,幾名宮女肅手而立,待他張開手后,上前為他退去了身上的佩飾及外袍,便悄無聲息地退下。 偌大的澡池里熱氣升騰,水面上飄浮著新鮮的花瓣,撲面而來的熱水飄來了一種西域進貢的靈犀香精,是他素來用慣的香料。 他蹲下身,伸手撩了一把水里的玫瑰花瓣,神色清淡,似乎并不將這些艷麗的花瓣放在眼里。玫瑰花在豐臺暖房中種植了不少,不過想要如此奢侈地拿來泡澡,放眼整個皇宮,也唯有皇后、貴妃了。 正伸手彈了片花瓣,水中悄無聲息地倒印出一張絕色的容顏,膚如凝肌,眉如遠山,一雙大眼睛如秋水般盈盈欲滴,身上穿著的青紗裹不住成熟的女性曲線,一股暗香在鼻端暗動。 “王爺,讓奴婢來伺候你吧?!比崦牡呐曊f道。 “退下!” 他輕喝一聲,那宮女有些遲疑,然而不過幾秒,便有兩名同樣美貌的女子出現,一左一右將她架了出去。那女子有些驚慌,忙道:“王爺,奴婢是貴妃娘娘派來伺候您的,您不能……” 聲音嘎然而止,想來是被架著她的兩個女子堵住了嘴。 沒有發現周圍再有陌生的氣息后,陸禹終于脫去身上的內襯,下了水,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 隔壁的廂房里,甲二和甲三看著被五花大綁的女子,身上仍是那襲若隱若現的青紗裝,而且因為被綁的角度,使得那對渾圓的玉兔幾欲要跳出來,可謂是□□撩人??上н@里沒有欣賞的人,周圍不是女人便是去了根的內侍,任她可憐兮兮地挑逗著所有人,卻無一人產生憐惜之心。 兩女研究了下她的樣貌身材,甲二低語道:“這姑娘是貴妃派來伺候王爺的,若是貴妃生氣……” “自有王爺頂著?!奔兹敛华q豫地道。 甲二:“……”這就是她敢將人捆了的原因么? 于是兩女無視了那女子由可憐化為憤怒的目光,計算著時間差不多了,馬上到澡堂前候著,待聽得里面傳來了聲音,忙進去伺候已經洗澡好、穿上內衫的主子更衣,一人拿了干凈的帕子為他絞干那頭如絲綢般的長發。因為離得近,兩女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散發的靈犀清香,又混著淡淡玫瑰的味道,醇厚之極。 剛更衣妥當,便又有宮侍過來,稟報道:“王爺,陛下和貴妃娘娘請您到鳳藻宮一起用晚膳?!?/br> 時間卡得真是太好了! 陸禹不置可否,在兩個侍女為他打理妥當后,便帶著內侍往鳳藻宮而去。 到了鳳藻宮,早有鳳藻宮的總管內侍汪明守在殿前等候,見他到來,諂笑著迎過來,說道:“王爺可算是來了,娘娘一整天都盼著您呢?!?/br> 陸禹連拿眼角睇他一眼都沒給,旁若無人地走過去,端的清高無比。汪明早知道他的德行,并不以為意,笑呵呵地隨行其后,殷殷地將他迎進了鳳藻宮的正殿。 正殿里,穿著一襲明黃色便服的承平帝和雍容華貴的貴妃坐在炕上說話。承平帝已是五十知天命的年紀了,因保養得宜,看起來宛若四十出頭般,不過也有了養尊處憂的中年男人發福的特征,看起來有些胖。 安貴妃出身懷恩侯府安家,因其姿色妍麗,一朝選在君王側后,便被封了妃。直至后來生下唯一的兒子陸禹,便升為了貴妃,雖未能掌管鳳印統御六宮,但因皇后無子,又是個賢淑不過的,不愿意理事,便讓貴妃協理后宮,可謂是皇后之下無人能出其右。 承平帝見到陸禹過來,不待他行禮,已經一把將他拉了起來,讓他坐于身旁的位置上,問道:“朕聽說你今日去了校場,怎么,對朕的那些金吾衛有意見?” 若是其他皇子聽了這話指不定誠惶誠恐了,但陸禹只是微微一笑,說道:“父皇,兒臣不過是見他們在校場上比試,一時手癢,也想去試試兒臣的拳腳功夫罷了。事實證明,兒臣不過是因為身份,他們皆讓著兒臣罷了?!?/br> 安貴妃嗔怪道:“你這孩子,若是他們不慎傷著你怎么辦?”一張宜喜宜嗔的容顏帶了點嗔意,真真是風情無限,也讓承平帝看得心生漣漪。 陸禹的容貌遺傳自安貴妃,卻又比安貴妃多了份清澈,眉間少了那份屬于女子的柔媚,多了份男子的陽剛,卻不失昳麗。 陸禹只是淡笑不語。 安貴妃又看得嘆氣,對承平帝道:“皇上,您瞧他,過了年就十七了,也該找媳婦了,卻仍是這般……”想到先前她派去兒子身邊的那些宮女的下場,頓時抑郁不已。 說他不愛美色吧,但瞧他選在身邊伺候的那些侍女侍從,無不美貌天成,麗質天生,拱衛著他,不知京中多少世家子弟艷羨不已,直道端王會選人,無論是男是女,只要是出現他身邊伺候的,沒有一個是平凡的。但若說他愛美色吧——作母親的哪里不知道他對宮里安排的教習宮女是如何處置的,可憐那些內務府精選細選的宮女,落得那般下場。 然而安貴妃依然如往常般只能唱獨腳戲,陸禹和承平帝對視一眼,承平帝便打斷了安貴妃的嘮叨,讓宮人擺膳。 膳畢,安貴妃伺候父子倆凈手喝茶解膩時,又想要舊事重提,承平帝不容質疑地道:“小十的婚事朕自有主張,總不會虧待了他?!?/br> 安貴妃表情僵了半秒,又笑了起來,說道:“臣妾自然知道陛下疼他,可也不能任由他這般游戲人間。俗話說,男子成家立業,不成家,何以立業?只怕他想要為陛下分憂,世人還道他嘴上無毛,信不過他呢。前兒長公主進宮,同臣妾說,想要舉辦冬宴,邀請京中勛貴家的姑娘去玩,順便為昭華介紹些玩伴,屆時會有許多姑娘前去?!?/br> 承平帝笑道:“安陽確實是個喜歡熱鬧的,屆時便讓小十去湊個熱鬧?!?/br> 陸禹無不可地應下了。 安貴妃面上也露出了笑容,溫柔地陪著父子倆說話,一時間鳳藻宮中氣氛容洽。 待時間稍晚,陸禹跪安后,只剩下承平帝和安貴妃。安貴妃再也掩飾不住臉上的沮喪,對承平帝道:“皇上,禹兒他讓人將顰心綁起來了?!?/br> 顰心是安貴妃特地去內務府挑選的教習宮女,承平帝在鳳藻宮中見過幾次,確實是個絕色,長得極為不俗。對于安貴妃的做法,承平帝自然知道為何,不過他也想瞧瞧兒子的毛病什么時候會好,一直不制止,現下看來,似乎仍不是為他挑選王妃的時候。 “即然小十不喜歡,便讓人將她送走罷?!背衅降垭S意地說。 安貴妃聽得捏了捏帕子,正欲要說什么時,承平帝已經起身,說道:“朕還有些奏折未看完,愛妃先歇息罷?!北阕屓藬[架去乾清宮。 安貴妃送著皇帝出了鳳藻宮后,想想仍是意難平,召來了心腹嬤嬤,問道:“顰心現在如何了?當時情況如何?” 嬤嬤答道:“王爺宮里的內侍說,顰心姑娘還被綁著。至于當時,王爺在沐浴,只有他和顰心,發生何事并不得知。不過顰心仍是完壁之身,時間又短,想來沒發生什么事情?!?/br> 安貴妃有些挫敗,在正殿中走了會兒,又道:“武安候的十三姑娘仍在宮里吧?你派個人仔細看著,別讓她接近端王?!比缓竺忌⒗?,哼道:“端王妃豈是這么好當的?要選也選懷恩侯府的姑娘?!?/br> ***** 陸禹回到寢宮,值守的侍衛何澤跑了過來,摒退左右后,遞了信給他,壓低聲音道:“王爺,荊州那兒有消息了。據聞西北的胡人有些異動,似是荊王讓人去游說了那些胡人,想要將京里的目光引到西北去?!?/br> 陸禹接過信,在燈下看完后,丟到火盆里燒了,略微思索,又道:“年底有一批官員回京述職,聽說其中有應州知州柳城?!?/br> 何澤一聽,將柳城的生平資料在腦中回想一遍,忍不住笑起來,“這柳大人還是靖安公府二夫人的親兄長,也是嚴三姑娘的嫡親舅舅呢?!比缓笥置榱搜圩约旱闹髯?。 陸禹恍似未覺,只道:“過幾日,給柳城下帖子?!?/br> “是?!?/br> ☆、第24章 醉仙樓位于城西景德街最繁華的地段,三層樓宇高,從樓上雅廂的窗口可以將下方城中河收入眼中。 醉仙樓的梨花白也是京中酒樓中有名的,雖未能與御用的梨花白相比,卻自有一種別致的味道,很多文人sao客喜歡來此一聚,為的便是品嘗醉仙樓的梨花白。 柳城正襟危坐于醉仙樓三樓的一間雅廂中,從窗口可以看到下方的街道及內城河停泊的畫舫,雖已入了冬,天氣寒冷,但作為大夏政治經濟中心的京城,仍是難掩它的熱鬧,畫舫中傳來靡靡之音,遙遙而來,變得有些不真實。 然而,無論外面有何聲響,皆不能讓他移了分毫的注意力,此時所有的心神皆已經在對面的少年出現在這里時,化為了一種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