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碧草說道:“姑娘,柳少爺,時間不早了,咱們回夫人那里罷?!?/br> 柳昶看了下天色,很懂事地點點頭,對碧草道:“辛苦你了?!?/br> 阿竹自己是個偽小孩,懂得審時度勢,一般時候很乖巧,但柳昶不過也只是個八歲的孩子,何以如此懂事聽話?除了初見面時,柳昶拿出草編蚱蜢給她時話嘮了點兒,今日卻是一副小大人樣。 正想著,柳昶轉頭看她,眨了眨眼睛,壓抵了聲音說道:“表妹,那位王爺是今上最寵愛的皇子么?看起來不簡單呢,你與他相處時可要小心一些,沾上皇家之事……不太好。表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有些事情慎重些方好……” 話嘮又開始了。 阿竹眨了下眼睛,覺得要重新審視這位小表哥了,突又覺得能說出這翻話的他聰慧得不可思議。再看碧草,她也是一臉吃驚,估計沒有想到他會說出如此之言。 碧草可是清楚在自家姑娘被人抱走時,她心急如焚,正要稟報院中守門的僧人幫忙去攔那女人時,卻是柳昶第一個發現阿竹不在的,馬上辭別了那位孔小姑娘,先是沉穩地詢問她阿竹為何不見了,待聽得碧草說起經過,第一時間便道:“既然表妹阻止你,那姑娘應該是表妹認識之人,切勿聲張?!?/br> 碧草一腔擔憂讓這表少爺的推理給噎在了胸腔,然后柳昶又說:“若那姑娘是認識表妹,為何不光明正大地表明身份,反而要自稱是表妹的婢女,應該是有什么事情不能聲張。咱們先去找找,再看情況?!比缓蟊銕еピ儐柺卦洪T的僧人。 最后自然不是問僧人得知,而是端王身邊伺候的丫鬟過來通知他們,端王殿下在枯潭寺為宮中鳳體有恙的太后齋戒禮佛,端王得知靖安公府的三姑娘也來枯潭寺上香,便請她去一敘罷了。端王去年回京時救了阿竹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對這事并不奇怪。 也幸好他們沒有聲張,不然若誤了端王的事情,碧草不敢想象他們的下場。她只是個小小婢女,原本以為國公爺是她這輩子見過最有權勢的大人物了,沒想到一朝還能見著當朝親王。 不過比起見著端王,讓碧草心中嘆服的是柳昶,遇事不慌不忙,沉穩從容,能從一點蛛絲馬跡得出端王無端在此不同尋常,遠非尋常小兒難比。 等柳昶嘮叨得差不多了,阿竹乖巧地道:“表哥,我知道了?!?/br> 柳昶突然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窘然地道:“表妹別嫌我啰嗦,只是擔憂表妹罷了?!?/br> “我省得的?!卑⒅窭^續微笑。 柳昶方松了口氣,又牽著阿竹的手往前面香房行去,說道:“這事就不必告訴母親和姑母她們了,省得他們擔憂?!?/br> “好的?!卑⒅駪艘宦?,瞅了眼碧草。 碧草忙道:“這可不行,你們從后院中出來,很多香客都見著了。雖然他們不知道后院中住著誰,不過能在枯潭寺后院禮佛的必不是尋常人物?!?/br> “那就提一提吧?!敝劣谠趺刺岱?,就看個人了。 正說著,他們已經到了目的地。 柳氏和何氏正好出來了,正在詢問個小沙彌金菊園的去處,見著他們時,方打發了小沙彌。 “好了,天色不早了,咱們該回去了?!绷蠌澭鼮榘⒅窭砹讼律砩系那镆抡f道。 阿竹乖巧地點頭,又看了柳昶一眼。想來今天的事情讓兩人都有了共同的經歷,柳昶心里與阿竹多了幾分親切感,見她望來,不由抿唇一笑。 這笑容自然又炫花了阿竹的眼睛,連柳氏都忍不住閉了閉眼,對何氏笑道:“大嫂,阿昶這孩子可不得了啊,古人所說蓬蓽生輝便是這個理?!币粫r間便開起了玩笑,亂用了下成語了,不過卻是最恰當不過。 何氏聽得好笑,也知道兒子的特別,摸了摸柳昶的腦袋,說道:“也不知他小人家的,何以一笑便生輝?!?/br> 說說笑笑間,便已出了枯潭寺,柳氏和何氏道別后,分別攜著各自的孩子登車而去。 馬車上,阿竹扒著窗口看了眼柳家的馬車,馬車在后頭,自然看不到什么。 柳氏見她一副對柳昶心心念念的模樣,心里好笑又好氣,才六歲的小人兒難道就懂得什么了么?雖說女兒一直有些小大人的模樣,也有自個主意,但在所有母親心里,無論孩子多大,皆是需要母親愛護的孩子。 “娘親,今天阿竹在枯潭寺見著端王殿下了……” 柳氏聽罷吃了一驚,等聽阿竹說端王在此為太后齋戒禮佛,又是一愣,說道:“太后身子有恙?” 阿竹眨了下眼睛,看向碧草,碧草趕緊道:“奴婢問了端王府的jiejie,她們確實是這么說的?!?/br> 柳氏聽罷,便沒放在心上,只以為太后鳳體有恙并未透露出來,端王殿下一片孝心,暗中來到枯潭寺為太后齋戒禮佛罷了。至于為何太后身子有恙沒有消息傳來,這也簡單,應該是宮里不想張揚出去,太后又是個嚴謹端肅之人,并不想興師動眾,不然眾多皇子公主,哪個不會告知天下去為太后齋戒禮佛,這也是在皇帝和天下人心中刷好感度的一種孝舉。 柳氏便不放在心上,詢問起阿竹金菊好不好看之類的。 回到靖安公府時,天色已近黃昏。 下了車,柳氏攜著阿竹去太夫人那兒請了安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剛回來不久,嚴祈文也下衙回來了。 柳氏牽著阿竹迎了過去,柳氏伺候外面歸來的丈夫洗漱更衣奉茶,阿竹像只小胖狗一樣圍著她爹轉著,轉得嚴祈文夫妻都有些忍俊不禁,心知阿竹這模樣是有話說的表現,打從她能說話起,每次都這般表現。 待嚴祈文將她抱起后,阿竹忍不住問道:“阿爹,你知道端王殿下在枯潭寺為太后娘娘齋戒禮佛么?” 嚴祈文聽罷一愣,忍不住道:“端王殿下的枯潭寺?” 柳氏見他神色有異,忙將今日阿竹遇到端王的事情說了,嚴祈文聽罷笑了起來,解釋道:“入秋后太后娘娘鳳體有恙,不過卻不是什么大礙,宮里也沒傳出來,我也是從上峰那兒得知,端王殿下心憂太后娘娘鳳體,便自動請纓,去寺里為太后齋戒念佛,祈求太后鳳體安康。端王此行頗為隱秘,蓋因皇上不欲人去打擾端王齋戒,沒想到端王原來是在枯潭寺?!?/br> 柳氏聽罷,笑了笑不疑有他,阿竹卻沉思起來。 齋戒什么的,她一個子兒都不信。嗯,或者說太后鳳體有恙是真的,端王只是趁著齋戒的目的大行方便罷了,至于為何挑選枯潭寺,想也知道枯潭寺女眷居多,不惹人注意,也方便傳遞消息。 可是,端王想要傳遞的是什么消息呢?是他自己的私人目的,還是皇上的命令?是和去年襲擊她的人有關么?那追著甲一的僧人又作何解釋?是寺里的僧人,還是有人偽裝的? 真是一團亂麻,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覺太糟糕了。 一只大手蓋在她腦袋上,就聽到她爹溫雅的聲音:“阿竹在想什么呢?小孩子多思多慮可長不大哦,難道你要永遠像現在這樣又矮又胖?” “……阿爹說什么呢?”阿竹拍開他的手,然后伸出小胖手抓住他,瞄了一眼正在吩咐丫鬟晚膳菜單的柳氏,湊到他耳邊道:“阿爹,今日阿竹幫了端王一個忙哦?!?/br> 嚴祈文神色一稟,將阿竹抱了起來,對詫異看過來的柳氏道:“惠娘,我帶阿竹去書房檢查一下她的字,稍會就回來和你用膳?!辈淮蠎?,抱著她出了房,往書房而去。 ☆、第21章 秋意漸深,京城已經泛起了深秋的冷意,早上晨起時,還可以看到院中枝頭上的秋霜。 卯時剛過,阿竹就醒了,小胖手揉著眼睛,很快被奶娘喬mama抓住她的手,用醺了清水的帕子給她揉眼睛。 等喬mama帶著丫鬟幫她整飭得差不多后,阿竹也清醒了。 今天和以往沒有多大區別,去上房見了父母后,陪他們吃了點早食,送嚴祈文上衙后,柳氏便攜著阿竹去春暉堂給太夫人請安。 所有女眷都到了,老夫人攜著嚴青蘭坐在太夫人下首位置,鐘氏恭順地坐在旁邊,高氏坐在太夫人另一邊,幾人正和太夫人說著話。 “你娘家的昶哥兒學問不錯,昨日去族學旁聽時,請教族學里的先生問題,先生贊稱他小小年紀,便能舉一反三,見解精辟?!碧蛉撕χ鴮α系?。 柳氏心中歡喜,面上卻仍是謙虛地道:“他小人家當不得如此稱贊,不過是有點小聰明罷了,還需得多讀些書方好,斷不能稱贊太過,免得心生驕傲。須知學海無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過是他現在的見識太少罷?!?/br> 太夫人又點頭,肯定道:“不過以昶哥兒現在的年紀也是難得了?!?/br> 高氏攜著女兒坐于一旁,面上含笑,端莊穩重,并不搭話。倒是老夫人心中泛酸,忍不住道:“聽族學里的先生說,祺哥兒的學問做得也不錯,待過幾年,便讓他下場試試本領?!?/br> “嗯,祺哥兒確實不錯?!?/br> 嚴青蘭聽到太夫人稱贊這一句,眉眼飛揚,得意地看了阿竹一眼。你有表哥,我也有表哥,我表哥也能得先生稱贊。不由附和道:“老祖宗,祺表哥昨日還寫了一篇經義拿給祖父看,祖父說不錯呢?!?/br> 太夫人面上一哂,并未搭腔。 請安過后,梅蘭竹菊便在丫鬟奶娘的護送下去了靜華齋讀書,教他們的是一名姓元的女先生,她出身江南的望族,頗有才名,琴棋書畫樣樣皆有造詣,是難得一見的全才。然而,卻因一些事蹉跎了婚事,后來因年紀大了不好再嫁人,也不欲給人做填房,便在家人的支持下,索性給家里的姑娘們作啟蒙先生,在江南一帶頗有名望。靖安公府能請她來教導自家姑娘們才學,也是托了關系,據聞來靖安公府坐館已有三年時間了。 四個姑娘給先生行禮后,便依次落座。 早上學的是《四書》,稍后練書法,下午便是姑娘們可擇自己喜歡的學,不拘于琴棋書畫、醫占星相等。 世人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卻并不如何正確,女子讀書明理,大戶人家卻是多主張女子讀書的。讀書之余,琴棋書畫便也要熟知,這是閨閣中與諸家女眷交往時必作交流的技藝,也容不得忽視。為此,除了元先生外,還特意請了琴娘,而書、畫、棋三樣以三個姑娘現在的水平,無先生的水平完全可以教導,待她們稍大一些,再依她們情況請些各方大家回來教導。 阿竹伏在案桌上,一筆一畫認真地描紅,碧草在旁伺候著筆墨。當聽到細碎的聲音響起時,忍不住看了一眼,卻見靜華齋外站了兩個男孩,一個帶著孩子氣的漂亮,一個如翩翩小兒郎的清俊斯文,皆含笑而立,并非打擾靜華齋中認真描紅的姑娘們。 嚴青梅年紀較大,手腕有力,字已有風骨,速度比幾個姐妹較快。最后一筆收起,旁邊的一名丫鬟在她擱筆時,適時地捧起她的手腕子輕柔適中的按捏。另一名丫鬟則端了溫茶過來讓她潤喉。 嚴青梅淺抿了口茶,抬頭同樣看到靜華齋外的兩名男孩,因一個七歲一個八歲,又都是親戚,所以也沒有什么妨礙,嚴青梅走了出去,請他們入室一觀。 等嚴青蘭等人同樣描紅完擱筆,看到出現的兩名男孩,都有些高興,嚴青蘭抓著鐘祺的袖子,有些嬌嬌地道:“表哥怎地來了?” 鐘祺好脾氣地道:“今日先生放半日假,我聽阿昶說要過來探望三表妹,便過來了?!?/br> 柳昶微微一笑,室內的人只覺得眼睛一亮,忍不住閉了閉眼,聽得柳昶說道:“若是打擾諸位姐妹,在此陪不是了?!?/br> 自然沒有打擾,而且還是難得的交流機會,嚴青梅客氣地請他們到花廳里坐下,讓丫鬟上了茶點,四女兩男依次坐下,開始嘰嘰喳喳地說起話來。 柳昶今日確實是想要來探望阿竹的,因為隨母親來京,使得他停止了上學,柳氏怕他功課落下,便以旁聽生的方式讓他每日跟著去嚴家族學聽課,若有什么不懂也方便詢問嚴家坐館的夫子。何氏初時對這安排有些猶豫,后來聽得太夫人也同意了,便讓兒子每隔兩日去嚴家族學聽課,在嚴家住上一晚,省得在路上耽擱時間。 柳昶確實聰明好學,甚至遠比同齡人還要聰明伶俐上幾分,總有自己不同的見解,讓嚴家族學的先生們又驚又喜,十分樂意他來旁聽,甚至因為柳昶的出現,使得族學中的弟子多了些危機感,更認真讀書,嚴家族學里讀書的風氣更好了。 說話其間,鐘祺對柳昶的才學十分推崇,聽得嚴青蘭小嘴嘟了起來,心里十分不舒服,再看阿竹抿著嘴朝柳昶笑,眼睛一轉,便湊到柳昶那兒道:“柳家表哥,前幾日先生教了我們一個典故,我仍是有些不明白,不知道能不能請教柳家表哥?!?/br> 柳昶微笑道,“自然可以?!?/br> 那笑容自然又讓嚴青蘭閉了閉眼,心里泛起嘀咕來,怎么他的笑容總是這般刺眼呢?怪哉??墒强磁赃叺娜怂坪醪o不妥,以為只是自己的原因,便不提這事,開始說起先生今日講的典故來。 “有書孔文舉……” 當嚴青蘭開口,嚴青梅便擰起眉毛,嚴青菊也覺得不妥,唯有阿竹無聊地想:這小姑娘又欠抽了,竟然拿孔融來說事,不正是嘲諷柳昶“小時了了,大必未佳”么? 柳昶微笑著傾聽,鐘祺已然訝異地看了眼自家表妹,心說表妹怎么拿如此白癡的問題問人?莫非是與柳昶不對付? “表妹,你問這典故也太淺顯了,不必阿昶說,我自可答你?!辩婌鲗⒃掝}攬了過去。 嚴青蘭的臉色頓時像吃了只死蒼蠅一樣憋得不行,瞪著鐘祺,心里惱怒,平時看他進退有度的,現在卻蠢成這般,她再也不跟他玩了! 小孩子間的官司不必理會,午膳時間到了,柳昶和阿竹一起到柳氏那兒用午膳,卻不想何氏也來了,正和柳氏說話。他們進來時,正聽到何氏對柳氏說:“……先服用五日,屆時再看效果……” 不會又是什么生子偏方吧?阿竹腦子亮起了個疑問。 “你父親還有五日便到京城?!焙问蠈α频溃骸皩脮r他可要檢查你的功課,你可要跟著嚴家的夫子好生學習,別隨便鬧事?!?/br> 柳昶笑著應了一聲,并不如何將母親的話放在心里。 阿竹蹦了過去,小胖手攀著炕頭,“舅母,舅舅要到了么?” 何氏笑著將她小胖身子抱到懷里,撫了撫她可愛的小肥臉,笑著點頭。 用過午膳,阿竹帶柳昶到她的小書房去玩??磿?。她將柳昶當成弟弟看待,知道他喜歡讀書,恰巧她爹括寫了很多孤本放到她的小書房里,正好可以讓柳昶翻閱,柳昶果然如想象般的那樣驚喜不已。 柳氏望著兩個孩子在丫鬟簇擁下離開,猶豫了下,說道:“大嫂,這些日子我觀阿昶行事有度,又是個好孩子,心里真是越看越喜歡……” 不必她說完,何氏已經知道她說什么了,便道:“說這些還長著呢。我也喜歡阿竹這孩子,但你還年輕,說這些尚早,很不必如此。阿竹將來未必不會有個兄弟依靠,你就寬寬心。若阿竹真的和阿昶有夫妻緣,我自待阿竹如珠如寶,雖不是長子媳婦,卻能讓阿竹過上她喜歡的輕松日子?!?/br> 柳氏被說得心中松闊了幾分,微微一笑。 這些日子,她會讓柳昶進嚴家族學未必沒有放在身邊觀察的原因,柳昶除了不是長子外,無論是從外貌氣度才學等方面,可觀端倪,將來必是不凡。她只有阿竹一女,自然要為她打算。 不過何氏的話也在理,雖然她想為阿竹打算,但這一切還得看阿竹的意愿。雖說婚姻之事由父母決定,但若是阿竹不喜歡,他們也不會勉強。 于是在阿竹不知道的時候,柳昶已經成為她的未婚夫后備人選之一了。 ☆、第22章 小書房里,柳昶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案前,雙手中捧著一本括印的孤本,態度端正又嚴謹,仿佛他手中捧著的是絕世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