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控制住情緒說:“我周四飛抵洛杉磯,我吩咐秘書給你定妥機票,你能否來一趟?” 洛杉磯距離三藩市,不過一個多小時的航程,我知道他要挽救我們岌岌可危的感情。 我說:“我沒有空,對不起?!?/br> 斯成堅定地說:“我住比弗利的四季,我等你?!?/br> 我重復了一次:“不用,我不會去?!?/br> 電話掛斷了。 我掩面倒在沙發上,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完,現在想起來,我在新年回國去香港找他時,我肚子里就已經懷著斯定中的孩子。 一個孕婦,懷著另外一個男人的孩子,卻跟他共度新年。 多么無恥的女人。 我再有何顏面面對他。 那一夜在浴室。 頂上燈光大亮,我赤|裸著身子,仔細地觀察到了身體的變化。 肚皮中央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了一道淺淺的黑色紋路,側著身體站在鏡子前,會看到小腹微微下垂。 不仔細看當然不明顯,但自己會有感覺,腹部有一種異常的腫脹感。 一個光潔結實的女性軀體,正孕育著一枚血rou交纏的果實。 卻不能把它留下來,這是一個不該來到世界上的生命,心中的難過和歉疚,幾乎要將我擊垮。 我在洛杉磯沒有親人,沒有親密朋友,沒有任何人可以告訴。 我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考慮過這個孩子的去留問題,一開始覺得不能要,到后來又覺得太造孽,想著有什么辦法可以留下來,到深夜再把所有的事情想了一遍,最后還是決定,放棄掉這個孩子。 即使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仍然有一絲期盼能夠回到斯成身邊,而且我在當時在初期服用過大量感冒發燒的藥物,我不能要它。 不知道藥物對胎兒是否有影響,但我和斯定中已經瀕臨破碎的婚姻,若是加了一個孩子,只會更加復雜。 我已經預約了周四下午要做流產手術。 胎兒已經快六十天,孕囊越長越大,手術風險會增大。 我自己偷偷地收拾了一個大的手袋,里面放了一瓶熱水、干凈的褲子、防風外套,獨自一人搭計程車去醫院,自己在手術單上簽了字。 躺在手術間的時候。 麻醉師在我身邊工作,我躺在手術臺上,看到頭頂刺目的雪白墻壁。 巨大的無影燈發出亮堂堂的白光,空氣中有消毒水的氣味,穿著白衣的醫護人員,斯定中受傷時候的那段記憶,又清晰地浮上眼前。 就是那種人生的荒謬感。 人生的一切都是瞬息變化,在命運翻云覆雨之下,我們除了束手就擒,別無選擇。 當時還懂得哭,現在,連眼淚都沒有了。 回到家,徑自上樓將房門反鎖,我坐在馬桶上,感覺到血在嘩啦啦地流,下腹痛一陣陣地痛,虛汗一直不斷地往外冒。 我躺進房間里,迷迷糊糊睡了一覺,躺在床上忽然被電話聲吵醒,我一看,已經晚上十點多。 鐘楚益打電話來。 電話持續地響,我只好接起來:“楚益?!?/br> “小豫兒?!?/br> “你們吵架了?” 我無聲地沉默,情侶才有資格吵架,我們算什么? 鐘楚益嘆了口氣:“他推掉了今天所有的行程,在酒店等了整整一天,固執得連吳先生也不見?!?/br> 我按住頭,虛弱地道:“楚益,我現在不想談了這個話題?!?/br> 鐘楚益聲音有點不好意思:“抱歉,我不該管你們私事,但我們算是朋友吧,總之,你不要輕易放棄,大老板很可憐的?!?/br> 我突然覺得到身體下面有一股熱流涌出,感覺到床單濕漉漉的。 我慌忙說:“師兄,對不起,我得掛了?!?/br> 我的心思無暇顧及其他,那一夜,我流著淚躺在床上,對著天空禱告了一夜,我祈求上帝原諒我,我祈求定中原諒我,我一遍又一遍地祈禱,希望這個錯誤來到人世的無辜生命,能夠重回安祥之地。 ☆、第58章 五八 傍晚下班回到家,車子停到庭院門前。 我下了車,看到大門半開著,文森特請了工人在修建草坪,我走進屋里去,將高跟鞋踢掉,順手將手提包丟在沙發上,解開了西裝外套的扣子,在辦公室坐了一天,此時松開了合身的套裙,下腹一直隱隱的酸痛,終于劇烈地鬧騰起來。 我坐到了玄關的一把椅子上,抬手緩緩地揉著肚子。 我選擇在周四做手術,周五請了一天的假,連上周末,總共休息了三天。 那三天,我都是在床上躺著的,zigong的傷口持續地出血,我一直在驚恐和絕望之中度過。 到后來,出血量慢慢少了,整個下腹綿綿的疼,快兩個多星期過去了,卻一直不見好。 忽然有人在客廳中出聲:“你肚子痛???” 我嚇了一跳。 斯定中從沙發背后伸出頭來。 我簡直嚇了一跳,他很少這個時間在家。 我站起來:“沒有?!?/br> 斯定中有點奇怪地看著我:“你最近怎么忽胖忽瘦的?” 他納悶地將我打量了一番:“你不是吃了減肥藥吧?怎么面黃肌瘦的?!?/br> 我從茶幾上拿起杯子,起身去倒水,沒有理會他。 斯定中在我身后說:“我大哥將你拋棄了?” 我的心仿佛被一根針狠狠地刺了一下,心臟痙攣地收縮。 我將杯子重重地擱到茶幾上,轉身上樓。 斯定中不再理會我,聳聳肩起身,繞到廚房去了。 那一天我下樓吃晚飯時,斯定中已經出去了,廚房意外地做中餐,清蒸鮑魚,西芹百合,還燉了一盅山藥雞湯。 我坐在餐桌旁,望著庭院外的空曠草坪。 屋子非常的安靜,我跟斯定中不再互相找彼此麻煩,白日里我忙著我的工作,他忙他的事情,斯定中的游艇俱樂部開得頗有聲色,漸漸開始在舊金山年輕的華人子弟中間有些人氣,他將時間和精力漸漸投入工作之后,人似乎也成熟了不少,晚上我回來得比較早,吃了飯早早上樓去了,他夜里回來,有時晚上我們在客廳碰到,還會聊幾句,有一天夜里他居然問:“最近見你經常在家啊,怎么,我大哥不來了?” 我的臉頓時就僵掉了,不再吭聲,拿了杯子轉身回房間。 斯定中在背后:“喂,我是關心你——” 過了一日,他又若無其事的找我說話。 經過了那么多事情,我們已經放棄了演一對夫婦這樣的角色,做起了彼此的新房客,甚至還有了點同在天涯互相照顧的意味。 不管他當初有多喜歡我,面對這樣的情感傷害,他也終究會看清楚明白。 愛情憑借一時之勇,的確難成大事。 我們都得到了教訓。 只是斯定中始終不肯松口離婚,而且這半個月來我身體受創,每天回來都累得不行,也沒有精力與他糾纏此事。 我獨自一人靜靜地坐著,心中再沒有了一絲躁動,忽然覺得,我可能會這樣過一輩子了。 過了一個月。 終于還是有一夜接起了斯成的電話。 這一個月,他給我打過很多次電話,我一次都沒有接。 在生理和心理的巨大恐慌面前,人的感情會退怯,擱置,消磨,我首診醫師,婦產科的菲奧娜女士說,女性在經歷過流產之后,大部分都會經歷過一個不同程度的抑郁期,情緒會不穩定,低落,不安,會產生自責感和罪惡感,對愛人產生怨恨和消極的情緒。嚴重者還會出現情緒失常,激動易怒,大吵大鬧,和對生活失去信心。 我沒有對誰產生怨恨情緒,但心里對斯定中,有覺得格外內疚的感情,所以我最近和斯定中相處時,順從得連他都覺得異常了,除此之外,我盡量地維持著原來的生活,但僅僅指工作的一部分,其余的時刻,我變得非常的自閉。 我不愿產生社交活動,也不愿跟談起任何有關婚姻和孩子的話題,若是在路上和社區公園看到懷孕著的準mama,看到她們臉上幸福的笑容,會覺得非常的心酸難忍。 我們都在痛苦中煎熬,我知道他不好過,而斯成卻永遠不會知道,我的身體和靈魂,在何處掙扎。 獨自經歷過這一段時間,我感覺心底甚至出現一個缺口,我甚至不想再見他,也不想再談感情。 斯成的聲音,一貫是沉郁動聽的:“豫兒?!?/br> 我說:“嗯?!?/br> 他情緒不高,但聲音依然是溫和的:“發生了什么事?” 我有一點點的難受:“沒有事?!?/br> 斯成聲音沉了沉:“是不是定中又為難你——” 我打斷他說:“斯成,不關他的事,是我——我想一個人過一陣子?!?/br> 斯成淡淡地說:“是嗎?跟定中住在一個屋檐下,一個人過一陣子?” 我竟然也不生氣,無波無瀾地說:“如果你打來跟我吵架,那還是沒有必要了?!?/br> 斯成勉強地控制著理智:“你到底讓我怎么辦?” 我自暴自棄地說:“就是這樣了?!?/br> 斯成聲音變冷:“你什么意思?” 我絲毫不為所動,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冷酷的石頭:“我想自己靜一靜?!?/br> 斯成終于有了怨恨:“你不能突然這樣,一句解釋都沒有,粗暴地結束這一切?!?/br> 因為心情太壞,我也不愿安慰他。 見我許久不回話,斯成放低了聲音懇求:“豫兒,你不能這樣,你至少要給我一個解釋?!?/br> 我說:“我覺得很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