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而阮久離開溪原之前,還留了個大夫給劉長命,治了一年多的病,他看起來是好些了。 起碼穿得整潔了許多,衣裳頭發都是干凈的,站在羊圈旁邊喂羊,動作看起來也很熟練。 阮久上前,朝他打了聲招呼:“你還認得我嗎?” 他還小聲地說話,怕嚇著劉長命,卻不想劉長命一看見他,刷地一下丟下草料,再啪的一下抱拳,最后哐的一下,給他單膝跪下了。 阮久被他嚇得往后跳了一步,驚道:“你干什么?” 劉長命也不說話,應該是還不會說,就這樣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阮久試著往邊上挪了挪,他也跟著阮久轉,一定要正正地給阮久行禮。 阮久在他面前轉了一圈,他也就在地上轉了一圈。 阮久試圖問他:“你在做什么?” 但他可能是聽不懂,也說不出話,就那樣跟著他。 阮久有些害怕,喊了兩聲“來人”,往外邊跑,劉長命也跟著他走,就那樣跟在他身后,保持著兩三步的距離,甩也甩不脫。 正巧這時,阮久留給劉長命的大夫及時趕到,擋在阮久身前,輕咳一聲,朝劉長命拍了三下手,讓他安靜下來。 阮久躲在大夫身后,瞧著劉長命,見他果真安靜下來,面上的神色也趨于平靜。 他夸贊大夫:“您真是妙手回春?!?/br> 大夫擺手讓劉長命繼續去喂羊,回頭看向阮久:“小公子是不是惹他了?他是病人,經不起逗,小公子還是去找別人玩吧?!?/br> “我沒惹他?!比罹谜?,“我就是過去跟他問了聲好,然后他就……” “是嗎?”大夫想了想,“那晚上我給他施針的時候問問他,說不準他是記得小公子?!?/br> “好?!比罹贸鲩T去找別人玩去了,摸著下巴,回想起方才劉長命的表現,總覺得那時候他的表現倒不像是要打他,更像是有一點信任,還有一點崇敬。 阮久笑了笑,也算他沒白救一個人。 * 傍晚時分,晚飯之前,阮久就觀摩了一下大夫給劉長命施針。 大夫說,劉長命中毒太久,毒藥已經深入骨髓,尋常草藥已經沒辦法解毒了,只能靠銀針,把毒藥一點一點給刮干凈。 阮久想想就覺得很疼,大夫也說:“小公子要看,還是離遠一些再看。每次給他施針,他都暴躁極了,跟給老虎扎針似的,實在是疼極了,還會砸東西。第一回 把整間屋子都砸了,好幾個人才按住他?!?/br> “我知道了?!比罹谜f著,就往后退了退,蹲在地上,撐著頭看。 而后大夫拿出三指粗的麻繩,把劉長命牢牢地綁在椅子上。 而劉長命早已經習慣了似的,也沒什么反應,就那樣坐著,任由他動手。 不知道是不是阮久的錯覺,他總覺得劉長命在看他。 或許他是真的記得阮久吧。 大夫把人給綁好了,真是一只老虎也掙不脫了,才推出一排六十四根銀針,點起蠟燭,開始施針。 阮久實在是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還沒開始扎針,就覺得疼了。 他捂住眼睛,隨后大夫扎下第一根針,劉長命嚎了一嗓子,猶如虎嘯,把阮久嚇得一激靈,往后一倒,倒在了墻上。 聽著聲音就覺得很疼,阮久實在是聽不下去了,生怕大夫沒拿穩針,下一針就扎在他的身上。 他起身要走,最后看了一眼劉長命,卻發現扎下第二根第三根的時候,劉長命不喊了。 他的雙手死死地扣住椅子扶手,幾乎要把扶手給掰下來捏碎。手上額上青筋爆出,死死地咬著牙,脖子上的血管也極其明顯。 可以看出他受的苦不比第一針少,只是他正在苦苦忍耐,絕不肯再喊一聲。 阮久原本是要走的,見他這副模樣,也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大夫施了八根針,已經是滿頭大汗了。 他停下動作,拿起擱在手邊的巾子,擦了擦額頭和雙手,回頭對阮久道:“他恐怕是真的認得小公子,平常每扎一針都要喊的,今天只喊了一聲就停下了?!?/br> 阮久摸摸鼻尖:“那我要留在這里嗎?還是我要出去?” 大夫再看看劉長命:“小公子留在這里吧,說不定他會好受一些?!?/br> “好?!庇谑侨罹蒙锨?,從大夫手里接過巾子,幫他擦汗擦手。 等六十四根銀針全部扎完,再全部拔掉,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后了。劉長命竟然還保持著清醒的神智,大夫的后背都濕透了,阮久抬手給他擦擦臉。 “現在該怎么辦?” 大夫湊近劉長命,低聲問道:“你認識阮家公子嗎?” 劉長命說不出話,只能發出“嗬嗬”的氣聲,大夫提醒他:“點頭還是搖頭?” 劉長命沒有動作,大夫也只能放棄,在他面前拍了三下手:“睡吧?!?/br> 劉長命果真依言睡去,阮久眨了眨眼睛:“這樣就可以了嗎?” “嗯,每半個月都扎一次針?!贝蠓虬阉砩系睦K子解開。 “那他扎過針之后,會清醒一些?” “是,我本來也只是想著試一試的,半年前第一次扎完,就有了反應?!贝蠓虬褎㈤L命扛起來,放到床上,“他對我說:‘多謝大夫?!?/br> 阮久幫他把床鋪弄好。 “還有一次,我看他叫得實在是太慘了,想著要不還是最后扎一次,接下來就不扎了,試試別的法子。結果那一次扎完之后,他讓我別放棄,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沒做?!?/br> 阮久心想,應該是軍營里的事情,他還想著要報仇,要把大梁朝廷里的那個里外勾結的蛀蟲給抓出來。 所以才能堅持到現在。 阮久嘆了口氣,抖落開被子,給劉長命蓋上。 * 在溪原耽擱了幾天,最后劉老先生也跟著他們一同上路,回了尚京,以阮久老師的身份。 劉長命自然也是跟著一起回去的。 之前不帶他回去,是覺得尚京城中形勢復雜,他回去了反倒不好?,F在塵埃落定,阮久覺得,還是把這個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比較放心。 而且他只留了一個大夫給劉長命,回了尚京,阮老爺留給他的十來個大夫都在尚京,過去了,應該對劉長命更好。 如果他想快點好起來的話。 唯一一點不太好的事情,就是—— 不知道是劉長命把他當成了別人,還是他真的很感激阮久。 他很喜歡跟著阮久。 阮久對他這種行為感到些許驚恐,數次制止之后,劉長命還是絲毫沒有改正的意思。 但他似乎察覺到阮久有點不喜歡他的這種行為,最終還是退到了離阮久十步之外的地方。 不能再遠了,再遠他就要鬧了。 而且他好像不習慣坐馬車,他習慣跟著馬車跑,阮久這時候才發現,原來他的輕功很不錯。 但是再好的輕功,也不可能從溪原跑回尚京。 最后阮久和大夫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勸到馬車上。 馬車里,劉長命抱著他的小羊——他在劉老先生家的主要工作就是放羊,所以他得帶著他的小羊走。 但是他有兩只羊,所以—— 阮久坐在他身邊,懷里也抱著一只羊。 劉長命不會說話,所以他們就這樣默默地坐著。 對這個忽然出現的、非要跟著阮久的男人,赫連誅十分介懷,所以赫連誅也和他們坐在一起,就坐在阮久和劉長命中間,同樣一言不發。 這樣的氣氛太奇怪了,阮久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尖。 “那個……小豬?!?/br> 赫連誅淡淡地應了一聲:“嗯?!?/br> “劉長命還挺奇怪的,是因為以前在軍營里習慣騎馬,所以才不喜歡坐馬車嗎?” 赫連誅語氣平靜:“不是?!?/br> “???那是什么原因?在軍營里的不是士兵還是什么?” “暗衛?!?/br> 阮久不太明白:“???” “只跟著一個人,寸步不離,是因為接了死令,必須保護那個人。輕功很好,身手也不錯,才能保證不跟丟那個人。暗衛當然不能坐馬車?!?/br> 他這樣說,阮久才有些相信。 “可我之前從來沒見過他,他應該不是要保護我吧?” “應該不會?!焙者B誅頓了頓,“或許,他要保護的人和你很像?!?/br> 阮久努力回想了一下。 能用暗衛的人,大概都是宮里的人,要不也是當官的。 他這人的模樣在永安城是獨一份,哪有人跟他長得相似? 他想了很久,也沒想出這樣一個人來,最后搖搖頭,道:“肯定不是,小豬你猜錯了?!?/br> 赫連誅不答,拿出一個銅管似的口哨,吹了一下。 口哨聲很尖利,阮久就眼睜睜看著劉長命抱著小羊,跳出正在行駛的馬車。 等阮久掀開簾子去看的時候,他已經沒影了。 “誰讓你亂吹的?”阮久抱起懷里的小羊,讓小羊用羊蹄子蹬了赫連誅一下,“現在又要停下來找他了?!?/br> 赫連誅無辜道:“軟啾,他從前就是做暗衛的,現在出去活動一下,說不定對他恢復正常有幫助。他不會跟丟的,跟丟了做什么暗衛?而且他在的話,馬車里很擠?!?/br> 阮久看著赫連誅,竟然隱隱被他說服了。 “行吧,可是他真的不會跟丟嗎?” “不會的?!焙者B誅掀開馬車簾子,掃了一眼四周,便指給阮久看,“他現在在那棵樹上,再數三下他就要跳到另一棵樹上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