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阮久原本鮮活的表情顯得有些落寞,他垂了垂眼睛,低頭去看赫連誅。 赫連誅還在睡覺,臉色好像沒有剛才那么紅了。阮久把他額頭上的帕子揭下來,遞給格圖魯:“換一下?!?/br> “好?!?/br> 換好了帕子,格圖魯才繼續道:“結果沒多久就下暴雨了,大王又不肯走,怕王后真的在里面,要是耽誤了,王后就真的出事了?!?/br> 阮久張了張口,頓了一會兒,才說出話來:“他就一直這樣找?” “是,我本來是給大王撐著傘的,后來雨實在是太大了,火把都被澆滅了,大王就叫我顧著火把,別管他?!?/br> 阮久忽然抬手捏捏眉心,又笑了一下:“傻死了?!?/br> “一直到白天,大王把戰場上所有的尸首都翻遍了,確定王后不在里面,還來不及松口氣,就派人在鏖兀境內設關卡找人了?!?/br> “實在也是大王運氣不好,下了一場暴雨,米飯和饅頭都找不到王后。大王也沿著尚京城出去的官道找,沿途查看過往車輛百姓的登記造冊,盤問關卡?!?/br> “最后大王發現,王后坐的那輛馬車跑得太快了,就一路追到了這里?!?/br> “真是好險,只差一點,王后就要到梁國境內了。太后以為,只要王后到了梁國境內,大王就不敢動手了……” 阮久摸摸鼻尖:“他可以再向陛下要人的,陛下不會不把我交出去的?!?/br> “哪里要這么麻煩?當時大王找王后,找得都快要瘋了,要是王后真進了梁國,只怕免不了一場……” 格圖魯瞧了一眼阮久的臉色,連忙住了口。 他不敢再說,卻又忍不住最后說了一句:“王后不要走,好不好?王后要是走了,大王可就真成了太后說的那個……孤家寡人了?!?/br> 可是阮久一點都看不出來,赫連誅有一點瘋魔的征兆。 阮久看看赫連誅,今天遇到的時候,赫連誅明明就很乖,還會對他撒嬌。 哪里瘋了?肯定是格圖魯胡說! * 再過了一會兒,阮久見格圖魯也犯困了,就讓他也回去睡了。 床邊只留了個小蠟燭,燭光幽微,赫連誅還皺著眉睡著。 阮久伸長手,重新洗了一遍帕子,給他蓋上。 阮久倒在赫連誅的枕頭上,離得很近,阮久連赫連誅的臉上的小絨毛都看得清楚。 原來在他不曾留意的時候,赫連誅已經長得很大了。 阮久想,自己還把他當做小狗,這是不對的,他已經是大狗了。 只是赫連誅還總是在他面前親親蹭蹭,就像小時候沒長大一樣。 阮久又想,他把赫連誅當做話本里的小姑娘,這也不太對,赫連誅分明不像那些小姑娘,他也不是大姑娘——除了愛哭這一點。他不知道赫連誅在別人面前是怎么樣的,赫連誅在他面前卻是很愛哭,眨眨眼睛,就有水光。 而他自己好像也不是大俠。 阮久想遍自己看過的所有話本,都找不到一本,適合他和赫連誅的。 阮久撐著手坐起來,重新給赫連誅換了手帕,然后又在他面前躺下。 他最后想,他把赫連誅看做是自己的心肝小寶貝,也不對。赫連誅不小了。赫連誅不能做他的心肝小寶貝,那還是他做赫連誅的心肝小寶貝好了。 阮久胡思亂想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地就閉上眼睛,睡著了。 * 翌日清晨,赫連誅醒來時,還沒睜開眼睛,就聽見自己耳邊傳來勻長的呼吸聲。 赫連誅身形一僵,沒敢睜開眼睛,又感覺到自己還牽著阮久的手。牽了一晚上,都悶出汗來了。 他稍微動了動手指,還是十指相扣的那種,對于他們來說,是沒有嘗試過的牽手姿勢,而且也太過膩歪了。 赫連誅覺得,自己失去意識的這一個晚上,他肯定做了不得了的事情。 他緩了緩神,才敢睜開眼睛。 他睜開眼睛,先看見頭頂的帳子,然后扭頭看了看四周,還很安靜,時候應該還很早。 赫連誅轉過頭,就看見阮久和他靠在一個枕頭上,靠得很近,呼吸相遞,他連阮久的睫毛有多少根都數得清楚。 阮久還沒醒,赫連誅就干看著他的臉,在心里默數他的睫毛。 默數到七十二的時候,阮久的睫毛顫了顫,打斷了他的計算。 阮久睜開眼睛,與他對上目光。 剛剛醒來,阮久的聲音還有些困倦:“你醒了?” “嗯?!?/br> 嗓子因為發熱有些沙啞,赫連誅才應了一聲,原本貼在他額頭上的手帕就掉了下來,落在兩人之間,遮擋住了兩個人大半的視線。 也正是因此,赫連誅才敢肆無忌憚地放任自己的目光。 他卻假裝自己是在看那條手帕:“為什么不是你的手帕?” 阮久眨了眨眼,聲色懶懶:“最后一條被你昨天下午用掉了?!?/br> 赫連誅的心里忽然有了答案。 昨天下午,他把阮久的手帕用去做那種事情,阮久很生氣,他問阮久:“會討厭嗎?” 對于這個問題,赫連誅忽然有了答案。 答案是不會,阮久不討厭。 第73章 赫連誅的病來得迅疾, 去得也快,他只在床上躺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能下地了。 他與阮久去溪原城外拜訪劉老先生。 劉老先生聽說了尚京城內發生的事情, 對著赫連誅贊許點頭,心想果真是我教出來的帝王之才,千百年一遇的那種, 嘴上卻還是很矜持:“不錯?!?/br> 然后他看向阮久:“臨走的時候,讓你做的功課做完了沒有?現在會說鏖兀話了嗎?” 于是阮久當場表演了一段莊仙教他的鏖兀順口溜。 劉老先生定在原地:“這話聽著怎么這么熟悉?”他回過神:“不要轉移話題,功課呢?” 阮久抬眼看看他:“功課……掉進火里了?!?/br> 劉老先生再一次愣在原地:“什么?” “掉進火里了?!比罹眯α诵?,“全部燒干凈了, 燒我功課的那個人——他現在是我的另一個老師, 他讓我轉告您,這些功課真是沒勁透了?!?/br> 電光石火之間, 劉老先生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他把那兩個字從牙縫里擠出來:“莊、仙?!?/br> 阮久點點頭:“嗯,這正是尊師的名號?!?/br> 劉老先生半晌才回過神:“所以你就沒做功課了?” 阮久理直氣壯地點點頭:“是呀?!?/br> 劉老先生怒極拍墻:“他搶我徒弟,他臭不要臉?!?/br> 阮久道:“老師, 反正你一直都不喜歡我, 還記恨我剃掉了你的胡子, 要不你就……” “不?!眲⒗舷壬麛嗑芙^,“是我先收你做學生的,要排輩分, 也是我在莊仙前邊。他肯定看出你至真至純的本性了, 跟我搶人?!?/br> 他摟住阮久的肩, 把阮久嚇得一激靈。 “大王已經算是出師了,老師后半輩子就專心培養你了, 你好好學, 現在開始學, 老師還能把你教成個宰相尚書什么的。怎么樣?你想做宰相,還是尚書?” 阮久欲哭無淚,縮了縮脖子:“不,我不想……” “久啊?!眲⒗舷壬哪X袋,“這可是天底下獨一份的,我和莊仙同時教一個人……” 阮久忙道:“小豬也是?!?/br> 赫連誅適時道:“小豬不是?!?/br> 劉老先生按住阮久:“你別擔心,你只說,你主要跟著誰學?跟莊仙學,他的那些邪門歪道,容易走火入魔,我這是名門正派,你要學哪個?還是兩派兼修?” 阮久使勁搖頭:“我不是,我沒有?!?/br> “行了,你們什么時候回尚京?” 阮久不愿接受事實:“您也要一起去嗎?” “那是自然?!眲⒗舷壬戳艘谎酆者B誅,“大王這時候來見,不就是來請我過去的嗎?” 阮久顫巍巍地捂住赫連誅的手,代替他搖搖頭:“不是,只是過來探望一下?!?/br> 赫連誅點頭。 這回輪到劉老先生不愿接受現實了。 “不需要我為鏖兀出謀劃策嗎?” 赫連誅淡笑頷首:“不必了,老師還是頤養天年,順便教一教阮久好了?!?/br> 兩個理念沖突的人教阮久可以,教鏖兀就不行了,會出亂子的。已經有一個莊仙了,再來一個劉長生,會亂套的。 劉老先生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不再說什么。 * 阮久好不容易才從劉老先生那里逃脫,跑到門外,看見劉長命正在喂羊。 就是那個劉老先生在家門口撿回來的、癡癡傻傻的梁國士兵劉長命。 其他流落在鏖兀的梁國士兵早就被梁國派人來接手了,只有他。 他身上的秘密實在是太多了,還不能暴露在別人面前。 而阮久上次確實從赫連誠那里得到了一些書信,那些書信他自己收好了,沒有給任何人看過。他寫信告訴兄長阮鶴,兄長也只是說,讓他先把東西全部收好,不要先送過來,山遙路遠的,萬一把信弄丟在路上,那就完了,也不要走漏風聲,免得惹麻煩。 阮鶴當然不放心他一個人再查下去,所以說他等什么時候,他親自來一趟鏖兀,再把東西給拿走。 所以不用阮久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