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我說出來,你千萬千萬別告訴別人?!?/br> “嗯!你放心,我是為了救我jiejie和甥女才來找他,絕不會說出去?!?/br> “還有,我告訴了你,你拿什么來謝我?” “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給你?!?/br> “我想要一萬兩銀子,你也給我?” “這個……” “放心吧,我哪里有那么貪心?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告訴你這件事?!?/br> “你說!” “從今天起,你得躲開歐嫂,不許讓她沾你的身子。也不許和其他丫頭說話,更不許跟她們笑。你只許跟我說話,跟我笑?!?/br> “好,我答應!” “真的?” “真的?!?/br> “那好,我信你。我就告訴你吧——寒食前一天,相公把他接了來,把他關在右邊一間廂房里。我是去送飯才見到他的,他相貌生得真的俊,還瞅著我笑呢,瞅得人怪難為情的,差點連碗都打翻了。他其實只住了兩晚上。第一天晚上,相公把歐嫂叫了去,半天歐嫂才回來,笑得不成樣子?!?/br> “她笑什么?” “歐嫂會給人穿耳洞,我們幾個丫頭的耳洞都是她給穿的。她說相公讓她去給人穿耳洞,你猜是給誰?” “我不知道?!?/br> “就是給你jiejie的那個俊小叔子?!?/br> “給他穿耳洞?!為何?” “誰知道呢?若不然歐嫂會笑得那樣?她還說趁機把他的臉摸了個夠呢。哎,誰讓我那兩天害臊……” “還有呢?”邱遷忙打斷她的癡想。 “再就沒有了,相公一直把他鎖在那間廂房里,第二天我又送了兩次飯,他仍又沖我笑,我還是沒敢抬眼看他。第三天早上,相公讓阿丁把府里的那輛廂車駕好,停在前院,讓你jiejie的小叔子上了車,送他走了。哦……對了,還給他換了件紫錦衫?!?/br> “這事相公為何不讓你們說?” “誰知道呢。不過是給個俊男人穿了個耳洞。送走他后,相公就吩咐下來,說誰要說出去,就活活打死。不過,歐嫂后來悄悄說,有些人愛男風,咱們相公恐怕是把他妝扮好了,送給哪個愛男風的高官去了。唉,可惜了……” 馮實聽客店伙計講了廣寧監舊監官的死因,才發覺自己想多了。 舊監官蘇敬一家人都是北方人,他妻妾不懂河豚的食法,誤食了河豚皮和內臟,中毒而亡。莫說北方人,便是這長江邊上生長的人,都還不時有人因食河豚中毒,嘔吐、昏迷而亡。蘇敬也并不是得了瘋魔癥,而是悲傷過度,自盡身亡。至于汪八百四個伙伴逃走、廣寧監發放拖欠工錢,這幾件事都發生在去年十月初,應該只是巧合。 馮實后悔不該住這店,關于廣寧監和汪八百,能查問到的,都已經查得差不多了,弟弟馮賽信中說事情緊急,該立即回去寫信送出去才是。他今早起來忙著趕過來,連飯都沒顧上吃,這會兒十分餓了,他想,那就先吃飽了飯再寫信。他下了樓,點了兩個菜,要了一大碗白米飯,埋頭正吃著,忽然想到:那蘇敬身為錢監監官,俸祿不低,家中該雇有廚婦,廚婦該是當地人,應當知道河豚的吃法。從那伙計口中聽到的,死的都是蘇敬妻兒,并沒有外人。他家沒有雇仆婢? 一般的事,弟弟馮賽絕不會催得這么急,其中特意說,多查問一些廣寧監的事。監官的死,應該是廣寧監最大的事情,剛才只是聽了伙計一人之言,好不容易來了這里,該多問幾個人才好。 于是他匆匆吃過飯,又走到蘇敬的宅子前,來回走了兩趟,見斜對面有個老婦人擺了個水飲攤子,便走過去在小凳上坐下,要了碗酸梅湯,邊喝邊閑談了幾句,見那老婦人甚愛說話,便問道:“阿婆,你常年都在這里擺這攤子?” “是啊,都幾十年了?!?/br> “斜對面蘇監官家發生的那件事,阿婆也知道吧?!?/br> “咋不知道?那天蘇監官回來、進門,我都瞧著呢,誰知道會發生那些慘事?若不是蘇監官的隨從來,敲了半天門,始終沒人應,才喊了人,翻墻進去,人都不知道他一家竟全都死了。菩薩娘娘,這是前世造了什么冤孽?” “我聽說他妻兒全都是吃了河豚中毒死的?” “人都說蘇監官下毒毒死的,可老婆子我最清楚,蘇監官要毒殺也只會毒殺他那大娘子,那大娘子好不兇悍,蘇監官稍微和小妾多說笑兩句,她就喊打喊殺的。那小妾也是不服軟的人,聽說原先是個娼妓,她雖不敢跟大娘子還手,但仗著蘇監官愛她,裝死裝活百般伎藝卻樣樣精通。話再說回來,就算蘇監官被她們兩個鬧得狠了,火頭沖起來,把兩個都毒殺了,那對兒女他可是疼到了心尖上,只要回來,肩一個,抱一個,去街市上,愛哪樣就買哪樣,他就算中了蠱,也絕不會毒殺自己那對兒女?!?/br> “那他妻兒是為何死的?” “他兩個娘子都不敬神,年年我們這里都要燒香拜江神,端午的時候,他兩個娘子帶著兒女去瞧,大家都在磕頭禱拜,唯有她們兩個婦人,指指戳戳,笑得沒了形兒。她們自然是瀆了神,遭了譴?!?/br> 馮實聽她胡拉亂扯,忙打斷道:“他家沒有雇仆婢嗎?” “雇了個廚娘。家就在這城外江邊,他爹是個打魚的?!?/br> “蘇監官妻兒死時,那廚娘在哪里?” “回家奔喪去了。頭幾天,那廚娘的父親跌進江里淹死了,這真正是土生土死、水生水死。他爹一輩子在潯陽江上討生活,最后老命也葬送在這潯陽江里,聽著是被漁網纏住了腿,沒掙扎上來。那廚娘回家奔喪去了?!?/br> “難怪蘇監官的娘子自家煮河豚吃?!?/br> “她們會自己整治飯菜?我聽那廚娘說,兩個人連蔥蒜都分不清,臉面上一天擦抹得鮮鮮潔潔,可那腳,幾天才洗一回。那廚娘走了,她們連著幾天,門都沒出,哪里來的河豚吃?” “蘇監官買回去的?” “蘇監官每回回來,倒是都要買許多東西,那幾天買沒買河豚,我是沒瞧見?!?/br> 第二次追丟了那輛廂車,盧饅頭恨得連捶自己的頭。 回去后,夜里躺在床上,他悔了許久,半夜才想到,既然那輛廂車在那一帶接連經過了兩回,順著那方向,應該能找見它去了哪里。 于是,第二天,他又來到那廂車消失的大街上,那條街叫馬道街,雖然不比御街,卻也十分寬闊,向北直通潘樓,向南直到內城??甸T。那廂車是往北拐走的,他沿著馬道街,向北慢慢尋找。街道兩邊都是高樓大店,一家挨著一家,每一家恐怕都有幾輛廂車。他就一家一家細看,心想,至少有了個方向,而且說不準還能碰見那輛車。 第十四章 考城、麥稍巷 利安而不利躁,修已以待人者也。 ——司馬光 馮賽沿著汴河北岸,快馬往考城趕去。 有事忙亂還好,這時一路綠柳黃塵、寂寞趕路,他心中越發渴念妻女,自己這般沒頭沒緒四處亂尋,不知能否尋見她們。只愿蒼天能看在我生平從不敢欺人作惡,佑我及時找見她們。 他一路不敢休息,快傍晚時,趕到了考城地界。估摸離稅關還有兩里路時,他向左右張望,自己并沒有記錯,這里連片都是田地,田間散落著幾個扛鋤牽?;丶业霓r人。極遠處幾簇綠樹叢中,才隱約見得到房舍炊煙。都水丞展究的鑿冰船就是這一帶遇見的那幾個稅吏。 馮賽望了一陣,繼續趕路,又行了一里多路,前面現出一座莊院,正是上回查看的那座,譚力曾將炭藏在這里。他扯韁放慢了馬速,上回只在東側瞧了瞧,并沒有繞著細看,這回從西頭過來,才發現這場院朝著河岸有兩座門,東頭那座是一般正門,西邊還有座小水門,從河岸鑿了條水道,引入院中,貨船可以直接進出,不需在岸邊裝卸貨物。 水道上搭了座小拱橋,馮賽騎馬上了拱橋,在馬背上站起身子向里張望,院里的那些炭已經不見了。這一陣他忙得沒有余力去問炭行的事,那些炭不是被考城縣充公,便應該是全都運到汴京去了。院子里看著一片荒寂,沒有人影,只有許多鳥雀走跳飛動。 院門鎖著,看不出什么來,馮賽便驅馬前行,趕到縣城。他先到岸邊酒店茶肆尋了一圈,果然在一家食店里找見了牙人龔三。龔三正在和幾個人坐在臨河木欄邊一起吃酒,他全身煥然一新,戴著頂軟青綢襆頭,穿了件青錦襕衫,里面是雪白的軟絹衫,翕張著大嘴,正在宣講著什么,神態十分得意。 “龔三哥?!瘪T賽驅馬過去。 “哦?馮兄?!饼徣裆g有些怠慢。 “龔三哥,上回答應你的象牙,我給你帶來了?!?/br> “真的?”龔三頓時齜著大牙露出笑,忙站起身,“我就說嘛,堂堂牙絕怎么會食言?馮大官人快進來,一起吃酒!哎!你們幾個知道嗎?這位是汴京牙絕!” 那幾人看著都是小經紀、小牙人,忙都站起身,堆起笑,爭著招呼。馮賽推卻不過,只得下馬拴好,走了進去。龔三已經騰出主位,又忙著喚店家趕緊上幾道好菜。 “馮大官人,快請坐!還勞您親自送過來,象牙都是小事,這榮光照到我這頭頂,得亮幾個月!” “象牙可不是小事!”旁邊一個饞道,“這一陣咱縣里王大戶要嫁女,到處尋象牙,通共才尋了一根半斤的牙尖角?!?/br> “他那半斤還不是我給尋的?上回我押著炭船去汴京,替他滿城找,處處都缺貨。對了,馮大官人,您給我帶了多少斤來?” “八十斤?!?/br> “八十斤!”那幾個人一起驚呼起來,“龔三哥這幾番下來,已經是咱們考城的牙絕了?!?/br> “跟著大牙絕,自然能提攜成個小牙絕?!饼徣χ?,連忙敬酒。 馮賽心里有事,強打精神應付了一陣,才問道:“龔三哥,我還得跟你打問一件事?!?/br> “馮大官人盡管問,哪怕不知道,我拼了命也給你弄個知道來?!?/br> “譚力囤炭的那莊院是什么時候賃的?” “這個……他是二月頭上來找的我,那時已經賃好了?!?/br> “這個我知道!”另一個人道,“那莊院是吳朝奉的,去年十月底就已經賃了出去。我堂弟做的中人?!?/br> “哦?是譚力親自去賃的?” “不是,那人跟馮大官人同姓,也姓馮,是個年輕公子?!?/br> “叫什么你知道嗎?”馮賽一驚。 “我想想……似乎叫馮……馮寶?對,是馮寶!我堂弟還說撿了塊大寶貝,那人出手極闊綽,那莊院一個月租錢也才七貫錢,他給了我堂弟整五貫的牙錢呢?!?/br> 孫獻和管桿兒、黃胖、皮二又聚到龍柳茶坊。 “費了我多少氣力,賠出去一貫多錢,才算打問出來,二月初九上午,那姓汪的是從??甸T進的城?!惫軛U兒道。 “我還不是賠了錢?你只是費氣力,我是跑落了幾斤脂油。不過,我打問到的比你更值價?!秉S胖道。 “你打問出什么了?” “初九晚上,姓汪的還在京城里?!秉S胖將自己從那炙rou店打問的情形從頭到尾細說了一遍。 “哦?那晚他是住在城里還是出城了?”孫獻忙問。 “他沒出城……”管桿兒道,“我那一貫多錢白花的?十六座城門我都問遍了,晚間出城的人少,他若出去,一定逃不過我花大錢買的那些眼目?!?/br> “那他會住在哪里?” “應該沒住在妓館,這個我也問遍了……”黃胖道,“他又從來不住客店,恐怕是躲到人家去了?!?/br> “若躲到人家,滿京城幾十萬戶人家,這個就不好找了?!惫軛U兒道。 “不過至少知道了,初九那晚他還在京城。也就是說——初十他才不見的?!睂O獻道。 “初十他若是出了城,我那些眼目應該不會看漏?!惫軛U兒道。 “難道他一直躲在城里?”黃胖問。 “恐怕是。不過他若是躲在船篷里,從水門出去,我那些眼目就難瞧見了?!?/br> 三人都低頭琢磨起來,這時,皮二才慢悠悠道:“你們問到的這些都當不得事,我問到的才古怪?!?/br> “哦?皮二哥,快說說?!?/br> “初九早上,姓汪的一早就離了那家妓館,沒有向北進城,卻去了南邊。你們猜他去哪里了?” “哪里?” “麥稍巷?!?/br> “麥稍巷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