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我打問了在那一帶報曉的頭陀,他說姓汪的拐進麥稍巷,放慢了馬速,東張西望,像是在找什么。隨后又加快馬速,往東邊去了。之后,應該就是管大哥打問到的,繞到了??甸T進了城?!?/br> “他在那里找什么?” “我去那麥稍巷來回轉了十幾趟,街兩邊不過是些酒樓、絹鋪、紙筆店。姓汪的又沒停下馬,更沒進到哪家,難道是約了人在那里碰面,但那人并沒有出現?” “這個的確有些古怪,一大早那些店鋪恐怕都還沒開門?!惫軛U兒道。 “他特意繞到那里,一定有什么原由?!秉S胖道。 “我想了一晚上,也沒想明白,這賊皮究竟在尋什么?”皮二道。 孫獻沒有應聲,心里卻猛然想到:汪石是在認門。 馮寶從汴京趕到應天府,只在匡推官府中住了兩晚,除了雙耳耳垂穿了耳洞,似乎什么都沒做,第三天只換了件紫錦衫就離開了。這究竟是在做什么? 匡推官把馮寶鎖在廂房里,似乎并不是把馮寶當客人對待,倒像是關囚犯。但聽起來,馮寶又是自己來這里的,并沒有人脅迫他。還有,這件事雖然奇怪,卻安安靜靜,并沒有發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更沒有殺了馮寶,匡推官又為何要嚴令家中下人,不許將這件事說出去? 邱遷躺在炕上,思忖到半夜,只覺著這事詭異,卻想不出任何原由。 不過,清明那天馮寶已經在汴京。從應天府到汴京得一天一夜,馮寶是寒食第二天離開匡府,應該是直接搭了船,中間并沒有工夫做其他事,否則清明就趕不到汴京。 對了!邱遷忽然想起來:翠香說,馮寶離開,是那個王小丁駕的廂車,王小丁應該知道馮寶離開匡府后去了哪里。不知道王小丁有沒有去汴京,找沒找見姐夫?這里已經沒有什么可查的了,我得趕緊回汴京去找王小丁。 第二天,邱遷照舊刷馬、喂馬,送匡推官和陳小乙進了官廳后,他到附近的紙筆店,買了張紙和一個信封,順道借了店家筆墨,寫了一封短信。封好后,他到街頭找了一圈,看見一個小廝在街邊閑坐著,便過去取出二十文錢,讓那小廝將信送到匡推官宅上。小廝得了錢,立即跑著送去了。邱遷又去珠翠鋪子,選了幾朵絹花、一根珍珠銅釵、一對琉璃墜子,包好揣在懷里。 傍晚,邱遷牽馬護侍著匡推官回去,才到宅門前,看門的仆役便道:“邱二,有你一封信?!鼻穸舆^信,先服侍匡推官下馬進宅,這才假意打開信。 “誰來的信?”陳小乙湊了過來。 “我父親?!鼻襁w知道這時該露出憂急之色,但他不太會裝,只能皺著眉做出苦臉。 陳小乙伸著脖子看信,信的內文是:“汝兄暴得急癥,速歸家中,雙親苦盼?!?/br> “這是讓你回去?” 邱遷怕他看出來,不敢答言,忙低下頭,繼續做出苦臉,拿著信到后面,找見了管家:“管家,我家里出了急事,我得告幾天假?!?/br> 管家看過那信后,道:“你這個缺兒不能空太久,最多給你十天,十天后,你就不用來了。這身衣服留下,這兩天的工錢也不能給你結?!?/br> 邱遷不敢多說話,苦著臉點頭答應,道過謝,趕緊回去換自己的衣服。陳小乙也走了進來,在一旁不住地抱怨。邱遷不敢答言,匆忙換好衣服,背起行李,跟陳小乙道別,陳小乙坐在炕沿上,沉著臉只哼了一聲。 “你要走了?”窗外忽然傳來翠香的聲音。 邱遷忙走到門外,見陳小乙沒跟出來,飛快掏出懷里那一小包珠翠釵墜,偷偷塞給翠香:“翠香姑娘,謝謝你?!?/br> 翠香接過去捏在手里:“你還回來不?” 邱遷不知道該如何對答,只能含糊點了點頭。 “不許不回來!” 馮實在一間茶肆里找見了牙人鮑五。 他在水飲攤上和那老婦人攀談時,忽然想起一件事:人誤食河豚中毒,先會腹痛嘔吐,錢監蘇敬的妻妾和兒女毒性發作后,應該會哭叫呼救。他不由得往蘇敬宅院兩旁望去,兩邊宅子的門都關著,左邊那間似乎還掛著鎖。 “阿婆,那錢監家人死之前,左右鄰舍沒聽見什么動靜嗎?” “沒有……”老婦人指向對街,“右邊這家是個茶商,常年在外面做生意,家里只有個小娘子,整天病懨懨的,雇了個煮飯的婦人,叫段嫂。我特意問了段嫂,她說隔壁兩個小兒女常日哭哭笑笑的,吵得她家小娘子心煩,讓段嫂買了些小孩子吃耍的物事,送過去說了兩回,隔壁才安生了些,那幾天什么響動都沒聽見?!?/br> “左邊呢?” “左邊房主人在州里做幕職官,積了不少錢財,宅院都有好幾座。他自己住一院,剩下這些全都賃了出去。這院宅子去年賃給了一個人,那人后來走了,隔壁犯了兇事,這院宅子再賃不出去,已經空了半年了?!?/br> “賃那宅子的是什么人?” “那人年紀看著不到三十,書生模樣,只帶了個仆人,并沒有家眷。住了沒幾天,隔壁出了那事,他恐怕也嚇到了,再沒來住?!?/br> “當時租賃這宅院的牙人是誰?” “鮑五,常日在街口那間茶肆里閑坐?!?/br> 馮實謝過老婦,走到街口那間茶肆,找見了鮑五。 “鮑五哥,能否跟你打問一件事?” “請說?!?/br> “蘇監官左隔壁那院宅子去年賃給了人,當時是鮑五哥做的中人?” “是啊?!?/br> “那人叫什么?” “他叫……李二郎,是個書生,來州里應考?!?/br> “他是何時賃的?” “去年九月底,差三天就是十月份了,他說要賃半年,趕今年州里的春試。房錢就饒了他三天?!?/br> “半年的房錢他都付了?” “嗯。一個月兩貫錢,他付足了十二貫?!?/br> “他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蘇監官家里出了那兇事后,他就走了?!?/br> “沒來跟你說?” “沒有,半年房錢都付了,住不住,這宅院都是他的,我也管不到。今年三月才到期,我正在找下家呢?!?/br> “他生得什么模樣?” “斯斯文文,清清秀秀的?!?/br> “他那仆人呢?” “大約二十七八歲,生得高高大大的?!?/br> 玲兒從門外歡叫著跑了過來。 邱菡驚得全身僵住,玲兒撲進她懷里、緊緊抱住她時,她才覺得這不是夢,但仍驚了片刻,才顫抖著雙臂摟住玲兒,猛地哭出聲來。玲兒在她懷里也嗚嗚哭起來。 半晌,邱菡才抓住玲兒的雙肩,慌忙問:“玲兒,你meimei呢?” “我不知道?!?/br> “不知道?這幾天你在哪里?” “在上面一間屋里?!?/br> “只有你一個人?” “和秋桂jiejie?!?/br> “秋桂jiejie?” “就是每天下來給我們送洗臉水的那個jiejie?!?/br> “他們有沒有打你?” “沒有。秋桂jiejie跟我可親呢?!?/br> “她說了什么沒有?” “她說我生得好,長大了,一定比月月jiejie還招人愛,能賺來很多錢呢?!?/br> “月月jiejie?” “月月jiejie我只見過兩回,她生得可美了。秋桂jiejie說月月jiejie一晚上就值五貫錢呢?!?/br> 邱菡聽了,渾身一片寒栗,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第十五章 丟馬、白襕衫 夫信者,己之所為也。孚者待人而后成者也。 ——司馬光 吃過飯,龔三忙去尋象牙主顧,馮賽在河岸邊找了家客店,將行李安頓下來,提著來時在孫羊店買的銀瓶酒和糟羊蹄,出門騎馬向稅關行去。 這時天已經黑了,不過沿岸店肆門前都掛著燈籠,還能看得見路,很快便到了稅關。岸邊木樁上掛著一串四只白燈籠,各有一個墨字:考城稅監。木樁下臨水一間小廳,里面亮著燈,傳出說笑聲。馮賽將馬拴在那木樁上,走到門邊朝里瞧去,廳中一張大方桌,圍坐著幾個稅吏,正在談笑。 “請問錢六兄可在?” “我就是。你是……”其中一個中年稅吏抬頭問道。 “在下姓馮,是都水丞展究的朋友,他托我捎些東西給錢六兄?!?/br> “什么東西?” “在我馬背上……” 馮賽有意沒有將那包袱取下來,想引錢六到外面,方便說話。那天和展究說完話后,馮賽問展究能否借他的名義來考城詢問錢六,展究隨口應允了。 錢六聽了,果然站起身走到廳外,來到木樁燈籠下。馮賽從馬背上取下包袱,遞給錢六:“展兄說時常叨擾錢六兄,托我在京里孫羊店買了這點物事,聊表謝意?!?/br> “展老兄也太過客套了,多謝馮兄,這么晚還特意送過來?!?/br> “展兄常跟我們念起,說錢兄為人爽快重情。還說去年臘月底,在汴河上鑿冰開路,天寒地凍,人都快凍僵了,幸得錢兄邀他上岸,款待他吃酒,才暖和了過來。他說這些年喝了無數的酒,唯有那一回最暖心腸?!?/br> “這點小事虧他還記著?!?/br> “一頓酒自然算不得什么,難得的是情誼。聽展兄說,那天錢兄知道展兄的鑿冰船要到,特地在寒風里等候?” “哈……”錢六臉上微顫了一下,隨即笑道,“也不算特地,只是碰巧?!?/br> “錢兄過謙了……”馮賽也笑道,“展兄交代的差事算是了當,就不耽擱錢兄正事了,在下告辭?!?/br> “好,天黑,馮兄路上當心些?!?/br> 馮賽拱手告辭,驅馬回去,心里默想:錢六剛才神色微變,若真是出于朋友之誼,又何必變色?看來去年底他在岸邊遇見都水丞展究并非偶然,而是有意等候。 難道早在譚力截斷汴河炭源之前,汪石就已經買通了考城稅吏?錢六在二里外“偶遇”展究的鑿冰船,難道是汪石安排的?他這么做是出于什么原由?為阻住廣寧監那綱新錢?但正如周長清所言,阻住那綱錢船有什么用?錢綱有幾十名士卒把守,那綱船也順利到了汴京,并沒有發生任何事。 馮賽想不明白其中究竟藏了什么隱秘,他想起上回來考城使過的小廝屈小六,那小廝心思腿腳都靈便,可以再請他幫忙查一件事。 于是,他驅馬趕到上回遇見屈小六的那間茶肆,茶肆里已沒了客人,但燈還亮著,一個后生正在收拾擦拭桌凳,正是屈小六。馮賽下馬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