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趙不尤接過來,打開一看,里面是一顆瑩潤的珠子,比康游的那顆似乎還略大一點,珠色完全一樣。 墨兒問道:“他們為何都要去殺董謙?又為何要給男子穿耳洞?康游拿回來的那雙耳朵也被穿了耳洞,那又是誰的耳朵?”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敲門聲,何賽娘立即跑過去問道:“誰?” “我?!?/br> “名字!” “趙不棄!” “哪個趙不棄?” “最愛坐在頭排看‘女孟賁’相撲,看完后還要送一只肥燠鴨的那個趙不棄!” 何賽娘笑著開了門,趙不棄走進來,朝何賽娘粗臂膀上一捶,笑著問道:“什么時候改行做門神啦?” 何賽娘捂著嘴大笑起來。 趙不棄走進來,坐下來就問道:“又有男人穿了耳洞?” 瓣兒笑著問道:“二哥,你說‘又有’是什么意思?” “我剛在門外隱約聽見墨兒說什么男子穿耳洞,我查的那件案子里,也有個男人穿了耳洞。就是我之前跟你們講的何渙那個沒有骨血的孿生兄弟丁旦——” 趙不棄將這一段查出來的事情滔滔講了一遍,最后得意道:“阿慈變身,就是這么一場把戲?!?/br> 墨兒大聲贊道:“二哥了不起!這樣都能被你查明白?!?/br> 瓣兒笑道:“二哥這詼諧性子,碰到的案子也這么曲曲拐拐,換來換去,演雜劇一般?!?/br> 趙不尤則大為震動:“照你所言,本該是丁旦上梅船,卻被那個薛海去應天府用董謙掉包了丁旦,我們四人查的四樁案子,竟然是同一樁!” 趙不棄納悶道:“哦?同一樁?” 瓣兒搶著把趙不尤的梅船案、墨兒的香袋案、自己的范樓案飛快地說了一遍,然后笑道:“二哥你說是不是同一樁?” 趙不棄聽了大笑起來:“這可真叫作不是一家人,不辦一樁案哪,哈哈!” 墨兒納悶道:“剛才我們以為康游和郎繁是去梅船上殺董謙,這么看來,他們要殺的是丁旦,卻被董謙換掉了??啥〉┲皇莻€無賴賭棍,這些人為何要費這么大氣力去殺他?” 趙不棄道:“難道他們要殺的不是丁旦,而是何渙?何渙因為術士閻奇之死,被判流放沙門島,后來暴死途中,被個員外救了,讓他去做一件事——不對,不對!若真要殺何渙,何必要救活他?何況當時何渙的身份還是丁旦。另外,那些人恐怕也不知道當晚何渙回到藍婆家,和丁旦又換回了身份?!?/br> 瓣兒問道:“那個阿慈怎么辦?” 趙不尤道:“既然已經知道她是被擄到了蔡行府里,那就好說?!?/br> “不好說,”趙不棄搖頭道,“哥哥是要報到官府?可眼下咱們沒有真憑實據,那蔡行雖說是只菜花蟲,頭腦卻繼承了蔡家門風,相當縝密狡猾。馬步主管蔡行宅里的車馬,卻不知道阿慈的事情,看來那蔡行早有預見,當時并沒有用自家的轎馬去接阿慈。一定是吩咐朱閣另租了輛車偷偷把阿慈帶到他府里,而且我估計中間還至少轉了一道車轎。若真的告到官府,蔡行將罪責全推給朱閣,再設法把阿慈藏起來,那樣再想找到阿慈就難了?!?/br> 瓣兒犯難道:“那怎么辦呢?” 趙不棄笑道:“明天我去見那個冷緗,仔細盤問盤問,之后再想辦法,得好好懲治一下那只菜花蟲?!?/br> 眾人又商議了一陣,始終不明白那些人為何要殺丁旦,更不清楚為何要給董謙、丁旦穿耳孔。而且兩人的耳朵都沒有被割,康游取回的那對耳朵又是誰的? 趙不棄忽然想一件事:“我得去瞧瞧那個丁旦。我使計謀讓他和狗友胡涉兒兩個人火并,又把他的住處透露給那個大鼻頭薛海,不知道丁旦的小命還在不在?他若還活著,應該還能問出些東西——” 他忙起身出去,之后一陣馬蹄聲,飛快消失于巷外。 趙不尤吃過飯,起身走到院子里,夜風清涼,滿院銀輝。 他仰頭望著月亮,默默沉想?,F在四樁案子匯到一處,比原先明朗了許多,但也更增了許多疑竇,這案子越發龐雜莫測了。尤其是那梅船如何憑空消失,更是始終難解。 夏嫂在廚房里收拾,不時傳出些聲響,趙不尤聽到她拉開抽屜放東西,心里忽然一動,似乎想到了什么。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響起敲門聲,聲音很輕。何賽娘和溫悅在后房說話,趙不尤便走到門邊,問道:“是誰?” 門外那人低聲道:“不尤兄,是我,章美?!?/br> 第十章 赴死 人之生,不幸,不聞過;大不幸,無恥。必有恥,則可教;聞過,則可賢?!芏仡U章美已無顏再見故人,猶豫再三,才趁夜偷偷來拜訪趙不尤。 他父親雖是個商人,卻始終欽羨功名,娶的妻子也是仕宦人家的女兒。章美出生后,才會說話,他父親就延請宿儒為他啟蒙。商人之子不能應考,他父親又給朝廷進獻軍糧,納了一個空頭官階。章美的母親卻見慣了宦海升沉,性情十分和淡,從小只教章美養心求善。 章美的父親一向敬畏妻子,因此章美受母親熏染要多些,家境又富裕,并不缺什么,自幼養成了沉靜守禮的性子。前后教他的儒師,見他這性情,都十分愛惜,加意培養他仁義禮智、修齊治平的胸懷。 少年時,章美初讀張載《西銘》,讀到“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與也?!泵腿挥X得心胸大開,天、地、人、物,四者渾然一體、不分彼此。這世間是我之世間,這寒暖同我之寒暖。我善,它自然善;我惡,它自然惡。我不去惜護這世間,誰去? 從那天起,他便立下志向,要以孔孟為師,以天下為己任。 入了童子學后,他結識了宋齊愈和鄭敦,宋齊愈灑落超群,鄭敦樸厚純善,三個人志趣相投,很快便親如手足,十幾年同食同宿、同習同讀。有書有友,章美不知道世間還能再有何求。然而,到了汴梁,入了太學,一切便漸漸變得不一樣。 章美好靜,京城卻太亂太雜,即便在太學中,師生心思都各個不同,時時都能覺到利祿權勢左右人心,激起爭擾。這讓他越來越覺不適,漸漸在心里筑起一圈圍籬,不讓外界侵擾自己。幸而不久就結識了簡莊等人,在浮華汴京,有了一個清靜去處。 這些變化中,最讓章美介意的是宋齊愈。宋齊愈原本就無所拘忌,到了汴京,似乎越發肆意,不論清濁,他都一概接納,毫無拒斥。起初,章美以為這只是性情所致,還能容忍,到后來,宋齊愈竟然開始力主新法,宣稱不變法則亡國。對此,章美則再難容忍。 與此同時,他與宋齊愈之間又出現了另一個人:簡貞。 與簡莊初識時,章美就已經聽聞他的meimei簡貞難得的賢淑聰慧,以兄視妹,恐怕也不會錯。不過那時章美一心讀書,并沒有婚娶之心。有一天,他和宋齊愈、鄭敦去簡莊那里,大家正在院子里講論孟子“赤子之心”,忽然聽到墻頭撲拉拉一聲響,抬頭一看,一架燕子風箏掛到了墻邊竹梢上。接著,有兩個孩童來敲門,烏眉去開的門,兩個孩童求烏眉幫他們取下風箏。烏眉搬過梯子要爬上去,章美看到,忙過去幫著取。他爬上梯子,攀到墻頭,伸手取下了風箏。正準備要下去時,一回頭,見后院一叢翠竹下,一個年輕女子靜靜坐在竹椅上,正捧著一卷書在讀,她身穿青布衫裙,襯著幽幽翠竹,顯得格外雅靜。 章美不敢多看,慌忙爬下梯子,那一眼卻映在心底,青碧圖畫一般。 自那以后,他時時會念起那個女子,知道她一定是簡莊的meimei簡貞。他沒見過自己母親青春時的模樣,但看到那個女子,便認定母親年輕時便是這樣。他心中第一次涌起求偶之情。但父母都遠在越州,必須得先回稟。他想了很久,終于忍不住,給父母寫了一封信,向他們征詢求親的事。 他聽族兄說烏眉的父親烏宣義這兩天要南下越州去進貨,就去烏家,想托烏宣義捎信回去。到了烏家,卻見烏眉也回了娘家。烏眉愛說話,他便先陪著說了幾句,裝作無意,把話題引到簡貞。烏眉極力夸贊了一番簡貞,章美正聽得快慰,烏眉卻話鋒一轉,說簡莊和劉氏都已選中了宋齊愈。章美一聽,心里被冰錘猛地砸中一般,頓時呆住,說不出話來。他勉強敷衍了兩句,趕緊起身告別,在路上撕掉了那封信。 一路沮喪回到太學,迎面卻看見宋齊愈走了過來。那時他和宋齊愈已經爭論過幾次新舊法,他心里已經有了嫌隙。宋齊愈卻似乎毫不在意,笑呵呵拍了他一下,問他去了哪里。他想起烏眉的話,心里頓時騰起一股怨氣。正要發作,鄭敦也走了過來,他只得忍住。宋齊愈說建隆觀的菊花開得正好,一起去賞賞。他原想拒絕,但又想探探宋齊愈的心思,便跟著一起去了。 三人到了建隆觀,其實菊花已經開敗,沒有什么可看。宋齊愈又拉著他們上了近月樓,坐下來喝茶。這已是他們第二次來近月樓,他很納悶宋齊愈一向節儉,為何忽然奢侈起來。而且宋齊愈坐下來后,不時望向對面蔡京的府邸,似乎在期盼什么。望著蔡京府,除了富貴,還能期盼什么?宋齊愈力主新法,蔡京又強推新法,自然同氣相求。章美心里越發惱怒,但仍舊忍著。 臨走時,宋齊愈忽然感嘆起來,說至今也沒有查找出蓮觀的家世。章美聽了,心里才稍稍寬慰了一些,至少宋齊愈并沒有留意簡貞。 后來,為了打聽簡貞的消息,章美時常往烏家跑,若遇到烏眉回娘家,就設法探些口風,引烏眉多講些簡貞的事情。烏眉說簡貞不但聰慧貞靜,還會畫畫填詞。章美忙請烏眉念一首來聽,烏眉記性好,隨口就念了一首,那詞句凄清幽婉,韻致不輸于當今女詞人李清照。章美聽后,如同飲了一盞春寒冷酒,神魂盡醉。 烏眉又說簡莊一直等著宋齊愈去提親,可至今也不見宋齊愈表態。而宋齊愈那邊,也似乎漸漸開始淡忘蓮觀。章美越加憂慮起來。后來他才想到,就算宋齊愈真的忘掉蓮觀,也未必會留意簡貞。但當時,他心里只有簡貞,以為所有人都和他一樣,只會鐘情于簡貞,尤其是宋齊愈。 他心里暗想,不能讓宋齊愈忘記蓮觀。 但如何才能不忘記? 有天他聽宋齊愈隨口吟了句“尺素無由寄,鴻雁難為憑”,看來宋齊愈在盼著能和蓮觀有書信往來。他忽然生出個念頭——給宋齊愈寫封假信。 但這是極喪格敗德的事情,他慌忙驅掉了這個念頭。誰知沒過幾天,他又去烏家見到了烏眉,烏眉說宋齊愈若再不表態,她自己就要去催催宋齊愈。章美一聽,忙阻止說宋齊愈似乎已經中意于另一個女子。烏眉忙問是誰,章美只得說自己也不清楚,得去問問宋齊愈。 烏眉一旦得知宋齊愈和蓮觀其實只見過一面,再無音信,恐怕會極力勸說宋齊愈。章美情急之下,再顧不得其他,開始著手寫蓮觀的假信。 他一向不愿將精力耗費于詩詞歌賦,信中更要模仿女子心思筆致,短短數百個字,竟比寫數千言的策論更難。好在他以前曾臨摹過衛夫人小楷,便照那筆法,反復斟酌揣摩,總算寫成。他封好信,去街口找了個外鄉客人,給了些錢,托那人把信交給了太學門吏。 當天下午,宋齊愈興沖沖找到他和鄭敦,說收到了蓮觀的信。章美看著他一臉狂喜,知道自己計謀應驗,但他從小沒做過這種違心欺人之事,心里極其愧疚。 果然是徙善如登山,從惡如順水,寫了第一封假信,愧疚了一陣后,他又忍不住寫了第二封、第三封……宋齊愈卻絲毫沒有察覺,對蓮觀越來越執迷。 到了去年年底,烏眉忽然拿了兩幅畫來找他,說是簡貞畫的。簡莊這幾年賴以為生的學田恐怕要被收回,這往后生計就沒了著落。簡貞拜托他去問問書畫經紀的朋友,看看能否賣掉這些畫。 章美展開一看,是兩幅山水,筆致秀逸,神韻清遠,堪稱妙品。沒想到簡貞竟還有這等絕技,他喜歡得不得了,立即拿著兩幅畫去找到一位經營書畫的行家,那人看了也贊口不絕,說就算拿去和宮中畫院的一流畫師比,也不遜色??上М嬚卟]有名氣,恐怕賣不到多少錢。 章美聽了,反倒很是開心。他本就沒打算賣掉這畫,想要自己珍藏起來,只是想讓那行家品評一番。他父親從來不吝惜他花錢,于是他給父親寫了封信,只說要收藏名家書畫,父親很快托人給他捎來三百貫,他就照著坊間名家的價格,假借書畫商的名義,把簡貞的畫全都買了過來,密藏在族兄家中,時時過去獨自品賞,越看越愛。 簡貞也用這些錢置了些田產,讓家里有了生計倚靠。 而宋齊愈,卻因為蓮觀那些假信,整天魂不守舍,簡莊也對他漸漸失望。 就在這時,發生了那場論戰,宋齊愈從未如此狂傲過,以一敵七,為新法極盡狡辯。簡莊當即驅逐了宋齊愈,他們七子既悲又憤,想起當年司馬光主政,錯信了蔡京,最終讓新法卷土重來。與蔡京相比,宋齊愈才干見識只有更強,若不設法阻止,將來恐怕會禍患天下。 于是他們開始商議如何阻止宋齊愈。鄭敦先提到了蓮觀,田況精于棋道,隨即想出一條計策——寒食節將宋齊愈騙往外地,讓他錯過殿試。章美心想這是為天下蒼生免禍,便主動提出去偷蓮觀的信。 他重寫了一封蓮觀的假信,交給簡莊,簡莊怕男子口吻不像,就讓meimei簡貞模仿蓮觀的語氣寫了一封假信,江渡年又模仿“蓮觀”筆跡抄寫了一遍。章美讀到那封假信,見寥寥數語,卻情致深長,心想:若這是簡貞寫給他的,該多好。 信上應天府梁侍郎家的地址是簡莊提供的,章美隨口問了句是從哪里得來的,簡莊神色微變,隨即說是偶然聽來的。章美微有些納悶,簡莊一向坦蕩磊落,任何人面前都直心直語,從來不會支吾遮掩。他不放心,等其他五子離開后,單獨留下來,又問了一遍。簡莊忽然惱怒起來:“你這是做什么?我才已說了,是偶然聽來的!” 簡莊雖然性情嚴厲,但從來沒有這么失禮過,何況是摯友之間? 章美不好再問,道了聲歉起身告辭?;厝ヂ飞蠀s始終忘不掉簡莊方才的神情,那神色間不止是惱怒,更透出些恨意和愧意,此外還藏著些什么。他仔細琢磨那眼神,心里漸漸升起一股寒意——簡莊眼神深處藏著冷厲之氣,那是殺氣……大太陽底下,章美不由得打了個冷戰——簡莊在說謊,他不只要讓宋齊愈錯過殿試,更要除掉宋齊愈,以絕后患。因為宋齊愈就算錯過這一場殿試,三年后,還可以再試,以宋齊愈的才學,終究阻擋不住。 雖然章美與宋齊愈已經勢同冰炭,但畢竟十幾年舊誼,早已勝過骨rou,愛護之情自然涌起。何況儒者以仁義為本、惻隱為心,怎么能做出這種事情? 不過,他還是想懲戒一下宋齊愈,想起太學有位同學講過寧陵知縣有女待嫁,便重新寫了一封假信,把地址換成寧陵,照老辦法寄給了宋齊愈。 信送出去后,想到簡莊,章美始終有些心寒,不知道簡莊將宋齊愈騙到應天府,究竟意欲何為? 寒食上午,東水七子聚會,大家心里裝著事,坐了一會兒便散了。章美一直留意簡莊,見他目光中仍有冷厲殺氣。告別出來,他一個人漫漫而行,不知不覺竟又走到了烏家。烏眉也在,寒食回來看視父母。說起簡貞,烏眉嘆道:“宋齊愈和你們如今鬧掰了,只可憐了貞妹子,她其實早就相中了宋齊愈,但女孩兒家,有苦也說不出來,何況你簡大哥又是個極古板的人……” 章美聽了,頓時冷透了心腸。之前他一直沒有想到過簡貞的心,以為只要支開宋齊愈,再依照禮數,請媒人去跟簡莊議親,事情就成了?,F在聽到烏眉這樣說,忽然間覺得自己像是在水上乘舟,只顧著防備船外的風浪,卻沒發現,腳底的船板早就空陷……他黯然告辭,失魂落魄走在街上,覺著自己這二十多年竟活成了一具廢殼,一無是處。不只如此,更為了情欲,背棄信義,欺瞞朋友。 仁義之道,對別人來說,也許不過是口中道理,甚至只是利祿之階,但對他而言,自少年時起,便認真當作立身根本、一生志向,比性命都要緊。 頹然中,他不禁問自己,當年那個胸懷天下的章美去了哪里? 茫茫然,他竟又走回到汴河岸邊,看到水邊泊著一只客船,船主吆喝著“應天府!應天府!”他忽然想起簡莊提供的那個假地址,心想自己與其自暴自棄,不如去查清楚這件事。于是,他上了那船。 客船駛離汴梁后,夜里他睡不著,獨自走到船尾,望著夜空一鉤彎月出神。宋齊愈今天一早就啟程去了寧陵,他若真的錯過殿試,自己的罪過就更大了。幸而地址改到了寧陵,路程減短了一半,只愿宋齊愈能及早發覺、及時趕回去。 他又想自己,這時趕去應天府,稍有耽擱,就沒辦法及時趕回汴京,恐怕要錯過殿試。但隨即,他就苦笑了起來,你讀書應舉,本是想推行仁義,為國為民做些有益之事。如今淪落到這般模樣,還有什么顏面去殿試? 再想到應天府那個假地址,不知道有什么等在那里,也許真的是個陷阱? 他有些怕起來,但隨即振了振氣,怕什么?生有何憂?死有何懼?何況你用下作手段欺瞞朋友,就算替他一死,也是應該。 順流船快,第二天清早就到了應天府。 他找到梁侍郎家,來到門前時,仍有些緊張。他鼓了鼓勇氣,才抬手敲門。開門的是一個壯年漢子,臉黑體壯,章美看了,又一陣心悸。 那壯漢問:“你是宋齊愈?” 章美點了點頭。壯漢便請他進門,章美走了進去,見院子里還站著一條壯漢。大門剛關上,兩條壯漢一前一后,朝他逼過來,伸手扭住他,將他拖進側房中。章美想反抗,但他自小讀書,體格柔弱,哪有抵抗的氣力? 兩條漢子把他摁到一張椅子上,取過一條麻繩,將他捆死。章美正要開口質問,一個漢子又將一塊帕子強行塞住他的嘴里。而后,另一個漢子點了一盞油燈,拿來一根銀針,在燈焰上燒紅了針尖,第一個漢子伸臂勒住章美的脖子不讓他動彈,第二個漢子拿著那針,揪住章美的耳垂,左右各狠狠刺了一下,一陣燒灼鉆痛,兩只耳垂都被刺穿,他忍不住哼叫掙扎起來。那個漢子又掏出一個小瓶,在章美的兩只耳垂上各涂了些清涼的藥膏。章美又驚又懼,不知道他們要做什么。 一個漢子又去拿了件紫錦衫過來,另一個解開了章美身上的繩索,讓他換上那件錦衫,又將一個小紫錦袋塞進他懷里。而后,其中一個從腰間抽出一把尖刀,抵在他脖頸上說:“等下帶你出去,你若敢發出一點聲音,我這刀子絕不含糊容情?!?/br> 章美只得點點頭。兩個漢子一左一右挾著他,出了門,門外巷子里停了輛馬車。章美被推進了車廂,兩個漢子也隨即上了車。前頭車夫驅馬,車子穿出小巷,行了很長一段距離,才又停了下來。兩個漢子又挾著章美下了車,章美向四周一望,眼前河面寬闊,岸上茶坊縱列,岸邊泊著些船,竟又回到碼頭。頭頂太陽微偏,已經過午,接近未時。 兩個漢子仍一左一右,緊挨著章美,其中一個裝作親密,用胳膊緊緊攬住章美肩膀,脅迫他走到岸邊,上了一只客船。章美抬頭一看,船帆上繡著一大朵梅花圖樣。船主站在艄板上,朝兩個漢子點了點頭,并未說話,似乎是相識約好。 兩個漢子拽著章美穿過大客艙,艙里并沒有客人,只有幾個船工在搬東西。他們低頭走進小客艙過道,小客艙左右各有三間,兩人把章美推進左邊中間那間客艙,隨手閂上了門。兩個漢子并肩坐在小床,讓章美坐在桌邊木凳上。章美見兩人一直盯著自己,極不自在,便扭頭望向窗外,心里胡亂猜想,忐忑不已。 簡莊為何要提供應天府這個地址,目的何在?這兩個漢子究竟要拿自己怎么處置?想來想去也想不出頭緒。唯一安慰是,幸而自己替換了宋齊愈,他便不需平白無故遭受這些驚嚇。 過了一會兒,似乎上來了幾個客人,隨后船開了,看方向是駛往汴梁。章美越發奇怪,不知道他們究竟要做什么。 到了傍晚,兩個漢子要了些飯菜,讓章美一起吃了。船上小廝進來收走碗筷后,一個漢子低聲對章美道:“老實待著,不許出聲,不許閂門。我們就在隔壁,你若敢叫敢逃,就割了你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