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華歸出了門,見胡喜今天穿了身奇怪的衣裳,不過奇怪歸奇怪,倒是很漂亮,上緊下松的款式,襯得曲線玲瓏,腰身不盈一握,只是那領口開得太低,而她又這么豐滿…… 華歸突然覺得燥熱,忙低下了頭,能感覺到胡喜走近他跟前,吐氣如蘭,聲音溫柔得像是嵌在沙地里的一汪清泉。 “我很快就要走了,臨行前,想同你說幾句話?!?/br> 華歸點頭,因站在外頭不方便,遂將她帶進衙門他辦公的房間。 “怎么這么快?”華歸問道,眼睛仍舊不敢亂看,只在她蓬松的裙擺上游移。 “也不算快了?!焙矅@了口氣,“算一算,離家也快一年了,東凌縣是我來的最后一個地方……挺好?!?/br> 華歸摸了鼻子,低聲問道:“哪里好?” “景好,物好,人——也好?!焙差D了頓,黯然道,“可惜不屬于我?!?/br> 華歸在心里琢磨著該怎么開口,聽到胡喜在問他討要一樣東西,遂抬頭問道:“你想要什 么?” “隨便什么?!痹葡藏澙返囟⒅难劬?,“一定要你隨身攜帶的東西,就當……給我留個念想?!?/br> 華歸遲疑了一下,見胡喜從脖子上摘下一顆珊瑚珠子的鏈子放進他的手里。 “這是我父親在我出生那年送給我的東西,我一直貼身佩戴著,”胡喜柔聲叮囑道,“你要好好保存,不枉我們相識一場?!?/br> 華歸連著她的手掌一起攥住了,力道很大。胡喜掙扎,他攥得更緊,疼得胡喜掉起淚珠,哭道:“松手!” “不松!”華歸也下定了決心,說得斬釘截鐵。 胡喜停止了掙扎,眼淚掉得更兇,“可是已經晚了,你都有妻子兒子了,糾纏我有意思嗎?” “不晚!有意思極了!”華歸長臂一攬,將胡喜擁入懷中,感受她的淚珠子滴進自己脖子里,不禁一陣心動旌搖。 華歸安撫住胡喜,慢慢同她講道:“你既在中土待了將近一年,理應知道我們中土的一些風俗,一對男女之所以能成為夫妻,不是靠真感情,而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與我妻子便是這般,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于身邊人與自己同床異夢。成親之前不懂這個道理,沒有好好考慮清楚,成親后雖然懂了,但也只能將就,現在遇到了你,我不想后悔?!?/br> 胡喜痛苦道:“那對她不公平?!?/br> “她也討厭我的?!比A歸挫敗道,“你看,她為了擺脫我,都帶著兒子避到了上京。我和她都還年輕,但凡她存著一點要與我好好過日子的心思,又怎會離得我這么遠?” 胡喜緊張道:“當真?” “當真的?!比A歸繼續說道,“再說我那個小妾,其實是我表妹,年輕的時候被壞男人騙了,走投無路之下帶著兒子投奔我,我和母親看她們孤兒寡母可憐,又為了堵住外面人是非口,遂納了她做妾,但是我們兩人都是清清白白的,要不然這五年多來,她怎么連個一兒半女都沒生下?” 胡喜破涕為笑,擦干了淚眼依靠在他肩頭,“那……我們就多送她們些銀子?” “應該的,”華歸握住胡喜放在膝蓋的手,長嘆道,“這里距離羅剎國很遠吧?既然要成親,自然要親自到你家里提親才顯誠意,不過這一來一回,估計要很長的時間,朝廷不會給假期,只能辭官。成親之后,你跟著我回中土,可能要過苦日子哦?!?/br> 胡喜嗤嗤笑道:“苦不了你的!” 胡喜直起身子,一本正經地看著華歸,嚴肅道:“既然你能為我付出這么多,我也不該再隱瞞你。其實——我是羅剎國四公主,你若是真決定與我在一起,便要做我的駙馬,不能再回中土了,你愿不愿意?” 華歸大笑,伸手刮她□□的鼻梁,調笑道:“這種玩笑也好亂開的?” “不是開玩笑,是真的?!焙材孟氯A歸的手抓在手里,緊張地問道:“你愿不愿意?” 華歸呆了一會兒,結巴著問道:“這……這變化來得太快……你要讓我好好想想……” “還要想??!”胡喜生氣地甩了他的手,站起來要走。 華歸連忙將她拉住,良久,下了重大決定般深吸一口氣,決然道:“有你的地方,哪里都是東凌縣!” 胡喜大喜,翻身摟住他的脖子。華歸一手輕撫她的后背,在心底默默舒了口長氣。 既然已經做下決定,就要切根,華歸事先與華氏通過氣:若是稟告朝廷,同不同意還不一定,還會耽誤行程,所以必須要悄悄地走,誰也不能知曉。 母子二人便以要去嶺南上任,不忍心拖累小妾母子為由,想讓小妾自行離去。 小妾自然不相信這對母子的鬼話,笑說道:“姑母說的什么話,我既然是表哥的人,表哥去哪里,我自然也要跟著去的,只要一家人能夠齊齊整整在一起,受些苦受些罪又有什么可怕的?!?/br> 華氏連忙推辭道:“若是去享福,自然要帶上你,可是受罪的事情,又怎么拖累你?你不為自己想象,也要為孩子想想啊?!?/br> 華氏是怎樣的人,小妾哪會不知?只是她沒想到她們會這么絕情,為了那個有錢的女人,要趕自己離去。事已至此,再留下來已無可能,當然要訛些錢再走,遂拉了華氏的手懇求道:“姑母和表哥是侄女的恩人,侄女既然在你們得意的時候享過福,又豈能在你們落難的時候棄你們而去?若果真這樣,與畜生有何區別?” 華氏也跟著假模假樣抹淚,嘆氣道:“萬事以孩子為重,等到你表哥從嶺南調回來,我們再把你接回來,你知道咱們家的情況,姑母滿打滿算也就二十兩的私房,現都拿出來給你,大家齊心協力共度難關,等到以后再團團圓圓聚在一起?!?/br> 小妾打定了主意賴著不走,華氏與她僵持了兩天,將銀子追加到五十兩,總算打發她離開。 剩下的便是二妹,只是她是正妻,又遠在京城,無論是華歸上京,還是催二妹回東凌,都不夠時間。思前想后,只能把休書送給溫秀才,當然這種事還是需要華氏出面。 溫秀才接到休書的時候,手腳抖個不停,差點昏倒在地上。易嬸子代為不平道:“你們真是欺人太甚!” 華氏翻了個白眼,質問道:“我家和她家的事情,你又是誰?” 易嬸子再不服,也只能忍氣吞聲。 溫秀才早就不想和他們做親家,但不愿接他們的休書,讓自家落了下風,于是拍著桌子怒道:“七出之中,我二妹犯了哪一條?我二妹嫁你兒子的時候,你們家家徒四壁,你兒子還是白衣之身,一翻身做了縣令,就要遺棄糟糠是不是?” 華氏梗著脖子犟道:“她不事婆婆!” “說黑的是你們,說白的也是你們,當初是誰同意二妹帶著瑞瑞上京求學的?如今想要反悔是不是?咱們把宗族叔伯叫在一起,讓他們評評理,我二妹可是有人證的!” 溫秀才說著,便要出門去喊人,被華氏抓住袖子,湊近他耳邊低聲說道:“反正這封休書,你不接也得接,若是你們識相,瑞瑞也歸你們,若是不識相,你女兒我們照樣休,孩子甭想要!” “你們……”溫秀才氣得說不出話來。 “怎樣?”華氏挑眉看他,老實說,這么個大孫子白白送給別人,她確實不甘心,但是事先華歸有過叮囑:一定要大事化小,切勿吵得大家都知道,以免壞事。 溫秀才瞪眼,要華氏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寫清瑞瑞與他們華家再無半點瓜葛,才同意接休書。 一頭是并不一定唯一的孫子,一頭是唾手可得的駙馬,華氏告誡自己不要因小失大,遂干干脆脆簽字畫押,這才將休書送了出去。 拜祭 處理好自己這邊的事情,華歸揣著興奮的心情前往曉風園,好似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一般。 行至曉風園,卻見平時看守嚴密的大門口竟無人影。 不會是出事吧?華歸連忙大跨步跑過去,見大門虛掩,門上了還貼一張出租告示。華歸大駭,急忙推門進去,院內灑掃的老頭抬頭,疑惑道:“老爺租房嗎?” 華歸清了清發澀的喉嚨,冷靜道:“這園子以前的房客呢?” “走了!走了有三四天了?!崩项^邊掃地上的落葉,邊問華歸,“老爺要租房嗎?租金好商量的?!痹偬ь^,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華歸從曉風園里出來,扶著路邊的石欄平復心緒:胡喜走了?為什么走得這么匆忙?難道連給他捎句口信的時間都沒有?華歸不愿相信她是一個騙子,因為自始至終,他無任何錢財上的損失。 琢磨著這個問題往回走,華歸身上冷一陣熱一陣,異常難受。經過宋嫂酒壚的時候,聽見有人喊他,回頭看見是蘇家的二公子。 蘇家二公子讓宋嫂再拿來一個酒杯,替華歸滿上酒,輕聲問道:“那個胡姑娘走了,你知道嗎?” 華歸轉了下眼珠,笑說道:“不知道呀,什么時候走的?” “走了有三天了?!碧K家二公子悶悶地喝了口酒。 華歸替他滿上酒,裝作不甚在意的樣子,打探道:“回不回來?” 蘇二公子搖頭,若有所思道:“八成是騙子?!?/br> 華歸心緊了下,繼續笑問道:“她騙了你什么?” 蘇二公子不自覺捏了下荷包,回神過來連連擺手,不大自然地笑道:“沒有,哪能呢!”轉而問華歸道:“大人可有損失?” 華歸奇怪道:“她能騙我什么?我對她無所求,自然也入不了她的套子?!?/br> “那倒是?!碧K二公子捏起酒杯,眼神又漂移開來。 二人懷著各自的心思,默默喝酒。 照蘇二公子方才的反應來看,胡喜若真是騙子,此行應當是為財而來,蘇二公子已經咬鉤,而且損失數額不小,至于為什么在騙他的時候才騙了一半就逃走,一個是可能因為他警覺,與她交往的時候,在錢財方面尤其小心,讓她無處下手;另一個是可能事跡敗露,蘇二公子有所警覺,為避免落得兩手空空,所以她急急忙忙逃走了。華歸心想:幸好自己未向朝廷行文說辭官一事,算是留了后路,不至于人財兩失。 回到家中,華歸只覺冷清凄惻,竟生了幾分悲涼的氣氛來,因為小妾帶著她兒子走了,前不久,華氏為了省錢,將丫頭也辭退了。 華歸關好后門,華氏聽見聲響從房里出來,開心地問道:“同她說好了嗎?什么時候啟程?過去是另外蓋駙馬府呢,還是住皇宮里?” 華歸耷拉下臉,“人已經走了?!?/br> “什么?”華氏沒明白過來,追問道,“那我們什么時候走?國王親自來接嗎?” “去不成了?!比A氏叮囑華氏,“收拾包袱吧,我們秋后去嶺南?!?/br> 華氏半響回不過神,心頭起了股無名怒火,白白損失了兩個孫子和兩個媳婦,讓她如何咽下這口氣,拉住華歸的胳膊把他往外推,罵道:“去把她找回來,我們這邊都下了血本,她說走就走,天底下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情!” 華歸抽回手,不耐煩道:“怎么找?收拾行李吧?!?/br> “你是官,怎么會沒有辦法?讓衙差出去抓,抓不到人不許回來!”華氏癱坐在地上哭,“狐貍精!殺千刀的!騙人精……” 華歸急忙捂住她嘴,低聲怒吼道:“你非要嚷得全天下都知道?這事傳出去,你兒子的官運就到頭了,到時候去牢房給我送飯吧!” 華氏抹了把鼻涕眼淚,委屈道:“那怎么辦?” “能怎么辦?”華歸恨得牙癢癢,“打碎牙齒和血吞!”但是兒子一定要拿回來。 瑞瑞跟著大妹出門一趟回來,不但長高了,而且懂事不少,晚上與二妹同躺在一張床上的時候,竟然主動說:“娘,如果你過得不快樂,就和爹和離吧?!甭牭枚糜质莻杏质切牢?,一整晚都沒有睡好,淚珠濕了半條枕巾。 東凌接連來了三封信,都是華歸寫來,催促二妹回去,一封比一封催得緊。眼看著年關在即,想著溫秀才一個人在家,三姐妹便商量一起回去過年。正好蘇家也來了信,誠心實意邀請蘇慕亭回去,于是她便和蘇家姐妹結了伴。 要回去的消息一早通過信件寄到了溫秀才手上,因此,等到三姐妹的馬車停在家門口的時候,溫家已經里里外外收拾一新。這七八年里的變故實在太多,先是小妹出走,再是大妹和離,然后又是二妹被休,如今能夠團團圓圓相聚,也算另一種形式的圓滿。 熱鬧自是不消說的,村子里人都傳言溫家三姐妹在京城有大出息,賺得金銀滿缽,于是都自發地到溫家做客,熱心地幫助她們將馬車的東西卸載到家里。 一番答謝當然是少不了的,眾人拿著三姐妹從上京帶回來的年貨,心滿意足地離開溫家,對外自然又要把她們姐妹的本事添油加醋宣揚一番。 第二天,大妹去了趟孫家繡坊,把年貨和波斯國特產給孫大娘送去,還在她家吃過中飯再回。下午回來,大妹帶上溫秀才為她準備好的香燭,坐上蘇家的馬車,與蘇慕亭一同前往南越郡城,在城里要了間客棧住一晚上。 第三天一大早,車夫先載蘇慕亭去鄭家拜訪蘇姑夫和鄭恒,沒一會兒就出來了,回來的時候捎上鄭家一個下人,然后到客棧接大妹,一同去鄭家墳地。 下人沒料到大妹也在,愣了下,急忙請安,仍舊喊大妹為“少奶奶”。大妹點點頭,也沒糾正他。 前往墓地的時候,蘇慕亭告知大妹鄭家現在亂得一團糟,鄭恒去外省交貨的時候,貪方便走了水路,被水寇劫持,勒索信昨天送到了,蘇姑夫連夜就把贖金準備好了,但是沒人愿意去前去贖人,超過五天,綁匪就要撕票。 大妹問道:“官府不管嗎?” “他們說不能報官,”下人道,“這幫水寇勢力很大,到處有眼線,知道報官就撕票?!?/br> 車輪轱轆,約莫走了小半個時辰,便到了鄭家祖墳地。 蘇姑母的墓地只做了半個,簡單立了塊碑,旁邊的半塊墓地是蘇姑夫的位置,等到他百年之后入葬,才會好好修建墓地,這是東凌縣的習俗。雖然簡單,但是墓地休整得干干凈凈,周圍連根雜草也沒有,蘇家下人說蘇姑夫經常會過來這邊坐坐。 沒有假手他人,大妹和蘇慕亭一起將祭祀果點放在石碑前,點上香燭,燒了些紙錢,然后在墓地靜站了會兒。蕭瑟寒風中,蘇姑母往日的音容笑貌只剩下石碑上的幾個朱字,蘇慕亭堅定道:“人情是最沒有回報的付出,我決不能步姑母的老路?!?/br> 待到紙錢燃盡,待到香燭成灰,兩人收拾了東西回去,同多年前一樣,蘇家馬車先送大妹去東塘村,再回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