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情份 大年三十晚上,溫秀才說易嬸子在家孤零零怪可憐,讓二妹把她請到家里吃飯。 大妹說起修建房子的事情,想要把老宅子推到重建。溫秀才不同意道:“你們都不在家,我一個老頭子住住也夠了,何必為了顏面花這沒必要的錢?!?/br> 因為水土不服,瑞瑞到溫家之后一直拉肚子,后來喝了幾帖藥,腹瀉雖然止住了,但身體還有些虛,吃不了太油膩的東西,他又不愛吃素菜,二妹只好去廚房給他煮雞蛋羹,易嬸子過去幫她忙。 大妹看了眼廚房,坐到溫秀才身邊輕聲道:“論情份來講,我們也該叫嬸子一聲娘了?!?/br> “什么呀?”溫秀才臊得老臉通紅,眼神躲閃裝糊涂。 小妹嗤笑道:“你就裝吧!得了便宜還賣乖?!?/br> “你說什么!”溫秀才氣得瞪圓了眼睛。 大妹溫言說道:“娘去世這么多年了,您雖然忘不了,但也該放下,嬸子幫了咱們這么多,不好就這樣不明不白吊著人家?!?/br> 溫秀才“嗯”了聲,甕聲道:“你們決定?!毙呒t著臉躲去了房里。 正好易嬸子帶著瑞瑞從廚房出來,聽到了一些,除了害羞之外,最多的是感動。她存著這種心思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是溫秀才臉皮薄,而她有是個女子,怎好主動提這種事情,遂只好干熬著。三姐妹之中,因為二妹活得最苦,她一直偏向于二妹,卻沒想到最后提出這個事情,是大妹。 大年初一是個天朗氣清的好日子,碧空如洗,萬里無云,易嬸子一向有在這一天燒香拜神的習慣,二妹也想過去拜拜,兩人遂早早起床,拿著準備好的香燭上山。 老人覺少,溫秀才起床做早飯,等到飯熟,大妹、小妹和瑞瑞也起來了。四個人圍著桌子吃過早飯,尋思要去哪里玩,突聽見門外有人在喊,溫秀才出去,才跨出門檻,就同門外之人吵了起來。 大妹和小妹吃驚,忙出去看,原來是華氏來了。瑞瑞也從屋里出來,依偎在溫秀才大腿旁,怯怯說了聲:“奶奶,新年好?!?/br> 華氏停住爭吵,緩和了臉色與瑞瑞招手,“乖孩子,到奶奶這里來,奶奶給你壓歲錢?!?/br> 瑞瑞撒開抱溫秀才大腿的手,邁腳往前走了幾步。小妹警覺,跑過去將他拉回來,沖著華氏不客氣道:“老虔婆,你來這里干嘛!” “干嘛?!”華氏怒道,“我來看我孫子,要你管!” “當然要管!”溫秀才對罵道,“孩子現在姓溫,跟你們華家沒任何關系!” 華氏呸了一口,罵道:“可笑!我的孫子能和我沒關系?”見附近村民聽見動靜圍過來,華氏得了意,拉著他們評理,說道:“你們說有這樣當娘的沒有?已經被休掉的人,霸占著我孫子不還。今天大年初一,我們家要祭祖,想讓孩子回去住一兩天,好讓死去的孩子爺爺、太爺爺和祖先看看孩子,知道家里還有這么個香火,等拜完祖宗立馬就把孩子送回來,他們也不讓……” 大妹牽著瑞瑞進門,見他耷拉著腦袋不高興,揉揉他頭頂開解道:“這不是你的錯?!?/br> 瑞瑞抬頭,烏溜溜的眼睛里包著一汪淚水,委屈道:“我不想去,我和娘、大姨、小姨一直一直在一起?!?/br> 華氏沖進屋子里來搶人,被溫秀才和小妹合力用掃把趕了出去。瑞瑞嚇得死死抱住大妹大腿不撒手。 華氏沒想到溫家父女也這么生猛,沒了轍,就躺在地上撒潑,哭爹哭娘哭自己早死的相公。溫秀才和小妹放下掃把,回屋“啪”地關上大門。 華氏越哭越起勁,小半個時辰不歇口,哭完自家的開始罵溫家的,罵溫家十八代祖宗,罵三姐妹早死的娘,聽得溫秀才火冒三丈,要拿鋤頭去打她。大妹皺了眉頭,附耳同小妹說了幾句話,小妹眼睛一亮,歡歡喜喜去開門。 見溫家人出來,華氏更來勁,雙腳不停蹬地,踹得黃土滿天飛,小妹后退幾步,揚手揮了揮,蹲到華氏旁邊,拍拍她的肩膀,笑問道:“老虔婆,你回家問問你那龜兒子,還想不想當羅剎國駙馬?” 華氏一怔,立馬矢口否認道:“你不要亂講!” 小妹冷笑,哼聲道:“回去問問你龜兒子,就知道姑奶奶有沒有亂講了?!?/br> 羅剎國駙馬之事,除了她們母子,東凌縣無一人知曉,她們遠在京城又何從得知? 華氏被小妹勝券在握的得意嚇住了,乖乖爬起來,連身上的土也顧不得拍,在村民的指指點點中急急忙忙離去,回家讓兒子拿主意。 照理來說,華歸早就應該去嶺南上任,但是他想要奪回兒子再走,遂稱病延期了三個月。 華家在外郡,華氏回到家中已是入夜。聽華氏復述完小妹說的話,華歸沉思半響,想明白之后臉色嚇得慘白,無奈自己落了下風,再也不敢打搶兒子的主意。 初二,大妹瞞了家里人,請小妹把于安找來,同他一起去郡城鄭家。 大妹未進鄭家大門之前,鄭家熱鬧得似炸開了鍋,離綁匪限定的日期只差一天,然而卻找不出一個愿意過去交贖金的人。 蘇姑父氣得拐杖直敲地,“我去,是死是活,我都要和我兒子在一起,要是回不來,隨你們兄妹分家私吧!” 鄭家姨奶奶去攔他,罵自己大哥道:“妹婿有難,你也不幫忙,往日我們家短你吃喝了?還把所有的鋪子都交給你經營,你也該報答一下?!?/br> “哎呦,姑娘,你怎么能這么說話!”姨奶奶嫂子生氣道,“你大哥是吃白飯的嗎?這么多年,你大哥忙上忙下,苦苦幫你們經營店鋪,到如今不但落不得一句話,好似還占了你們多大便宜似的!” “你們沒占便宜?”蘇姑夫氣得臉色通紅,破口罵道,“這么多的鋪子,以前生意那么好,交到你們手里,短短幾年就被虧得只剩下空殼子,還要家里拿錢出去倒貼,你還說你們沒占到便宜?放屁!” 姨奶奶嫂子翻了個白眼搶白,“你們有本事你們自己管嘍!喏,后果也看見了,不但挽不回損失,還把人都搭進去了,明知道水寇厲害,還要貪方便走水路,自己傻能怪誰?” 姨奶奶也怒了,罵道:“嫂子,你怎么能這么講話!” 姨奶奶哥哥咳嗽一聲,不急不緩道:“大家都是親戚,但凡能忙得上的一定會幫,但是那幫水寇著實兇得很,不能為了救妹婿把我自己搭進去吧?” 姨奶奶嫂子幫腔:“就是嘛!況且救不救得出來還不一定,不要賠進去個人還要搭上銀子,都這么多天了,那幫水寇又不是吃素,沒準妹婿他早就……” “你就這么巴不得我守寡!”姨奶奶氣得直哭。 “你嫂子不是這個意思?!币棠棠谈绺珀庩柟謿獾?,“我勸你也別太傻,他們家要真的對你好,這么多年怎么還不給你扶正?” “我去!我去!”蘇姑夫吩咐下人叫馬夫套車,恨聲道,“倒了八輩子的霉,才與你們做親戚!”說著,讓下人把準備好的銀子扛上來。 姨奶奶嫂子眼睛直勾勾盯著裝銀子的箱子,推了姨奶奶一把,輕聲道:“你們家現在是吃老底,這么一筆下去,你和外甥今后怎么辦?” 正亂得一團糟,門房進來稟告說:“少奶奶求見?!?/br> 姨奶奶嫂子瞪圓了眼睛揚聲問道:“你說誰!” 門房嚇得縮了下脖子,連忙改口道:“溫家大姑娘?!?/br> 蘇姑父連忙讓門房趕緊把大妹請進來,自己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出去接。 等到大妹和于安跟隨蘇姑夫進到大堂,姨奶奶和她兄嫂皆端正坐在上位,姨奶奶臉上也收拾得干干凈凈,三人看著大妹進屋,禮節性地點了點頭。 大妹和于安在客座上落座,顧不得喝茶,詢問鄭恒的情況,大妹表示愿意替鄭家前去贖人。 蘇姑父激動得說不出話來,老淚縱橫,讓下人去抬交銀箱。姨奶奶的嫂子推了姨奶奶一把,想要攔,被蘇姑父惡狠狠瞪了一眼,只好訥訥坐回原位。 蘇姑父讓大妹住在鄭家,讓下人去收拾廂房,被大妹攔住,說自己已經在外頭客棧定好房間,不顧蘇姑父一再挽留,約定好明天過來取銀子的時間,便同于安一起出門了。 解救 昨天晚上下了場小雪,影響不大,但是天氣格外冷了,大妹和于安迎著寒風出門,先去鄭家取銀子。 蘇姑父一晚上沒睡覺,天才蒙蒙亮就把全家人喊起來,命令準備好銀子等著。不知什么原因,鄭恒的兒子突然趴在錢箱子上大哭,無論誰拉都拉不開,死死扣著箱子上的拉環不撒手,氣得蘇姑夫打了他一拐杖,讓下人強行把他抱走,關在房里不給飯吃,心疼得姨奶奶紅了眼圈。 卯時三刻,門房來報,說大妹她們已經到了。蘇姑夫連忙拄著拐杖出去迎接,拉著大妹的手“嗚嗚”地哭。大妹心里也有戚戚,以前還有蘇姑母撐著,蘇姑母走后,這家一日不似一日了。 下人把銀箱子抱上馬車,蘇姑父松開大妹的手,愧疚道:“好孩子……”接下來的話哽咽著說不出來,輕抖著手塞給大妹一塊玉佩。這塊雙鯉玉佩大妹認得,是蘇姑母生前常帶的。 姨奶奶嫂子使了個眼色,姨奶奶咬咬牙,站出來沖大妹道謝道:“辛苦溫姑娘了,此次若是能救出我相公,您就是我們鄭家的恩人?!?/br> 蘇姑夫變了臉色,轉頭呵斥道:“這里沒你說話的份!” 大妹不介意地笑笑,“我自當盡力?!?/br> 告別鄭家老小,大妹登上馬車,于安駕車,到達水寇指定地點。 旭日東升,薄雪已盡數化成泥水,碼頭旁零零星星停著幾只小舟和大船,早起的漁民已經張羅著去捕魚。 大妹四處張望,沒看出異響。于安扯了下她袖子,眼睛往碼頭稍遠處的岸邊瞟了下,大妹看見一個帶斗笠的老者坐在河邊垂釣,旁邊卻沒放魚簍子。 于安守著馬車等候,大妹走過去,因岸邊泥濘,她提起裙擺,走到光禿禿的柳樹之下,輕聲問道:“今天海上的風浪大嗎?” 老者抬頭,看見旁邊站的是個女的,輕蔑地笑了下,答道:“巨浪滔天呢,淹死那幫□□的?!?/br> 大妹繼續說道:“瑞雪豐年,等到開春就平靜了?!?/br> 老者收了魚竿,讓大妹幫忙,大妹只好替他拿著。老者見附近無人,輕聲嘲笑道:“他們家的男人都死絕了?讓一個女人過來?!?/br> 大妹面無表情,轉身離開。老者呵呵笑道:“喲,脾氣倒是硬的,比那個軟腳蟹好多了?!睆澭鼡炱鸢宓?,超過大妹,在前面帶路。 老者登上停在碼頭邊的小舟,看著大妹帶著一個年輕后生過來,那個年輕后生長得闊膀蜂腰,臂長似猿,眉宇間有股蓬勃愈發的英氣,知是習武之人,雖然心生喜愛,卻不得不起了戒心,先扶著大妹上了小舟,拿過她手里的魚鉤,攔擋在于安面前,沉聲警告道:“你留下?!?/br> 于安手里抱著錢箱,抬頭看大妹。 大妹奪過魚竿,扔進了水里,佯怒道:“他是我家護院,必須跟著!” 她這番舉動,引得岸上幾個人看向了這邊。老者皺皺眉,只好側身讓于安上來。 老者卸了舟繩,站在船尾搖櫓,小舟搖搖晃晃在河道中前行,往出??隈側?。大妹出其不意推了于安一把,于安盡管下盤穩,還是搖擺了下身子??匆娎险呖催^來,大妹忙扶穩他,輕聲斥責道:“你連船都坐不了,早知道就不帶你了?!?/br> 于安明白過來,接說道:“我們北方沒有船……” 老者心存試探,故意讓小舟和對面駛過來的一艘大船碰了下,小舟劇烈地晃了下,于安連忙放下銀箱子,扶著船桿一步一晃出船篷,走到船頭干嘔,大妹跟出去照顧。 大妹輕聲與于安商量道:“到時候,他們要是不交人,你就把錢箱子扔到海里去?!?/br> 老者年紀雖然大了,但是耳力好得很,大妹在船頭說的話他一毫不差全聽進去了,不由發笑:這個娘子看著老道,原來也是個傻子。遂便任由于安跟著,不再想著扔他下船。 出了河道,再往前劃了一段,老者將小舟停到一艘大船旁,船上人垂下纜繩,將大妹和于安拉上大船。 甲板站著十來個漁民打扮的人,船艙里還藏著二十幾個。 “怎么還有個女的?”拉繩的人問一個領頭模樣的人。 一個下屬附在領頭那人耳邊說了幾句,領頭的變了眼神,問大妹:“你們是什么人?”揮手要讓人把大妹二人給綁了。 大妹好奇道:“原來你們不止怕官、怕兵,還怕女流?!?/br> 領頭不吃激將法,厲聲問道:“到底是誰!” “人質的前妻?!贝竺貌槐安豢捍鸬?。 領頭一愣,大妹緊接著問道:“你們是認人,還是要錢?” 領頭打量大妹幾眼,舔了下嘴唇,“錢帶齊了嗎?” 大妹對問:“人呢?” 領頭抬了下下巴,下屬會意,過來奪于安手中的錢箱,還推了于安一下。 三個水寇蹲在甲板上清點箱子里的銀子,領頭摸著下巴上上下下打量大妹,于安緊皺起眉 頭,要擋在大妹身前,被大妹攔住了。 領頭的走近一步,溫言溫語問大妹:“小娘子,再嫁人了沒有?” 一個小羅羅在后頭樂呵呵打趣,“再嫁又怎樣,人都站在這里了,拉過來磕頭拜堂,今晚就洞房,她男人難道還敢找到這里來搶人?”說得其他人也大樂起來。 于安握緊了拳頭,大妹卻跟著他們一同大笑起來,待到笑聲止住,大妹含笑看向,“娶我容易,但要看誠意如何,要是能舍了這一萬兩不要,我倒是愿意用我來換我前夫,就看您愿不愿意?!?/br> 倒不是愿不愿意的事情,而是他有沒有這個膽量,一萬兩當前,不敢節外生枝。領頭討了個沒趣,摸了摸眉頭,轉身呵斥甲板上點銀子的水寇:“數你老娘死人骨頭??!這么慢!” 等到數清錢目,大船開始啟動,往海里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