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那小子確實是個有才的,且從文章里看,算是志向高潔之人,她的母親管束他這樣嚴,于生活上應該是檢點的,小伙子人很不錯,要是錯過了確實可惜??此恼吕锏牧柙浦?,金科考試應該不在話下,大有可能會成為官門之人。 毒日頭晃得溫秀才眼花,他定了定神,失落道:“我去問問大妹?!?/br> 是晚,溫秀才和大妹在大堂談話,屋外夜來香香氣馥郁,伴隨陣陣晚風吹進臥房里來。二妹無心看書,在房間內坐立不安。小妹快速做完功課,見二妹還在窗邊晃蕩,不耐煩道:“別走來走去好不好?看著心煩?!?/br> 二妹坐到小妹的旁邊,拉著她的手問:“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壞?老是搶大姐的東西……” 小妹縮回手翻了個白眼,“要是她的,你能搶得走?” 好像是這個道理,她哪里比得上大姐?可是又好像不是這個道理,她占了大姐讀書的名額,現在有一戶好人家找上門來,原來是相大姐的,卻怎么的就相中了自己。 二妹理不清頭緒,只覺得心里難受得不行,趴在桌子上小聲啜泣。小妹愣怔了一下,拍拍二妹的肩膀,指指房門方向,帶頭躡手躡腳趴在門板上偷聽外頭講話。二妹止住哭,也學 著小妹的樣子趴上去。 溫秀才叫大妹留下來已有一小會兒,并不說話。大妹見溫秀才兩道糾結的眉頭,體貼道:“有什么事情,爹爹拿主意就是,不一定非要女兒同意?!?/br> 大妹越是大度,溫秀才就越覺得虧欠她太多。 “可是她想要二妹?!睖匦悴弄q覺得氣憤,郁郁道,“孫大娘也是個不靠譜的?!?/br> 像是意料之中一樣,大妹并不吃驚,“爹爹若覺得合適,就替二妹定下吧。家里有三個女兒,解決一個是一個,比起學業,還是二妹的幸福重要,你也問問二妹的意思,看看她愿不愿意?!?/br> 門背后,小妹輕推一下二妹肩膀,與她咬耳朵問:“你愿不愿意?” 二妹羞紅了臉,囁嚅道:“你胡說什么!”走到床邊脫下鞋襪上床,將guntang的臉頰埋進被窩里。 相親 雙方家長雖然已經同意,但兩個年輕人總是要見一見的,是蘿卜還是青菜,總要對得上眼才行。年輕人臉皮薄,怕害臊,于是孫大娘經過華氏和溫秀才同意,把見面地點定在城里的茶舍。 溫秀才帶著二妹去品茶,華氏領著兒子從大堂經過,兩個年輕人均低著頭,二妹心里忐忑,臨到人家快要跨出店門,溫秀才拉了一下她的衣角,才羞答答抬頭,匆匆打量一眼,又馬上低回來,羞得兩頰緋紅,燙似火燒。 雖是驚鴻一瞥,華氏的兒子華歸還是看清了二妹的容顏,小小呆楞一下,心里撲通撲通跳。 三姐妹之中,二妹是最漂亮的一個,且脾氣最好,最有女孩家的嬌態,華歸沒有什么不滿意的。 等到溫秀才問二妹的意思,二妹低著頭沉默不語,溫秀才見她咬著嘴唇不好意思地笑,便明白了。 關于這個年輕人,溫秀才之前看了文章便很滿意,今日得見本人,更加放心,周身彌漫一股濃厚的書卷氣暫且不說,長得也文質彬彬、唇紅齒白,想是長年待在書房所致,導致皮膚比豪門大戶的姑娘們還要白皙,眉宇間有些柔弱,想來脾氣應該溫和,二妹嫁過去不會受欺負。 既然兩個孩子都滿意,華氏那邊便著急要挑選日子,趁早把文定給下了。溫秀才不同意,覺得大妹還未落定,二妹先找了人家,回頭讓村里的人知道,會笑話大妹。但是華氏有華氏的道理:兒子明年就要上京趕考,現在下定,一來可以給兒子添喜,讓他有個好運氣,希望小登科外來個大登科;二來解決掉媳婦問題,可以讓兒子放更多的心思在學業上,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溫秀才問過大妹的意見,總算同意先訂婚,等二妹及笄之后再行嫁娶事宜。 既然下定,免不了要彩禮,華氏那邊哪有這么多存銀?省吃儉用下來的那些是要給華歸作上京的盤纏,下文定的錢都是立了字據問孫大娘借的,好在溫秀才不苛刻,只要意思到了就行。 大妹從家里吃完飯回孫家繡坊,經過村口大槐樹的時候,從陰涼處走出一個穿深藍色長衫男人,叫住了大妹。那男人留著髭須,臉上帶著笑容,卻讓大妹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大妹往后退幾步,鎮定地問道:“文先生?” 文秀才嘿嘿笑了,上下嘴唇旁的胡子抖動,“是我。要回孫家繡坊嗎?” “是的?!贝竺命c下頭笑了笑,便告辭要走。 “我送你吧!”文秀才上迎幾步,盛情拳拳。 大妹連退兩步,強笑道:“謝謝文先生好意,我認得路的?!闭f著,也不等文秀才說話,快步離開。 及近孫家繡坊,大妹回頭看了看,發現文秀才總算沒有再跟來,松了口氣,一路上,她加快腳步,他也加快腳步,她小跑,他也緊緊尾隨在一丈之后,跟個冤魂索命似的,因此,大妹只能拼命邁快雙腿,唯恐被他追上。 揉揉發酸發疼的小腿肚,大妹心想:自己的意思這么明顯,文先生應該知難而退了吧? 鄭家 七月初七是七夕,聽說郡城在這一天會開設夜市,小攤小販和街上的店鋪通通開到天明,滿大街的燈火將夜晚照得如同白日一般,不但好玩的,還有很多好吃的,玲瑯滿目,比比皆是,有些甚至是見都沒見過的稀罕玩意。蘇甜被傳舌的丫頭們說得心癢癢,央求蘇慕亭帶她去開開眼界。 蘇慕亭暗中給家在郡城的姑媽去了一封信。沒過幾天,鄭府派馬車來到蘇宅,說是奉鄭夫人的令來接蘇慕亭去鄭家小住幾天。蘇慕亭覺得自己一個人去太無聊,于是讓馬車載著她繞遠路拐到東塘村的孫家繡坊,邀請大妹也一同前往。 東凌縣距離郡城有半天多路程,行到中午,馬車停放在路邊的一家酒肆旁,馬夫卸下車子,牽著馬兒去喂草,蘇慕亭和大妹先進店里,蘇甜要來三個房間,打了兩盆水先給二人擦臉凈手。 正是接近三伏天氣,毒日頭明明晃晃掛在半空,都能將路面烤出油花來,不管動還是不動,都能出一身汗。擦臉的水是井水,冰冰涼涼,浸濕手帕敷在臉上,頓時爽利不少,但不能貪涼多浸泡,要是寒氣侵入體內,那可真是進去容易出來難了。 大妹和蘇慕亭梳洗時,蘇甜出去點菜,涼菜兩個、熱菜三個、一份湯、一盆米飯。等二人梳洗完畢出來,菜已經在桌子上擺好,馬夫在旁邊等候。 一行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期間有瓜農推獨輪車經過,蘇甜眼饞獨輪車上的寒瓜,問蘇慕亭要錢出去買了一個。吃完飯之后,每人又吃了一片寒瓜,剩下半個被蘇甜抱著,不愿意撒手,便由她一個人獨享了。 大家先各自回房午憩,等到日后偏西些再啟程,房間共有三個:蘇慕亭和蘇甜一間、大妹一間、馬夫一間。 傍晚之前,才到郡府,大街上掛滿許多紙扎的彩燈,不少商販開始在街邊支起攤子占地盤,街道有四駕馬車之寬,足足比東凌縣多出了一倍,街上行人不少,只是散落在寬長的街道之上,并不覺得擁擠。 下了馬車,首先看到的是守在鄭宅門前的兩只閉眼石獅子,左雄右雌,雄的威風凜凜,母的在逗弄腳下的繡球,憨態可掬。從外表上看,鄭宅的門面和旁邊的宅子沒有很大的區別,一板一眼,中規中矩,無非比蘇家大些、闊些,及至從偏門進去往里深入,才知道別有洞天,亭臺樓閣、雕梁畫棟,極盡奢華。走在抄手游廊上,向兩邊看去,只見佳木蔥蘢,綠柳周垂,花團錦簇,異香撲鼻,再抬頭,便看見遠遠近近屋角疊著屋角,壁垣接著壁垣,仿佛看不見盡頭。 鄭宅的下人帶著大妹三人穿過一個垂花拱門,迎面就看見“靜香園”三個字,左右三間廂房,東邊架有一架薔薇,花開荼蘼,微風一掃,簌簌往下掉花瓣,細聞之下,能嗅到陣陣花香。 大丫頭把三人引到正房廳堂,說道:“我家老爺夫人去梅家了,臨行前囑咐婢子好好伺候蘇姑娘和溫姑娘,讓兩位姑娘在這里同在家一樣,想玩什么想吃什么盡管和婢子說,老爺和夫人晚飯時候就回來?!?/br> 夜市 蘇慕亭沒看見鄭恒,遂問道::“你們少爺呢?” 大丫頭答道:“少爺和朋友到郊區打獵去了,不知什么時候回來?!?/br> 蘇甜巴巴湊上前,揪著丫頭的衣角,甜甜討好道:“好jiejie,我可以看看廚房么?” 大丫頭看向蘇慕亭。 蘇慕亭擺擺手,道:“你帶她去吧,找一些你們家有而我們蘇家沒有的東西給她嘗嘗,不用理會我們?!?/br> 丫頭聽命,領著蘇甜告退。 沒一會兒,另一個小丫頭進來奉茶。大妹站起身,細細打量房內的擺設:正面設有一張紫檀木大案,案上擺放一只汝窯青釉花囊,插了滿滿的一囊梔子花,邊上一個青玉蓮華的香爐,因梔子花氣味馥郁,因此香爐并未點香,東邊靠窗設有一架楠木穿藤的羅漢榻,中間擺放四角矮桌子,榻上置放幾個藤條編制的靠枕,窗邊遍種芭蕉。 蘇慕亭說道:“表哥在治園布景頗有心得?!?/br> 華而不俗,雅而不酸,既彰顯了氣派,又不使來人覺得壓抑和窘迫。大妹贊同地點頭,心想:他好像懂得挺多,也能自己研制香料。 蘇甜從外頭進來,帶了一個提著食盒的丫頭,吩咐丫頭把食盒放在桌子上。 蘇甜揭起食盒,大妹看見是這一個鑲成攢盒,各樣點心、菜蔬、水果放在里面,共有十二碟之多,三付銀碗象筷也鑲在食盒壁上,十分精巧。三人在桌前圍坐下,各吃了些東西墊墊肚子,預備先去逛夜市。 天還未全暗下來,街道上的花燈已經點上,有繪美人的、有寫山水的、有畫稚子嬉樂的,火樹銀花,華麗紛紜,將這條街道點成了不夜天,夾雜著遠近高樓上傳來的絲竹之聲,仿若踩在云端一般。 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大妹三人手挽手,免得被擁擠的人流給沖散了。三人隨著人流往前,看見有賣吃的攤販,蘇甜便挪不開腳,蘇慕亭和大妹也只好陪著她在食棚里等候空位置,旁邊有賣磨喝樂的,材質不一,有泥塑的,有石雕,有陶瓷的,憨態可掬的兩個白白胖胖小人兒,男孩手持蓮葉,女孩手持蓮花,栩栩如生。磨喝樂有求子的寓意,蘇慕亭想起鄭家人丁單薄,姑母膝下只有表哥一個孩子,于是掏錢買了一對。 從食棚里出來,發現人群比之前更加密集,鼓樂喧天,火光閃爍,人聲鼎沸,三人依舊手挽手前行,經過一座石拱橋的時候,突聽“砰”的一聲,半邊天空被照得大亮。三人抬頭來看,才知道有人在遠處山頭放花炮,又聽“吱——砰——”的一聲,兩只花炮同時在空中綻放,如流星趕月一般,絢爛了朦朧的夜空。 三人下了石橋,坐在河邊的亭子里歇腳,只覺得眼前人來人往流水似的,一個個姑娘媳婦裝扮如同趕赴相親宴會一般,粉光胭艷,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 大妹見時間差不多了,提醒了一下蘇慕亭。盡管蘇甜還不愿意走,但唯恐鄭夫人在家久等,于是三人打道回去。 乞巧 大妹她們到鄭家的時候,蘇慕亭姑姑和姑丈也已經回來,大妹發現蘇姑姑就是自己參加李家繡莊終場比賽那天,在路上碰見的那位裙子撕一個口子的夫人。 蘇姑姑也認出大妹,同她微笑。一旁的仆婦張嬸說道:“姑娘那日怎么走得這么快?我們都來不及謝謝你?!?/br> 大妹福了福身,客氣道:“一點小事,不敢邀功,那日有急事要辦理,因此走得匆忙,還請夫人見諒?!?/br> 蘇姑姑點點頭,笑道:“姑娘客氣了?!苯又愿缽垕鹱審N房上菜。 鄭家以染布為業,經過祖上幾代積攢,到了蘇姑夫這一代,鄭家染坊成了南越郡最大,不但在周鄰的郡城,就是在全國也是有名氣的。蘇姑父為人看著老實本分,說話做事皆小心翼翼,唯蘇姑母馬首是瞻。 蘇姑母帶蘇慕亭她們到花廳入座,菜品已經上桌。蘇姑母儉以持家,往日鄭恒在的時候,飯桌上均是兩葷兩素,今日鄭恒不在,多了蘇慕亭和大妹兩位,又是過節,因此葷菜多了兩個,素菜多了一個。 飯桌上,蘇慕亭問起“梅家”是哪個“梅家”。 張嬸嘴快,說道:“就是現任太守主簿的梅家,梅老太爺未過世之前,曾是咱們郡的郡丞?!?/br> 原來太守大人保媒,把梅主簿家的小姐許配給鄭恒。梅夫人體弱,夫妻兩人膝下只有這么一個女兒,梅小姐這幾日身體不適,蘇姑姑去給太守夫人送布料的時候聽說此事,便從庫房里拿了一支人參和幾種珍貴藥材,與蘇姑夫一同去梅家探望,因多待了一會兒,因此回家晚了。 蘇慕亭問道:“如何都沒聽母親她們提起?” 蘇姑母說道:“也就這幾天才發生的事,下個月再下定?!?/br> 蘇慕亭知道自己姑母對蘇家沒有很深的感情,跟蘇家說這些也不過是履行告知責任,遂沒繼續問下去。 沒一會兒,下人進來稟告說大少爺回來。緊接著,鄭恒帶著隨從小六跨進花廳,一身寶藍色勁裝,襯著他身姿英氣挺拔。 鄭恒此行收獲頗豐,因怕母親見不得血腥,獵物放在外頭未拿進來。鄭恒先向父親和母親請安,再與蘇慕亭和大妹見禮。 蘇姑夫問道:“你母親愛吃鹿rou,有沒有打到鹿?” 鄭恒答道:“有的?!币恍腥斯泊虻絻深^鹿,他分到一條后腿和一排肋條,因怕母親反胃,沒有細說。 張嬸于是和小六兒一同出去,把獵物放進廚房,讓廚娘切一塊鹿rou拿來烤。 鄭恒回房換衣服,待換好衣服出來,蘇姑母她們已經吃罷飯,領著蘇慕亭二人在園子里乞巧。 丫頭在面對上弦月方向擺設一個香案,案頭供奉鮮花和瓜果,蘇慕亭和大妹跪在蒲團之上,潛心向織女娘娘禱告,張嬸在旁邊輕輕哼唱起《乞巧歌》:“一乞手巧,二乞容貌,三乞心通,四乞緣順,五乞兄妹身安康,六乞爹娘千百歲,七乞姐妹情深萬萬年……” 鄭恒走近蘇姑母,輕聲說朋友邀他去聽戲。蘇姑母點頭同意。鄭恒放輕腳步出去,在月亮門碰見捧了果盤進來的蘇姑夫。 得知鄭恒要出門,蘇姑夫緊追幾步,讓兒子早點回來,又特地叮囑小六兒給少爺帶件衣服,免得更深露珠的時候著了涼。 禱告完,便是穿針環節,一排不同針孔的繡花針依次排列,針孔由大到小,乞巧女子要拿繡花絲線一口氣穿過針眼,穿過去的繡花針數目越多,表示越得織女娘娘眷顧。 蘇慕亭第一次就要了九枚繡花針,但是并沒有完全穿過,于是減到七枚,有驚無險通過。輪到大妹的時候,她只要了五枚。 張嬸自豪道:“夫人年輕的時候,能穿過九根針呢?!?/br> 蘇姑母瞥了張嬸一眼,淡淡道:“多久的事情,提它做什么?!?/br> 廚房送烤鹿rou過來,聞著噴香,蘇姑母很有胃口,吃了兩小塊。蘇姑夫吃了三塊,蘇慕亭和大妹也各自吃了一塊,剩下的全歸直咽口水干著急的蘇甜。 夜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