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那邊李氏送了周氏出門,才回轉來,低低問道:“方才直愣愣做什么?也不叫人?” 阿潤哼道:“誰要叫她?她眼中本也沒有人,我才不愿熱臉貼那冷屁股?!?/br> 李氏無奈:“你這孩子,偏這么直心直肺?!?/br> 阿潤挽著李氏的手往屋里走:“我是直心直肺,誰對我好一分,我就對誰好十分,裝不出那種對著仇人笑的樣兒?!?/br> 李氏搖搖頭:“咱們也多虧了周大娘,好歹也有這筆收入,以后見了人家,帶個笑招呼聲兒,不是什么難事?!?/br> 阿潤見母親叮囑,便只好先答應著。 不多時愛夏領著愛冬回來。愛夏進門便罵道:“娘,你快說說愛冬?!睈鄱街爝M來,很是不樂。 阿潤忙問緣故,愛夏憤憤不平道:“剛回來路上,碰到前街的王瘸子,指著我們兩笑,我氣不平,就問他笑什么,沒想到他反而更加胡言亂語起來,我正想打他,愛冬這個膽小鬼,自個兒跑了!” 愛冬一頭鉆進里屋,不再露面。阿潤道:“愛冬年紀小,膽子小也是有的,何況那是個渾人,尤其是喝兩杯酒就瘋癲了,你只當他的話是狗吠,何必理他?!?/br> 阿潤話音剛落,就聽得門口一聲吼:“該死的賤.人,老子辛辛苦苦養大你,反而讓你來說我是狗,怪不得人家說咱們家的孩子沒教養,果真是這樣!” 阿潤跟愛夏雙雙吃驚,回頭看去,卻見苗老爹進了門來,指著兩人,怒氣勃發,邊罵邊上前來,愛夏見勢不妙,后退兩步,阿潤張開手臂:“爹,你干什么?” 苗老爹從旁邊地上抄起一根木棍,便沖阿潤過來,啪啪地在阿潤身上打了兩下:“叫你罵我!你再罵!” 愛夏尖叫兩聲,阿潤忍痛道:“爹,我不是罵你!” 此刻里屋李氏聞聲出來,急急忙忙沖上前攔?。骸澳惘偭?,干什么?” 苗老爹氣咻咻道:“你養的好賤.人,竟罵起自個爹是狗!” 愛夏反應過來,尖聲叫道:“爹!大姐說的是王瘸子,頭前他在路上對我跟愛冬不三不四的說話,大姐勸我來著!” 苗老爹愣住,阿潤捂著胳膊,淚已經掉下來,卻強忍著不做聲。李氏情知是苗老爹誤會沖動了,當下道:“你看你!孩子怎么著也不能那么說你,你說動手就動手,打壞了怎么辦!”把苗老爹手中棍子奪下來,遠遠扔開。 苗老爹語塞,一家人正僵持,卻聽門口有人笑道:“喲……我是來的不湊巧么?這……是有事兒?” 苗老爹一聽,順勢進門而去,李氏回頭一看,認得是同村的王氏,滿臉堆笑地站在門口。 李氏心頭咯噔一聲,因她知道這王氏是周圍十里八鄉有名的媒婆,今日上門,卻是為何? 當著外人的面兒,阿潤忍了淚,默默同愛夏兩人進門去了。李氏迎上前:“原來是王嬸子,不知哪陣風把您吹來了?” 這王氏是做慣的媒婆,有名的見風使舵八面玲瓏,雖然早聽到李家這邊吵嚷,可此刻卻裝作沒事人一般,滿面春風地順著李氏迎接進門:“這自然是天大的喜事?!?/br> 對李氏而言,最稀罕的就是“喜事”二字,當下還是不信,忐忑地道:“嬸子別拿我取笑了?!?/br> 王氏走到屋門口,卻并不進門,只是看了一眼屋內,便挽住李氏的手,壓低聲音道:“這是正經好事,怎是取笑?” 李氏越發摸不著頭腦:“這到底是?” 王氏小聲道:“我不瞞大娘,是這樣的,大豐鎮那邊有櫻桃園的陳掌柜家您知道吧?” 李氏皺眉:“莫不是阿潤頭先干活的那家?” 王氏含笑:“可不正是?這陳家,有個獨子,今年十九歲,先前你們家潤姐兒在陳家干活,被陳家娘子看中,說你們潤姐兒人聰明,能干,是很能掌家的一個好姑娘……所以特意找了我去,讓我來討要個潤姐兒的生辰八字,看看跟人家合不合……如果合得上,這豈不是天大一件好事?” 李氏目瞪口呆:“當真?” 王氏看在眼中,輕輕拍拍她的手,笑道:“一萬個真。這陳家,也是殷實之家,潤姐兒這事兒若是成了,嫁過去,不愁吃穿不說,你們全家也跟著沾光兒!李大娘,我這兒先恭喜你了!” ☆、如意郎君 李氏如在夢中,恍恍惚惚地進門取了阿潤的生辰八字,誠惶誠恐地遞給王氏。王氏又說了兩句好話,才一陣風兒似的卷走。 李氏掩了門,整個人還有些懵懂,剛進門,就給愛夏堵?。骸澳?,這王媒婆來咱家干什么?” 李氏呆了呆,張口才要說,又忍住。苗家因家貧,阿潤到了十五歲,都沒來說親的,換作別家,似這般平頭整臉又能干的少女早就訂婚了,李氏知道是家貧拖累,何況苗老爹時常嗜酒發瘋……遠近皆知,但這些話是萬萬說不得的。 到吃晚飯時候,阿潤賭氣不吃,李氏過來勸慰,道:“你爹是不好,不該打你……他也是因為在外頭聽了人家的閑話,又不該錯聽了你那兩句,才火燒心迷了眼……乖丫頭,你看在娘的面上,吃點東西?!?/br> 阿潤問道:“又聽了什么閑話?” 李氏面有難色,吞吞吐吐地道:“也沒什么,只不過你這孩子,總歸要聽娘的,以后不管見了什么人,好的壞的,都要笑臉相迎才不招人閑話?!?/br> 阿潤一聽,皺眉道:“娘,難道是今下午來的那周大娘跟爹嚼舌根?” 李氏咳嗽了聲,愛夏氣憤道:“那婆子說什么嘴了?” 李氏喝道:“少摻和!” 阿潤咬了咬牙:“娘,你總說要讓我們不管見誰都笑臉相迎,可對周大娘這種人,不管我們是不是笑臉相迎,她又哪里瞧得上眼了?只怕我們就算對她笑,她也嫌笑得不夠,若笑得太厲害,又得嫌棄咱們忒下.賤討好她,總歸舌頭是在她嘴里,爹總是這么耳根軟,今日是錯聽了尚且如此,改天若我們真做錯了點什么,他豈不是真的打死我們了?” 李氏啞口無言,愛冬畏縮阿潤身后,方才苗老爹發瘋,愛冬嚇得抱著頭躲在角落里,三姐妹里只她年紀最小,見這陣仗,只剩下懼怕了。 苗老爹嗜酒,喝醉酒后,偶爾跟村人吵架爭執,但在家中,動手打罵妻女,卻也是家常便飯。愛夏的脾氣要急一些,經常還嘴,挨了不少打,阿潤是長女,苗老爹倒是不曾怎么動手……今日是趕巧了。阿潤知道說這些話沒有用,可是終究忍無可忍。 愛夏道:“可不是么?被長舌婦攛掇兩句就打jiejie,娘,這還是大姐呢!” 李氏道:“你別添亂了?!眹@了口氣,也覺得雙目濕潤。 李氏不言語,坐在邊上默默垂淚,阿潤見母親有些傷心,她便不忍起來,示意愛夏領著愛冬到套間去,便來安撫李氏:“娘,你知道我不是怪你?!?/br> 李氏抬頭看看她,輕輕擦了擦淚:“娘知道……只是你命不好,生在這樣家中……” 阿潤握住母親的手:“娘,別說這些話?!?/br> 李氏忍了淚,見屋里無人,便道:“阿潤,你可知道方才王媒婆來做什么?” 阿潤一怔,隱隱猜到:“娘……” 李氏點點頭:“你自來能干,也是娘最大的心事,娘日思夜想,都想給你找個好婆家,如今這王媒婆來,是要你的生辰八字,是你頭先干活的陳家,他家娘子瞧你不錯,要了你的八字過去合計。阿潤,若是這門親事可成,娘死也合眼了?!?/br> 阿潤起初靜靜聽著,微微驚喜,聽到最后,卻不依道:“娘,好端端地又說什么!” 李氏百般感慨:“那王媒婆說,這八字兒啊,極少有相沖的,瞧她的意思,這門親事竟是可成……娘是高興壞了?!?/br> 阿潤見李氏垂淚,便道:“娘,這事兒成當然是好,不成咱也不惱,總歸有我在,不管怎么樣,都一定要讓娘過上好日子?!?/br> 李氏聽到前兩句,正要制止阿潤亂說,聽到最后,卻又笑又嘆:“你這孩子,娘是積了福,才有你這樣的閨女……” 阿潤卻道:“叫我說,是我有福,才有您這樣的娘親?!卑櫿f著,便伸手抱住李氏,李氏也將她擁入懷中,之前的不快都在這相擁一笑中,煙消云散。 次日,愛夏在外打聽到,便跟阿潤說:“姐,原來那個周大娘真不是個好的,你知道她說你什么?” 阿潤正洗衣裳,頭也不抬問:“說什么?” 愛夏蹲在旁邊:“那個老貨,說你沒規矩,見了長輩不知行禮,而且一個大姑娘,整天瘋瘋癲癲東跑西跑不像話……” 阿潤冷哼道:“這里誰家的閨女不得東跑西跑干活養家?再說,我沒那種鼻孔生在額頭上、看人下菜碟兒的長輩?!?/br> 愛夏捂著嘴樂:“就是說嘛,什么東西!” 阿潤把洗好的衣裳撈出來抖了抖,愛夏躲開:“弄我一頭臉的水!” 阿潤回頭笑道:“還說呢,我給你洗衣裳,你倒是嫌我抖你臉上水?!?/br> 愛夏見是自個兒的衣裳,忙換了臉:“我當然知道大姐是最好的了?!?/br> 阿潤道:“知道的話,以后我要給愛冬多六點吃的你就別叫了?!?/br> 愛夏抿嘴笑笑,忽地又湊上來,道:“姐,還有件事兒,我剛才在外頭,看到那姓周的婆子,本來我想找她晦氣的,沒想到有人找她,我見她們兩個鬼鬼祟祟的,就多了個心眼?!?/br> 阿潤一愣:“你偷聽人家說話啦?” 愛夏道:“也不算偷聽,我站在墻角,他們自個兒眼神不好沒看見,該誰是?” 阿潤笑看她:“行啦,你聽了什么?這種事兒少干,給人看見不好?!?/br> 愛夏道:“你就跟娘一個樣兒!我跟你說,那個找周婆子的人,像是鎮上的,兩個人說什么,要的急催一催,又說……加點價……” 阿潤本不以為意,正要趣打水,聽了這個,便停了手頭活計,站住腳問:“什么?” 愛夏想了想,道:“這是那人說的,我聽周婆子回說,已經催了,不至于耽誤,二十文已經夠多了……是白得的。那人就笑說‘你也夠黑的,明明給你一百五十文,只給人家一文,你這錢賺得輕巧’……后來周婆子就捂住那人的嘴,我怕被他們發覺,就走了?!?/br> 阿潤聽了,胸口起伏:“一百五十文?你沒聽錯?” 愛夏見阿潤仿佛有怒色,她有些怔:“我沒聽錯啊?!?/br> 阿潤把手中的衣裳往盆里一摜,氣道:“這個黑心沒天良的婆子!” 愛夏吃了一驚:“姐,你說啥?” 阿潤本要跟愛夏說一說,轉念一想,愛夏是個藏不住話的,當下便忍?。骸皼]什么,你……去給我打點水來,我自個靜一靜?!?/br> 愛夏不愿打水,卻又不敢多嘴,只好不情愿地去了。 愛夏不知李氏給周婆子刺繡的內詳,阿潤卻知道,當下便明白周婆子跟那鎮上來人所說的是這件事。阿潤思來想去,等李氏回來,便拉了她進屋,一五一十地說了,最后道:“娘,哪有這道理,她收一百五十文,只給你二十文,前日還要挾咱們,瞧她的意思還可能二十文也不給,反賠錢給她,她袖手做這樣的輕快買賣,你沒日沒夜費心費力的……” 李氏聽了,也是愕然,她知道周婆子是要從中圈錢的,可卻沒想到竟是賺這樣多,然而李氏是個謹小慎微的人,見阿潤義憤填膺,她想了會兒,便道:“這也不能全怪人家,畢竟這份活計,是她牽線的……若不是人家,這二十文也到不了手呢?!?/br> 阿潤叫道:“娘,難道就這么算了?這么多年,你繡成了多少件衣裳,你自個算算,那婆子數錢也數的手軟,前日竟好意思擺那樣臉色,說那種話!你是厚道對人,她厚道對你了嗎?” 李氏只是沉默,隔了會兒,便走到桌前,從柜子里把那沒繡完得衣裳拿出來,坐下便要開工。阿潤著急,上前攔住她:“娘!” 李氏眉眼不抬,緩緩說道:“好啦……娘知道你替娘不平,可是咱們家就這情形,能多一份補貼就多一份,娘也沒有別的本事,倘若得罪了周大娘,連這二十文都沒有了……阿潤,聽娘的,這事兒就這么算了吧?!? ☆、如意狼君 阿潤見李氏不肯,她本有點性急,可畢竟是自己母親,只是“恨其不幸,怒其不爭”,悶悶不樂地進里屋去了。 今日傍晚,那王媒婆如喜鵲一樣輕飄飄地飛了進門,李氏一見她的表情,就知道前日她說的那件事必然能成。 果真,王媒婆拱手彎腰,先行了個大禮,笑道:“老身恭喜大娘了,以后可要安穩享福了!” 李氏忙問:“王大嬸這是怎么說?” 王媒婆笑道:“就是昨兒說的那件事,拿了潤姐兒的八字去合過了,你說怎么著?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潤姐兒的八字,又旺夫,又宜家,還多子孫……”王媒婆捂著嘴笑,又呱呱道:“總歸陳家娘子跟陳掌柜樂得合不攏嘴,催著讓我來說一聲?!?/br> 李氏心花怒放,但她是內向的人,一高興更不知如何說話,便只是笑:“實在是好事……也多虧了嬸子?!?/br> 王媒婆喜眉喜眼地說:“我只跑個腿兒罷了,能有什么事兒?是你們家潤姐兒命好福氣大才對!對了,潤姐兒呢?” 阿潤自跟李氏因刺繡爭執了陣兒后,便跑出門去,也沒說去哪里。李氏微微尷尬,便只道:“之前一連勞累了幾天,今日本想讓她歇息歇息,下午還在洗衣裳,這功夫大概去地里了?!?/br> 王媒婆贊嘆道:“怪道陳家一眼就相中了潤姐兒,這樣的媳婦哪家不愛?簡直是個聚寶盆?!?/br> 李氏忍不住也笑了起來,王媒婆道:“這樣,大娘,我就跟你說定了,往下,兩家就要合計選個黃道吉日,先定個親?!?/br> “好,好……”李氏忙不迭答應了聲,忽然想到一事,忙又道:“等我跟他爹商議商議,再給您信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