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王媒婆滿口答應:“那我可靜等著好消息了!” 李氏把王媒婆送走,站在門口東張西望,也沒看到阿潤的影子。李氏只好回身,把愛夏叫出來,問道:“你jiejie去哪了?” 愛夏道:“不知道呢?!?/br> 李氏道:“快出去找找?!?/br> 愛夏答應了聲,問道:“娘,是jiejie要定親了嗎?那王媒婆是來說親的?” 李氏見她聽見了,便道:“先別嚷嚷,還得等你爹回來說說,也還得跟你jiejie商議?!?/br> 愛夏問:“陳家的兒子長得什么樣兒?我還沒見過呢。娘,你可別光看人家家里有錢,倘若人長得難看,那jiejie過去豈不是太委屈了?” “我會托人打聽的,”李氏說了一句,又催愛夏:“快去快去,找到你姐后趕緊回家?!?/br> 愛夏在村里轉了會兒,沒找到人,正要去村口看看,就見阿潤慢慢地從巷子口走來。愛夏急忙沖過去迎了,問了句“姐你去哪了”,就忙不迭先把王媒婆來家里的事兒說了。 阿潤聽了,愣了一愣,也并不怎么歡喜。愛夏問道:“姐,你看過陳家的兒子長什么樣兒嗎?” 阿潤搖了搖頭,愛夏叫道:“會不會長得很丑?” 阿潤笑道:“快別胡思亂想了?!?/br> 愛夏道:“這怎么是胡思亂想,這是姐你的終身大事,自然要弄明白,別糊里糊涂的?!?/br> 阿潤聽了“糊里糊涂”四字,嘆了聲:“是啊,糊里糊涂的……” 兩姐妹回了家,苗老爹早也先回了,李氏已經把王媒婆的話轉述過,苗老爹萬萬沒有想到會有此事,喜出望外,暗呼造化,晚間忍不住又多喝了一杯,邊喝邊哼小曲,見阿潤跟愛夏回來,破天荒地抬頭招呼了聲:“回來了?” 阿潤答應了聲,對這門突如其來的親事,阿潤其實也沒什么意見,而陳家兒子長得美活著丑,也沒什么關系,對阿潤來說,關鍵的就是陳家殷實,若是她嫁了過去,最起碼,可以讓娘家稍微好過點,可以讓兩個meimei不再挨餓,讓李氏不再那么辛苦。 晚間,李氏仍在燈下刺繡,要穿線的時候,得瞇起眼睛對著燈影看上好一會兒,李氏嫁的早,此刻雖然才三十出頭,可是頭發卻有些花白的了,阿潤看著看著,忍不住又說:“娘,我下午出去,打聽了的……周大娘接洽的那家,據說有個很緊要的客人,而且只認你的手藝,娘……周大娘之前來說的話是嚇唬你的,她不敢沒了你……” 李氏手上一停,眼睛眨了眨,仿佛猶豫。 阿潤道:“娘,你瞧……我現在要定親了,嫁妝的話,起碼也要有點,倘若你跟周大娘說通了,你手頭這件衣裳,起碼能多點錢……你若是說翻臉,那也不怕,反正我嫁了,也有聘禮,陳家不至于太寒酸,怎么也能幫補一些家里。你說是不是?”阿潤知道母親性軟,等閑不愿跟周婆子齟齬,因此特意找了“嫁妝”的借口,指望要說動她。 果真,李氏聽了,微微遲疑,道:“阿潤……娘只是……不知道怎么開這個口?!?/br> 阿潤見李氏有些松動,便道:“娘……我教你,你跟周大娘說,你最近家里忙,沒有空繡衣裳,反正她??湟泻眯┤四軌虼汤C,你就讓她把活兒給別人……這樣說也不是明著得罪她,就看看她的意思?!?/br> “是嗎?”李氏愣怔。 阿潤道:“如果她真的非你不可,一定不會答應讓別人做的,如果她要挾你,你不要理她,只管說家里有事你要走改天再說,如果她態度緩和……你便可以提一提價錢的事?!?/br> 李氏聽著:“那……那如果她問多少錢?” 阿潤道:“從來中間人都沒有超過一半兒的,不過咱們厚道,就跟她對半分罷了?!?/br> “七十五文?”李氏大驚,“這、這她肯定不能答應?!?/br> “答不答應是她的事,總歸咱們就要這樣,娘你記得我的話,這份工要做,就要做的值,別給人欺壓的那樣厲害都不能出聲……何況還有我呢?!?/br> 阿潤柔聲細語勸說,李氏聽著,終于勉強點了點頭:“好吧……我……聽你的,明兒就去?!?/br> 到第二天,一大早阿潤就催促李氏去找周婆子,李氏無奈,硬著頭皮出門。 李氏前腳出門,阿潤便把愛夏叫出來,伏在她耳畔低低說了幾句。愛夏聽了,有些驚訝,卻用力地點了點頭答應道:“姐你放心吧!”也跟著跑出門去。 這一去,李氏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才回來,阿潤見母親面有喜色,以為事情可成,忙問。李氏進了門,才道:“我跟你周大娘說了……她答應漲錢?!?/br> 阿潤先是一喜,而后又問:“漲多少?” 李氏低下頭:“她說最多只能四十文……再不能多了。阿潤,娘覺得這樣挺好的……多了一倍呢?!?/br> 阿潤一聽,心頭的火嗖地竄上來,望著李氏喜滋滋的樣子,卻生生壓下,反而微笑道:“娘,的確多了不少?!?/br> 李氏見阿潤并沒發作,才松了口氣:“是的呢……我都跟你周大娘說好了,這件衣裳我得給她著急趕出來?!?/br> 李氏說著,就去柜子里拿衣裳出來,阿潤看了母親一會兒,終于轉身出了門。 正好愛夏回來,兩人碰頭,阿潤便問:“你跟著去,看見什么,聽見什么?” 原來先前阿潤不放心母親李氏,因此特意叫愛夏跟著看端倪,二妹愛夏雖然性子有些急躁,可卻是個伶俐的少女,聽了阿潤的話,便偷偷跟在李氏身后到了周家,只停腳在堂屋后窗處,見四周無人,便側耳聽去,果然聽得里頭李氏跟周氏對話,清清楚楚。 愛夏聽了阿潤詢問,自然不辱使命,當下忍怒帶氣,將自己所聽所感說了一遍,末了道:“若不是我知道娘不舍得這刺繡營生,姐你又吩咐我無論如何不要露面……我勢必要出去跟那老貨撕破臉?!?/br> 阿潤聽了來龍去脈,冷笑了聲,道:“原來如此,我心想太陽西邊出來,今日老虎吃草,原來是這么個漲錢法兒……不必著急,我本來想著讓娘走一遭,給個臺階下,能不傷情分的解決此事最好,主要是如此一來,娘自個兒也高興,卻沒想到這廝如此作死,既然她給臉不要臉,那就別怪我?!?/br> 阿潤說完,便吩咐:“我出門片刻,若娘問起,就說我有點事,稍后便回?!?/br> 愛夏道:“姐你干什么去?我跟你一塊兒吧?!睈巯乃坪躅A料到阿潤會去找周婆子晦氣,有道是“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何況愛夏年紀還小正是好事的時候,又早不服這周婆子許久,第三個原因,則是愛夏怕阿潤勢單力薄,反被那狠毒婆子欺負,因此想同行幫手。 ☆、如意郎君 李氏雖應了阿潤,卻也仍是硬著頭皮來到周婆子家的,李氏性軟溫和,寧肯吃虧一些,也不愿得罪村鄰,但阿潤眼見將要定親,的確是得為了姑娘的嫁妝多打算打算了,雖然說自家的情形,人盡皆知,也委實拿不出什么豐厚嫁妝,但對李氏來說,頭一個女兒出嫁,不管怎么樣,都要竭力給她多備一點陪嫁之物。 李氏來到周家,婆子不明所以,先問刺繡如何了。李氏道:“頭前得了您的信兒,這兩日忙著趕,若是再熬幾個夜,應該不至于耽擱了東家要用的時機?!?/br> 周婆子這才松快眉眼,見李氏面色訕訕,似有心事,便問:“你這次來,不是特意來說這個的吧,還有什么事兒?” 周婆子只以為李氏只跟從前一樣,是家里缺錢用,故而前來支取幾文錢用,一時又道:“若是要支錢,那就少開這個口,這回你是誤工了,我得費心說上多少好話,東家還不知肯不肯給你錢呢,你又不是不知道?!?/br> 李氏見她絮叨這些,便道:“周大娘誤會了,我不是為了這件事來的?!?/br> 周婆子詫異,便看向李氏。李氏想著阿潤所說,把心一橫:“大娘,我是想來給您商議,能不能,給我把以后的工錢漲一漲?!?/br> 周婆子一聽,變了聲,也變了臉:“你說什么?我耳朵沒聽岔吧?” 李氏垂著眼皮:“大娘,您大概不知道,我家阿潤要定親了,我身為當娘的,得為她著想,總不能光光地一個身子送過去,這些年來我也沒跟您開過口,這回,實在是沒有辦法了?!?/br> 周婆子瞪著眼:“少跟我說這些,你們家姑娘定親不定親,關我什么事,你倒跟我要賬起來了?漲價?” 李氏垂眸想了會兒,抬頭苦笑:“是,您看在我好歹在您這兒做了幾年工的份上,就……” “沒門兒!”周婆子不等李氏說完,果斷把手一揮,厲聲道:“你真是豬油懵了心,有多少便宜的呢我不用,苦心幫襯你這幾年,你才能白得這些錢,若不是我,你一文錢也撈不著!趁早把這些話收回去,惹怒了我,我就換人!” 李氏望著周婆子怒火沖天之態,心頭驚恐,進退兩難。她本該按照阿潤說的來做,可她生怕阿潤年紀小,不明白其中事理,故而便想好言好語跟周婆子商量,沒想到一開口就給狠狠打了個嘴巴。 “大娘,您可不能這樣?!崩钍象@慌。 周婆子見她面露驚悸,她心中篤定,冷哼道:“若讓一切仍好好的,那就別再提這件事兒了,不然的話,一拍兩散?!?/br> 李氏見這情形,怔忪驚心之余,不知如何應對,本想直接離去,可家里是怎么也少不了她這些錢的,她一時沉默。 與此同時,周婆子望著李氏,心中卻也有一點擔憂,雖然怒放狠話,但對婆子而言,卻也的確有個不能讓李氏不做的原因,也不能宣之于人。 而若是在之前,以李氏的性情,她恐嚇一頓,李氏必然會嚇得求饒,可如今卻罕見地沉默。 周婆子心中打鼓,見李氏不語,她想了想,就又說道:“你家大姑娘說的是哪戶人家?真的是櫻桃溝的陳家?” 李氏見她轉開話題,便道:“是?!?/br> 周婆子嘖嘖兩聲:“那一家我知道,還算是不錯……沒想到你們家姑娘竟有這等造化?!?/br> 苗家的大姑娘不規矩,對長輩無禮,是周婆子的嘴傳出去給苗老爹聽到的,阿潤為此還挨了一頓揍,此刻聽到周婆子帶刺的話,李氏越發不語。 周婆子嘻嘻笑了幾聲:“這總算也是件天大的喜事,先恭喜你了,以后真的給潤姐兒在陳家當了家,你們家里就不是這個樣兒了!” 李氏這才微微露出一絲笑意:“謝謝周大娘,但愿如此?!?/br> 周婆子道:“你瞧我,是個急性子,為著你們家的喜事,我也該考慮一下漲價的事,那好吧,你之前是二十文,那么,就給你漲……到二十五文怎么樣?” 李氏一聽,心中焦慮,這距離阿潤所說,簡直天差地遠,回去也沒法兒交差。李氏道:“大娘,您能不能再漲點?!?/br> 周婆子皺眉:“還要漲?你要多少?” 李氏心中合計,阿潤說的“一半”,此刻給周婆子聽到,恐怕會把她直接氣瘋了。 李氏想了一番,心道:“阿潤說她不肯舍了我找別人的……大娘方才怒火沖天,忽然怎么又用話語來緩和了,難道阿潤說的真對?罷了,與其這樣求她,不如讓我試試……” 當下,李氏大著膽子道:“大娘,其實……我原本不是來說價錢的,其實最近家中事情太忙,加上眼睛不好,晚上看不清東西,刺繡的活實在吃力。所以我想跟大娘說,那活兒能不能找別人干了?!?/br> 周婆子一聽,心涼了半截:“什么?” 李氏道:“大娘姑且找別人先做著,等我忙過了這陣兒,自再來跟著大娘?!?/br> 周婆子目瞪口呆,繼而抖聲道:“你……”周婆子盯著李氏,若是以往,早便罵上了,可見李氏今日反常,周婆子也怕她真的動了真意不干,因此心頭那股怒氣竄上來,復又壓了下去。 周婆子便道:“有話好好說,何必忽然說不干就不干,方才不是還說要漲價來著么?咱們鄉里鄉親知根知底的,你是不是嫌漲得錢少?” 李氏聽她話語軟和,心頭微寬,便不言語。周婆子見狀就知道自己猜對七八,試探道:“那你想漲到多少,二十五不行……三十?” 李氏搖搖頭,不做聲。周婆子心頭微有涼意:“三十五?……四、四十?”她說到四十,李氏仍舊不言語。周婆子瞪大眼睛,生生咽了口唾沫:“四十都不行??那你要多少,總不會是五十吧?” 周婆子又驚又惱變了聲音,李氏是個極厚道的婦人,若非阿潤逼迫,她也不敢前來,此刻聽周婆子如此,也顧不上阿潤的叮囑,急忙開口:“五十……大概就使得了?!?/br> 周婆子倒吸一口冷氣,把李氏從頭到腳看了一遍,也顧不得一拍兩散了,心頭那股火攪動,開口道:“我看你今兒是真瘋了!跑到我這兒獅子大開口!我是可憐你生了三個賠錢貨,家里男人又是那個不著調的樣兒,認得的不認得的哪個瞧得起你們家?是我好心才照應你這買賣,你倒好,如今反開口咬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你配不配!” 這暴風驟雨般的罵猛然而來,李氏臉色煞白,周婆子罵道:“也別指望你們家小賤婢嫁了什么好人家你就能在這兒人五人六的,那陳家再好,也不過是個小門小戶!還以為是要嫁入什么高門大戶當少奶奶了?一家子都是副得意洋洋的嘴臉,別讓我惡心了!” 李氏嘴唇翕動,她是個不擅長吵嘴的人,只哆嗦問:“周大娘,你說誰得意洋洋了?” 周婆子道:“你們家男人在外頭跟人吹噓,炫耀的滿世界都知道你們家閨女要嫁給陳少爺……嘖嘖,如今你又要不干著活兒,難道不也仗著如此,以為自己也要當闊太太了?” 李氏眼中含了淚,又是愧疚苗老爹果真又在外頭口沒遮攔,又是痛恨周婆子如此尖酸刻薄,當下李氏道:“周大娘,你說的太過了,我們好好商議刺繡的事,你為何東拉西扯,胡言亂語,買賣不成仁義在,你不愿意漲錢,我自不干了便是?!?/br> 李氏動了真火,甩袖往外而走,周婆子走到門口,才要張口再罵幾句,門卻被人推開,那人進門便笑道:“喲,我道是誰,原來是李大嬸?!?/br> 李氏擦了擦淚,一看,竟然是周婆子的女兒,這婦人早就嫁了,今日不知為何正巧回來遇上。李氏點了點頭,不愿多說,正要往外走,周女將她攔住,笑道:“嬸子怎么了?我娘是個辣脾氣,著急了就會什么胡話都說,嬸子看在我面兒上,先別走?!?/br> 李氏停步,周婆子走出門來,才要讓女兒別多管閑事,卻見周女飛快向她使了個眼色。周婆子心頭咯噔一聲,母女兩個心靈相通,當下周婆子緊緊閉嘴。 周女舌燦蓮花,李氏見她如此,自不好如何,周女故意問了番兩人齟齬之事,才道:“好嬸子,原來是這個,我娘真是老糊涂了,前些日子我還提醒她,說嬸子勞苦功高,該漲漲價錢了,她當時還應承著,說嬸子刺繡的好,沒想轉眼竟忘了,又或者是言語間趕的太急了……言差語錯也是有的,嬸子你是明白人,可萬萬別跟我娘一般見識,我先代她給你賠個禮?!?/br> 周婆子不解其意,卻也知道自家女兒精明,不會做虧本買賣。 周女又哄道:“嬸子,不過你瞧,你原本是二十文,如今冷不丁到了五十,難怪我娘發蒙,她來回東家處,也得好生周旋不是?你要給她些時間……不如……先升到四十文,等我娘跟東家再說說,再給嬸子升一升也是好的,嬸子覺得呢?” 李氏一聽,這提議仿佛可行,先前她氣憤之下才想分道揚鑣,可畢竟沒了二十文的錢銀來源,叫人頭疼,如今周女斡旋,倒是可以再考慮。 周女鍥而不舍地又搖動三尺不爛之舌,把李氏哄得開懷。復又逼婆子說了兩句軟和話,母女兩齊上陣,做盡姿態,倒是讓李氏不好意思了,終于答應了周女的提議。 李氏心中一塊石頭半放了地,自回家了,剩下周婆子迫不及待問道:“你今兒也是瘋了?干什么答應她?”周女罵道:“娘你才是真瘋了,又老糊涂了!你不是不知道,鎮上的程夫人只認她的手藝,若是得罪了她撇下這攤子,以后咱們也沒錢賺,方才我來家路上,成衣店的掌柜也說,叫你再催一催,下個月就是程夫人生辰,那件兒衣裳一定得趕制出來……到手的話,那可是真真的二兩的銀子!哪里來的這么輕快的好事?你就算天大的氣,也得忍忍!” 周婆子即刻回心轉意,嘆道:“多虧了你回來的及時,不然,豈不是白白放走了這口肥rou?!?/br> 周女得意一笑,道:“這嬸子面軟,經不住幾句好話,你多哄哄她也就是了,改日就算她要五十文,給她也使得,橫豎咱們全不虧呢……還有,程府程夫人的生辰,到時候必然來許多貴客女眷,鎮里鎮外、甚至京內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來,若是看上程夫人身上穿著,少不得還是咱們得益……” 兩個人墻內說話,卻沒想到墻外有個愛夏還在仔細偷聽,把這一番來龍去脈,盡數跟阿潤轉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