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吳夫人風風火火上了門,秀娘正在預備著冬至節要用的東西,這是王老爺去后頭一個冬至,得大辦,連王四郎都要提前趕回來,正跟蓉姐兒一樣樣的對著香案香爐火筯祝版,聽見吳夫人上門,直把她迎到內室來。 才掀起門簾子吳夫人便問道:“親家,那陳家姐兒可你熟識的?”抬頭見攤了一桌子帳,茂哥兒立在窗邊背書,蓉姐兒擱了筆過來行禮,這才掩了口:“倒擾了你,實是急事,不然定要送帖子上門的?!?/br> “親家說的哪兒話,我這兒便如同自家,還不是想來就來的?!币娝咏辜庇植挥谛≥吤媲罢f,等蓉姐兒茂哥兒行了禮,便差了她們出去。 茂哥兒書才背到一多半兒,不樂意的的甩了兩只小手,背著身子晃悠,蓉姐兒抱了他哄:“來,jiejie聽你背?!泵鐑哼€只不樂,原來母親jiejie一面算帳一聽面他就不高興,背背停停,見她們在意著,才肯往下背,鼻子里還哼哼出聲。 如今來了客人,他行了禮就想去纏了吳夫人,讓她一道聽他背書的,哪知道竟把他們趕出門來,他本不再要人抱了,這會和委屈了,一只手扯住蓉姐兒的裙帶子,一只手背在身后,鴨子似的搖擺了走路,蓉姐兒一把抱起他:“要不要到后院里頭看看綠頭鴨?” 茂哥兒噘了嘴兒,想想綠頭鴨又點頭,還撐了手談條件:“夜里聽我背!”他好容易通了《幼學》天文篇,把那披星戴月獻曝之枕都能解釋清楚,背完了還要學著余先生的樣子解一回的,先生問他的幾個題,還想考考母親jiejie,哪里知道一個都理他。 “全家都聽你背,叫蘭針甘露都叫來當你的學生?!比亟銉鹤钪浪?,茂哥兒一聽果然高興了,點點腦袋滿意的笑,接著又舉起指頭:“要吃芋頭?!闭粲箢^沾粉片雪花洋糖,這個茂哥兒最愛吃了,天一涼下來,咸的便小土豆撒細鹽巴,再不就是糖粉芋頭。 蓉姐兒把他交給丫頭抱:“jiejie去吩咐廚房?!焙遄吡嗣鐑?,輕手輕腳的躡到窗門后邊,陳家的姐兒還有哪一個,不就是寧姐兒,吳夫人又是怎么知道寧姐兒的,還一臉氣急敗壞。 她心口譬如大白扯了絲線團,豎起耳朵聽里邊的動靜,兩個已是說過了陳家的家事,這會子只聽見秀娘驚嘆:“竟還有這事兒?” 蓉姐兒急的踮起腳來,卻又哪里聽的見,倒是擱在廊下的瓷花盆叫她踢了一腳,里邊聽見聲兒,秀娘一聽就知道是蓉姐兒,責問一聲:“誰在外頭當差,毛燥燥的?!?/br> 蓉姐兒吐吐舌頭,偷聽是不成了,給玉穗兒使個眼色,玉穗兒侍候了寧姐兒一場,也正記掛著她,趕緊應一聲:“是我失腳了,太太莫怪?!?/br> 兩邊對了眼神,玉穗兒點點頭,蓉姐這才往后轉去,茂哥兒拿了柳條枝子正在趕水渠里的鴨子,嘴里還在念叨叨的背書。 原還當秀娘怎么也不肯說,哪知道蓉姐兒還不曾問,夜里她自家就拉了女兒說起來:“全是一樁怪事兒,你說這吳家少爺,怎么會瞧中了寧姐兒?” 這兩個八竿子且挨不著,在哪兒見著的,怎么就上了心,蓉姐兒眨巴眼睛,唬了一跳:“可他,他不是才合離?” “正是這事,若是為著寧姐兒想,我倒不愿吳家去提這門親,可吳家上門來,話里話外都是瞧不上她的意思?!毙隳飮@一聲:“好好一個姐兒,難不成還響鑼打鼓的到處去說自家是清白的?” 蓉姐兒立起眉毛要怒,聽見后一句,又垂了頭不語,她知道事了,確也怪不得吳夫人,哪個肯信叫水匪擄去一回還是清白身,忽的拍了巴掌:“他不是知道么?便是他把安哥兒寧姐兒救出來的呀?” 這兩個卻作不成一堆,且年紀也差得大了,陳家身上還有兩年孝,秀娘又嘆一聲:“真是造了孽了,只盼著兩頭都好才是?!辈徽f旁的,蓉姐兒嫁進去,跟徐家天然就不親,吳家若再沒個好主事的,便是嫡親的兩兄弟還都生分了,更別提這本來就不是一母同胞的。 吳少爺自去吃了一回面,到了雨天便想那面湯的熱香氣,偏今歲秋里雨多,每回店里無客,他總要坐下吃上一碗面,寧姐兒初時只當他是客,再后來連那小伙計都悄摸的問:“那官爺可是瞧中姐兒了?!?/br> 說的她滿面通紅,打了簾子進屋去,下回吳少爺再來,只叫伙計出去,再不肯自家出面了。 ☆、第177章 雨如晦寧姐錯意心隨晦風吳少對情 寧姐兒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吳少爺卻雷打不動,到了風雨天便來吃一碗面,再用些冷點心,或是酒釀團子,或是冬釀的桂花酒,燙熱了吃一盅兒,堂吃不算還要再帶一份子回去,回數一多,便是同福里的絲戶都只當他是最平常不過的客人了。 他這頭上了心,吳夫人那頭卻上了火:“這卻是怎么好,難不成還真給他聘回來?”吳夫人撫著心口直嘆氣,劉嬤嬤給她拍背揉心口:“太太別上火,咱們不是辦著宴么,難道還沒比那個姐兒更好的?等尋摸著了,給少爺聘回來也就好了?!?/br> 吳夫人歪在羅漢床上紅了眼圈:“我肚皮里爬出來的,還不能不知他是個甚樣心腸,認死理兒,那個姐兒這個他不知道?知道了還這么隔三隔五的去一遭,確是上了心了?!?/br> 劉嬤嬤側了臉去看看吳夫人的神色,見把話兒遞過去了,拿捏著分寸幫著說合,不好再寒了吳夫人的心,揉著心口道:“既是那王家太太都篤定了陳家姐兒是個清白的……” 這一句還不曾說完,吳夫人就斜眼過來:“再不能夠,我們自家知道,別個能不知道?” 劉嬤嬤吃這一句,嘆一聲:“咱們知道,換帖兒的知道,媒婆知道,還有哪個知道?”她看著吳夫人欲言又止:“人靠衣裝馬靠鞍,改頭換面也沒說起來那么麻煩?!?/br> 吳夫人聽住了,拿了茶盞停住不動,半晌回過神來:“你同我明白說了,可是那小子求上你了?”劉嬤嬤不是得了人的指使幫著說合,哪會自家說這些。 劉嬤嬤抬手輕輕打了下嘴:“再瞞不過太太的法眼?!彼f著嘆一聲:“少爺眼瞧著三十了,三十而立,如今業是立了,家還半半截兒,葡萄這胎這么安穩,肚子又這樣圓,不是我說敗興話,瞧著也不是個小子?!?/br> 吳夫人叫她說的嘆息一聲:“我便是為著這個才急,只差打著燈籠往外尋了,但凡有一個入眼的,憑她是甚樣人家人,說不得連聘禮都送過去了?!?/br> 吳夫人一向氣性高,往日里那走動的商戶哪一個不巴結著,一提到兒子要說親,沒一個再肯上門來,有幾家的夫人太太倒是肯,說的卻是庶女,房里頭養活的,氣的她當場說不出話來,她怎么肯叫兒子吃這個虧。 劉嬤嬤手上不停,又給吳夫人揉起肩來:“太太這樣辛苦,為的還不是叫少爺往后的日子過得好了,一片父母心,少爺沒經過哪里覺得出,咱們看著也急呢,一樣是娶親,他瞧中的,自然收得住他的心?!?/br> 吳夫人才要反口,叫劉嬤嬤堵住了嘴兒:“話也得分兩邊說,這家子是不成,沒個娘家兄弟好幫襯,可叫我說句托大的話,原來那一家,倒是襯頭,可幫襯過些甚?咱們這樣的人家,難道還貪圖個四時節禮光鮮好看?” 吳夫人垂了眼睛不開口,劉嬤嬤手上用力,面上帶笑:“那家的小娘子,旁的不說,遭了難還能立得起來便叫人敬重,自家做得起生意,便是個聰明的,那句怎么說來著,可造之材,若不是塊玉再鑿也還是塊石頭不是?!?/br> “你說的難不成我不知?日日夜里睜著眼兒到天亮,外頭灰蒙蒙亮起來,我才能瞇眼兒睡一歇,也不瞞著你,真沒水上那件事兒,如今媒人婆都上門了?!眳欠蛉诵绷松碜涌吭陂缴?,劉嬤嬤給她拿軟毯子蓋住腿,又指使小丫頭拿了玉錘兒來,滾在腿上松筋:“可既有那一樁事,便知道她清白,還怎么咽得下?!?/br> 劉嬤嬤知道事兒不是一回說成的,便不再往陳家姐兒身上帶,只道:“老身也是這樣說,可架不住少爺來求,眼看要三十的漢子了,再沒過過一日正經好日子,自小我看大的,怎么不心疼呢?!?/br> 劉嬤嬤倒是真個心疼,她是吳夫人娘家跟來的,大著幾歲叫配了人,生了娃兒還回來侍候吳夫人,自家的兒子日夜看著,吳少爺卻是看到大的,吳夫人不放心養娘,留下身邊的丫頭侍候衣食,真真是從會翻身看到成親的。 這話一說,吳夫人再繃不住,紅著眼圈兒落淚:“前世里的孽債,他便是知道我狠不得心?!本褪侵纼鹤舆^的不舒坦,雖合離時打他,心里豈會不疼他,屋里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叫他這個年紀還宿在衙門里,如今她能幫著料理,往后呢? 劉嬤嬤跟得時候最長,也最知道她的心意,眼見著火候差不多,道:“舍了我這張老臉也還得再說句不中聽的話,少年夫妻老來伴,太太如今能幫著,又能看多久?我可是想著,把我那小孫孫,給孫少爺當伴讀的?!?/br> 吳夫人雖沒叫立時說動,心里卻存了這一段心思,改頭換臉,哪個不成,這又不是她的家鄉,金陵城這樣大,換身衣裳就是換了層皮,哪個知道她家里遭過水匪。 吳少爺還只雨天來吃面,寧姐兒不出面,他不挑剔,還吩咐小伙計把面煮的硬些,秋油沾料兒回回都多要一碟子還贊:“這油可賣?” “小店秘房,不賣?!毙』镉嫿o他打著千,一店堂俱是平頭百姓,他一個百戶到底不同,若別個瞧見他在店里,經過門邊又饒了碗帶回去吃。 寧姐兒人不出來,后頭卻也不太平,她娘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好了,清醒的時候便在院兒里貓著曬太陽,挨了桂樹裹一件厚棉襖兒,兩只手叉在袖筒里,原來那些精明強干俱都不見了,看著倒比原先老了十歲。 一見女兒進來,就知道是那人來了,她暗地里也跟伙計打聽過,曉得那人有意,笑瞇瞇的道:“可是又來了?” 寧姐兒挨著娘親坐下:“哎?!闭f著彎下腰去,把那篩過的糯米粉又細細過一回,定了模子,預備做桂花醬的粉蒸糕吃。 “囡囡,他是不是瞧中你?”俞氏抬手去她攏頭發,細細攏到腦后頭,把落下來的碎發別到耳朵后頭去,臉上笑意團團拍她的肩:“我看著不錯,人生得好,你看呢?” 寧姐兒知道她自生了病就一向顛三倒四,忘性也大,顧前不顧后,也不拿這句當真,隨口應她:“嗯,是生的好?!币粡澭?,瞧見簾子底下一雙官靴,漲得滿面通紅,再見那靴子并不停留,轉過身就走了,寧姐兒撫了心口,走過去把小伙計招過來,點點背著她吃面的吳少爺,問他怎么過來了。 “他拿秋油呢?!卑ぶ笤旱拈T邊擺了冬釀酒跟油鹽醬醋,食客有想添的,自個兒加一些,哪知道他會正巧過來,雖是隨口應的,到底有些羞,縮到院子里,這回連粉也不篩了,開門進了自家屋子,面上燒起一片紅霞。 中午來過一回,夜里竟又踩著燈光來了,窄窄一條巷子,戶戶都點著燈,家家都在做活計,巷子里頭只看見燈影搖晃,再不見半個人。 同福巷里家家都是絲戶,夜里機杼聲總要到三更才停,寧姐兒守著鋪子倒也不怕,等那些晚客人來買夜點心吃,挨在灶邊垂了頭,攤開一張薄皮子,拿小勺兒刮了rou餡擱在正中,一只手一捏,餛飩便裹好了。 抬手扔進鋪了生粉的竹蘿里,裹這些個,到了夜里便賣個干凈,雖吃力,倒比哥哥在絲柜上當伙計賺頭更多,只時候一長手就酸了,裹完一只甩了手,聽見有人進得門來,眼睛都不抬:“客倌要吃甚?” 才問完就覺得那人走近了,她抬眼一看,竟是他來了,矮矮兩張板灶出來的灶頭間,他須得低了頭進來,居高臨下看看她:“一碗小餛飩?!?/br> 離得進了只覺得他身上寒意森森,身上還有股子血腥味,寧姐皺皺鼻子:“只要小餛飩?要不要加碟鴨脯子?”天越來越冷,煮了鴨架子湯,燙粉絲豆腐皮兒,倒比面條賣得好,賺頭也更多,因著價賤些一桶早早就賣出去了,只那醬鴨脯子,還留著兩碟,是想給安哥兒夜里回來加餐吃的。 吳少爺咧嘴笑了,眼睛盯住她,不答她的話只問:“你不怕我?”他從獄里剛出來,捉著一個跟獨眼兒一處逃脫的水匪,那案子雖結了,可主案犯沒捉著,吳少爺追了這條線一年有余,再不肯輕易放過,夜里還得審,卻怎么也不想吃衙門里的飯,這才過來瞧瞧鋪子還開不開。 寧姐兒吃這一問,聞聞他身上血腥味兒更濃,腰間還懸著佩刀,模樣兒看著駭人,可他救過她的命,雖是聽哥哥說的,卻曉得他是個好人,那一回同個妓子戧聲,那性子刁些的,早就尋人作弄她,可他又是賠禮又是攬客照顧生意,倒是個人品正的好人,寧姐兒哪里還會怕他。 “你是兵又不是賊,我作甚要怕你?!睂幗銉航兴@樣看見說了句囫圇話,轉身開鍋給他下起餛飩來,用的老鴨湯底,一鍋子老盛出來噴香撲鼻,二十來只餛飩滾熟了泛上來,一只只皮子晶瑩,看得見里頭包的鴨rou。 他不走,她也不好趕,只手上忙亂,待盛出來他還不動,寧姐兒紅了臉:“你讓讓,餛飩好了?!眳巧贍斏焓纸舆^來,坐到桌前不待去吃,拿了勺兒,等她送秋油并一碟子鴨脯rou來,抬頭看她:“我明兒叫人來提親?!?/br> 寧姐兒手一抖,半碟秋油撒在桌面上,臉越燒越紅,看見他一雙黑眼仁兒映著火光亮得灼人,反口就道:“誰肯嫁給你!”轉身打了簾子進屋。 ☆、第178章 暖融融冬至盤帳雪紛紛迎盤風心慌 冬至節還有兩日,天一日趕著一日的冷起來,下了兩場細雪,日頭叫濃云密密遮了,正午才見著一絲太陽,屋前院后冷得結了霜,土都凍住了。 秀娘不許茂哥兒再去院子里胡耍,每日聽完了課便回書房寫字,暖閣里頭燒得熱熱的地龍,一家子人都在屋子里,蓉姐兒臨了窗借那陰暗暗的光做針線,秀娘便在桌上攤了一桌的帳冊。 今年因著王老爺的喪事,茶葉到底不如去年賣的多,倒是絲坊比茶場出息多些,靠著金陵近郊的兩處農莊上產的稻米倒賣的好價。 她一面算帳一面叫玉穗兒給她揉腿,蓉姐兒動了兩針抬眼擱下來伸個懶腰,看看玉穗兒眼睛一轉:“娘,冬至節里,還給不給放假?” 從江州帶來的下人定是回不去了,除開幾個配了人的,再有便是這棟老宅子里頭原本留下來的人,去歲倒是放了假的,今年秀娘卻沒提起這茬來。 玉穗兒是金陵人,娘老子一次賣斷了十年,到了時候還得放出去的,她自家知道到了十七歲還能回去配人,也就是這兩年的事兒,這才趁著閑時便做繡活,等回了家手上捏著銀子,也能尋個好人家。 蓉姐兒想的卻是叫她趁著回家過年,好去瞧一瞧寧姐兒,秀娘卻沒想這這個,清了一筆帳嘆一聲:“年年催年年不送來,這筆帳怕是要不回來了?!?/br> 王四郎為人豪爽,又最講義氣,那些個來借錢使的不在少數,還有那拿了茶葉賣出去再盤一回利還不來銷帳的,全只拖欠著,老實的還給張欠條,不老實的索性連個借據也沒有。 秀娘原說了兩句,他卻一擺手:“都是兄弟,哪里就有要這張紙片兒?!眲e個小帳便罷了,獨這一筆卻是大帳,千把兩銀子,說定了年前還,眼看著就要冬至了,怕是年前還還不回來。 蓉姐兒扁扁嘴,每到年關總要嘆那兩筆壞帳,這還是爹回來說了的,她們不知的外頭還能少的了,秀娘也是因著這個捏了絲坊不肯放手,這些個出息再不往別處去投,王四郎心太大,家里總該有個保底的營生。 一年開銷再加買絲養人,余下來的能買田俱都買了田地,連王四郎自家也曉得,沒個立身的根本,他也干不得這么些事兒,便是手頭銀子一時周濟不過,也不去動絲坊里的銀子,還立了個好聽的名目:“那是你的生意,我再不插手?!?/br> 說不插手,卻又放心不下沈家人,除開孫蘭娘,里頭那些個管事的,有好些也都是王四郎的人,秀娘不是不知,只不過原就不是爭先的人,睜一眼閉一眼罷了,只要這項生意保本不動,是她來辦還是王四郎來辦,又有甚個差別,往后總是給茂哥兒的。 便是孫蘭娘,這些年的好處也盡夠了,家里起屋子買地,哪會沒有油水,不過看著伸過手的情份,只當是還人情,不過份,便罷了。 這一回叫秀娘憂心的,卻是算盤送了信來,王四郎把孫家那個姐夫開革了,孫蘭娘懷著身子,絲坊里原就有她娘家人,她一家五個姊妹,還有兩個哥哥,同她一向要好的姐妹靠著收絲收蠶,家道也富起來了,還有孫家的娘家嫂子,一樣俱是靠著大樹好成涼。 不成想她一不在,這幾個竟出了紕漏,算盤一年總有三四個月不在金陵,這個二管事當的辛苦,九江濼水兩處跑,這一看瞧出門道來,那幾個管事再一報上來,他哪里瞞得下,兩邊都送了信,王四郎一封信兒就把孫家那個挑頭的踢出了絲坊。 這下捅了馬蜂窩,依著潘氏的性子,好容易占了理,還不拍著門罵大街,可孫蘭娘懷著身子,那肚子里頭說不得就是孫子,半句難聽話都沒叫她挨著,反而守了大門不叫孫家人進。 她嘴皮子上的功夫,這些年卻沒落下來,指了鼻子罵上一回,把那兩口子罵的拎著禮灰溜溜的轉頭回去,沈大郎原不管這些事,可他一向是個耿直脾氣,曉得妻子懷胎要忍,臉上哪有不露出來的,話也少說,便是屋子里也只沾沾腳兒就又往木匠鋪子里頭過夜去了。 還是妍姐兒看出端倪,勸了母親先放下身段:“這事兒,總是外家不對,姨姆家又不是過不下去,這些年沒少了她們好處,還不是看著娘不方便才出幺蛾子,真要鬧起來,若叫姑母為難了,娘卻怎么處?” 孫蘭娘自家也知道,娘家人下她的臉,卻是這些年都不曾吃過虧,大著肚皮幫潘氏燉了湯,又給沈大郎端了碗面,放下身段算是服了軟。 她抱著肚皮也想,自家這些身家也盡夠了,便是絲坊里頭還有她二十張織機,有這些便是有銀子進項,娘家人臉上再不好看,她卻是在夫家過日子的,是她們求她,又不是她上趕著要被占便宜。 寫了信給秀娘辯白一回,可王四郎那個脾氣,有了這頭一回,再不信人的,她正犯愁,叫女兒一問收了神道:“今年要給你阿爺做冬至的,人手不足,便不放假了,每個人再多一個月的月例銀子?!?/br> 玉穗兒是得過蓉姐吩咐的,低聲央告:“原不該說這話,只我家里實是有事,也不過夜,只告個半日假,回去看看?!?/br> 蓉姐兒撲哧一聲笑出來:“娘,你便準了罷,她娘老子給她說親呢?!?/br> 玉穗兒剎時紅了臉,秀娘倒點點頭:“那是該的,可是相看了?”說著叫杏葉開了匣子拿了一股釵出來:“這個給你戴,別叫人看低了?!?/br> 玉穗兒確是有事要家去,她娘送了信來,說是又有媒上門,好幾張帖子叫她回去掌回眼,玉穗兒不意還能得著釵,嚅嚅道謝,等夜里去了蓉姐兒屋里就道:“幸而不曾跟太太扯謊,不然我成什么人了?!?/br> 蓉姐兒笑嘻嘻:“原來托你事就要給你跑腿錢的,如今只當我一并給了?!闭f著把一個大荷包拿出來交到她手上:“這一個你好好收著,里頭全是給寧姐兒的,我不能瞧她去,你代我問個好?!?/br> 還有一包襖,里頭卻是衣裳鞋子:“這些是我舊年的衣裳,咱們身量差不離,她定能穿?!本闶乔嗨{孝里穿的,王老爺喪事上頭做了一箱子,回了金陵又做了些,她撿了幾件出來給寧姐兒,再有便是藥材布料,囑咐著玉穗兒定要送到了,又摸了一對金丁香兒來:“這個給你?!?/br> 玉穗兒怎么也不肯收了:“哪有跑一回腿就收這些個的,我不必做活了,只給人跑腿便罷?!闭f著收攏了包袱,把荷包收好了,只等著明兒去尋寧姐兒。 找陳家的門便尋了好幾家,原說的地方屋子空關著,還是問了鄰居才知道擺到了同福里,再往那頭趕去,急急出了一聲汗。 外邊飄著雪粒子,打的地上濕滑,玉穗兒一進陳家食肆的鋪子,便搓著手舒了口氣兒,里頭可比外邊暖和多了,寧姐兒不意她來,拉了她往里頭去,笑盈盈的問她:“你怎的得空來?” 玉穗兒把手上的包袱一擺:“可找著姐兒了,我在原來的地方扣了半日門也沒個應聲的,幸好有人指了路,咱們姐兒給的?!闭f著把手一擺:“我不過跑個腿,姐兒收不收,卻不是我的事兒了?!?/br> 寧姐兒看著這厚厚兩包袱東西,垂了眼兒,玉穗兒又道:“這原就是家常舊衣裳,兩邊都守孝,穿起來也相宜?!闭f著又打量著院落:“姐兒真是能干的,這食肆就這么著辦起來了,好不熱鬧?!?/br> 因著天寒家家戶戶都想吃一口熱食,自家不開火,到這兒買一碗面餛飩,又裹腹又暖身,吃的人渾身上下熱烘烘的,連夜里宵夜都賣得好了,寧姐兒還預備著買些紅薯來,在灶頭里烘熟了,擺在餛飩湯鍋那層鐵皮板上熱著,也算一樣吃食。 她快步出去拿一個過來,擱到玉穗兒手里給她暖手,也不說推讓的話:“咱們家原也要做冬至的,等這段過了,我上門去拜訪?!彼f著顫了顫睫毛,問:“蓉姐兒可還好?” “咱家姐兒有甚不好?!庇袼雰夯亓诉@一句,撕開皮子吃起紅薯來,紅心的又甜又軟,又暖了手又暖了身子,寧姐兒張張口又抿出個笑來:“我這兒都好,叫你家姐兒不必掛心?!?/br> 說著又要到外頭張羅餛飩給她吃,叫玉穗兒攔了:“我還得家去呢,只告出半日假來?!卑雮€紅薯還捧在手里,帶了風帽就往外頭跑,寧姐兒追上她,給她一把油紙傘:“好歹擋著些臉,別打濕了頭發?!边@雪叫風一卷,沾的滿身都是,玉穗兒笑一笑接過來往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