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她心里再得意不過,滿心指望著能有一日,兩個作了一個,能有個往后,如今一個賣吃食的姑娘當頭蓋的罵了她,吳少爺卻是這付模樣,叫她一時冷了心腸。 這些日子一段身心早就托在他身上,受這樣的委屈,躺到床上再起不來。她身邊也有小丫頭子侍候著,幫她出主意:“jiejie不如再往姐夫那兒送對枕頭,許能瞧著往日的情分,再來看看jiejie?!遍T子里哪個都是jiejie,恩客自然就是姐夫了。 窈娘恨恨捶了床:“這招怕是不成,下賤的小娼婦,再不信她是個干凈的,你去打聽,是哪一門子的,不叫我好過,我也叫她不能活!” 陳家的事吳夫人打聽的出,窈娘自然也打聽的出,知道她叫水匪擄了去,才報上來撫掌大笑,身子直顫:“自家也是個骯臟的,竟還罵別個下賤?!?/br> 轉臉便叫人把這事兒散出去,那走門子進教坊的,哪見這一段故事,再往那秦淮河上去時,便有意去尋陳家的食船,那些個往來秦淮的又有哪一個嘴里好聽,本是件干凈的事,從這起子人嘴里說出來再清白的人也不成模樣了,何況寧姐兒身上本就有這么一樁事在。 她初還當是因著年紀輕,才有客人調笑,混不當一回子事,等平兒再送面到船上時,叫幾個浪蕩子留住了,哄笑著大聲問他:“你jiejie是不是叫水匪弄過了?!?/br> 寧姐兒氣的雙目通紅,可對著個妓子她能高聲,對著這些男人連出頭露臉都不成,捏了木勺兒發抖,卻半點法子也無,到底沒忍住,在簾子后頭罵了一聲,這一聲倒叫一船男人笑的更大聲了。 寧姐兒高聲把平兒招了回來,掀了個簾角兒,露出一雙手,把平兒捧回來的托盤上得的賞錢銀子往外一倒,有的砸船舷上,有的落到河里,脆響不斷,扔完了冷笑一聲:“今兒我請客,叫幾位也聽個銀子響!” 她做這事,那船上一時間半點聲響也無,寧姐兒使喚船夫往回劃,幾個本是拿她玩笑一回,叫她打了臉,面上都有些掛不住,把那折骨黃魚面湯喝了幾口,嘴里還嘟喃幾句:“倒是個性辣的?!?/br> 這事瞞不過人,窈娘爭了這一回,又去請吳少爺,這回卻是怎么請都不來了,她發了狠性,絞下一截頭發,包在錦帕里叫人帶了去送給他。 吳少爺見著這一截頭發,抬了腳就去教坊司,一進門就看見窈娘只穿了紅抹胸兒靠在床上,一窩頭發挽起來放在肩上,露著大半片雪樣肌膚,看見他來,眼淚珠子似的往下落,雙目含情道一聲:“恨心的冤家,你再不來,奴便不能活了?!?/br> ☆、第175章 硬心漢斷花娘念鐵樣人動軟心思 送帖子捧鴛鴦枕俱是門子里的小娘慣用的手段,可吳少爺卻混不吃這一套,窈娘自家也不知哪里就惹了他的厭棄,把個好好的金主推出了門,這才絞了頭發送去,那一段黑亮亮的發絲前后各系著個同心結,包在一張繡帕子里,還特特灑上了玫瑰香露。 哪知道吳少爺人是來了,可進了門看見她哭半個字也不吐,側身撿了圓桌邊的凳子坐下。小丫頭給看茶,他還托了茶盅抿了一口,擱下茶盅看著窈娘。 吳少爺這付模樣,窈娘卻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她一味流淚,一捧頭發傾在胸前,白酥酥的胸 脯,紅艷艷的抹胸,上頭還勾了一支紅梅花兒,哪個男人瞧了不動火氣,他卻偏偏坐著不動。 哭了半晌,窈娘是繃不住,連小丫頭子都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忽的聽見吳少爺開口:“事兒是你做的?” 窈娘一時怔住了,過得會子才明白過來,說的卻是那個陳家姐兒的事,她半撐起身子,一雙美目直直盯著吳少爺的臉,一頭青絲半垂下來,薄被滑落下去,露出圓潤肩頭來。 美人燈下咽淚,淚珠兒順著臉頰落到紅抹胸上,浸出一個個圈似的水印,她索性一口應下:“奴是下賤,可不是生來下賤,陳家姐兒既說了這話,自家也不是個干凈的?!?/br> “她干不干凈,用不著你來說,我知道便成?!睂幗銉罕闶钱敃r他救回來的人,那一眾人都瞧見她連衣裳都不缺叫哥哥背了出來的,別個不知他是第一個沖進去的。 窈娘倒噎一口氣,撫了胸口喘氣,這回卻是真的落淚:“奴難道不想清白,若能脫了這苦地,奴便是粉身也要圖報,只沒這個命,你搭救過她,怎么不救救奴?” 吳少爺皺了眉頭:“我不耐煩這些,把你這調調收了罷,粉身?你一年喚官兒有幾場?怎的,憑你的手段卻沒哄得那些官兒給你脫籍?” 妓也分官私,窈娘這樣教坊司里的,除開接客,每月都有官家來喊了去,若是陪飲或是助宴,吹彈唱打琴棋歌舞,雅俗樣樣來得,便叫作喚官兒,哪家都得罪不起,憑你是花魁娘子還是天仙妃子,喚官兒也不敢不來。 那席上的挨著個兒都比他這個百戶官兒大,她說是一意要從良,這些年難道沒有相好的孤老?恩客做的長久便是孤老,教坊司里的妓子想脫出去,無非只這一條路。 吳少爺說是包下了她,也得給喚官兒讓路,每月倒似拜菩薩,初一十五法會似的辦宴,她若露了一星半點意思,著意擾絡了,還愁沒人給她贖身? 窈娘叫他戳破心事,連淚也收了回去,似從沒見過他似的,瞪了一雙眼兒怔怔看著,吳少爺笑一聲:“她還能開個食肆,你能做甚?也只能謀一個姨奶奶當,既有這份心,一早就不該接了少爺我的活,趕早去別處?!?/br> 一句話說的窈娘臉色煞白,門子里的小娘到了年紀若是自立個門樓當鴇母,或是早早媒了出身,她一向只當吳少爺能把她贖出去,便是當外室也是好的,哪知道他來聽琴,還真個就是聽琴。 “原來,不過是拿奴做了筏子?!瘪耗锶羰莻€笨的也不會看中吳策訥,只恨他沒這份心,但凡好混弄一些,說不得如今已經是吳家二房姨奶奶了,想明白這一節,便又哭起來,到得這時流的淚才真。 吳少爺掀一掀袍角,翹起腿來:“你若肯,我給便給你弄官府文書,此后我不是客人,你也不是娼門,自家去討生活,若不肯,便還在這樓子里,只當我跳了槽?!?/br> 相好的孤老不再包養,便是跳了槽,窈娘抖著身子,這時節天早已經涼了,便是屋子里不著外衫也冷得打顫,她攏了被子蓋住身子,一時間冷了心斷了念,咬咬嘴唇:“少爺既這么說,窈娘再無二話,官府的文書,窈娘收下了?!?/br> 只給文書,卻不幫著贖身,她再沒打算立時就走,趁著這時候,趕緊再釣一個上手,勾得那人肯出兩百兩的贖身錢,有了這文書便是抬她進門當個五房六房也是好的。 似吳少爺這樣青年有為自然好,可他既瞧不上自家,如今又沒個好下家,不趕緊放勾子出去,再怎么活,她已經二十了,門子里頭鮮嫩的小娘一接一個的出來,再等下去,便這輩子都只能留在樓子里。 她這么爽快的應下,吳少爺倒點一點頭,立起來出得門去,小丫頭子還驚:“jiejie,便這么放姐夫走?”窈娘長出一口氣:“留下來也不過是花木瓜,空好看,沾不上挨不著?!?/br> 有了文書,又得了這么些日子的銀錢,也不算虧了,流言是她散了出去,后頭如何卻不管她的事,窈娘坐起來披上披帛,到鏡前洗過臉,再描眉上粉,看著鏡里靚妝女子勾一笑:“咱們再謀下一個?!?/br> 心里豈會不慪,陪進去這些年月,能換出一紙文書,兩邊了了帳,小丫頭子依言去見假母來,窈娘卻拿手在銅鏡子上頭一道一道的刮,那個女娘也算生得好,可生得再好又怎么比得過她,便是連身邊的小丫頭,好好調理起來也比她更強些,怎么就入了那么個硬心人的眼。 吳夫人心里嫌棄了陳家,可這口氣卻已經緩了過來,總算摸著了個邊,兒子喜歡那樣性辣的,思想起來柳氏怕是太軟和才不中他的意,可這性子辣的若能對了兒子的脾胃,就此定下心來也算一樁好事。 吳夫人卻不怕彈壓不住兒媳婦,她怕的是兒子真個對這么個姐兒上了心,那可比包個粉頭還人剜她的心,得趕緊著尋一個可他心的,兩邊見一見,相看定了,便是聘禮翻個倍,該認也認了。 吳夫人這頭辦宴,吳少爺那頭卻去了陳家小院,他自個兒不好上門,派了身邊的長隨去送禮,寧姐兒幾天不曾出船,想著躲過這一陣再去,置了一架推車,學著秀娘那時候,專到繡坊門前去賣面。 她賣的黃魚面,漸漸有了名頭,湯是好湯,料是足料,拆魚去骨越做越手熟,魚rou是專煨好了盛在甌兒里頭的,兩個湯桶,架起柴火來,一個暖著湯,一個用來燙面,面得了再澆上湯頭,擱上魚rou,再加上蔥花姜絲,喝一口能鮮的人咽舌頭。 湯面餛飩這樣當場吃當場做,再做些小食,后來又添了賣豆腐花,這營生雖不如船上賺頭多,也更辛苦,推著車來回,頂上也沒個遮雨遮日頭的,可勝在長做長有,原來沒個攤點,她賣了幾日倒有人上門來收銀子,一條街的都給了,寧姐兒才要摸錢,吳少爺的長隨立在攤前咳嗽一聲。 那地頭蛇哪里有不識之理,錢都不曾接便走了,寧姐兒正要問,那長隨把禮擱在她車上:“咱家少爺原叫我登門的,屋里卻沒個人應,這才尋出來?!?/br> 院里只有一個老婦一個病人,哪里敢開門,寧姐兒蹙了眉看他,認出他是吳少爺身邊的人,長隨揖一個禮:“咱們少爺沒成想鬧大了,給姐兒陪個不是?!?/br> 寧姐兒看看他:“你坐下吃碗面?!币粋€個俱都看了過來,他又拎著禮,如今可再不能多事,等那長隨吃了面,她也不收錢,別個再來問她,寧姐兒便道:“那是個遠房的親戚,帶了禮來看看我娘的?!?/br> 倒是吳少爺,知道長隨吃了碗面,問道:“那面味道如何?” 畫舫上頭,他一口都不曾碰,長隨聽見這樣問,知道少爺是上了心的,卻不管引著他去:“也不過這般,沒甚個好滋味兒?!?/br> “既這么著,你尋幾個人,一處去吃,我來會鈔?!闭f著摸出銀子來,陪禮是收了,銀子卻不肯拿,她不出船說到底還是他帶累了,心里想著給她補上,這么著卻給她添了五六個長客。 衙門里隔三差五的吃面,吳少爺豈會不知,知道長隨弄鬼,瞪他一眼,瞪得他腿兒都軟了,也不顧外頭正下小雨,踩了水花頂著雨絲跑去光顧,買了一碗盛在食盒里頭跑回來,湯撒了一小半,上頭一層熱雞油卻還蓋著,送到手邊還是燙的,面條筋道,湯味濃鮮,一碗下肚,通身三百六十個汗毛孔兒都舒坦了。 吳少爺一抹嘴兒:“你怕是吃慣了龍肝鳳膽,這才覺得沒甚滋味!” 安哥兒曉得meimei叫人玩笑,不許她再往湖上去賣吃食,日日一早上推了車出去,到得晚間再來幫著她收攤兒,平兒也能幫著看攤,到底還是辛苦,便想著不做那貴人生意了,把船賣出去,開個食店。 吳少爺總覺得虧了她,好好的生意做不成,天天同那個些個腳夫販夫打交道,心里替她可惜,便叫長隨尋了人把那只船買了下來,出了個高價,又從吳家的鋪子里頭,撿了間臨街的,地方干凈的,低價租給了她。 寧姐兒還當是遇上了好中人,把價兒壓得低不說,還肯饒她,肯讓她落后三月再付租子錢,這個地方俱是絲戶,再沒那些個亂糟糟的腳夫漁夫,家里既紡著絲便不開火,算是一等一開店的好地方。 立時就把那食肆辦了起來,還雇了人,有了跑堂的,切面的,店后頭還有個小院兒,正能住一家子人,一樣要付租子錢,便把那間賃來的院兒租了出去。 陳家食肆算是開了起來,吳少爺自家不好出面,日日叫長隨去買面,一來二去的,寧姐兒也覺出不對,可他只是來吃面,說的好聽還是照顧生意,自然不好冷臉待客,吃了十來回,這天又遇著雨,風卷著雨,巷子里半個人也無,靠著石橋一眼望出去,河邊那棵大柳樹,葉子落光了一半。 天陰陰的,濃云滾雨而來,一時密一時疏,滴滴噠噠下個不停,自早上開了門,便沒個生意,那小伙計請假回家,寧姐兒把生餛飩撿了二十只給他。 自家守了店,寧姐兒坐在店堂里頭撿桂花,想用來做桂花糯米團子,這是晚桂,開過這一茬便沒了,雨絲夾了桂花香,手指頭一動就是一陣細香浮起來,融著水汽叫人神清氣爽,寧姐兒撿一會子,想著拿這個做個香包,給娘跟哥一人一個。 這地方跟濼水有些想似,連母親住在此地,都能開門跟人說幾句話,還能自家挎了籃子買菜,寧姐兒抿了嘴兒露出笑意來,嘴里哼起船歌,外頭還有漁船冒了雨還要搖櫓,轉過橋去又就靜了。 只聽得見雨聲,樓上人家的娃娃隔了木窗子要點心吃,那婦人從窗門里探出頭來:“陳家的,幫著我下碗湯餛飩罷,多饒你幾個錢?!?/br> 家里好幾個娃娃,她脫不開聲,寧姐兒脆生生應一聲,拍掉身上的桂花屑,開了鍋子燙餛飩,盛在大蓋碗里頭,叫了一聲:“徐嫂子,小餛飩好了,給你多加了蛋皮?!?/br> 那上頭開了窗門吊下一只竹籃子來,拿麻繩吊下來,探了頭:“對不住,實在跑不開?!毙旒议_了間小藥鋪子,抓藥煎藥俱都代勞,寧姐兒自然肯幫這個忙,親娘還吃著他們的藥呢。 “不防礙,你把籃子放下來,我給你蓋上碗?!庇暌粫r又小了,寧姐兒撐了傘,把傘柄夾在肩窩,矮著腰過去,那籃子擺的高了,她踮起腳來,穩穩的擱到籃子里,上邊拉起了麻繩,她一時不備踉蹌一下。 雨傘落到青磚地上,雨兜頭就要打下來,忽的叫人遮住了,天光暗下來,一抬頭就看見個黑影子,見她望過來,咧了嘴道:“叨擾一碗面?!?/br> ☆、第176章 食湯面風雨不動難覓面嫁立意招贅 雨珠順著灰瓦連成一線,水簾子似的傾泄下來,巷子里鋪的石條坑坑洼洼,積了一個又一個的小水洼,一路行過來,袍角都是濕的,吳少爺收了傘,擱到門邊,坐在離門最近的一張桌前。 寧姐兒緊緊身上的圍裙,走到灶前,反身問他:“要什么澆頭的面?” 陳家食肆鋪面小,賣的東西自然不能多,手人不夠,既要揉面又要包餛飩,便把包子饅頭這些從食單子上去掉了,單只做面,兼或賣些小餛飩,再加些當下時令的新鮮冷點心。 墻是重又粉過的,桌椅板凳都有八成新,湯鍋燒著滾湯,冒出熱煙來,當街的那一面掛了一溜紅牌子,上邊刻字的菜單,賣空一樣便撤下一樣來。 因著雨天客少,那葷的只一樣黃魚澆頭,再有一樣醬燒雙菇,裹的雞rou餡小餛飩,只這三樣菜,寧姐兒問出去,半晌沒回應。 她扭頭去看,他才道:“一份光面,兩個澆頭各來一碟子?!?/br> “那要什么湯底兒?”素面是雞湯湯底,黃魚面是黃魚骨頭熬的湯底,越是東西少,料就越要足,面最緊的湯色更不能差了,吳少爺一聽這話摸了摸肚皮:“那便更來一份?!?/br> 衣衫上還帶著水汽,外邊滴噠噠雨聲不住,倒越下越大了,密密的,簾幕一般遮住了人,便連對門那漆紅的門都只看得見一團氤紅色。 寧姐兒不說話,掀開紗布抓了一團面,放在大漏勺子里頭下了鍋,等面熟了,她又問:“要軟的,還是要硬的?” “硬些?!眳巧贍斆鎸χT坐下,身上還穿著官服,只在雨中看不分明,店堂里叫這雨一遮,昏暗暗的,寧姐兒上了素面,擱到桌板上,擺上筷子,拿了兩個瓷罐子來,一個是醋一個是秋油,用的是濼水的法子,專拿蝦米炒出來的。 她點了半半截蠟燭,一手護著光,一手持了燭柄,陰暗里便只看見跳動的燭火,暖紅色看著人身上都似有了熱意,越是近越是看見她眉目柔和,臉上既不喜也不嗔,倒跟上回在秦淮見面大不一樣。 她還是不說話,只把蠟燭擺在桌上便又走到灶間,吳少爺也不知說甚個好,他只偶爾路過,隔著石橋梁看見這邊還有白氣,許是叫風雨吹冷了身子,這才想著來吃一碗熱乎乎的面。 吳少爺底了頭吃面,拿筷子挾滿一排,連湯帶汁的湊過去吸了一口,寧姐兒還坐在拿一塊板隔來的灶間撿桂花,地方淺露出半個身子,她坐在杌子上,垂了頭,朦朦的光透過雨透在她臉上,地上起了層薄霧,一屋子都是晚桂香。 “撿這個是做香囊?!焙龅木陀信收劦呐d致,他既問了,寧姐兒也只得搭話,又挑了一朵花蒂,反細碎的花瓣盛在裙子里,頭都不抬:“拌餡做團子?!?/br> “什么餡的?是蒸還是煮?”他這話一問,寧姐兒才抬頭看看他,燈堂里一片黑,只他跟前那支蠟燭閃著光,印出兩道劍眉,英氣非凡,她是知道吳少爺救過她們一家子性命。 這個卻是安哥兒后來才告訴她,若早早知道那個吳百戶就是流連花船逼走妻子的,她再不齒,也忍了那口氣,聽見他問,平平搭腔:“豆沙餡兒的,湯上再飄一些,今歲吃過,便要再等明年才有鮮桂花了?!?/br> 說著把那小蘿筐一抖,半蘿筐的桂花足夠做兩天的,拿手細細翻過,見里頭再沒有細碎的花梗綠葉渣子,拿紗布罩住擺到一邊。 接著便不知做甚,張頭一看,見那面碗快空了,又回身再下一碗,蓋了滿滿的黃魚塊兒,端過去還沒擱下來吳少爺便笑:“你做生意這樣實誠,不虧本?” “今兒客少,算是送的?!睂幗銉哼€只不笑,她曉得自家名聲跟這位比起來更糟些,原還瞞著,如今嚷出來再瞞不住,娘不清醒,哥哥卻替她發愁,便是守完了父孝,又有哪個肯上門提親,他自從家里遭了難便一向跟meimei商量著辦事,還曾提過給她招一個回來。 就在家中辦事,有他這個哥哥在,敢說一個不好聽的字兒,這雙拳頭饒不過他。當哥哥的為著meimei想,meimei自然也要為著哥哥想,她好好的姑子不出嫁,在家里招贅,哪一家肯把女兒嫁過來。 哥哥是個實心眼,提親前頭定要把這事兒說清了,別個原中意他的,往后只怕也不肯了,陳家雖在此地沒有根基,但卻實是本份人家,寧姐兒親事難作,安哥兒卻是香餑餑,雖還守著孝,也有媒人上門問過,安哥兒原來只推要守孝,后頭又說,只這一個meimei,不肯她嫁出去受苦,要在家里招贅的。 媒人婆攤了舌頭,勸干了唾沫,安哥兒只立志不肯,自此再沒人上門,哪家里千珍萬愛的姐兒肯嫁進一個要招妹婿的家里,亙古就沒這個理兒。 媒人嘴往外一吹,寧姐兒更無人問津了,等知道這家子是遭過水匪的,雖也跟著嘆,到底背后也說兩句,若不是陳家本份,本日里左鄰右舍又和睦,還不定有甚樣的傳言出來。 這些個寧姐兒自家心里明白,便是吳少爺也知道,插手了一件事,便樁樁件件都脫不開手了,長隨便不回給他聽,他也要問,一二來去知道的漸漸多起來,初是覺得這個女子有氣性有能耐。 哥哥當著柜,她也沒閑在家里躲懶,幫著分擔不算,還做的有模有樣,那一回同人爭執,是他給出面擺平的,本就是他惹出來的禍事,挨著了邊,她不湊過來,他倒想著要湊過去,越是離得近,越是不好開口了。 吳少爺吃了兩碗面,外頭雨還下得密,寧姐兒卻沒有要留的意思,收了碗筷,在熱水里頭燙起來,吳少爺見這架勢便知是趕他,扔下散碎錢往外頭去,走上石橋再回頭,正看見她把洗碗的水往外潑。 長隨一向跟著他,坐在隔著橋那頭的湯團攤子上頭,已經吃到第三碗了,眼見著他走過來,趕緊扔下錢來,一路跟在少爺后頭,到得衙門口了才問:“少爺,莫不是瞧中了那家姐兒?” 這哪里還是賠禮,那店鋪連著小院兒是吳家的產業,可那頭陳家租出來的小院兒卻實打實是他給租錢,再有這隔兩天的出的面錢,拐著彎的照顧生意,若不說是上了心,哪里有這一份的心意。 吳少爺轉身瞪了他一眼,長隨再不敢開口,吳少爺背了手踩起水花,邁上臺階道:“回去,別對太太說?!?/br> 長隨當面應了,等吳夫人問他,哪有個不說的,這回他又問明白了,這家子原跟王家竟是鄰居,初遇上水匪,衣食無靠,便是由著王家接濟的。 吳夫人一聽這話哪里還坐得住,總歸已經出了熱孝,雖門口還貼著白紙,里頭的白布白幛卻換了下來,換成了靛藍色的,也能待客迎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