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后頭更是連算盤說話的茬都不接了,再有事要交接,也不再檐下廊間了,都在正堂,當著人面交割清楚,算盤幾回想跟她說話,玉娘都垂了眼皮側身避過去,兩個一個有意一個無心,秀娘幫著說項幾回,到底不好強她。 既她不肯,這樁事便罷了,可也總要有個因由,既瞧不上算盤這樣的,那畫個影兒出來,也好幫她尋摸,秀娘問她問的急了,玉娘只是搖頭,好幾回才肯吐露實話:“太太,我通身上下哪里配得上他?!敝贿@一句不肯再說。 “你哪兒配不上他,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自家會織綢裁衣,下得廚房上得廳堂,打著燈籠也尋不著你這樣的。算盤可跟四郎說了,娶你才是娶媳婦呢?!毙隳镆娪衲锕媸堑K著出身,趕緊把話說透了。 玉娘掩了臉:“太太,等姐兒嫁了,太太若有心便放了我出去,我是一輩子也不嫁的了?!毙隳镞@才知道,玉娘竟是抱了這個主意。 她發急起來:“你好好的女兒家,就算原來有些不好,也是那殺千刀的人販子,與你有什么相干,如今可不是那失了節就要去死的年景了,有甚不能為了自己謀算?!?/br> 玉娘絞了衣帶半日不開口,淚珠兒一滴滴砸在衣裙上:“太太說的,我也懂得,那知道這事肯娶我的,好時自然千般好,壞時豈有不拿這個說嘴的,再有那不知的,欺天欺地難道還能欺心?” 秀娘怔在當場,一個字兒也說不出,長嘆一聲:“你到是個明白人,可這么明白,日子便過不下去?!碑敿疫^活不是睜眼閉眼,看一處混一處,似她這樣透,真不如自個兒單過。 闔家都把這事往淡了處,偏蓉姐兒提了出來,秀娘點點她的鼻子:“小姑娘家家的,倒知道甚個嫁不嫁了,還添妝,哪兒學來的?!?/br> “爹剛還說我是大姑娘了,是jiejie!”蓉姐兒兩邊瞧瞧:“我到底是不是大姑娘?”說的王四郎只是發笑,秀娘拿她全無辦法:“趕緊的,回你屋里頭去?!?/br> 蓉姐兒扁扁嘴巴,摸了匣子里頭一枚蝴蝶樣式的襟花,笑嘻嘻道:“我明兒戴這個去學里?!闭f著快步邁出門去,嘻嘻哈哈往自己家院子去。 她尋常在家秀娘并不很拘了她,甚個說話走坐,只要不離了譜便是,是以蓉姐兒并不似平五那些個小娘子一般,還是愛說愛笑的性子,只過了生日后秀娘便不叫沈老爹再帶她上街去。 蓉姐兒也知道往后沒有那樣的松快日子,街上再少有她這個年紀的女娘了,所幸還能去李家進學,除開荷花會,何家姐妹也要辦宴,說是家中金桂銀桂開遍滿院,請了蓉姐悅姐平五幾個一道去玩。 只要不是去街上,這樣的事秀娘十件有九件是允了的,便是上回子偷酒喝要禁她的足,也因著茂哥兒出生混了過去。 蓉姐兒戴了這個蝴蝶襟花,回去便翻起衣箱子來。秀娘瞧出王四爺樣子不對,使了眼色給潘氏,待她一出門便問:“怎的了?這是?” 王四郎沉了一張臉,昨兒剛回來那點喜氣俱都不見,看看秀娘臉上又有愧疚之色,走過去握發她的手:“二姐四妹兩個,住在這兒煩著你了吧?!?/br> 秀娘聽見這話笑一笑:“只吃好喝好用好,二姐四妹也不來尋我事了?!币膊恢煞驈暮翁幝爜?,她氣的另一樁事,家里下人都無人不知的。 槿娘還當是秀娘請了王老爺過來趕人的,也不想想她最后那幾日,日日只等著生產,哪里打理這許多事,生下個哥兒正是闔家歡慶的時候,槿娘杏娘兩個,竟包了一百二十六文的紅包。 還說是取了好意頭,不說秀娘潘氏,就是蓉姐兒都蹙了眉頭,她交際過幾回知道些進退,這樣的紅包倒好意思出手,真正沒錢的人家,便是拎一筐子紅蛋來又怎的,好似徐屠戶的娘子,知道秀娘生了個哥兒,急巴巴托人送了紅蛋紅糖紅綢肚兜。 里頭還有一付銀鎖,掂在手里總有一兩重,再加上工錢,這點子禮于徐家來說卻也算得多了,秀娘心里感念她,回的禮自然就厚,非則銀錢多少,只看心意,這幾個姑子都不能算是薄情而是下作了。 滿嘴的大外甥,好聽話不知說了幾蘿筐,臨了竟只包了一百二十六文紅包,添盆的時候更是沒個響動,何夫人李夫人不住往里頭扔的銀錁子,小金鈴鐺金手釧兒帶在茂哥兒手上,叮叮當當不絕于耳,平夫人人沒來,禮卻到了,一只金鎖兩個金鈴,只這兩個站了干看。 只有蘭娘麗娘給她撐場子,一氣兒扔進去三四兩的東西,李夫人過后到屋子里來瞧她,拍了秀娘的手嘆:“你這日子也過得不易,往后便好啦?!彼约乙灿写蠊眯」?,沒兒子之前受了多少氣吃了多少虧,等兒子一出世,那些個再不敢說嘴。 秀娘略站起來,拉開床頭的抽屜,從里頭拿出兩個紅紙包來,往床沿一擺,推到王四郎手邊:“別個不論,當著李家何家的面,卻不是下你的臉!” 王四郎還真不知這事,連王老爺也不知,添盆是婦道人家的事兒,他只在前頭應酬,秀娘也不會巴巴的拿了這個紅紙包去同王老爺告狀。 王四郎接過來一拆,百多文錢用紅繩子串著,掂在手里雖重,卻實是不值的,秀娘見他低頭,往后一靠:“一百二十六文,不說年節給的,單只說每年給娃兒的壓歲錢,還有娘造孝屋,起靈的時候穿的孝裳戴的素銀首飾,我哪一樣少了她們的,便是不念著我,難道還不念著你!” 王四郎默然不語,半晌拍拍她的背:“你做月子呢,不好傷心落淚,我曉得你受了委屈,可為著這樣的人傷身不值當,那幾個,罷了……” 能叫他說這樣的話已是不易,秀娘知道他的心結所在,便為著同吃過的那幾年苦頭,四郎也斷不會就這么斷了姐弟情份,可他念著那些好,這些個jiejie卻都變作了吸血蟲,哪一個為了他考慮。 再一轉念,他若不是這樣念舊,那些發了財就討小的客商十個里倒有八個,針無兩頭尖,他的這些好處,她享著了福,別個也都得了惠,總歸已經離了王家門,難道還真跟他鬧,到時傷的便是夫妻情份了。秀娘把眼皮一垂,看了看兒子:“我并不是計較,可樹要皮人要臉,往后可怎么在外頭交際?!?/br> 第二日才用過飯,茂哥兒在悠車里睡得流口水,蓉姐兒提了裙角跑進來:“娘!爹給我做了十身衣裳!”說著兩只手抬到胸前,手指頭搭在一處做了個十字:“十身!爹這是怎的了?” 秀娘想笑又忍住了,招手把女兒叫過來:“你爹疼你還不行?是誰說我有弟弟就不疼人了?”拿眼睛睨一睨她:“得了,我知道了,都給你做,上回不是說悅姐兒的斗蓬漂亮么,也給你做一件?!?/br> 屋里正樂呵著,槐花急急從外頭跑進來:“太太,太老爺有些不好。 ☆、第95章 恣意甘肥病入口夜抱哭弟女孝甘父 王老爺告了一月的假,越歇越覺得日子過得愜意,他到了江州就真個成了太老爺,家里上下待他恭敬不說,避開朱氏,耳根子一下清靜了,又有沈老爹陪著了出街下棋,轉到街上聽回書喝杯茶,還架起釣桿去釣了回魚,一天都不得閑。 秀娘正坐月子,蓉姐兒跟玉娘一并管家,總有料理不當的地方,譬如廚房的吃食,只緊著給秀娘吃喝,王老爺那兒便全由著喜好來點,廚娘看著哪個大菜動了幾口,便曉得主人家吃口如何,王老爺這上頭跟沈老爹一樣,愛吃rou,還得是大rou紅rou。 一只燒圓蹄這兩個一頓就能吃完,還怎么吃都不膩,沈老爹原來在家就吃的清淡,身體也瘦削,這樣吃了幾頓xiele肚子,請大夫來開了藥吃上兩帖便不敢這樣放縱。 可王老爺卻是在家便吃慣了的,朱氏變著法兒的討他歡心,回回用飯,桌上定要擺一個他愛吃的大菜,燒圓蹄,白煮豬rou,炒豬心,燉羊rou,頓頓都離不了。 王老爺年輕是尚好些,年紀越大越是覺得行動不便,走路遲緩,背了手走上一段路就喘起來,原還能從縣衙門走到家,如今倒要雇轎子來抬了。 他一向只當自家身體肥胖這才走路緩慢,行動吃力,誰知道今天早晨起來,腳趾腫的動彈不得,侍候他的小廝一瞧趕緊往后頭報信。 王四郎一大早哄完了女兒就出門去了,他去了濼水看看茶園。頭茶不采,二茶不發,今歲采的茶只有二三百斤,白菜不比綠茶,一年只能采一回,這才量小價貴,余下幾季全是養茶的時節,眼看地上又要結霜,趕緊去瞧一回,也好問問明年能采多少茶,好趕早些雇工來。 秀娘一聽公公不好,急得就要去看,蓉姐兒一把攔住了:“甚個不好了,說明白些?!?/br> 槐花方才發急,外頭說是腳腫得走不成路,疼得倒在床上一身身的出冷汗,被蓉姐兒喝一句才立定了:“說是腳痛難忍,都下不了床了?!?/br> 杏葉從后頭跟進來,聽見槐花這樣答瞪了她一眼:“真是,話也回不清楚,可要打發了人去請地大夫?” 秀娘點點頭:“趕緊去,給我穿衣,我去瞧瞧?!痹伦佣嫉阶詈髱兹樟?,只忍了一月不洗頭有些膩人,此時也別無辦法,胡亂拿熱毛巾擦擦手臉,從頭到腳裹緊了去往外院。 玉娘拿了件斗蓬追上去,秀娘頭上已是帶了風帽,還是又加一件斗蓬,伸手出來捏緊了領口,略擋著些風,一路走一路問:“可是著了風寒,這幾日可有個頭疼腦熱?” 秀娘自嫁了王四郎便沒正經侍候過公爹,好容易上門住一回,竟還病了,心里總有些過意不去,二門上等著的小廝聽見問話搖頭:“太老爺一向強健,昨兒夜里的夜點心還吃了一碗雞丁雙菇拌面呢?!?/br> 秀娘皺緊了眉頭,若是頭痛腦熱便罷了,再急也是邪風入體著了寒,可這一點征兆也無,說不得便是急癥了,蓉姐兒在旁挽了她的手:“娘,莫急,先瞧瞧阿公再說?!?/br> 王老爺疼的倒在床上,一只腳叫小廝抬高了,連襪子也穿不進去,鞋胡亂踢在地上,看見秀娘來了,王老爺長出一口氣,拿袖子抹了汗:“你怎的來的,別著了風?!?/br> “爹這是怎的了,我著人去請大夫,可要拿熱毛巾子敷一敷?”秀娘一進就指派起來,曉得王老爺還沒起來用飯,吩咐廚房煮些清粥送過來。 王老爺早飯從不吃這些個,只愛用那拌了豬油的煎小餃兒,炸米糕,再來一個銀絲魚兒湯,秀娘惟恐單吃粥怕不合他胃口還道:“趕緊拿雞絲炒個送粥的菜?!?/br> 等大夫來了,秀娘自然要避到后頭去,只聽見老大夫云山霧罩的說了些個醫理,又君臣佐使的說一通藥理,捏了胡子寫下藥方來,小廝遞到后頭,秀娘拿在手里看看又交到蓉姐兒手上,蓉姐兒拿起來,字倒都是識得的,可治的甚個病卻不知道。 她大剌剌把簾子一掀,總歸還是個小兒家,那個大夫又已經發須皆白,出去便行了個禮:“大夫,煩您說的明白些個?!?/br> 老大夫見是個梳了雙丫頭的小姑娘,也不擺在心上:“這是陰津虧損,燥熱偏盛,乃恣食肥甘,飲食失調,不加節制所生癭氣,年紀越大越加保養才是,除喝湯藥,少食甘肥之物,清淡去火為上,配參苓白術散吃便可?!?/br> 蓉姐兒似懂非懂,謝過大夫,出了診金又給了封銀子作謝,蓉姐兒親送到二門邊:“大夫受累,我父還家,還去館里親自相謝?!?/br> “不勞不勞?!蹦谴蠓蛘f定了過得三日再來看,又給開了一帖藥膏,抹在白紗布上,貼在痛創處,蓉姐兒差了人跟大夫去抓藥,因著紅包厚實,那大夫派了個小學徒跟了來,細說了這藥怎么煎,藥膏又該抹得多厚。 王老爺此時已經覺得痛處好多了,正坐在床上喝粥,秀娘略站一會兒又回去,蓉姐兒叫過廚娘,同她把醫理說透,從此桌上不許再現肥甘之物。 “也不是不能吃rou了,節制著些,少用些,阿公還要長命百歲,看弟弟娶媳婦的呀?!比亟銉阂痪湓?,王老爺把面前菜蔬用掉一大半兒。 連著拌菜都不許擺香油,到中午這一頓,只冬瓜湯里擱了點蝦皮起鮮,別個全是蔬食,蓉姐兒親自端來:“娘身子不便,我來陪阿公用飯,這個包子的餡可是我親調的,野菜雙茹可鮮呢?!?/br> 等傍晚王四郎家來,親自去了醫館,問明白利害,那大夫原是看著小人兒不便明說,待見著王四郎才捏了胡子:“病根早就作下,卻不是一二年便能拔除的,若不再食得葷腥甜食,或可不再發作,萬般病由口中入,再不管了一張嘴,便會目盲腳腫,行不得路了?!?/br> 原只當他是吃壞了,餓個兩頓便好,王四郎一聽心中一跳,又疑是這大夫張口胡言,嘴里應下,藥也還吃著,等第二日又請了個老大夫來,摸過脈再看一看藥方,也是一樣說辭,還甩了袖子:“便是我也說不出這藥方的不是來,病人瞧著肥壯卻是外強中干,底子且都虛耗空了,再不能如此飲食,千金難買老來瘦,在意在意?!?/br> 王四郎這才急了起來,要留下王老爺養病,叫他卸了濼水縣里的事,來江州頤養天年,王老爺哪里能肯,他直推了不必:“哪里便恁般兇險,是那大夫故意說得重些,好叫你不瞧輕了他?!?/br> 算算一月的假又要滿了,趕緊使了人趕車要回去,王四郎給配上半月的藥,又單派了小廝跟著,吩咐他道:“你不須管旁的事,單只看了太老爺飲食,給他煎藥瞧著他服下?!痹洛X自然是他來出,王老爺背了手,還要搖頭推了,見人都已經理好了包袱,這才應下。 蓉姐兒經過這一回,回屋就纏了秀娘:“阿婆阿公怎辦,也請大夫給他們瞧瞧?”叫秀娘打了一個毛栗子,蓉姐兒捂了頭,秀娘點點她:“不說好話,阿公那是吃上頭不節制才出來的事兒,你看看你阿婆阿公吃的甚?!?/br> 蓉姐兒在沈家,潘氏最是節儉不過的人,買個一對豬肝還要分兩次吃,燉甚個葷腥rou湯都只淺淺一個鍋底兒,每人分到一口嘗了鮮便算完,倒是魚蝦多吃,因著臨河價賤,沈家的rou食吃的俱是白rou,連雞鴨都少見。 蓉姐兒扁扁嘴,又笑嘻嘻:“阿公阿婆長命百歲?!彼€是分親疏的,哪個待她好,她明白得的很,便是大白也更親近潘氏,王老爺要伸手摸它,它也要弓起背來跳遠些,貓兒都曉得,更別說是人了。 秀娘也知道女兒的意思,笑一笑低了聲兒:“不許在你爹跟前說這話?!?/br> 蓉姐兒一口答應了:“知道,我又不傻?!闭f著去捏茂哥兒軟軟的手指頭,抬起來放在嘴邊香一口:“弟弟真香,弟弟真好玩,jiejie最喜歡你?!?/br> “呵,你瞧著當然好玩,他這么干干凈凈笑瞇瞇的,拉了尿了哭了,怎不見你過來抱?!毙隳锇褍鹤拥念^擺正,怕他側著睡臉長得一邊大一邊小,茂哥兒卻能看得見影子了,蓉姐兒穿著一身桃紅衣裳很是惹眼,眼睛便一直往她這兒轉。 蓉姐兒干脆把弟弟抱起來,她抱的比王四郎還要熟練,一只手托住頭頸,一只手托住身體,不理秀娘說了甚,嘴里哼哼著歌兒逗他,一張嘴卻是玉娘原來哄她唱的那些個,濼水船家不分男女都會唱的船歌,蓉姐兒聲音嬌嫩,一開口原來睜了眼睛左右四顧的茂哥兒就怔住了。 他自生下來還是頭一回聽人唱歌,眼睛一瞬也不瞬,便似似了定身法,聽了一句,嘴里也眼著哼哼唧唧起來,臉蛋兒裹在包被里,嫩生生的跟著一起唱。 “娘,弟弟也在唱!”蓉姐兒沒見過這樣小的娃兒,只覺得他做什么都新鮮,歪了頭打量弟弟越長越開的臉:“他不會站不會走,倒會唱呢!” 玉娘立在后頭“撲哧”一笑,她自拒了算盤的求親,身上便越發素淡了,出了孝也還穿著藍,少有鮮艷衣裳,她沒有孩兒,也打定主意不嫁人,便把蓉姐兒茂哥兒當成自己的孩子來疼,手里端了一盅湯,進門就見蓉姐兒唱歌哄弟弟,身子還一搖一搖的,茂哥兒睡在蓉姐腿上,被她搖晃的眼兒都瞇起來,嘴巴微微張著,竟打起盹來。 蓉姐兒得意洋洋:“弟弟哪里難哄,我一搖,他便睡了嘛?!?/br> 秀娘端了湯碗皺眉毛:“這油膩膩的,等斷了奶,我怕是要吃素了?!泵刻爝@么個喝法,秀娘也依舊還是消瘦下來,只為著茂哥兒夜里誰都不認,只要她抱,別個便是抱了他也哭個不住,秀娘無法,只好自家抱著他,叫他趴在胸口睡。 這么耗精神哪里還能胖得起來,倒比生產前還要瘦些,聽見蓉姐兒說這話嘖了一聲:“你倒會夸口,今兒便是你來帶他,看他認不認你?!?/br> “我帶就我帶,夜里我就抱回去,娘可別想!”蓉姐兒拍了胸脯,秀娘趕緊擺手:“你去你去,我再不想這個小魔星,到有一整月不曾睡過好覺了?!?/br> 蓉姐兒果然說話算話,夜里用了飯就把茂哥兒抱了去,玉娘這些日子一直跟了秀娘打地鋪,王四郎早早就搬到了帳房去睡,一是秀娘作月子,二是茂哥兒太能哭,他身上總有些男人味道,出去一天又是波塵又是土又是汗,一沖他哭個半晌才能停,扯了嗓子的模樣怕人的很,就怕他把嗓子哭啞了,王四郎還道:“這是記了他爹的仇了?”頭一夜回來便把人給鬧醒了,從此再不要近身。 秀娘不放心她一個帶孩子,叫玉娘跟了去,潘氏沈老爹早早就家去了,潘氏倒是想留,可沈老爺一把扯了她:“正經的公爹住外院,咱兩個住在后頭,像什么樣子?!迸滦隳镫y作人,重陽節前便回了濼水。 夜里王四郎來看兒子,見秀娘身邊沒了兒子的影兒,曉得叫女兒抱去了,嘿嘿一笑:“叫她練練手,往后總要養娃兒的?!闭f著脫了衣裳往被窩里頭鉆,秀娘紅了一張臉:“夜里說不準還要抱回來的?!?/br> 王四郎在荒了這大半年,哪里還聽她的,總歸月子也作完了,一解褲帶壓了上去,兩個疊作一個,秀娘因著生產身子豐腴起來,王四郎抱了便不放,兩個樂了一回,側耳一聽旁邊那院兒鬧起來了,秀娘才要推了丈夫理發穿衣去接兒子,叫王四郎拖?。骸霸僖换?,再一回你便去接?!?/br> 秀娘輕啐他一口:“你就不怕哭壞了他?!边@句剛落,那邊院里竟不哭了,秀娘大奇,茂哥兒這個鬼靈精可沒這樣好哄的,才要發問,叫四郎拖上床去:“到底是女兒兒子孝敬老子?!奔奔苯饬艘聨?,趴在床沿上又來一回。 ☆、第96章 愛兒忘夫富得警語富吃蟹醬不忘本 才一個月大的娃兒,夜里怎么也不能離了娘的,竟叫蓉姐兒哄住了不哭,秀娘也覺得奇怪,問了玉娘才曉得為防茂哥兒夜里要喝奶,把奶娘也一道挪了過去。 這奶娘自進了王家門就沒派過用處,別說是奶娃兒了,連茂哥兒也不曾叫她抱過,日日大魚大rou的吃著,又沒個娃兒來吸,漲得胸口發硬,實在疼得無法了,天天擠出一大碗的奶水來。 她吃得好了,自然奶水也好,擠下來的奶水放涼了都浮著一層油花,灶上的廚娘看著可惜,便來求了秀娘許她帶回家去,她那個小孫子卻沒這樣的奶喝。 秀娘自家不缺奶,又是個寬和人,總歸茂哥兒喝不掉,便許了廚娘帶回去喝,還是蓉姐兒出來定了規矩,只許帶回去,不許把娃兒抱了來。 這下子廚房更是精心,日日湯水都燉得骨酥rou化,秀娘吃喝得好了,那奶娘也跟著沾光,白得了利的卻是她自家。 茂哥兒先是怎么也不肯奶娘的奶,他認人,也不知是聞味還是聽聲兒,只認秀娘蓉姐再有便是近身侍候的,連給奶娘抱過去都要嚎了嗓子哭叫,蓉姐兒實在沒了法子,還是玉娘說試試把奶擠出來他喝不喝。 給他脖子上圍了圍涎,拿小勺兒一口口往嘴里倒,這下他倒喝了,一次一小勺子,等咽下去再喂,喂一茶杯的奶,倒要花費一頓飯的功夫。 茂哥兒吃的半飽就開始玩樂起來,嘴巴作著咽的動作,實則嘴里早就沒奶了,他玩夠了,這才又微微張嘴要奶喝。 給他開了這一回例,他便不肯再去吸秀娘的奶喝了,那個多費力氣,這個只要躺著張張嘴兒,自有人喂給他吃。 蓉姐兒被秀娘訓斥了好幾回,如今吃一頓奶,倒似辦一場酒席,沒半個時辰吃不下來,就是旁邊沒人逗他,茂哥兒的眼睛也在到處亂轉,看著帳幔鈴鐺都能咧開嘴傻樂一會子,若有人聲更不得了了,含在嘴里就是不吃,停下來任著奶水溢出,也要把熱鬧給聽完。 如今喂奶倒作下規矩,每日里這時候一個人也不許邁進屋子,連落針聲都無,這才漸漸老實起來,可若外頭有個鳥鳴,他還是停了不動,蹬會腿動動手,玩夠了再吃。 秀娘叫累得腰酸背痛,這么長久抱著她整條胳膊都是酸的,抱了茂哥兒吃一頓奶,吃飯的時候連筷子都抬不起來了。 “這娃兒也太鬼了,怎的這樣精,還是姐兒好,吃就悶頭大吃,睡便是打雷也不醒,這個小東西倒不似人,似個猴兒了?!毙隳锾芍捎衲锝o她捶腰捏手,好容易茂哥兒睡了她才能歇下來,這個兒子來得不易,跟蓉姐兒睡了一回,秀娘就不肯再放兒子過去,更別說是交給養娘來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