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節
劉文秀道:“竇指揮,末將覺得,要是禁衛軍團識趣,自行退卻最好;若禁衛軍團不識趣,執意護送商隊北上,宜縱兵堵住去路,不宜刀兵相向?!?/br> 竇石溫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道:“劉將軍說得對!咱們神刃軍,自然把目標瞄準最肥的羊,禁衛軍團是只瘦羊,軍中無財貨,戰馬也少得可憐,就連士兵也不好意思抓來當奴隸,我們理會他們作甚?” “再說,江陵侯一直煩本指揮給他惹麻煩。這次若真與禁衛軍團互相攻伐,無論成敗,都把天捅了個窟窿,江陵侯非得將本指揮一擼到底!” 劉文秀愕然,細細琢磨竇石溫的話,只覺得竇石溫的話雖然說得粗俗,但是一針見血地指出:與禁衛軍團刀兵相向,絕對是虧本的買賣! 這竇石溫外表粗獷,作戰勇猛,內心卻將道理想得非常明白,頗有三國名將張飛遺風! 江陵侯麾下的猛張飛!劉文秀直接對竇石溫下了按語。 劉文秀點頭道:“四千多騎兵,夠禁衛軍團喝一壺的!若能將商隊控在手中作為籌碼,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br> 竇石溫笑道:“就依劉將軍說的辦……” …… 邊p> 邊墻之內,孫應元接到魯燦榮的匯報后,不敢輕忽,立即匯報給坐鎮宣府城中的李紹翼。 李紹翼混不當回事,只說了一句話:“重兵迫之,令其退卻?!?/br> 孫應元琢磨片刻后,將周遇吉叫來面授機宜,旋即令周遇吉率領第二軍,火速趕往口外。 周遇吉一百個不愿意執行這樣的任務。 上次在禹州城外,他已經干過一次這樣的勾當,幸虧與盛坤山熟稔,保全了臉面和性命。 哪想到,命運捉弄人,再一次把他推到了前臺。遍觀禁衛軍團中,哪有部隊像第二軍一般適合執行這樣的任務? 周遇吉硬著頭皮點齊了麾下的步兵營和輕騎兵營,率兵出發。距離商隊尚有十里,便遙遙看見西北方向黃沙滾滾,情知有大股騎兵靠近,周遇吉馬上令步兵結陣,以騎兵遮護兩翼,緩緩向著商隊逼近。 竇石溫與周遇吉幾乎同時趕到商隊周邊,一方嚴陣以待,另一方縱馬往來奔馳,互相比著雄壯威武,誰也不愿意在氣勢上輸掉半分。 不過,竇石溫兵力超過四千,戰馬上萬匹,奔跑起來地動山搖,氣勢遠非周遇吉的步兵和輕騎兵所能及。 大約一刻鐘后,竇石溫似乎覺得占了上風,遂下令騎兵停止奔馳,示意辛思根上前喊話。 看來,辛思根的大嗓門享譽全軍,但凡有對話之事,全部交予辛思根。 辛思根縱馬狂奔,一直奔至距離周遇吉軍陣僅僅六十丈處,突然拉住韁繩。 戰馬高聲嘶叫,前蹄驟然抬起,來了個人立。旋即,前蹄落地,依然不甘心地撥著腳下的草地。 辛思根停穩后,大聲吼叫道:“大明江陵侯有令,嚴禁大明商號攜帶違禁物品出塞資敵,神刃軍奉命執行檢查任務,汝等為何屯兵于此?若汝等偶然至此,還請速速離去!” 周遇吉向金國鳳耳語數句,金國鳳縱馬奔至辛思根眼前,亦大聲吼叫道:“圣源商號在京師順天府登記備案,自商號總管以下,皆忠心耿耿,何來攜帶違禁物資敵一說?皇上有旨,凡對朝廷忠心之商號,大明軍隊皆有保護之責,汝等為何擋住商號去路?” “老西之商號,亦在州府備案,不知汝等是否履行保護之責?” 辛思根滿臉嘲諷之色,反問了一句。 自周遇吉以下,包括金國鳳在內,皆變了臉色。晉商通敵,只能心知,而不能拿出來說,辛思根直接點明朝廷默認晉商通敵的事實,置朝廷臉面于何處? 金國鳳怒道:“汝是何人?居然膽敢胡亂攀誣?我禁衛軍團,乃大明之重器,行保護商旅之責,汝等居然視而不見?” 辛思根大笑道:“我神刃軍,歷來只信任自己的眼睛,什么名聲、呼號,都是虛幻的玩意,如何信得?今天,我神刃軍一定要履行檢察之責!” 辛思根暗指禁衛軍團藏污納垢,禁衛軍團將士聽得不免生氣。金國鳳現在是禁衛軍團的臉,如何肯讓步,斷然道:“禁衛軍團一定不會讓神刃軍為所欲為!” …… 雙方互相斗口,互不讓步。眼見繼續斗口無益,辛思根和金國鳳皆奉召返回陣中。 既然無法說服對方,雙方又無動刀兵的意愿,于是,兩軍陷入了對峙的局面,將商隊包裹在中間,誰都不肯退讓一步。 一直到了晚上,兩軍又不約而同地扎營,似乎準備將對峙進行到底。 竇石溫覺得此事無聊至極,對一眾軍官抱怨道:“禁衛軍團有朝廷養著,呆在宣府和呆在口外都是一樣。我們還得自己掙口糧呢!這筆買賣做得虧死了!左右不過是耍嘴皮子的事,我看不如這樣,從明日起,第一營至第五營到康保那邊轉轉,看有什么收獲?!?/br> 眾人正待響應,卻被傳令兵的匯報聲打斷:“安北總督到!” 東勝軍議之后,林純鴻新立安北總督,署理草原一眾事務。黃渤被任命為第一任安北總督,成為繼張兆、郭銘彥、熊文燦之后的第四位總督。 一眾軍官大喜,皆有如釋重負之感,慌忙將黃渤迎入帳內。 “這一路,沙子吃了一肚子,心也懸了一路。本督就一直擔心,口外兩軍互相攻伐,尸橫遍野,鮮血流了一地。幸虧諸位沉得住氣,把事情幫本督解決了九成,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黃渤初一進入中軍帳,便不吝贊美之詞,大聲夸贊神刃軍將士,倒讓竇石溫一眾年輕人有點不好意思,皆道:“黃總督來了,咱們的心也放回了肚子?!?/br> …… 一眾軍官告退之后,黃渤方才將此事的來龍去脈告知竇石溫、劉文秀和陳煥三人。 “……圣源商號,由范永斗提議設立,其管理、架構皆師從大西洋商號。據可靠消息,范永斗獨占份額兩成,北直隸、山西、山東、河南、江南等各地商號,總共占份額四成,還有四成……由大明皇帝獨占!” “大明皇帝?” 三人的嘴巴張得老大:圣源商號果然有來頭,其幕后的老板居然是皇上! “當然,皇上不會出頭做這種事,此事由張彝憲總理。張彝憲并未往里投一文錢,所占的四成份額,乃干股,商號所獲利潤的四成,要歸入皇上的內帑。所以,禁衛軍團出面護送商隊,也屬尋常!” 介紹了圣源商號的來歷,黃渤似乎有引導三人觀大勢的意思,接著說道:“圣源商號成立,最為奇特的地方就在于楊嗣昌的態度。楊嗣昌身為外廷官員之首,不僅不反對內臣插手商號事務,甚至還有意推動。禁衛軍團成為商隊護衛,便是明證。另外,楊嗣昌派遣李紹翼坐鎮宣府,與我們談勢力范圍,也是證據?!?/br> 竇石溫三人并不在乎楊嗣昌的態度,他們在乎的,僅僅只是眼前的禁衛軍團。聽聞禁衛軍團所有動作,只是為了配合談判,一個個瞪大了眼睛,覺得不可思議。 劉文秀的思維最為全面,稍稍沉默片刻后,嘆道:“戰爭乃政治的外延,以前在武備學堂時,聽說過,沒有深思。直至今日,方才知悉,這句話蘊含的內容太豐富了!” 竇石溫也反應過來,抱拳道:“黃總督,有什么需要神刃軍做的,請盡管吩咐,神刃軍一定會做得比禁衛軍團好!” 黃渤大喜,夸道:“難怪江陵侯一雙眼睛始終盯著神刃軍,現在本督算是明白了,荊州的未來,可不就在你們身上?” 第六百四十章 兩家商號(三) 朝廷與荊州方面,有過一次談判,即禹州談判。 從廣義上來講,后來的安慶對峙、炮擊鄭芝龍商船、攻占巴達維亞,都屬于談判的范疇。 那次談判關系到朝廷之存亡、荊州之勢力范圍,規模非常宏大,中間甚至還充滿了驚險和不可控。無論是楊嗣昌,還是林純鴻,現在都沒有精力來第二遍。 在楊嗣昌的構想中,這次談判僅僅涉及草原拓展區域的劃分,重要性遠不及禹州談判,所以,動用的力量僅僅限于禁衛軍團。林純鴻也無意擴大規模,任憑黃渤及神刃軍發揮,未上升至戰略層次。 事實上,楊嗣昌壓根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朝廷內部改制上。這點,林純鴻倒是一眼看穿。 林純鴻沒有干擾的意思,任憑楊嗣昌作為。他想看看,楊嗣昌到底能爆發出多大的能量,大明朝廷到底還有沒有希望。 萬一朝廷弄得一塌糊涂,林純鴻并不介意派出一旅之師進駐京師,承擔主導整個中華大地的大任。 要說,這段時間,朝廷的狀態還不錯。 自大明銀行正式運轉以來,朝廷從大明銀行的貨幣發行獲取了數百萬圓,財政狀況有了根本的改善。 有了錢,自然好辦事,禁衛軍團的擴編,軍事上取得小小的勝利,也在情理之中。 更讓楊嗣昌感到舒心的是,林純鴻在江南進行改制,東林黨人的根基在江南,日日與林純鴻打擂臺,壓根就顧不上朝廷的爭斗,左右牽扯之力小了很多。再加上楊嗣昌存了早就不想干的想法,對左右的蒼蠅不理不睬,施政的效率也上升了不少。 不過,楊嗣昌并非順風順水,至少,他還缺乏一整套高效的執行機構。朝廷六部、地方行政,皆已經爛到了根子里,拖延、貪腐、瀆職乃常態,想靠他們高效地執行命令,比登天還難。 楊嗣昌想來想去,覺得林純鴻劍走偏鋒的思路不錯,有心模仿一番,便授意陳奇瑜提出組建圣源商號的構想。 構想一提出,就引起了軒然大波,戶部直接組建商號,這可是開天辟地的大事,與數千年來堅持的政治理念絕然不同。 反對,反對,堅決反對!就連江南的東林黨人、復社也抽空表態,阻止陳奇瑜的倒行逆施。 陳奇瑜被罵慘了,更有甚者,直接把矛頭指向了楊嗣昌,直指楊嗣昌是幕后cao縱者,要他辭職以謝天下。 楊嗣昌、陳奇瑜對此皆不理會,等著朱由檢下決斷。 這個時候,朱由檢的態度頗值得玩味,似乎有點故意縱容朝臣阻止組建商號。朝臣們得到鼓舞,愈戰愈勇,幾乎有一戰而將楊嗣昌趕出朝廷的勢頭。 最終,朱由檢下旨,明確表示,戶部組建商號不可取,有與民?與民爭利之嫌,可由民間自行組建商號,朝廷從中抽稅即可。 朱由檢雖有旨意,但擋不住部分朝臣將楊嗣昌趕走的心思,朝廷紛紛擾擾,猶如菜市場一般。 就在所有人眼球被倒閣吸引時,圣源商號由范永斗牽頭正式組建。該商號初一成立,就受到北方商人的熱烈追捧,后來,就連江南地區的豪商也忍不住動心,在里面占據了一定的份額。 商號隨之開始運轉,主要從事將羊毛、皮貨從宣府運往天津、從天津將茶葉、瓷器、絲綢運往宣府的勾當。 直到有一日,忽然曝出傳聞,內廷在圣源商號占了四成干股,利潤的四成流入了皇帝的內帑!與此同時曝出的,還有數年之前,內廷在京師設立毛紡工坊,賺取利潤,以充實內帑。 憤怒,士林徹底憤怒了,無不將矛頭指向朱由檢,要求朱由檢立即退出干股。朱由檢不予理會,一幫朝臣直接跪在宮門前,寧愿餓死也不后退。 朱由檢大怒,直宮門前痛罵大臣,質問大臣,內帑無銀,京營由誰來養?宮中開銷由誰來負責?平日救急,去哪里弄銀子? 大臣們考慮到內廷權力膨脹的危險,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并且得到了士林的聲援。 朝廷再一次癱瘓,什么事情也辦不了。 正當朱由檢與朝臣鬧得不可開交時,楊嗣昌忽然上了一份奏章,提出內廷可以在圣源商號繼續持股,不過內帑開支詳情,需通報戶部。 這種和稀泥的態度,同時遭到朱由檢和朝臣的反對,楊嗣昌陷入里外不是人的境地。朝廷的君臣對抗更加激烈,大有朱由檢不退股,就干脆散伙走人的態勢。 慢慢地,一部分大臣逐漸醒過水來,覺得外廷監視內廷的財務,也是不錯的選擇,有了監視之權,內廷干的事,勢必都在大臣們的眼皮底下,能翻得起什么風浪來? 更何況,戶部知道了內帑的總數后,編制合理、切合實際的財政預算成了可能,這是惠及天下的好事。 于是,越來越多的大臣傾向于接受楊嗣昌的方案。 只不過,大臣們都是精明人,知道要朱由檢接受這套方案,必須采用更為激烈的對抗措施。 涉及到權力斗爭,從來都是刺刀見紅的。 內廷的太監們,這幾日也過得非常憋屈,個個擼起了袖子,就等朱由檢一聲令下,將宮門外的大臣們拖來打屁股。 朱由檢確實有廷杖的強烈愿望,不過被楊嗣昌適時阻止,楊嗣昌一針見血地指出:大明朝廷的競爭者,內有荊州,外有滿清韃子,若皇上一意孤行,勢必被荊州和滿清韃子大肆宣揚,于大明朝廷有傾覆之禍。 朱由檢在熬了數日之后,最終熬不住,示意戶部派人至宮中查驗庫房,行使監督之權。 自此,楊嗣昌的財政改制,終于往前跨了一步,總算知道了帝國有多少錢可以花。 朱由檢心里有氣,索性將內廷組建毛紡工坊一應事務全部公開,吩咐內廷的大太監們不再偷偷摸摸,大肆擴充規模。朝臣們拿到賬本,稍稍一觀,算是開了眼界,難怪朱由檢總是能在關鍵時刻拿出內帑救急,原來是因為遍布京師的工坊! 朝臣們算是對工坊的利潤有了直觀的認識。 朱由檢猶嫌不解氣,令大太監們招搖過市下山東、鳳陽等地,依托著運河發達的水運,大肆組建棉紡工坊,以御用棉布為噱頭,快速搶占棉布市場。 朱由檢還吩咐張彝憲,盡快將圣源商號的觸角伸往草原,賺取暴利。 這才有了圣源商號在禁衛軍團的護送下,被神刃軍攔截一事。 神刃軍與周遇吉第二軍對峙數日后,周遇吉覺得此舉空耗錢糧,無聊至極,眼見得竇石溫只留下了一半兵力,便派人與神刃軍接洽,建議各自退兵,商隊先暫時退回宣府,等待雙方博弈。 黃渤原則上同意了周遇吉的建議,不過,他提出,商隊需派遣一人至神刃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