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節
楊嗣昌將黃道周趕到湖廣,就有與荊州爭奪開明士紳的打算,這點,荊州當然不能坐視不理,甚至需要以雷霆手段反擊。 唐文介的思路顯然還比較混亂,并未想得這么深遠。 第五百五十五章 春雨行動 至于扶持誰,實質上與依靠誰結合在一起。扶持一類人,最終目的只能是讓這類人成長至足以依靠。否則,盡扶持一幫白眼狼,有何意義? 荊州本土的工坊主自然需要扶持,對荊州親近的海商、工坊主,也在扶持之列。林純鴻熟知,這幫最初的資本家,將要創造出何等驚人的生產力,擁有何等的發展前景。而且,從整個大漢民族的未來著想,也應該盡快讓這幫資本家登上歷史舞臺。 林純鴻著力在荊州理順金融體系,舒暢流通渠道,創建規范的商業環境,所為的,自然是扶持這幫還顯稚嫩的資本家。這幫資本家崛起于荊州,或者荊州外圍,也只能依靠荊州方能獲得更為廣闊的發展空間,與荊州的利益牢牢捆綁在一起,足以成為可以依靠的力量。 而且,這幫資本家還有往新貴轉化的趨勢。如,黃渤就成為荊州的新貴之一,洪齊云、張德勝、羅永浩,通過組建大西洋商號,也躋身新貴之列。呂宋島的陳氏家族、姜老大,也成為新貴,就連外圍的賈思宜、鄭夢帆,由于其對荊州忠心耿耿,多得荊州照拂,也有向新貴轉化的趨勢。 不過,這幫資本家實力還非常弱小,不足以對荊州、對大明的局勢造成大的影響。 目前,最大的一股勢力,依然是官僚士紳,就是江南、山西的豪商,也以士紳的面目出現,因此,推廣荊州理念,拉攏更多的開明士紳,就成了長期而艱巨的任務。 也就是說,楊嗣昌這一招,看似無關緊要,卻在動搖荊州的根基,絕不能容忍。 林純鴻道:“楊嗣昌出招了,我們當然得應招,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黃道周在荊州興風作浪,惑亂人心。我看,與其見招拆招,還不如主動出擊?!?/br> 朱之瑜道:“主動比被動好。不過,目前除了報紙,好像并沒有什么好的方式。報紙除了在江南,別的地方也沒有?!?/br> 林純鴻笑道:“最受關注的,莫過于面對面的交鋒,兩撥人馬,唇槍舌戰,不引爆士林才怪。所以,本督認為,當前應該派遣得力人手至南京國子監、北京國子監、常熟、虎丘與士子公開辯難。本督估計,這可能算得上士林中最值得稱道的盛事,足以載入史冊?!?/br> 一句足以載入史冊,讓張道涵、朱之瑜和唐文介砰然心動,尤其是朱之瑜,更是興起了率領人馬與大明士子公開論辯的念頭。 不過,朱之瑜早已不是年輕氣盛的士子,按捺住內心的沖動后,說道:“不管怎么說,荊州這邊擅自開府建衙,理虧在先,辯難時,恐怕難以取勝?!?/br> 林純鴻大笑道:“既然是主動出擊,主動權則在于我!這次辯難,側重于實學,側重于治國理念,由我們定論題?!?/br> 朱之瑜和張道涵笑道:“那還有什么擔心的,必勝無疑嘛!事實擺在那里,除非別人睜眼說瞎話?!?/br> 林純鴻道:“除了事實外,咱們還有一個法寶!” 說完,林純鴻從書架上摸出一本書,道:“荊州士子,多習《思辯學》這本書,論思路清晰、嚴密,無人能及……哈哈……” 所謂的思辯學,即翻譯古希臘亞里斯多德的著作。這本著作一經引進,就在荊州風靡一時,廣大士子不僅習思辯學,而且,還展開研究,多有所得。 林純鴻手指唐文介,道:“此次主動出擊,統帥非你莫屬。至于代號……就叫春雨行動吧,正所謂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我們就是要通過這種方式,慢慢地改變整個士林務虛的風氣,把士子從窮經皓首中解脫出來,專注于實務!” “論題怎么選,人員如何選擇、組織,論辯采取何種策略,你先擬定方案。本督這里先提個建議,若能選一些非常實用,看起來又稀奇古怪的小物事進行展示,論辯的效果可能會更好?!?/br> 唐文介興奮得臉色潮紅,拱手接令道:“屬下敢不盡心竭力?” …… 商議已定,唐文介離開了星拱樓,而張道涵和朱之瑜卻留了下來。見兩人欲說還休的樣子,林純鴻問道:“兩位還有何事?” 張道涵上前奏道:“武昌府總管馬世奇回荊州公干,欲面見都督?!?/br> 林純鴻笑道:“馬世奇想見本督,自己遞牌子不就得了,還須勞動兩位大駕?” 張道涵低頭頷首,面無表情地說道:“楊一仁、包哲東上京履職,業已超過一年,是否讓兩人回荊州述職?” 林純鴻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看來,張道涵和朱之瑜這幾日念念不忘星拱樓調查權一事,以至于將馬世奇等人喚回,共同施壓于他。 林純鴻的語氣頗為生硬:“楊一仁、包哲東不得召回,令馬世奇馬上返回武昌!” 張道涵和朱之瑜萬萬想不到,林純鴻的態度如此強硬,心里如同負著千斤重擔一般,沉重萬分。 張道涵硬著頭皮說道:“剛才都督提到依靠誰、扶持誰、打擊誰,要不停地壯大所能依靠的士紳階層。天下士紳,苦于錦衣衛、東廠久矣。都督一意孤行,將開明士紳不停地往外推,屬下認為,春雨行動還不如取消?!?/br> 張道涵的話說得非常重,甚至提到林純鴻想在荊州搞特務政治,林純鴻不由得勃然大怒,霍地站起身來,怒道:“本督要是想搞錦衣衛、東廠,汝等早已被拖下去打屁股了!” 說完,不再理會二人,拂袖離開了會議室。 三人不歡而散。 緊接著,馬世奇的牌子遞了進來,林純鴻不耐煩地揮手道:“不見!” 如此三次,最終張杰夫轉告馬世奇的話:“都督忘卻當初匡扶天下之志乎?” 林純鴻方才令馬世奇進來。 馬世奇見過禮后,根本不提星拱樓調查權一事,而是絮絮叨叨地講起了過往之事:“初至枝江,屬下頗為自傲,視都督為土豪劣紳,總以為,朝廷大義之下,都督會翻然悔過,踏上正規?!?/br> 馬世奇直言林純鴻為土豪劣紳,把林純鴻逗得笑起來:“可不是土豪?現在也是大明最大的土豪?!?/br> 馬世奇也笑道:“在枝江的幾年,屬下閑來無事,不停地觀察都督。發現都督旗下,精誠團結、銳氣十足,尤其讓屬下好奇的是,朱幕使享譽天下,文章、學問、風骨皆為士子所推崇,如何就投入都督旗下呢?” 林純鴻道:“就你所言,荊州為何能精誠團結、奮發圖強?” 馬世奇以非??隙ǖ恼Z氣說道:“理念!當初都督兵不過五千,財不過萬,并為高知府所迫,若非都督與眾不同的理念,屬下如何會被吸引,轉而為都督效力?虎牙之對,知情人雖不多,當時屬下倒有耳聞,也正是虎牙之對,讓屬下看到了都督匡扶天下之志?!?/br> “不過,僅僅有匡扶天下之志顯然不夠,天下人,大多胸懷大志,但大多也是夸夸其談之輩。真正讓屬下下定決心的,而是都督對荊州的管理架構?!?/br> 林純鴻從未想到吸引馬世奇的反而是最為世人詬病的開府建衙,不由得好奇地問道:“什么架構?” “司法獨立?!?/br> 林純鴻大笑道:“馬總管初至枝江,荊州萬事草創,機構混亂。就是到了現在,也難說做到了司法獨立,馬總管從何處看出這點的?” 馬世奇道:“不是荊州真正做到了司法獨立,而是都督處處透露出的司法獨立的理念吸引了屬下。都督將軍法、監察、巡回庭的權力皆集中于監察府,就連周都督也接受監察府的調查和詢問,讓屬下看到了都督堅持的原則?!?/br> 馬世奇居然也是個堅持司法獨立的理想主義者,林純鴻不由得暗自稱奇,大贊道:“萬事皆有尺度,則天下井然有序?!?/br> 馬世奇點頭道:“荊州這邊,真要做到司法獨立,還有漫長的路要走,期間很可能還有反復。屬下認為,都督擅自賦予二夫人調查權,也是一種反復。今日賦予調查權,往后,都督會不會弄出如詔獄一般的玩意?” 終于說到正題了。 林純鴻見馬世奇明確地提出了司法獨立的概念,心下甚喜,一點也不介意馬世奇的指責,反問道:“照你這么說,本督應該甘于對荊州兩眼一抹黑?” 馬世奇慨然道:“凡事皆有法。都督若想知曉資金往來事宜,可責成安防司、監察府調查,何須自組一套,浪費人力物力呢?再說,屬下聽聞,都督最近籌謀春雨行動,以納天下有識之士進入彀中,若都督順應人心,中止星拱樓調查資金往來一事,可作為春雨行動的一部分?!?/br> 林純鴻心中暗笑不止,覺得此事該適可而止,略微沉吟片刻后,問道:“若將星拱樓調查資金往來的人馬,直接轉入監察府或者安防司,由崔玉負責組建管理,如何?” 馬世奇愕然,驚道:“婦人當官,這個……這個也太驚世駭俗了吧?” 第五百五十六章 打賭 且說馬世奇被林純鴻的奇思妙想驚得目瞪口呆,出于本能,他幾乎想跳起來反對,但是轉念一想,好不容易讓林純鴻放棄星拱樓的調查權,若反對,很可能前功盡棄。 馬世奇辭別林純鴻后,立即找到張道涵和朱之瑜,說出了林純鴻的意見。 張道涵看著林純鴻長大,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林純鴻,馬世奇的話剛一說完,他就猛拍額頭,恍然大悟道:“我說都督怎么突然轉了性,原來是為了婦人!” 說完,又覺得話說的不清不楚,補充道:“為了讓婦人走出家門,都督可是煞費苦心??!” 馬世奇道:“荊州的婦人,實質上早已走出家門,尤其是棉紡工坊中,女工占絕大多數。諸如掌握財計,遙控販夫走卒者,不可勝數。都督想更進一步,直接讓婦人做官……” 說著,說著,馬世奇突然頓了頓,說道:“去年時,都督提出,成立專門的女子學堂,讓女孩子也上學。當時由于反對的人過多,都督遂未再提。哪想到,都督隱忍至今,直接提出了讓婦人做官!看來這次是下了狠心了,一定要推動女孩子入學,推動婦人做官?!?/br> 朱之瑜嘆了口氣,道:“都督這么做,何曾想過面臨的壓力?楊嗣昌在朝居心叵測,東林黨在江南也蠢蠢欲動,只待抓住荊州的漏洞,就大肆宣揚,都督這么做,豈不是把把柄遞到他們手中?” 張道涵皺眉思索良久,苦著臉說道:“我看,我們這次沒辦法反對了。相比較錦衣衛、東廠的苗頭,區區女子做官、上學,算得了什么?都督這次以星拱樓的調查權來換取女子做官,態度擺的非常明朗,就是說,都督不惜獨斷專行,也要推動女子做官一事?!?/br> 朱之瑜懊惱地拍了拍額頭:“看來,我們不得不贊同了……” 張道涵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 四月的遼東半島,溫度迅速回升,廣闊的黑土地,早已化凍,在充足的光照之下,草長鶯飛,生機盎然。 由于經歷了長期的拉鋸戰,上面的居民,不是被金吾軍擄掠至旅順,就是被皇太極內遷至北邊,遼東半島幾乎看不到人煙。這給野生小動物創造了上佳的生活環境,所謂的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里,在這里真正地變成了現實。 不過,這一切,迅速被隆隆的鐵蹄聲所打破。 四月初,皇太極令鰲拜率領六千騎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越金州地峽,突襲旅順棱堡。鰲拜速度之快,幾乎沒有留給偵騎回報時間。幸虧狄威在堡壘二十里外設置了烽火臺,方才給了城內反應時間,及時關上了城門,否則非得讓鰲拜直沖入城內不可。 猛烈的炮火和密集的排槍之下,鰲拜根本不敢靠近城墻,卻將怒火發泄在周邊的烽火臺和哨崗上,一日之間,旅順外圍所有的據點均被拔除,直把鄭福林和竇石溫氣得臉色烏青。 但鄭福林和竇石溫一點辦法也沒有。 雷霆之戰結束,由于財計艱難,林純鴻令龍虎軍團南撤至上海就食,在旅順堡留下了金吾軍六千余人馬。 僅僅靠這六千余人馬,顯然不是鰲拜的對手,只得任鰲拜在城外囂張肆掠。 竇石溫見不得韃子騎兵在城外往來奔馳,一看見就生氣。于是,他躲入內城,將滿胸的怨氣發泄在陳煥身上。 “以遼民征遼地,以遼地養遼軍……什么玩意兒!可見得你是胡說八道!” 竇石溫見陳煥正在伏案急書,忍不住挖苦道。所謂的“以遼民征遼地,以遼地養遼軍”,正是陳煥一月前向都督府上的方略。 竇石溫突然闖入,把陳煥嚇了一跳,一時沒聽明白竇石溫說什么,怔怔地問道:“什么胡說八道?” 竇石溫手指屋外,說道:“外面的韃子,在城外安營扎寨,每日耀武揚威?;侍珮O用事實告訴我們,我們除了一小塊城堡外,什么都不屬于我們!” 陳煥哦了一聲,道:“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這有什么好奇怪的?” 竇石溫恨恨地說道:“你給都督府的上書中,不是說低價出售遼東半島土地,吸引內地商家至遼東半島投資么?你看看,韃子只要愿意,鐵蹄隨時都可以沖到城墻下,有誰愿意過來?所以,你所說的,全是胡說八道?!?/br> 陳煥嘆了口氣,道:“現在也沒辦法,山東一戰,幾乎傷及荊州的元氣,都督即便想把韃子趕回深山老林,也心有余而力不足。要是龍虎軍團在,給鰲拜吃雄心豹子膽,他也不敢沖到城墻下……” 說著說著,陳煥突然頓住,沉吟道:“要把韃子趕走,也不難,只需……” 陳煥故意賣了個關子,停住了話頭。 果然,竇石溫熱切地問道:“什么辦法?” 陳煥嘿嘿笑道:“只需請求周林佬的北上艦隊至金州地峽做出登陸狀,鰲拜非嚇得屁滾尿流不可!” “這……”竇石溫眼中不無鄙夷,不屑道:“我該說你笨還是聰明呢?龍虎軍團從旅順撤離,韃子的眼線就看不見?” 陳煥道:“濟州島那邊,韃子又看不見?韃子雖然知道龍虎軍團撤走了,又不知是撤到了上海?要知道,對韃子而言,稍有疏忽,就是全軍覆沒的結局,皇太極舍得用六千騎兵來冒險?” 竇石溫想了想,覺得有理,忙說道:“既然有好計,咱們馬上去找鄭帥!” 陳煥笑道:“不急,不急,你剛才說以遼地養遼軍是胡說八道,我心里不服。我們打個賭,要是我說出一二三,你真心地道聲服字,就把都督賞給你的金護腕送給我!” 竇石溫下意識地退后兩步,心里萬分不舍。金護腕乃純金打造,當初對戰左良玉時,竇石溫立有大功,方得賞,上面刻有“忠”字。平日竇石溫舍不得戴,一直供奉在居所,時常拿出來夸耀。 最終,竇石溫咬了咬牙,道:“要是不能讓我心服,就把你的‘漢魂’短劍送與我!” 陳煥沒想到竇石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心中也萬分不舍。不過,陳煥顯然對自己充滿了信心,稍稍猶豫片刻,便與竇石溫擊掌立誓。 陳煥拿出一份輿圖,指著遼東半島上的蓋州對竇石溫說道:“要是在蓋州筑一城,如旅順一般,韃子豈敢再跨入遼東半島半步?屆時,內地的商家,豈不是蜂擁而來?” 竇石溫定睛一觀,方才發現,長白山脈連綿數千里,一直伸入遼東半島,遼東半島猶如屋脊一般,中間高,兩邊低。其中,蓋州扼守著從沈陽、遼陽至復州、旅順的平坦大道,東溝則扼守朝鮮至復州、旅順的平坦大道。 若真在蓋州筑了城,荊州軍的兵鋒就推至距離沈陽三百多里的距離,必將成為韃子永遠揮之不去的噩夢!而且,韃子絕不敢在后有堅城的情況下,大規模進入遼東半島,否則,必然被荊州軍前后夾擊,損失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