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伸出雙手將我抱起,溫暖的胸膛和熟悉的氣息讓我柔順不曾掙扎,嗚咽聲卻怎么也無法停下來。 “喝酒了?”裴炎的聲音在這樣的夜里顯得尤其溫暖,他的輕笑聲似嘆息似無奈,又似寵溺,“哭得像只迷路的貓兒,真不像你!” 他將我抱回房中,放置在床上,伸手拭去我眼角的淚珠,房內燭火正旺,我不用細想也知此時的自己有多么的狼狽。 眼前的裴炎神情溫柔近乎寵溺,讓我下意識閉上了眼,后又強迫自己睜開眼,伸手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后,沖他笑了笑,道:“你來晚了些,早些就能見到昭兒了?!?/br> 裴炎眸光一沉,臉色驀地冷了幾分,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笑道:“怎會晚,早些來就撿不到哭泣的小貓兒了?!?/br> 我認真地看著他,試圖勸他,卻又不知自己有何立場勸他,也不知自己能勸他什么,半晌之后,才嘆息了一聲,語氣輕淡,卻藏不住悲涼之意:“裴炎,我已經沒有心了?!?/br> 因為沒有心,所以無法回應他的愛。 我以為裴炎會不悅,可他卻像沒聽到那般,指尖輕撫過我的面容,笑容越甚:“無妨,我有心就好?!?/br> 我莫名的頹敗。 我和裴炎相識至今,虧欠他良多,尤其是在感情上。 我躺在床上,側身,閉著眼,不再去看他。他俯身輕吻了我的側臉,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發際:“滿兒,我從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總有一日,你會看到一直站在你身后的我?!?/br> 他在床畔坐了許久,終于起身離開。 裴炎走時沒有驚擾我,他以為我已經和衣入睡,其實不然。他走之后,我從床上起身,點上了燈,四周頓時又變得亮堂。我漫不經心地挑著燈芯,燭火似乎旺了些,跳躍的火焰總是輕而易舉地讓人怔然。 “郡主?!钡兜兜膯韭曌屛一厣?。 “王府內的守衛該加強了?!迸嵫字阅芘匀魺o人地出入齊王府,是我刻意為之的結果。 “是?!?/br> “你退下吧,讓郝統領來見我?!蔽衣詭v地朝刀刀擺了擺手,之前的酒勁似乎并未全部散去,站得久了,竟覺得有些頭暈。 郝漢就在門外不遠處,刀刀離開后他便進了屋。我專注地擺弄著手中用來挑燈芯的銀簪,問道:“裴家有什么動靜?” “郡主今日這把火添得不錯,我們的人已成功混入了裴家軍中,只要裴家有異動,便可以漁翁得利?!焙聺h的語氣頗為贊賞。 “如此最好,讓手下的人盯緊了?!蔽野淹驺y簪的手一頓,抬頭看向郝漢,“方才那個侍衛叫什么?” “侍衛?” “在花園被我喚住那個侍衛?!蔽野櫭?。 郝漢想了想,道:“我讓人去查一查,明日將人送到郡主面前?!?/br> 我虛應了聲,揮退了郝漢,刀刀很快入內,服侍我寬衣安寢。 熄燈之后,四周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我在黑暗中睜了眼,無端想起不久前在院中遇到的那個侍衛,只覺得心口莫名地泛疼,難受得幾欲讓人喘不過氣來。 原來,我竟如此地想念他。 轉眼入冬,蒙蒙細雨讓素來莊嚴古樸的汴京染上幾分江南的嬌美之態,雨水順著屋檐滴答而下,在水坑之中發出清脆的聲響,似是雅樂,頗讓人靜心。我素來不喜雨天,今日也不例外,倚靠在窗邊把玩著一縷青絲卻不是在欣賞外頭的景致。 門咿呀一聲被推開,熟悉的氣息和輕緩的腳步聲讓我知是刀刀來了。 我關上窗,回頭看向她,手漫不經心地拂過手腕上的玉鐲,微微勾起嘴角:“看來,你給我帶來的是個好消息?!?/br> “的確是個好消息?!钡兜段捶裾J,“想必郡主已經猜到了?!?/br> “說吧!”雖然我猜到七八分,但從她口中確認一遍更讓我放心。 “就在方才大雨未歇之前,裴毅忽然暈倒,裴炎對外宣傳他重病需要靜養,封了裴毅居住的院落不讓任何人靠近,頃刻間就把持了整個裴家!”她話中略帶嘆息。 裴毅處心積慮了大半輩子,努力地培養裴炎,而裴炎,卻在這種時候咬了他一口,當真是陰溝里翻了船。裴炎謀劃了許久,一直在等待一個能夠一擊即中把持住整個裴家的時機,若不是三日前裴毅命人上宋家下聘,我想裴炎還能多忍幾日! 說來應該感謝昭兒,若不是她催促裴毅命人上門下聘的話,只怕裴炎不會這么快就動手! 如此一來,裴宋兩家的婚事也結不成了。 “是!” 我滿意地點頭,忽又想起蘭花宴那夜的事,蹙眉問道:“還沒找到那個侍衛?” 那夜并未出什么差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本不該讓我記掛在心,可不知為何,我對此有種莫名的執念。 興許,我只是想再看看那熟悉的背影。 我只是害怕,怕會悄無聲息地忘掉阿邵。 “已經找到了,郝統領正帶著他在門外等著呢!”刀刀道。 “讓他獨自一人進來?!?/br> 刀刀聞言遲疑了一下,應道:“是?!?/br> 刀刀退下后,一道沉穩的腳步聲入耳,我回頭,便見那天夜里見到的那名侍衛走了進來。 他身上穿的是齊王府侍衛的服飾,外表十分普通,外頭的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角,想來在外頭已經等了許久。 我認真仔細地看著眼前這個人。 尋常的眉眼,不出眾的臉,在他身上很難尋到阿邵的痕跡,我想興許是我魔怔了,竟會覺得這個人像他。 他低首站著,不敢抬頭看我,倒是我的視線一直緊緊纏著他,似乎讓他有些窘迫。我端坐在椅子上,靜靜地望著他:“你叫什么?” “沈念?!彼ЧЬ淳吹卮鹬?,有些拘謹。 我不由得輕笑出聲,問道:“我很可怕?” “郡主息怒?!鄙蚰盥犃酥?,竟跪了下去。 我盯著他看了半晌,在心底嘆息了一聲,道:“你先退下吧,讓郝叔來見我!” “是?!彼舭宓貞寺?,起身便走。 我看著他的背影,無端濕了眼角。 這樣的背影,與我記憶中那人幾乎一樣,可眼前這人卻不是他。 我突然開始瘋狂想念,記憶中的那個人。 “見過郡主?!焙聺h進來時我正怔然出神,他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拉回。 “免禮?!蔽业?,“郝叔,明日起,讓沈念跟在我身邊吧!” 郝漢卻皺了眉頭,“那怎么行,他的功夫和其他侍衛比起來,并不算太好?!?/br> “我已經決定了?!蔽遗ψ屄曇羝届o。 “為什么?” “郝叔,”我顫抖著音調,無端濕了眼角,“難道我連留下一個熟悉背影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郝漢愣住,最終妥協。 他走之后,“當啷”一聲,我順手砸碎了刀刀悉心挑選的茶杯,跌坐在椅子上,任由淚水在臉上猖狂肆虐。 如果不是因為那可笑的權勢,我興許就不用拼命去留一個熟悉的背影,因為我愛的那個人會完好如初地站在我面前…… 裴家的異動在京中引起了暗涌,表面雖看不出什么,私下卻各種陰謀盡顯。刀刀每日都會來向我稟報所探聽到的一切,我聽之任之,卻不曾插手,只作壁上觀。 讓人詫異的是,裴毅并非完全被裴炎壓制著,可他卻不做任何反抗,輕而易舉地讓裴炎掌握了裴家的一切。我曾懷疑這當中是否存在陰謀,苦心思量,卻想不出個所以然,最后只得作罷。 這期間,那個侍衛沈念被安排在我跟前,他是個守禮而又木訥的人,大多時候都像根木頭杵在一旁,無聲無息的,輕而易舉就讓人忽略了他的存在。許多時候我會對著他的背影發呆,兀自沉浸在過往那些或美好或心傷的回憶之中。他從初時的不適應到后來漸漸變得坦然,慢慢習慣了我的注視,也懂得忽略我的視線。 如此,日子一天天地過著,待到我生辰的前一日,消失許久的裴炎終于又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 再次見到裴炎,只覺得他和從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從前的裴炎身上總有一種世家子弟的傲氣,甚至帶著一絲銳氣,而現在站在我面前的裴炎卻像是一塊被打磨過的美玉,沒了過往的棱角,看著高貴溫潤,比之過往要更勝一籌。 我并不喜歡這樣的裴炎,我知道他注定會變,卻又自私地希望他永遠不會變,永遠是年少時緊緊跟在我身后的那個裴炎。 我忽然有些懷念從前的裴炎,懷念我們曾一起肆意過的年少時光。 裴炎的到來一直都在我的算計當中,只不過我沒有料到他會選擇今日上門。我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人,他似乎清減了些,也不甚精神。這些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剛接手裴家,有太多事要處理。 “沈念,你先退下吧!”我回頭看向沈念平時站的地方,那兒哪里還有沈念的身影。 裴炎剛坐下便聽到我的話,也看向那兒,見那個地方空無一人,似是漫不經心地問道:“沈念?莫非就是近來一直貼身保護你的那個侍衛?” “是??!”他會知道沈念的事我毫不驚訝,更不曾在意,沈念不過是個尋常的侍衛,裴炎根本沒必要為難他。 “倒是個知進退的?!迸嵫仔★嬃丝诓?,若有所指地說道,“滿兒,假的就是假的,永遠也不可能變成真的?!?/br> “那又如何?”我輕笑,看似毫不在乎,卻無法否認裴炎的話刺痛了我心中最深的傷口。我一直都知道沈念不是阿邵,一直都知道,卻不敢認真地去面對自己的心,只想逃開那一切帶給我的傷痛。 裴炎輕哼了聲,從懷中掏出一個狹長的小錦盒放在我面前,輕巧地轉移了話題,道:“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這是我送你的生辰賀禮?!?/br> “謝謝?!蔽沂障露Y物,卻并未打開看。從我被裴炎帶回巖都開始,每年的生辰裴炎都會送上他悉心挑選的賀禮,今年也不例外。 “你不打開看看嗎?”裴炎眼中含著期待。 我的手碰觸到那個錦盒,卻又縮了回來,淡淡笑道:“既然是生辰賀禮,自當生辰之日再打開?!?/br> 裴炎聞言有些失望,那抹失望很快一閃而過,隨即神色如常。他把玩著茶杯,朝我綻出飽含深意的笑,“滿兒不好奇我今日為何而來嗎?” 我笑容不變,反問道:“哦?你今日為何而來?” “不猜猜看?” “這世上最難猜的就是人心,你的心,我又如何猜得透?”我四兩撥千斤。 裴炎大笑,放下茶杯看向我,嘴角的弧度不掩其愉悅,眸光溫柔而又深情,連聲音都漾著暖意:“還記得你向我許下的諾言嗎?若我以裴家為聘,你便嫁給我!滿兒,是到該實現諾言的時候了……” 我早已猜到他的來意,可當他如此溫柔而又深情地說出來時,我的心卻變得越來越沉重。從許下那個諾言開始,我就在刻意地欺騙裴炎,我不過是在利用他對我的愛來為自己謀一線生機,并不是真心想嫁給他。這種做法太過卑劣,卻是我最為無奈的選擇,因為從那一刻開始,我就背叛了年少時和裴炎的情義。 我也曾試圖彌補當時的過錯,試著和裴炎撇清關系,但一切都已經晚了。 我看著眼前固執而又認真的裴炎,這個人,他將整顆心都許給了我,而我卻沒有辦法回報他。 我笑著笑著,終是哭出淚來,明明不想傷害他,卻真真切切傷害了他,明明是愧疚之淚,卻變成一種指控他的工具,“裴炎,我與昭兒情同姐妹,你和他之間有婚約,而裴家也已經上門下聘,擇吉日便要成親,可你現在卻對我說你想娶我,你可曾想過我的處境?又何況,我和顧家的婚約是皇伯父在世時親口許下的,你想讓我成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嗎?” 裴炎伸出手,輕柔地抹去我臉上的淚,本來神采飛揚的笑容變得無奈,笑聲最終化成了一聲嘆息,“在來之前,我已經猜到了你的答案?!?/br> 他不曾對我說出任何一句指責的話,我心中卻更加的難受。 我違背了當日的諾言,本就是個背信棄義之徒。 看著眼前依舊溫柔的人,我看到的是丑陋猙獰的自己。 “你興許不記得了,小時候你說,若有一日我能獨當一面,成為一個值得依靠的人,你就嫁給我?!迸嵫椎穆曇艉茌p很柔,“不過,那的確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了……” ☆、【第六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