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忘了也無妨,屆時你就該想起來了!”我茫然的模樣讓裴炎冷哼了一聲,隨即又漾起笑容,變臉之神速讓人嘆為觀止,“我還有事,先走了?!?/br> 我點頭,并未挽留,裴炎走到門口又回頭,道:“風寒未愈多該好好靜養?!?/br> 他走之后,我起身,將方才被他丟掉的繡品撿了回來,拍了拍上頭的灰塵,又坐回了原處動起了針線。 不知過了多久,刀刀入內為我添置茶水,我偏頭問她:“刀刀,你說我是不是很卑劣?” 我明明知道裴炎話中的意思。 他曾問我,若以裴家為聘,我是否會嫁給他,那時我笑靨如花允諾了他。 我一直都知道裴炎是愛我的,而我,不過是在利用他的感情。裴毅不可能為我所用,但裴炎若繼承了裴家,那么一切就會變得不同。 刀刀有些不解,問道:“郡主,您在說什么?” 我回神,淡淡一笑,道:“沒什么,替我送拜帖給顧西丞,約他……約他半個月后西山賞花吧!對了,吩咐下去,今日開始,不必再閉門謝客了?!?/br> “是,郡主?!?/br> 我風寒痊愈后,昭兒起程回了嶺南,郝心被送到了齊王府小住。 郝心的到來讓沉悶的王府添了幾分熱鬧,有時郝漢和郝心之間的相處會讓我覺得回到當初在黑風寨的那段日子,平淡而又真實的快樂。 刀刀送拜帖去顧家之后,顧西丞應下了我的邀約,半個月很快到來。到了約定那日,我早早就起身,清晨的空氣極好,開了房門,依稀可以聽到王府校場那頭的cao練聲。 我怕熱,而近來天氣又顯得沉悶,身上的春衫雖單薄卻仍舊讓我覺得不舒服,本想讓刀刀尋件夏衫,她卻道山上天氣較涼,我身上這身嫩黃春衫正好。 將自己打點妥當后,我帶著刀刀出了門,郝心拖著郝漢早早就守在了門口。他聽聞我要去西山賞花,起了玩心,纏了我好幾日,我不得已點頭帶上了他。 也正因如此,這次西山之行變得十分慎重,郝漢覺得不放心,索性也跟著,又精心挑了一小支鐵騎軍充做侍衛和車夫,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朝西山而去。 西山在汴京城南門之外不遠處,風景秀麗,是踏青登高的好去處?,F在已經臨近夏日,西山上的春花大多已經凋零,倒是嫩芽抽枝,青青郁郁,生氣勃勃。 賞花,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馬車走馬觀花,行得極慢,清風偶爾揚起車窗簾子,窗外景色正好。 “滿兒jiejie,你說呢?”郝心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拉回。 “什么?”我回神,有些茫然。 刀刀笑道:“奴婢與小公子打賭,今日西山的花兒開得很美,小公子不信呢!” “既然是去賞花,那花兒當然得開得美??!”我笑著拍了拍郝心的肩膀。 郝心漲紅了臉,半晌憋出一句話:“難道西山的花兒都是翠綠的?” 我撲哧笑出聲來,郝心鬧了別扭,不肯再理我和刀刀,也不肯再和我們一起坐車,鬧著要和郝漢一同騎馬,郝漢耐不過,只得由他去了。 車很快就到了西山腳下。 西山并不高,爬起來也不費勁,我不曾多想便舍了山腳下備好的軟轎,徒步上山。 我和顧西丞約在西山半山腰的眺望亭,從山腳往上,徒步而行要走上兩刻鐘。大家爬起來都不費勁,但所有人當中唯有我氣喘吁吁。 眺望亭附近是大片平地,快靠近亭子時,郝心自覺地隨郝漢去別處轉悠,鐵騎軍守在遠處,我帶著刀刀踏進了亭子,我到之時,顧西丞早已端坐在亭中悠閑飲酒。 我環顧四周,有幾分驚訝地問道:“你倒是灑脫,竟連個隨從也不帶?!?/br> “難不成你會害我?”他淡淡地應了聲,繼續飲酒,“不坐?” 我囑咐刀刀退到外頭后,挑了他對面的位置坐下,端起他為我斟的那杯酒一飲而盡,道:“略帶幾分甘甜,倒是好酒?!?/br> 他不置可否,我笑了笑,順眼望去,依稀可以把整座汴京城納入眼中,遠方甚至還看得到縹緲的白霧。 我收回視線,偏頭看向顧西丞,他正看著遠方云霧,似乎不曾察覺到我的偷偷打量。他的側臉看起來很柔和,依稀可以看出年少時的俊秀,我腦海中浮現出他少時的模樣,錦衣,面色如玉,略帶稚氣,看著我的眸光總帶著些許厭惡。 我和他也稱得上青梅竹馬,卻從不曾像現在這般平靜和氣地坐在一起飲酒,他是顧西丞時不曾,是郝仁時,更不曾。 “今日這西山,風景不錯?!鳖櫸髫┦栈匾暰€,看著我,似笑非笑。 我點頭,道:“確實不錯?!?/br> “可惜沒有花兒?!彼似鹁票?,一飲而盡。 我有些赧然,眼角忽然瞥見不遠處角落里的一朵小白花,指道:“那不正開得燦爛嗎?” 顧西丞順著我手指著的方向看了一眼,俯身向前,拿起酒杯為我添酒,視線又落在我身上,淡淡的,似疏離,卻又隱隱帶著莫名的親近。 我下意識退開了些,他眸光一寒,冷淡而從容地勾起了嘴角,是在笑,笑意卻不達眼底。他走到角落中,輕輕一掐,便折下了那朵小花兒。我看著他手中的花兒,面容沉靜,溫婉自若。 他將花兒放在石桌上,淡淡說道:“郡主今日約我來賞花,只怕是另有所求吧?” “所求倒稱不上,想必大公子也知道顧伯父上門來提親一事?”拐彎抹角太過累人,倒不如干干脆脆地問出來。 “是又如何?”顧西丞輕輕瞥了我一眼,“你從前不是一直都喚我丞哥哥嗎,依你我之間的關系,何須如此疏離?” “大公子說笑了,那不過是年少不懂事罷了!”我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強,“我知公子另有所愛,所以……” “所以什么?”顧西丞神色自若地喝酒,“既然這樁婚事是先皇定下的,我們顧家定不會反悔?!?/br> “聽起來大公子并不贊同這樁婚事?” “郡主多慮了,待挑好了吉日,顧家就會上門下聘?!鳖櫸髫┱Z氣凌厲中夾雜著些許嘲諷,“既然是來賞花,自該好好欣賞美景才是?!?/br> 我遂沉默。 不遠處傳來郝心的聲音,他和郝漢正朝我們這邊走來,郝漢在侍衛守著的地方停下了步伐,郝心則越走越近。我見郝漢欲言又止,看了看郝心,又看了看顧西丞,道:“既是來賞花,自不能埋沒了好景色,我四下走走,大公子自便?!?/br> 顧西丞不咸不淡地應了聲,我起身便走,與郝心擦肩而過時沖他笑了笑,快步朝郝漢走去。 身后依稀傳來郝心與顧西丞的聲音,我瞥了神色復雜的郝漢一眼,命令侍衛們退出五丈開外后又道:“郝叔,我們四下走走如何?” “郡主請?!?/br> 西山那片竹林在我眼中最美,一年四季都青青翠翠,走在竹林間的小道上,聽著竹葉在風中的沙沙聲,別有一番風味。我隨手摘了片竹葉,在嘴邊咿咿呀呀吹出了聲響,清脆而又動聽。 郝漢驚訝地笑道:“我竟不知郡主還會這個?!?/br> 我丟開竹葉后,道:“郝叔,我有些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郡主不必多慮,盡管問吧!” “你與顧西丞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我曾數次見到郝漢與顧西丞在爭吵,在黑風寨之時,他們明明那般親厚。 “一個人處心積慮在你身邊待了十年,你視他為親人,可他卻從一開始就對你另有所圖。換了郡主,又當如何?”郝漢語氣雖然平淡,卻帶著幾不可察的憤怒,“他不過是為了得到這支鐵騎?!?/br> “我以為鐵騎的行蹤對世人而言是個謎,沒想到顧家的人早就發現了?!蔽覈@息。 這個答案我早已猜出幾分,從郝漢口中確認后只覺得有些心酸。郝漢的憤怒不難理解,被自己當作至親的人背叛,任誰都受不了。 我與顧西丞重逢時,他尚是黑風寨中冷面卻受寨子上下尊重的二當家的。誰能想到他會為了鐵騎而處心積慮,花了十多年的時間,只為掌控鐵騎? 照郝漢的說法,顧西丞成功在即,他險些就將整支鐵騎軍悉數交到他的手中。 可那時候我卻出現了,帶著大叔留給我的玉佩,大大咧咧地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之中,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這支鐵騎軍的效忠。 “這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事,郡主就不必深究了?!焙聺h不想再提起顧西丞,忽又問道,“郡主當日為何不拒絕顧家的親事?如今這形勢變得有些為難?!?/br> 我當日過于詫異,才讓顧淵安了默認親事的由頭,現在早已后悔萬分,偏偏顧西丞卻又不打算退了這門親事,讓我不得不陷入兩難的局面。 見我沉默,郝漢安撫了幾聲,忽又問道:“我記得郡主從前很喜歡他?!?/br> “是啊,從前?!?/br> 我曾聽人說,每個人年少時都會有這樣一個人,讓你如癡如狂,當他出現時,你的眼中便只有他,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那時我愛顧西丞,我也從不否認這一點。 我也曾聽人說,人老了之后,就不再像年少時那般輕狂肆意,反而更喜歡細水長流,向往平淡而溫馨的生活。 如今的我,已經老了。 我仰頭看天,漫不經心地同郝漢說話,腦海中卻不住地浮現出阿邵的面容。 郝漢似乎明白了什么,似有意似無意地說道:“他已經死了?!?/br> “他還活著?!蔽翌^也不回,甩開他大步流星地朝前而去。 他還活著,一直活在我心里。 這一場賞花會有些不歡而散的意味,從西山回王府的馬車上氣氛不是很好,沉默而又沉悶,刀刀自覺在外騎馬,唯有郝心與我同坐在車內。 郝心坐在我身側,微低頭,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馬車篤篤聲清晰地回響在耳畔,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抬頭,漂亮的雙眸中帶著莫名的哀傷,“滿兒jiejie,權勢真的那么重要嗎?重要到讓二叔拋棄我和郝老大?” 我靜靜望著他,末了笑彎了眉眼。 真是個傻孩子,這世上哪有不愛權勢的? ☆、【第六十章】 自顧家提親至今,整整五個月,一直不曾上門下聘,我和顧西丞的婚事就好像是一句戲言,經過最初的漫不經心后,淡化得無影無蹤。我情緒復雜得熬過了整個夏季,終于漸漸冷靜了下來。 其實我心里清楚,這樁婚事無論如何也成不了。 深秋葉落之時,昭兒終于從嶺南回到了汴京,在昭兒歸來這一日特意為她辦了一場別開生面的蘭花宴。 宴后昭兒帶著郝心離開了齊王府,只留下滿庭院的蘭花,我撇開刀刀,獨自漫步在府中。因我只在府中走動,郝漢和刀刀也頗為放心,并未多加阻攔,故而我身側十丈之內無人敢靠近。 早已過了掌燈時分,府中燭影搖曳,似明忽暗,在微風搖擺之下映得人影晃動,天空中星辰一閃一閃,偶爾聽聞幾聲蟲鳴,讓人聽得好不愜意,不得不感嘆秋夜之美。蘭花在夜風中楚楚動人,嬌柔多姿,許是宴上喝了酒的緣故,在夜風吹拂下,我有些微醺,思緒混沌,順勢倚著柱子坐了下來。 不遠處忽傳來一聲悶響,讓警覺性甚高的我騰然起身,冷冷喝道:“什么人?” 走了兩步,瞥見一道人影正要走,我頓時揚高了聲,“站??!” 背對著我的那人身形一僵,腳步也停了下來,不敢再往前。 那人身著齊王府侍衛慣穿的衣裳,約莫是府中的侍衛,我腦子混沌不堪,又有些頭疼,正要放那人離開時,猛地打了個噴嚏,人頓時清醒了許多,再看那人熟悉的后背時,竟有一股欣喜涌上心頭來。 我顫抖著步伐朝那人走去,那人渾身僵直,動了動,似乎想離開,最終卻沒有走。就在我的手即將撫上他的肩時,他輕輕一閃,躲開了。 “轉過身來!”因激動而加速的心跳聲砰砰砰,我分不清心頭的感覺是悲還是喜,連聲音都顫抖得不成樣,“我命令你轉過身來,即刻!” 那人遲疑了一下,終是轉過身來,語氣帶著一絲畏懼和九分恭敬:“見過郡主!” 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張陌生的臉,平凡無奇,毫不出彩。身影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之下顯得越發的高大。 “你不是他,不是他……”我顫抖著雙唇,微弱的燈光映著我蒼白的面容。我狠狠掐住自己的掌心,強迫自己不要在外人面前失態,“退下吧!” 那人恭恭敬敬地退下,在他轉身離開的那一瞬間,一股莫名的哀傷涌上了我的心頭。 我蹲□,惶然跌坐在地,臉埋在雙膝之間嗚咽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