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這場交鋒,勝利的無疑是顧西丞,裴炎確實還嫩了些。我微略有些遺憾的看了裴炎一眼,無意再在此地多做逗留,朝前邁出了步伐。 走出很長的一段路后,我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緊跟著的只有媛真一人,裴炎并未跟上,或許是因為不愿認輸,所以還在與顧西丞僵持。 裴炎與顧西丞不合拍,得從我們年歲尚幼的時候說起。他們二人似乎天生犯沖,不論從前我怎么游說裴炎,都無法讓他對顧西丞和顏悅色。 裴炎自小便不喜歡顧西丞,如今大了,還是那般,小時候但凡我靠近顧西丞,他都會放聲大哭。不過長大后,人總會變得虛偽,裴炎如今雖能尊稱他一聲“顧大哥”,也將排斥之意遮掩的很好,可總歸是不合拍的人,總有露出破綻的時候。 小時候我們都極為天真,總是表現出自己最直率的一面,好比裴炎的膽小怕事又愛哭,又好比我的驕縱任性和不知天高地厚。 那時的顧西丞是什么模樣? 仔細想來,他與現在相差甚遠,差距何止一萬八千里。 顧西丞大我三歲,我初識他時,他雖才八歲,卻已經飽讀詩書勤練武藝,處處受夸贊,與只會跟在我身后哭的裴炎相比,無疑天差地別。 那時候我是喜歡顧西丞的。 這個人在我的內心深處藏了這么多年,可不知為何,我如今見了他,卻只覺得他與我幼年時的那個影子不再相像,看著他,我絲毫找不到最初時的那抹心動。 興許每個人長大后都會有變化吧! 比如我,從前日日追在顧西丞身后,嫉恨所有靠近他的姑娘家,霸道固執的占據他身側的位置,不管他如何厭惡我。 或許,那時候的我是愛他的。 可惜在我流亡他鄉之前,他對我仍舊是那副厭惡的模樣,不管昔年我有多愛他,也不管昔年我為了他如何癡狂…… 我忽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顧西丞不再是年少時的顧西丞,我也不再是年少時的秦滿兒,一切總歸不一樣了,又何必緊緊揪著過去不放? 簡陋的木條釘成籬笆,圍住了前方不遠處的營帳,我有些好奇,正要上前時,媛真忽然閃身到前方攔住了我,我不解的看著她,她卻低著頭說道:“郡主,前面您還是別踏入的好?!?/br> “這個鳳陽營寨中,還有我去不得的地方?”我對于她的阻攔有些不悅。 媛真也不惱,道:“若是去了,您會后悔的?!?/br> 她的話卻挑起了我的好奇心,讓我有些蠢蠢欲動,她見狀,索性道:“若您真要去,奴婢也攔不住您,但奴婢不得不提醒您一句,前方那是周家的營帳?!?/br> 我頓時停下了步伐。 周家,竟是周家。 這兒是主營,周家的營帳中住著的,無疑是與我有血海深仇的周家人,媛真說的極對,若是踏入那兒,我定會后悔。 早在來西北之前我就知道周家軍也會同行,當時我以為已經說服自己暫時放下一切,待打退齊人后再計較這些,但媛真的一句“周家”就輕而易舉的讓我早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費。 我尚未放下一切。 想到周紳可能就在前方營帳中,我狠狠咬下唇瓣,咸淡的血腥味在嘴角蔓延,讓人十分想嘔吐。 媛真似是明白了什么,又道:“郡主放心,周紳現在正在藏山,與元帥他們在一起?!?/br> 她當真懂得安撫我。 周紳不在的消息,讓我慢慢松開了緊咬著的唇瓣,被我咬傷的唇瓣已然有鮮血流出,我卻覺得血腥味淡了許多。 媛真見我如此,不動聲色的松了口氣,我轉身正要走,卻發現她的臉上有一絲異色一閃而過。我回頭,看到那個掀開帳幔走出來營帳的人時,怔在原地。 那人戰袍加深,身上銀色的盔甲在陽光下曳曳生輝,讓人不禁有些移不開眼。雖站的有些遠,卻不妨礙我看清他的面容,興許應該說他的面容早已印刻在我的腦海中,無須靠近,就已真真切切。 這個人,我自是熟悉的。 阿邵。 邕州一別后,我早知會與他再次相遇,待今日當真見了,卻覺得這重逢來的太過突然,太讓人難以接受。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和媛真,向我這方看來,視線與我在空中交匯之后,竟邁著步伐朝我走來。 我僵在原地沒有動,他越走越近,面容在我的視線中漸漸清晰,如雕刻般的五官棱角分明,一如既往的俊美。 近距離對上他的目光時,我心頭頓時咯噔一下,眼見他越來越近,慌忙轉身與媛真說道:“我們走?!?/br> 我走得很快,到后面已是在奔跑,媛真緊緊跟著,我的失態看在她的眼中似乎理所當然。 回到營帳時,我怦怦劇烈跳動的心和急切的喘息聲都漸漸平復,進營帳時,我深呼吸一口氣,回頭,身后除了來往的巡邏兵外,再無他人。 阿邵并未跟上來。 步入營帳后,我跌坐在床榻上,陷入自己的思緒中久久無法自拔,喃喃自問:為何你,偏偏要姓周呢? 作者有話要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第三十四章】 抵達鳳陽營地已有三日,這三日我不曾踏出營地半步,閉門謝客,膳食都是媛真送到營帳中來的,幾位邊關守將曾求見于我,但都被我拒之門外,他們對此并不在意,之后再也不曾來過。 裴炎這幾日亦不曾來找過我,媛真有意無意的說過,他這幾日都在營寨中與顧西丞等人商談軍情。我因而落了個清靜,倒也很好。 夜深之后,營地之中萬籟寂靜,出了巡邏士兵的腳步聲外,隱隱還能聽到幾聲蟲鳴鳥叫,也不知到了幾更天,外頭忽然嘈雜了起來。 我從夢中驚醒,翻身坐起時,媛真已拔劍掀開帳幔去瞧究竟。 側耳仔細一聽,很輕易便能分辨出外頭有人在喊起火了,還有刀劍相碰撞的聲音。媛真伸手抓住一個士兵,問道:“出什么事了?” “齊人兩支精銳部隊前來偷襲,聲東擊西,咱們的糧草倉被燒了?!笔勘贝掖掖鹜旰?,便朝著火點跑去。 我出了營帳,朝放置糧草的地方望去,那兒的確有火光,濃煙陣陣。 “媛真,我們去看看?!奔Z草是行軍作戰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少了它,就算兵馬再多,也沒有力氣作戰。 媛真攔在我面前,道:“郡主,那邊太危險了,若出了什么差錯,媛真當擔不起。為了您的安危著想,您還是乖乖待在這兒吧!” “這會兒大家去了糧草倉,這兒守衛薄弱,若是齊人那兩支精銳部隊在此,你一個人怎么敵得過?” 我沒想到這為了說服媛真的話會一語成讖,話音剛落,就見媛真手中那柄劍劍光一閃,一聲慘叫自我左身后嚇起,我回頭,只見一名齊兵的手臂被媛真重創,手中的武器掉落在地。媛真身影一閃,在那齊兵大意之時,一劍刺穿了他的心臟。 來到這兒的齊兵只這一個落單的,他一死,媛真立刻拽著我的手腕朝人多的地方跑去,因營地之中的路有的地方并不平坦,我跌跌撞撞險些摔倒。 跑到半路之時,一名伙頭軍驚慌失措,不知從何處跑過來,撞了我一下,我痛呼了一聲,他忙跪地神色慘白,努力磕頭,道:“小的罪該萬死,郡主饒命,郡主饒命!” 媛真的劍指著他,他整個人都在顫抖,我擔心媛真真的傷害了他,忙不迭伸手將她握著劍的那只手摁住。媛真有些不情愿,道:“倘若他是刺客呢?” “你瞧他那模樣啊,哪里像刺客?”我瞥了媛真一眼,“你太謹慎了?!?/br> 媛真不答話,眼睛卻死死的盯著地上的伙頭兵。 她的謹慎自有一番道理,但這么嚇一個小兵也非好事,我退到媛真身后,與那伙頭兵說道:“沒事了,你走吧!” 他千恩萬謝,慌慌張張從地上爬起來,一溜煙的跑掉了。媛真看著他的背影哼了一聲,乘著她不注意的當口,我將方才那伙頭兵撞到我時塞到我手中的字條小心翼翼的收入袖中。 媛真護著我繼續朝前,還沒走兩步,就遇到了迎面而來的裴炎。 裴炎等人已經撲滅了糧倉的大火,正迎面而來。裴炎一眼就看到媛真劍尖上沾染的鮮血,臉色一沉,在篝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裴炎的身后緊跟著的是常年駐扎在鳳陽營地的守將楊成義,楊成義一眼就認出了我,見我與媛真這般模樣,立刻道:“臣立刻去四下搜查齊兵?!?/br> 我從方才那突如其來的驚嚇中回神之后,人已經漸漸恢復了鎮定,裴炎身后的將士大多被楊成義帶走,只余下幾個武功高強的在一旁保護我們,除此之外,不見顧西丞等人。 “沒事就好?!迸嵫滓娢夷樕呀浘徍?,松了口氣。 “糧倉被燒,損失了多少糧草?”我更為關心的是這個問題。 “一百五十多石,幸虧發現的及時,否則后果不堪設想?!迸嵫桌湫Φ溃骸褒R人太過膽大妄為了,若不給他們點教訓,他們怕是要瞧不起咱們這十多萬大軍?!?/br> “來突襲的齊兵呢?” “顧大哥和周邵已經兵分兩路去追了,他們跑不遠的!”裴炎聞言窺視了我一眼,眸中閃著噬血的光,“區區三千軍兵,也敢突襲我鳳陽大營,他們太看得起自己了?!?/br> 我看了看四周,又問道:“顧西垣呢?” “在搜查大營,怎么?”裴炎見我問起顧西垣,有些好奇。 我沒有答話,裴炎見我有些累了,忙與媛真說道:“還不帶郡主回營帳去歇息?”說罷又同我說道:“滿兒,你累了,先回去睡吧,剩下的事交給我們處理就好?!?/br> 我點頭,跟在媛真身后回了營帳。 許是先前那名齊兵讓媛真變得更加小心翼翼,她仔仔細細的查看了營帳之后,才敢讓我進去歇息。 齊兵的突然來襲讓整個大營都變得謹慎,媛真不敢熄滅營帳內的燭火,又不放心外頭,與我說道:“奴婢去外頭守著,郡主好生安歇!” 我“嗯”了一聲,她便退了出去。 她一走,我忙將一直藏在袖中的小紙團攤平。 紙團上頭的字是用碳寫成的,上頭清楚明白的告訴我,郝漢等人之中有一部分正藏身在鳳陽大營的伙頭營中,讓我切莫再閉門謝客,否則不利于他們與我聯絡。 我看完之后,立刻將字條丟在炭盆之中燒成灰,而后在炭盆之中上下撥動了一番,以炭遮掩那些灰燼,以免引起媛真的懷疑。 西北的天氣早晚溫差大,雖是春日,入夜后天氣卻會變冷,所以營帳內尚且備著炭盆,若沒有炭盆,就算那紙團化成灰燼,要避開媛真的耳目也有些難度。 媛真掀簾而入時,見我正在撥動炭盆,不動聲色的問道:“郡主不是安歇了嗎?” “覺得有些冷,所以添些炭?!蔽也惑@不乍。 她見沒什么異樣,道:“這些事喚奴婢來做便可,您快去歇息吧!” 下半夜很平靜,我睜著眼睛躺在床上胡思亂想,阿邵的身影忽然又撞進了我的腦海中。 不知他去追緝齊兵,何時才回來? 這一鬧騰,我著實有些累了,本想著瞇上一小會兒,誰知這一閉眼再睜開時,已是第二次上午。 媛真見我醒來,道:“郡主,元帥等人已經抵達大營了,您可要去見上一見?” 我驚訝不已。 這幾日閉門不出,連裴毅等人何時從藏山啟程前來鳳陽大營我都不知,不想今日竟然已經到了。 我洗漱之后,還在猶豫是否去見上一見,帳外便有侍衛通報道:“郡主,裴帥請您去過去一趟?!?/br> 媛真將玉簪簪入我的云鬢,道:“奴婢為您領路?!?/br> 裴毅等人此時都聚集在主營之中最大的議事營帳中,我尚未入內時,就聽到了里頭傳來的談話聲。 營帳門口的衛兵見我到來,忙撩開了帳幔,我朝他們微微頷首致謝后,踏了進去。 裴毅見我來了,與旁人笑道:“郡主來了?!?/br> 四周的人紛紛起身向我見禮,我微笑,領著媛真朝空著的主位走去。 待坐下之后,我的視線掃過在場的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