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裴炎忽有些扭捏,糾結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話,“我的意思是,我與旁人相比,如何?” 如今裴家權勢滔天,他身為裴家唯一的繼承人,與旁人相比,自然是高下立見。我勉強一笑,道:“自然是極好?!?/br> 裴炎面上一喜,脫口而出道:“滿兒,你嫁給我可好?” 早前裴毅提醒過我,方才我也預料到他會這么問,可這會兒真真切切的聽到了這話,我卻仍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見我一直不答話,裴炎臉上的喜色漸漸褪去,他面色一沉,問道:“是我不夠好嗎?” 我彎腰撿起了地上的書冊,邊拍灰塵邊說:“你固然是好的。但是裴炎,你真的無須因那程小姐嘲笑我年逾二十多仍未能嫁出去而同情我?!?/br> 裴炎不知何時又湊到了我面前,習武之人的動作總是極快,我閃躲不得。他握著我拍灰塵的手腕,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道,我覺得疼,遂道:“你捏疼我了,裴炎?!?/br> 他并未松手,神色變化多端,“滿兒,你當真以為我是同情你嗎?” “難道不是嗎?”我反問。 “你并不需要同情?!迸嵫讖娖任抑币曀?,眼神銳利,“滿兒,這世上沒有誰能比我更了解你。你不愿嫁給我,可是為了那人?那個據聞曾與你同住了一年多,最后卻棄你而去的男人?” 裴炎說他了解我,這讓我覺得有些好笑。在我隨他來到巖都之前,我們已有十多年不曾見過,他了解的不過是少時的我。 再者,我不愿嫁給他并非是因為阿邵。 想到阿邵,我的視線柔和了許多,卻又有些黯然。 見我如此,裴炎不知不覺間又用了力,他力道太大,我疼得皺起了眉頭,他一驚,才松了手。我揉著泛紅的手腕,淡淡說道:“自古以來,嫁娶之事便是由父母做主,父母之言,媒妁之約。裴炎,你心里應該很清楚,你父親并不贊同你娶我?!?/br> “原來你是在擔心這些?!彼坪跏撬闪丝跉?,安慰道:“你無須擔心,我上些天與父親提過,他并未反對?!?/br> 我笑了笑,道:“你可知那日你送程家小姐回去后,裴伯父與我說了什么?” 裴炎并不傻,聽了這話,隱約猜到了些什么,臉色在瞬間就變了,“父親與你說了什么?” “也沒什么,你無須多想?!蔽彝撕髢刹?,道:“裴伯父自有他考量?!?/br> 裴炎抿唇,也不知想說些什么。 一直安靜的守在門外的媛真卻在這時高聲吸引了我與他的注意力。 媛真進來時,身后跟了一名侍衛,那侍衛恭恭敬敬的與我行了禮后,附在裴炎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讓裴炎的臉色愈發變化無端。 想必那侍衛所說的并非好事。 侍衛傳完話便離去,我本以為裴炎也會離開,誰知他卻不為所動。 論耐性,我與裴炎自是不分上下,但這會兒他心頭有事,恐怕還不是小事,比起耐性也便輸我三分。 裴炎走時,我并未沒攔他,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后,才松了口氣。 總算是走了。 媛真方才進來之后便沒再離開,習武之人耳力尚佳,她當然也不例外,方才裴炎與我說的話,她聽了七八分。她低了頭,平靜的說道:“公子平日不是這樣的?!彪S即又說道:“郡主來了之后,公子就變了?!?/br> 這樣的話,我已是第二次聽到。 第一次是從程婉玉口中聽到的,第二次便是這次。 我深呼吸,拾取方才的那本書繼續翻動了,翻了三頁,看向她。 媛真早已斂了方才的情緒,問道:“郡主有何吩咐?” 我不愛拐彎抹角,朝門口揚了揚下巴,道:“我想知道發生了什么事?!?/br> 媛真掂量了下,便離去。 她是個聰明人,既被派到我身邊來服侍,表面上就必須做到事事如我心意。我若棄了她,她勢必無法面對裴毅父子,輕則罰,重則死。 現在我不過是讓她去打探一下消息,與重罰和死相比,顯得簡單許多。 從前我住在那小村莊時,雖然穿的是粗布衣裳,喝的是苦菜湯,但過的自由自在,隨心所欲。而現在我身在這富麗堂皇的元帥府,華服、山珍海味,卻被困在這小小的圍墻中。恁是我心境再開闊,忍耐力再好,遲早也有爆發的一天。 想到此處,我頓時唏噓不已。 媛真打探好消息歸來時,我手中的書正好翻頁。 我抬頭,問道:“打探清楚了?” “是?!彼兔柬樐?,道:“聽說是并州顧家來了人?!?/br> 并州顧家。 我翻書的手一頓。 作者有話要說: t.t我家是養霸王的么。。。 ☆、【第七章】 顧氏一族乃我朝士族之首,祖居并州,□□在位時,顧氏一族自并州遷居汴京,從此在汴京落地生根。 正和二年冬,周氏意圖稱王,顧氏同裴氏一道舉兵討伐周氏,那場戰爭整整持續了八年。 八年征戰之后,周氏一族逐漸落敗,雖占據汴京,卻無多大的勢力。然而起義軍并未一舉攻克汴京城,而三分之,分別由裴氏、顧氏、和宋氏各領風sao。 昔年大叔與我說,起義軍之所以三分,皆因那權勢之爭,誰都想坐上皇位,但誰都無法做到名正言順。 因為誰都無法做到名正言順,所以他們才需要我。 當日最先找到我的即便不是裴炎,那些村人還是會死。不管是誰,為了一個我,他們都無法容下那些無辜的村人。 四周十分寂靜,風吹動樹葉發出的沙沙聲在耳畔喧鬧不去,我躺在躺椅上,心態卻漸漸平和。 我被帶回元帥府至今,幾乎無法接觸到外人,如今顧家來了人,勢必會求見于我。我亦想見見這顧家的人,看看他們與裴家到底有何不同。 我閉上眼,想著顧家。 顧家。 我的腦海中忽然浮現了一個身影。 已經過去了這么多年,那個人,可還是我記憶中的那般模樣? 許是心態放松了的緣故,我竟在躺椅之上睡著。媛真喚醒我時,我尚且有些迷糊,睜了眼下意識就問道:“天亮了?” 媛真微愣,邊笑邊為我撫平了身上的衣裳,道:“郡主糊涂了?!?/br> 我這才發現此時臨近傍晚,揉了揉雙眼,待思緒清明了些,又聽媛真說道:“元帥請郡主去一趟大廳?!?/br> 她的話讓我所剩不多的糊涂勁一掃而空,卻故作不知的問道:“可知所謂何事?” 媛真道:“奴婢亦不知?!?/br> 我伸手捻住從樹上慢悠悠落下的樹葉,朝她燦爛一笑,道:“無妨,去了便知是何事了?!?/br> 媛真在前頭領路,身姿婀娜,與府中其他侍女并無二樣,若我不知她武藝高強,且下手狠厲,怕也會覺得這只是一個尋常的侍女。 漫不經心跟在她身后走了片刻,不知不覺竟到了大廳。 媛真停下了腳步,我差點兒撞上她,好在及時穩住了身子。她恭恭敬敬的退到我身后,低眉順目,一副無害的模樣。 我在心底嗤笑一聲,抬頭挺胸,不急不緩的踏進了門檻。 大廳之內聚集了熟人,皆是熟面孔,無非就是平日里議事廳中商討要事的那群將士們。 裴毅見我進了門,領著眾人跪下,高聲道:“見過郡主?!?/br> 平日他們見了我并不下跪,今日之跪,不過是演給外人看的一場戲。我嘴角蕩起淺笑,極為配合他們:“免禮?!?/br> 大廳之上,亦有人尚未來得及跪下。 待那些將士們起身,有一人氣勢如虹的質問道:“顧家人怎么這般不知禮數,見了郡主竟如此無禮!我們裴帥見了郡主都跪得,你們怎么就跪不得?” 我尚未來得及開口,便聽站在我身側的裴毅威嚴的喝斥:“住嘴,郡主在此,豈可如此放肆?” 裴毅高大的身子擋住了我的視線,將顧家那些人阻隔在外,我只能看得到顧家的一個侍衛。 剛才那小風波我聰明的選擇了無視,兩派斗爭,我又何必去摻和?我嬌怯的看向裴毅,輕聲問道:“裴伯父,怎么今日……” 裴毅豪爽一笑,道:“郡主有所不知,自尋回您的消息昭告天下之后,遠在并州的顧兄與嶺南的宋兄早就想前來見您,奈何俗事纏身讓他們無法脫身,才一拖再拖。恰逢今日顧賢侄途徑巖都,便代父前來探望您?!?/br> 顧家現任家主顧淵膝下共有三個兒子,我極想看清楚這一次來的是誰,無奈平日的偽裝讓我不得不低頭裝著矜持。 偽裝是極為不易的一件事,若是太過,便會被人看穿。故而我矜持片刻后,抬了頭,看著裴毅微笑的問:“不知是顧家哪一位公子?” “乃是顧二公子西垣。他曾是郡主少時的玩伴之一,不知郡主可有印象?” 從前我母妃與顧夫人交好,我時常隨她去顧家做客,對于顧西垣,我自是不陌生的。 順著裴毅的指向,我看到了站在裴炎身側的男子,他一襲月白色錦袍,與容貌俊秀的裴炎站在一起,并不遜色。 我蹙眉,迅速低頭將臉上的表情遮掩了下來,末了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 原本以為會是那人,心頭抱了幾分期望,如今期望落空,竟讓我心頭空蕩蕩的,失落異常。 裴炎見我如此失態,竟有些慍色。他也是個擅長偽裝的人,那慍色一閃而過,并未在臉上停留。 顧西垣不卑不亢,與我行禮,道:“家父公務纏身,特命我代他老人家向郡主問安?!?/br> “顧老一番心意滿兒收下了?!蔽颐銖娐冻鑫⑿?,點頭,視線落在顧西垣身上打轉,試圖從他的身上看出點那人的影子,最終卻是徒然。 也是,顧西垣與那人,自幼便不像,如今大了,就更不可能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倒是我入了魔怔,聽人提起顧家,第一個便想到了他。 顧家與裴家既是共同的盟友,又是潛在的敵人,其中的利益關系自然不足為外人道也。此番顧西垣既踏進了裴家的地盤,自然是貴客,遂裴毅為了款待他而專門設了宴席。 席間杯觥交錯,既熱鬧又和氣。 但這種表面上的東西,又有幾分是真實可信的? 偏頭無意間對上顧西垣的視線,我禮貌微笑,他亦報以輕笑。這一幕落入裴炎的眼中,讓他微微有些慍怒,他朝我舉杯時嘴角的笑容極燦爛,眼神卻銳利中夾雜著失望。 我裝作不曾察覺,低頭專心用膳,裴炎卻不愿放過我。他和顧西垣的視線在我身上交錯,讓我食不下咽,難受異常。 待晚宴結束,我長長的松了口氣。 出了膳廳,竟發現外頭早已天色大變,冷風颼颼的刮著,一副風雨欲來的模樣。媛真與我走到半路,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雨水彌漫了整座元帥府,我站在廊道下聽著嘩啦啦的雨聲,有些怔然。 天有不測風云,形容的當真貼切。 顧西垣在巖都呆了三日后,終于向裴家父子辭行。若非那場大雨下了足足三日才停,他怕是早就離開了。 得知他要走,我一時間說不清自己的心情,有些失落,又有些傷感。我想,這般情緒大抵是因為那人也姓顧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