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韓束脧一眼外頭跟他過來的人,起身向柳夫人一揖,道:“若是嬸娘無旁的事兒,侄兒這就告辭了?!闭f罷,轉身就走。 旁的柳夫人都不用細聽,就韓束一句嬸娘,就生生把柳夫人的心肺給戳疼了。 柳夫人顫顫地指著韓束,好半天才說出話來,氣呼呼道:“早知是……這樣的不孝子,還不如……當初生下來……便將他掐死?!?/br> 韓束在外自然也聽到了,只見他垂下的兩手緊握成拳,指節泛白,渾身僵硬。 待到人都去了,卻又見韓束屋里的一個小丫頭,靜悄悄地送來韓束這月的俸祿。 …… 攔風居不大,攏共也不過十多二十來間房,但有一樣好,院中正房的東側,連著三個獨門獨戶的小院。 楚氏自然是要住正房的,而東側第一個小院就是以后花景途和康敏的住所了。 依序中間那個的小院,就是花淵魚和崔穎他們小夫妻倆住了。 最后的小院原該花羨魚和花玄魚住的,只是楚氏見正房就有五間,她一人住著著實大了,便讓花羨魚她們姊妹住她屋里了。 當花家都入住妥當了,秦夫人這才回她的院子去,正好碰上從前頭回來的韓悼滑。 韓悼滑也是才從浙江調回南都,任南直隸都指揮使司都指揮同知,除了還有一人與他共為同知,頭上還有一位都指揮使坐鎮。 可知在都指揮使司中,非韓悼滑一人獨大,但到底也是從二品的大員了。 只是韓悼滑是個一心想往上爬的,所以一個都指揮同知如何就讓他就知足了的。 此番韓悼滑調回南都,心中早有一番要建功立業的大志。 然,憑韓悼滑設想得再好,到了眼前還是困難重重,頭一件就是軍餉糧草不足。 韓悼滑內兄——林蕊初之父,正是戶部林侍郎,韓悼滑沒少在他身上下功夫,但其效不佳,朝中大勢重北虜而輕南寇。韓悼滑不得不另尋途徑。 也是這么些年的夫妻了,雖有丫頭們服侍,但秦夫人總不假手于人,每每皆親力親為伺候韓悼滑。 韓悼滑身為武將,卻沒半分武夫的魯莽粗俗,反倒是十分的雍容儒雅,他一面抬手讓秦夫人為他寬衣更服,一面問道:“方才弟妹忙忙叫束哥兒過去,可是老太太又說什么了?” 秦夫人聽了手上停都沒停,“也須得老太太說一回,不然就越發沒了樣子?!绷T了,就將事情一概都說了。 韓悼滑聽了,眼珠轉了轉,“姨媽出手就送涵兒她們麟角香珠?” 素日韓悼滑是不管這些,今日卻忽然問起,雖覺奇怪,但秦夫人還是說了,后又道:“想來是我們覺著貴重的東西,在他們眼中也不過如此吧?!?/br> 韓悼滑聽了,暗暗忖度了一會子后,又問道:“他們家來時的行李,你可是瞧過了?” 這些還有什么好瞧的?秦夫人越發不解了,道:“那倒沒有。宋深辦的這事兒?!?/br> 宋深正是他們將軍府里的管家。 韓悼滑聽了這話,才作罷,沒再深問。 只是秦夫人又道:“你看他們家淵哥兒比束哥兒還要小些都成親了,我們家束哥兒是不是也該打算起了。不然就是給涵兒說上了好人家,也不好先出閣的?!?/br> 換好衣裳,韓悼滑穿過堂屋,到對面屋里的暖閣坐了。 丫頭們上茶,韓悼滑呷了一口,才道:“不急,再看看?!?/br> 秦夫人默了默,將手中的袍子給了丫頭收拾,也過來這邊與韓悼滑對坐,道:“看看?看什么?可是朝中又有什么變故了?” 不愧是韓悼滑的枕邊人,韓悼滑的心思她多少都能猜出幾分來。 韓悼滑笑道:“你是不知道,你姐夫座師張閣老那姓吳的女婿,不知深淺,欲除歐尚龍卻棋差一招。那歐尚龍是什么人,非朝中任何一派,又最是深得皇上寵信,是皇上在各地的耳目。那姓吳的好端端就去招惹他,卻又打蛇不死,他自尋其死便罷了,還生生拖累了張閣老一黨。朝中張蘇之爭,怕是要出變數了?!?/br> 秦夫人想了一會子,道:“若是如此,的確該觀望一陣的。但若是蘇閣老他們不能將張閣老連根拔起,我姐夫他們家到底還有東山再起之日,我們家也不好做得太絕了?!?/br> 韓悼滑道:“我自有分寸?!?/br> 秦夫人見如此,便說起其他事兒了,“蕊初那丫頭也一年大似一年了,我jiejie每每來信都要問上一問的。蕊初也是一心都在束哥兒身上了。你說該怎么處?” 韓悼滑冷笑道:“這有什么難的,既然他們家問起,正好將人送回他們家去,就是日后要和束哥兒成親了,也沒有從我們家出去,又從我們家進的道理,她又不是沒父母的?!?/br> 秦夫人知道,韓悼滑這是要從現在起便同林家摘干凈了,故而秦夫人也不說話了。 韓府長房對林家是個什么打算,同花羨魚他們家不相干的。 只說康敏婆媳和花羨魚姊妹安頓好楚氏后,就將帶來的行李箱籠都打開整理起來。 花羨魚一面收拾,一面對她母親道:“媽,我方才冷眼瞧了半天。他們家屋里那么多服侍的人,愣是沒一個敢大聲說話的??梢娝麄兗业囊幘乜刹恍??!?/br> 崔穎那里也說道:“可不是,連個走神的都沒。我那茶碗里才一空,便有人上來添了?!?/br> 康敏道:“那就是他們大太太管家有方?!?/br> 花羨魚這才說出自己的目的來,道:“往后我們家在人家這里住著,我們的人還是按人家家里的規矩做事才好?!?/br> 康敏聽了亦以為是,“回頭安頓好了,我就請他們大太太打發人來給我們家這些下人教教規矩?!?/br> 花羨魚總算是放下了一樁心事,暗道:“這般一來,總不至于又為規矩的事兒,鬧出事故來了吧?!?/br> ☆、攔風居正房兩梢間都是碧紗櫥,東梢間自然是楚氏,西梢間里靠南窗處是一暖閣,靠北墻是一張填漆的千工拔步床。 花玄魚挑了拔步床,花羨魚便睡暖閣。 稍作收拾后,花家一家人便胡亂地歇了中覺,醒來晚飯還是到??堤糜玫?,就是那時候,康敏給秦夫人說了教規矩的事兒。 秦夫人一來最是重規矩的,二則見花家這般識趣,答應之余,對他們家不同別家那樣沒見識,倒是憑空生了幾分好意,便指了她的陪房林欣的女人去教規矩。 次日一早,韓悼滑和韓束都到衙門去了。 康敏打發人去同林欣家的學規矩了。 韓太夫人讓人來請楚氏,楚氏便領著花羨魚和花玄魚一塊到富康堂去用早飯。 韓府里幾個姑娘也在,用過飯后,韓涵就說要到攔風居去坐坐。 楚氏留下同韓太夫人說體己話,花羨魚就領著韓涵她們往攔風居去了。 若是花家沒被搜查時,就花羨魚屋里的那些西洋玩意兒也夠韓涵她們新奇一回的了,可如今那些東西丟的丟,損的損,都要不回來了,所以如今花羨魚她們姊妹的屋里,都不過是原先秦夫人吩咐人擺的陳設。 韓芳瞧了心里這才舒坦了,暗道:“原來他們家也不過如此?!币膊蝗ハ?,人家千里迢迢的,就算花羨魚他們家還有多少金貴擺件的,也不會帶那些個不得便易的東西趕路。 只林蕊初看了一回,道:“別的也就罷了,只這頂帳子應是夏天掛的,如今臘月寒冬的,還用這樣的就不合時宜了。前番我家里給我送來兩頂流云帳,我自己用了一帳,兩位meimei若是不嫌棄和我用的是一樣的,我倒是有心要給meimei送一件來?!?/br> 花羨魚笑道:“那能還會嫌棄的。jiejie們是不知道。這一路上,我們是能有塊帕子戳兩窟窿眼蓋臉上,就很好了?!?/br> 說得眾人都一陣大笑。 林蕊初伸手就去捏花羨魚的rou腮,道:“你這張嘴真真是讓人哭笑不得的?!?/br> 姑娘們正說得熱鬧,崔穎從外頭進來了,道:“一會子我們家要來客,我們太太讓各位姑娘別到外頭去,只這屋里玩兒就好了?!?/br> 花羨魚一聽忙問:“可是傅哥哥來了?!?/br> 崔穎拿帕子一掩,笑道:“是啊,是你傅哥哥來了?!闭f著,不待花羨魚說話便轉身走了。 原來是傅老爺子攜長子傅長川,還有傅澤明果然來登門看望了。 只是將軍府中男主子一概不在,秦夫人是婦道人家不好款待的,便讓人將傅老爺子他們引到攔風居來,到底也是花家的客,這才不失禮。 林蕊初聽了,道:“既然meimei家里有客,我們在這到底不便,不如先回了,一會子再來也是一樣的?!?/br> 花羨魚等也不好再留,便要送出去。 說來就這么趕巧,姑娘們才出正房,就見花景途領著花老爺子和傅長川,先一步進了小院,而花淵魚和傅澤明在說話,慢了一步綴在后頭,就和韓涵她們撞了個正面。 今日傅澤明頭戴唐巾,內著翠藍的袍子,系玉環的絲絳,外頭是一件蓮青的鶴氅,腳上是挖云的靴履,清凈中透著如玉的溫潤,再加之相貌不俗,出眾得很。 見此形景,姑娘們自然是受驚了。 林蕊初忙讓姑娘們又回正房去避過。 傅澤明和花淵魚也低了頭,目不斜視地進小院里去了。 回正房后,韓涵捂住胸口,道:“嚇死我了,怎么就撞了個正著?!?/br> 林蕊初道:“也是我們自己大意了。meimei家里的人都學規矩去了,我們一時也沒想到先讓自己的丫頭出去看看情形,再出去也不遲的。只是如今也不好出去了,要是再碰上了真真說不清了?!?/br> 花羨魚和花玄魚只得親自上茶上果地款待。 這時韓芳也不知怎么了,一直在問身邊的花玄魚道:“方才那兩位公子是何人?” 花玄魚在忙著上茶果的,回頭才得空答言,“那個穿排穗褂的是我哥哥?!?/br> 這話也不知那里出錯了,就見一直默不作聲的柳依依忽然就抬頭了,滿眼不可置信地望著花玄魚。 別人都習以為常柳依依的安靜,不招人留心,便都沒留意到此時她的異常,只花羨魚瞧見了。 見狀,花羨魚心中暗呼:“糟了,我怎么把這事兒給忘了?!?/br> 前世,花淵魚和柳依依是怎么勾搭上的,花羨魚不知道,所以今生她才設計了哥哥早成親了,把崔穎給帶了來。 如今一個不防,就讓柳依依見著花淵魚了,當下該如何才好?花羨魚沒有不趕緊想法補救的。 而這時候,花玄魚還在道:“另外那一位公子嘛,他就是……”花玄魚故意不說完,只笑看著花羨魚。 林蕊初和韓涵朝看花羨魚,只見花羨魚神思不定,好一會子才回過神來聽明白花玄魚在說她,便杏眼一瞪,“好不知羞的,女孩兒家的背地里說人公子?!?/br> 花玄魚笑道:“我那里是背地說了的,就是當著我這未來妹夫的面,我也這么說的?!?/br> “妹夫?”韓芳聽了,面上就是一窒,嫉妒由心而生,心道:“不過是一卑賤商戶之女,如今更是走投無路來投奔了我們家。這樣人家出來的,就是連我一個指甲蓋都比不上的,卻讓她得了這樣的好姻緣。真真是天無眼?!痹倏椿w魚的體態豐潤,不禁嗤之以鼻,又暗道:“就這樣的形容,卻不知小心保養,還敢人前搔首弄姿的?!?/br> 韓芳是越看,越不服氣的。 這廂,韓涵聽了花玄魚的話,“哦?!钡囊宦曨I頭起哄了,“原來如此,難怪我們說要走,有人巴不得我們趕緊的?!?/br> 韓涵這話卻把花羨魚點了醒,頓時計上心頭,暗道:“有時心直口快,把別人一些事兒說出來,也不見得不好。最起碼讓人盡皆知了,日后也能光明正大的警告?!?/br> 想罷,花羨魚挽袖就說要撕了韓涵的嘴,少時鬧成一團了。 亂中,花羨魚趁機踩了柳依依一腳,也不知柳依依怎么了,跟丟了魂似的,被踩痛了才回過神來。 花羨魚忙致歉,又引了韓涵來瞧柳依依的樣子,“涵jiejie,你來瞧柳jiejie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神游天外,鬧相思的模樣?方才我可是瞧見了,柳jiejie直看著我哥哥,眼都不轉的??墒乔粕衔腋绺缌??若真是,那我倒愿意柳jiejie給我做二嫂子的?!?/br> 柳依依見被人看出了心事,臉上頓時煞白,想要說明又因口拙而不能的。 就聽韓涵道:“羨丫頭你就別想了,她日后你可是要叫表嫂子的?!?/br> 花羨魚故作不明道:“怎么說的?” 韓涵道:“柳jiejie可是我嬸娘親自給我哥哥挑的二房兒媳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