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次日花景途得了喬中凱的名帖,只身上了廣州,說是要去拜訪提督學政。 而劉知縣,因花景途創辦了藏書館,花家一時風頭無兩,而有所顧忌了。 回合浦后,劉知縣不得不將懸而未決的老翁橫死案給結了,開啟還珠堂歸還花景途。 后劉知縣再將當年其岳父案,定花晉明為主犯死罪,鄧三太太、花景貴和花如香為從者,男者發配充軍,女的一概沒入為官奴。 后來,花景途去給花晉明收拾后事時,竟連尸首都尋不到了。 花晉明雖為花氏子孫,只是他罪惡深重,已被宗族公議革除了名籍,故而如今死了也不得再入祖墳了。 花景途只得在花老太邊上堆一抔黃土,立塊碑便罷了。 梅子青要同花景貴和離,也是意料中的事兒。 花氏宗族并未為難梅子青,說什么要什么只要三房還剩下的都給她拿去了,但蝦仔卻是不能讓梅子青帶走的。 梅子青雖不舍蝦仔,但到底無法了的,只得留下了孩子。 不久后便聽聞梅子青招贅她家中一佃戶作婿,另成家業了。 族中見蝦仔孤苦,倒有不少旁支愿過繼蝦仔的。 只是當日花景途答應過花晉明,要為他這一支留一脈香火的,便同康敏商議要撫養蝦仔。 也是命中注定的吧,這時候花如玉被杜家休了回來。 花羨魚聽麗娘她們說,那日大清早的,開門便見花如玉昏睡在門外,手里一紙幾乎被花如玉揉爛了的休書。 花如玉醒來后,還大喊大叫的直央告著不要打她,她這就去干活。 后來花如玉總算醒過神來了,又幾番哭得要昏死過去的。 花景途讓花淵魚去請朱大夫來,開了安神湯,給花如玉吃了這才得了安穩。 康敏趁這時讓人給花如玉洗漱更衣的,沒想發現花如玉竟遍體鱗傷,實在是慘不忍睹的。 到底是花家女兒,這般毫無兆頭的被休了回來,族中自然要去杜家問的。 當日花晉卿之妻,和康敏等人也去了。 原來還有張三奶奶的,可是張三奶奶卻以女兒是那家的二房為由,多有不便推辭了。 杜老財這幾年是越發不中用了,只余一口氣,茍延殘喘罷了。 所以杜家上下一概都是杜老財的婆娘把持著。 一聽說花氏族人來興師問罪了,死蠢杜一撂下酒盅就要出去逞惡,直嚷著,“看他們能把我如何的。好說便罷,但凡敢有半句不好聽的,都休怪我要將他們都打出去的?!?/br> 到底是杜老財的婆娘知道輕重,旁又有花雙魚柔順勸說,死蠢杜這才未施莽撞。 最后是花雙魚自告奮勇,出來應付的花氏族人。 這樣省了杜老財的婆娘多少事兒的,自然沒有不依的。 花氏眾人見是花雙魚,可憐她當初的遭遇,到底也未多刁難她,只問了緣由,便作罷了。 其實若真細細說來,若不是花如玉她自己自視過高,到底也不能有今日的。 就說自嫁給死蠢杜后,花如玉無一日不自怨自憐是所嫁非人了,任憑死蠢如何小心討好她,都瞧不上,更別提要給和顏悅色了。 起先花如玉做這般姿態,死蠢杜圖她是新鮮的,愛都愛不過來了,自然不與計較。 可日子一久,以死蠢杜那霸道的性子,那里還能容忍的。 再加之又逢三房禍事連連,花如玉還自以為是的,想要杜家救她娘家父母卻還不肯給好話,常對死蠢杜呼三喝四的,不是說死蠢杜是不長腦子的蠢物,就是說他是酒囊飯袋的廢物,連拿銀子打通關節救她父母這樣簡單的事兒都做不來,等等不給死蠢杜留情面的話。 死蠢杜一再被花如玉落了面子,且他原就是個分不清青紅皂白的糊涂人,有一回花如玉正好撞上死蠢杜吃了酒,當下花如玉就得了死蠢杜一頓好打。 花雙魚這些年同花如玉明爭暗斗,勢均力敵的,如今才見花如玉稍落下風,花雙魚如何還能放過的。 今兒煽風點火,火上澆油,明兒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花雙魚是全掛子武藝輪番上陣。 沒出幾日,死蠢杜就被挑唆著,把花如玉給攆到下房去住了。 起初花如玉自然是不肯的,也鬧過,只是那里敵得過死蠢杜不再憐香惜玉的拳打腳踢。 花雙魚一直以來都有要取花如玉而代之的心,眼見火候也足了,便暗中使計栽贓嫁禍,讓花如玉背了罪名,再攛掇了死蠢杜寫了休書,將花如玉趕出杜家去,讓她花雙魚獨大了。 ☆、第八回 家有不測之風云,花羨魚未雨綢繆(十) 花玄魚聽說了這些前因后果后,道:“說來當日她若不害雙魚姐,也不能有這現世報的。也是天可憐見,雙魚jiejie總算有出頭的一日了?!?/br> 花羨魚卻不以為這是花雙魚之幸,道:“我看那姓杜的家里沒一個是好人的,就怕二姑姑今日的下場,就是雙魚jiejie明日之結果?!?/br> 后來,花雙魚果然沒能如愿,杜老財的婆娘轉臉又給死蠢杜作了一門親,但花雙魚已給死蠢杜生了長子,杜家上下的下人早被花雙魚籠絡住了,死蠢杜的性子花雙魚也熟能生巧一拿一個準了,讓死蠢杜的新奶奶也要忌諱她幾分的。 只是日后花雙魚會得個什么結果,也只有天知道了。 經一番休養后,花如玉身上的傷好了,只是略有風吹草動,還是能讓她驚惶不安,猶如驚弓之鳥。 這日,花羨魚一面為花如玉梳妝,一面同她說話,但也只是花羨魚說得多,花如玉兩眼茫然地出神。 花羨魚用玳瑁梳小心通透花如玉的發絲,再抹上發油,果然干枯發絲便好了不少,只是待花羨魚挑起發束要挽發髻時,卻看到銀發絲絲混在其中。 可憐花如玉不過雙十年華,卻白發早生。 花羨魚手上就是一頓,也幸得花如玉在出神,未察覺花羨魚的異樣,不然定又是一番悲天憫地的傷感了。 花羨魚不敢再去翻看那些白發,忙忙給花如玉挽好發髻,便扶著她到楚氏屋里去用飯。 這是花如玉回來后,頭一回出來用飯,只見她掃看了一眼眾人,眸光閃爍,欲言又止的。 楚氏便以為花如玉想要問家人的去向,便都告訴了她。 “你哥哥去的地方雖艱難些,但你大哥哥已托人照應他了,也給了些銀子他帶去,應該還能過得下去了?!背险f著,拿帕子揩拭了下眼角,“你媽和你meimei如今都在官府里當差,雖不得自在,到底還衣食無憂就是了?!?/br> 花如玉默然了許久,只憑眼淚簌簌落下,后道:“也罷,我如今也算是看透了,大不了我亦賣身做奴,同mama她們一道就是了?!?/br> 楚氏忙道:“你這是什么話?!?/br> 康敏則道:“那蝦仔怎么辦?你若無心再嫁人,不如代你兄長撫養蝦仔,族中不會看著你們姑侄艱難的。日后蝦仔大了,你就有個依靠了?!?/br> 楚氏聽了也覺著是道理,道:“對,這話才極是。不要再說什么為奴為婢的喪氣話?!?/br> 花如玉聽了不禁又放聲痛哭了起來,待她又哭得目腫淚干,總算是點頭,答應了。 用罷午飯,少人處花如玉忽然問起花羨魚,“如今阿淵和韓小相公,他們可是都不來和姊妹們一處用飯了?” 忽然又聽聞韓束,花羨魚冷不防就怔住,只覺心頭似被人狠狠揪了一把。雖依舊覺著痛,卻不再痛徹心扉了。也方察覺,原來她已許久未曾想起韓束來了。 一時恍恍惚惚的,花羨魚回答道:“他……已家去了?!?/br> 也無需點明這個他是誰,花如玉便聽明白了,怔愣著久久回不過神來。 回房后,花如玉慢慢走到鏡前,看著鏡中的人,年華雖在,面容卻不復從前了,仿若槁木死灰一般,難見半分神采。 此刻再憶起心底那個神采飛揚,俊俏美好的少年,花如玉那里還敢再看鏡中人,狠狠將鏡盒扣上,哭得氣噎聲短的,凄泠泠道“去了也好,去了也罷,那樣你便只會記得我當初的樣子?!?/br> 花羨魚一旁沉思默默,將韓束二字一點一點揉碎了,再一次層層封存進那個她一心要忘記的角落。 過了幾日,花如玉接回蝦仔執意要離開,帶著蝦仔到原二叔公那支留下的院子住下了,和族中另外一些孤兒寡母一道,每月得族中一些米糧,再接些針黹女紅的活計貼補,再者還有花羨魚他們家不時送些用度給他們姑侄,日子也算寬裕了。 眼看人各有命,各自皆有各自門了,沒想變故再生,命運再起波瀾。 …… 看夜沉如水,明月漸落,遠處傳來依稀犬吠聲,風起輕輕拂動枝葉,沙沙作響。 這樣夜沉靜人已寐的時刻,廣州花氏藏書館外,卻有一道黑影行跡鬼祟。 只見黑影小心謹慎,再三確認四周無人后,方慢慢從幽暗中步出。 黑影從懷中取出筆墨,借著朦朧的月光,在藏書館外的白墻之上疾筆飛書。 墻上頓成黑與白的分明,“此有王君,不稼不穡,焉可素餐?彼有君王,不狩不獵,焉可素飧?”寫罷這幾句,黑影筆鋒潤墨,還要繼續。 若此時此刻有路人經過,定會大驚失色,竟有人敢公然筆伐帝王貴胄不勞而獲,欺壓百姓。 如此大逆不道之作,若讓官府拿住了,株連九族之罪就逃不過了。 寫畢,黑影又隱入夜色,再難尋回蹤跡了。 次日,廣州因這首詞而掀起血雨腥風,令多少人膽戰心驚。 也只不過是幾日后的一個夜晚,花家老宅大門突然被人擂響,隨時要破門而入般。 老宅的門房從夢中被驚醒,忙忙起身出來,卻見墻外火光沖天,催促開門的呼喝之聲,一聲緊過一聲。 這樣的事兒門房還是頭回經過,一時也不敢就開了門,趕緊讓人往里頭報的。 只是不待傳來主人的示下,大門便被人從外撞破了。 少時,就見頭戴六合一統帽,身著青衣,外罩紅背甲,手拿三遲雪霜刀的應捕和快手,從外一沖而進。 門房才要問:“使不得,各位官爺這是要做什么?”便被人打倒在地。 罷了,那些人又橫沖直撞地直入二門,闖進里院了。 沒一會兒,里頭就傳來驚叫聲與哭喊聲,搖山振岳的。 花羨魚被驚醒,只見窗上火光人影紛亂。 花羨魚抓起一旁的衣裳穿上,就聽外頭麗娘喝道:“你們不能進去,這是我們小姐的閨房?!?/br> 那個身影略高的大笑道:“還小姐,眼下就要成監下囚了?!?/br> 罷了,麗娘被高個子一腳踹開,沖了進來伸手就要去拉拽花羨魚。 珠兒和來娣挺身護主,“別碰我家小姐?!?/br> “起開,老子手上可沒輕重的?!备邆€子抬手就要打,隨后進來的矮個子見花羨魚屋里多少新巧的西洋玩意兒,眼都移不開了,忙對高個子道:“你跟她們理論什么,趕緊拿東西要緊,仔細遲了什么都輪不著你了?!?/br> 高個子聽了果然不理會花羨魚她們主仆,只呼喝著讓她們主仆到外頭去。 外頭的衙役將花羨魚她們幾個趕成堆,一面推搡著,一面將她們驅趕往前頭花景途和康敏院內的天井中。 花羨魚就見不少衙役如同豺狼虎豹一般,將他們家里的東西一通搜刮。 這樣突如其來的禍事,兩世為人的花羨魚還是頭一回經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