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花景途道:“你是不知,我如今不過是一屆商賈,多少熟讀圣賢書的不恥與我為伍的。就是我真心相助,也難免清貧學子中有自詡清高的,罵我這是沽名釣譽,有辱他們這些斯文的?!?/br> 花羨魚思忖了片刻后,道:“那便這樣,立下規矩,凡館內翻閱者依舊無償,但凡要出借者,需不論詩詞歌賦文章作上一篇,以文為酬,方可出借?!?/br> “以文為酬,這倒是十分新鮮的。且以文章換圣賢書,也算不得是有辱先賢的。這好,這好?!备禎擅骱突Y魚都不禁擊掌叫好的。 花景途又道:“若是有人拿別人之作濫竽充數,冒名頂替怎么辦?” 花羨魚笑道:“那便更簡單了,只令借書人不但要作文,還得留姓名、住處,和所借的書籍等,罷了一概表掛于館外,供天下人監察。再選一二首上乘之作打頭,抱磚引玉。只要有人是不怕被天下人所恥笑,只管濫竽充數,冒名頂替。且前有佳作在前,還可避免有人為胡亂應付而作的狗屁不通?!?/br> 花淵魚道:“這主意好,這主意妙?!?/br> 花景途亦點頭了,“嗯,也算是周全了?!?/br> 傅澤明思忖了片刻,也道:“我想這樣一來,還可每年在其中選出上乘之作,請人篆刻在成碑,流傳百世?!?/br> 花淵魚也道:“就該如此。依我說將那些上乘之作刊印成集,廣散天下也不為過的?!?/br> 此時花氏藏書館不過是花家人口頭里的一個主意,日后誰都沒想到,這花氏藏書館因而聞名。 那時多少文人墨客因未能親來一睹名作,或留下詩作墨寶,皆不敢稱是大家的。 故而多少人不遠千里萬里而來,令花氏藏書館終成勝地。 然,世人皆不知,花羨魚提議建藏書館的初衷,不過想為日后家里那場滔天大禍,未雨綢繆。 若他們家終究躲不開那場禍事,只盼日后這些學子中能出有所成就者,顧念他們家的恩情,搭救他們家于水火之中。 主意一定,花景途便赴廣州向布政使司歐尚龍說明意圖,且還道:“若那日叫賣籌款不足,草民就是自己拿出銀子來亦要辦的,這到底是利國利民的大事兒?!钡仍?。 歐尚龍也是讀書人過來的,聽花景途有此志向,大為稱揚,“此乃前無古人之壯舉?!?/br> 且花景途此舉于他歐尚龍政績有大助益,歐尚龍果然對花景途大開方便之門。 罷了,歐尚龍還告訴花景途,“本司也知道你受了委屈的。如今本司雖動他們不得,但終有一日,本司不會讓你今日之心白用的?!?/br> 這話花景途當時不明白,也是后來張閣老倒臺了,韓家大房秦夫人的姐夫——林侍郎,廣東巡撫吳志勇,還有劉知縣等人,如一條藤上的瓜,被一氣掀起,花景途才知道,原來歐尚龍那時說的是他們。 在得了歐尚龍的鼎力相助后,花景途廣下名帖,邀有意他家珠田者齊聚廣州。 劉知縣那里,花景途自然也遞了帖子。 雖都不明白花景途到底要做什么,但劉知縣和他夫人知道定是花景途想到對策了,情急之下劉知縣狗急跳墻,濫用職權,徇私枉法,就派人去私封花家珠田。 只是待縣衙的官差拿著封條要來查封珠田時,就見花家珠田早換了人,一色省府的公差把守,且珠田封條已上,儼然正是布政使司的字樣。 劉知縣聽說后,大呼道:“糟了,遲了一步?!?/br> 劉夫人道:“相公莫急,趕緊給撫臺大人修書請示才是?!?/br> 劉知縣當夜便寫下書信急送廣州。 然,這封書信就如同沉海之石,再無音信了。 劉知縣那里會不明白的,若只是私下里收授謀取便罷了,如今花景途卻將珠田之事公之于眾,且還有布政使司保駕護航,縱是吳志勇還官高歐尚龍一頭,也不好公然壓制了。 六月的廣州暑氣炎炎,只是多少珠戶客商不畏暑熱齊聚廣州,只為一場叫賣。 就是花景途和歐尚龍等人也沒想到,竟然會有這么多人前來的。 花景途向歐尚龍略略告了罪,上臺主持。 只見花景途抱拳見禮,一番客套寒暄之后,道:“今日花某邀約諸位,不為旁的事,就為叫賣我家的珠田?!?/br> 話音剛落,不少人當場便問:“此話當真?” 有人更直接問:“如何一個賣法?” 就在不起眼的角落處,劉知縣同他的師爺,臉上的顏色不太好。 待眾人議論過一回后,花景途才又欠身笑道:“諸位且聽花某說來。想來前番傳言花某珠田的事兒,諸位都有耳聞了?!?/br> 眾人點頭稱是。 花景途笑道:“有傳言我家珠田風水極好。說實話,非花某自夸,我家珠田風水到底如何?自然是極好的。至于我家海里的蚌種好不好的,就看我們家只那二三十畝田的,若全靠那點子的蚌種,那花某連飯都吃不上了的?!?/br> 罷了,花景途又道:“后來花某又聽說,原來我家珠田所出珍珠還能延年益壽,長生不老,更有起死人而rou白骨之奇效。若真有其事,那我們家的人早每日嗑它百八十目地當飯吃了,還能流傳出來的?!?/br> 一陣哄堂大笑之后,有人又問:“若你家的珠田真沒那些好處,又怎會連得御用珍珠之名,且當日你當場砸碎珍珠給藩臺大人公子入藥,救其性命之事兒是多少人親眼所見所聞的,這還有假的?!?/br> 花景途又笑道:“這位仁兄所說自然有些道理。那便先不說花某家的珠田,只是說南珠。為何只北部灣方有,別處是不能再有的?只能說是北部灣地杰人靈?;车闹樘镆嘣谶@其中,不可否認自然也占了這其中的好處,才得以有今日之名??芍T位細想,就是任憑花某珠田得天獨厚了去,占盡了北部灣的天時地利人和的,千百年來也沒聽說北部灣能養出起死回生的神物來的。再說歐公子之病,花某的珍珠不過是藥方中的一味,歐公子的病能好,也是因方子好。誰見過有光吃珍珠,就能把病吃好的?那這世間不該稱珍珠為珍珠,該供作仙丹?!?/br> 花景途這番話,有人信了,也有依舊執迷不悟的。 于是花景途道:“言盡于此,花某也知在座諸位皆是有意于我家珠田的,故此花某在此叫賣珠田。只是我家珠田到底有限,不可能讓在座諸位人人有份,唯有讓價高者得了?!?/br> 眾人道公平。 花景途最后道:“花某在此再作聲明,此番花某叫賣珠田所得,分文不取,全數用來籌辦本省首座藏書館,以便我省學子人人能讀圣賢書?!?/br> 聽聞,嘩然之聲不絕于耳,大為贊許花景途之慷慨。 劉知縣在聽說花景途要高價叫賣珠田時,就有打算事后讓人狀告花景途所賣不實,以謠言蒙蔽眾人,詐騙錢財的。 可沒想,話鋒一轉,花景途卻說所得分文不要,且先前花景途便說明他家珠田的實情了,這下任憑是天皇老子也說不出他花景途的不是來。 在花老太爺之時,花家的珠田有百畝之多,如今分家后,花景途只得三十多畝,其余皆是花景途后來再置的。 所以花景途將三十多畝老珠田劃分為五畝一賣,每畝起價也不過是二兩銀子,最是公平公道,童叟無欺的。 起先是寧可相信花家珠田有別家不能有的好處的人紛紛出手競買,眼看價格越叫越高,尚在猶豫的人便有些從眾之心了,也耐不住要出價了。 最后三十余畝珠田,竟賣得了近三千兩之巨。 不說花景途,就是歐尚龍也是吃驚不小的。 得了銀子后,花景途在布政使司監督這下,在廣州城郊買了一處占地不小的莊園翻修改建,又大肆購置書籍。 聽聞花景途要籌辦藏書館,不少文人法家紛紛捐書,傅老爺子和康老太太自然也在其中。 ☆、第八回 家有不測之風云,花羨魚未雨綢繆(九) 花景途便再館中辟出一處墻面,讓人刻上捐書人的姓名。 花氏藏書館開張之日,更有不少有識之士到場。 后來是去廣州親身經歷了盛事的傅老爺子、傅澤明和花淵魚,回來告訴的花羨魚,當日的盛況。 說那位如今已是花氏族學掌塾的名儒——喬中凱先生,當日便賦詩一首,出借了一卷《文館詞林》。 喬中凱先生是當場于館外白墻之上揮毫的,多少人也隨之賦作,可謂是盛況空前的。 原來花景途將當初花羨魚想法稍作了改動,只在館中閱讀者,依舊是無償的,且還附贈茶水。 但凡要出借書籍的,期限不得超過一月,一律在書館外白墻之上揮寫大作并留名。 墻上之作每月評比一回,人人可評,以松針為憑,月末看誰人之作下松針數最多,即為優者,年末再做總評,選出最佳者當下篆刻于館中內墻,永久保留。 余下不能得名次之作,便被粉刷掩蓋,復得白墻供后來者揮毫。 為拋磚引玉,花羨魚托花淵魚將好幾首詩也都抄于墻上了,屬名硯脂客。 而那幾首詩詞正是日后讓柳依依一鳴驚人之作,硯脂客也就是柳依依后來的字號。 也是傅澤明和花淵魚說得興致高昂,花羨魚和多日不出屋子的花玄魚聽得高興。 這時,前頭來婆子來傳話,說:“家學里的喬先生來了,老爺讓傅公子和大爺趕緊前頭去?!?/br> 他們是才說的喬中凱,喬中凱就到他們家來了,花羨魚便玩笑道:“學里先生怎么來了?可是哥哥在學里犯什么事兒了,讓先生尋上門來告狀了?” 花淵魚不覺匆忙自省其身,兼之對老師的敬畏之心,心里便有些發虛了,毫無底氣道:“少胡說?!?/br> 罷了,花淵魚和傅澤明略整衣冠,便往前頭去了。 花羨魚回頭同花玄魚說起話來,“jiejie近來可好些了?這一年來,你的身子是越發不如從前了,依我看就是你老在屋里憋的。常時出來走動走動,才好?!?/br> 同喜,原是康老太太跟前的丫頭。 當時花羨魚因奶媽唐嬤嬤鬧,到底沒要成康老太太給的丫頭,只花玄魚得了同喜。 聽花羨魚這般說,同喜便道:“就是二小姐這話了。大小姐整日在屋里不是針黹,便是看書的。整日這么慪著,好好的人都要被慪壞了的?!?/br> 如今花玄魚是越發的清瘦,見meimei和丫鬟都這般說,只笑著卻不答言。 花羨魚知道jiejie這是因心病給鬧的,只是姻緣這事兒,她也無能為力的,唯有和jiejie多說話,望能讓jiejie的心開一開的。 再說前頭花廳。 此時廳內座上,花景途、傅老爺子和喬中凱正談笑寒暄。 傅澤明和花淵魚進去后,不敢造次,恭恭敬敬依禮而行。 禮畢,傅澤明和花淵魚也不敢坐,只侍立在旁。 喬中凱笑問花淵魚道:“可是想我這番來,定是來告你狀的?” 花淵魚一時手足無措,只顧得上忙忙上前說不敢。 喬中凱又看了看傅澤明,對傅老爺子道:“這便是您老的契孫兒?” 傅老爺子拿手點點傅澤明,十分不滿的樣子道:“就這不成器的?!?/br> 喬中凱道:“老爺子過謙了,那日在書館我可是瞧見了的,一首《年少詞》可見其志氣抱負不淺吶?!?/br> 傅澤明忙稱不過是不識世路的淺薄之見。 罷了,喬中凱又對花景途道:“聽聞你家還有一位硯脂客,其作當日多少人擊節稱贊的。女兒家能有這般才情,已是難得了。你們家也無愧是詩書風雅之家了?!?/br> 花景途聽了一愣,“先生怎會以為硯脂客是女子?” 喬中凱一面笑,一面指尖點茶,幾上寫道:“硯脂客,胭脂客,非女子不可的,你就莫要哄我了?!?/br> 花景途緊忙代兒女推辭名聲的。 又說了一會子閑話,喬中凱便要道明來意了。 見長輩有事相商,傅澤明和花淵魚便趕緊辭了出來。 只是在出來之時,傅澤明和花淵魚無意中聽到喬中凱說得十分鄭重,道:“能有如此書館是我學子之大幸,可見日后能出多少國之良才的。景途之功,日后不可估量。只是有一事兒,讓我心中不安,但有人卻勸我說不過是我杞人憂天罷了??梢牢宜?,到底還是‘防人之心不可無’的……” 后來的話,因傅澤明和花淵魚走遠了,便再聽不到了。 那日喬中凱走后,傅老爺子和花景途秉燭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