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看著驚恐萬狀的家人,花羨魚不知該怎么辦。 到了前院,花羨魚見花淵魚一面護著楚氏,一面要同那些官差理論。 花景途冷眼看著那些貪得無厭的縣衙鷹犬走狗,喝住花淵魚道:“阿淵住手。你同他們理論有何用,不如留著氣力和他們的知縣大人對簿公堂的?!?/br> 聞言,捕頭模樣的人上前來道:“還執迷不悟的,你們家大逆不道的罪名,可是妥妥的?!?/br> “一派胡言,我們家何來的大逆不道之罪?”花淵魚大叫道。 捕頭不耐煩同花淵魚對嘴的,一揮手,“少廢話,帶走,帶走?!?/br> 而幾乎是與此同時的,巡撫吳志勇領著兵丁,抄查抓拿了歐尚龍一家。 花羨魚一家上下數十口人,連夜被押送到了縣衙門。 劉知縣早迫不及待,侯于衙內公堂之上了。 花景途一家被押送上堂,只是劉景途和花淵魚不肯跪。 劉知縣驚堂木一拍,“大膽刁民,竟敢不跪本縣?!?/br> 花景途上前一揖,道:“小民與犬子皆有功名,可不跪?!?/br> 劉知縣冷哼一聲,“罪犯大逆不道,還敢自稱身負功名,本縣當堂便能革除你的功名?!?/br> 花景途無畏道:“小民斗膽一問,小民同犬子到底何處罪犯大逆不道,大人要革除小民的功名?” “花景途你真是事到臨頭了也不知的。本縣就讓你死個明白?!眲⒅h抬手將一信箋擲下堂來,道:“這是從你家藏書館墻上抄來的,你自己看?!?/br> 跪在地上的花羨魚剛好瞥見飄忽而落的信箋上有一句,“彼有君王”。 只這一句,就足已讓花羨魚驚心動魄的,天家豈是士庶可輕易輿論的。 花景途彎腰拾起那信箋一看,面上頓時也閃過驚色。 只是這樣的妖言惑眾,犯上作亂的詩詞,如何上的他們家書館墻? 怕是無人時偷偷寫的,可見必定是居心叵測之人暗中陷害的他們家。 不說花羨魚,就是花景途也想不到的,這原不過是吳志勇劍指歐尚龍的卑劣手段,他們花家不過是被殃及的池魚。 但說到底花羨魚他們家因此也被人拿了個罪證確鑿了,恐怕是昭雪無望,在劫難逃了。 一時間,花羨魚只覺天崩地裂,魂飛魄散。只因想起當日若不是她花羨魚說要建什么藏書館,也不會讓人有這機會加害他們家的。 花羨魚心中只有一念,“又是我,又是我害了家人?!?/br> 想罷,花羨魚只覺急痛錐心,一口腥甜直奔而出。 ☆、第八回 家有不測之風云,花羨魚未雨綢繆(十一) 一看地上的血花,楚氏和康敏等人便慌了,“阿羨,你怎的了?”一時竟就亂做一團。 劉知縣驚堂木一震,“放肆,公堂之上不得喧嘩?!?/br> 眼見劉知縣就要發簽行刑,花景途忙從衣襟中取出一封文書,躬身向前雙手奉上,“大人還是先看過這封文書,再做決斷的好?!?/br> 旁的都不用瞧,只看文書上頭大紅的印記,劉知縣便知道是什么文書了。 劉知縣笑道:“可是藩臺大人所給你出具的文書?哼,當日正是他歐尚龍擔保你造的書館。今日出了這樣的事,你以為他還能置身度外的?我告訴你吧,如今就是他也自身難保了。你手上這紙文書早形同廢紙了?!?/br> 花景途聽了面上一緊,但仍未收回奉上的手,還道:“這是否已成了廢紙,大人看過便知了?!?/br> 皂隸將文書呈上,劉知縣接過,獰視花景途一陣后,才低頭細看文書。 縱是劉知縣心有百種設想,到底還是沒想到這竟然是一份捐與文書。 而所捐贈之物,正是花氏藏書館。 倘若受贈者是布政使司,劉知縣還能說這捐贈文書不過是花景途與歐尚龍朋比做jian,通同作惡的障眼之法。 可大紅的印記所示的,卻是本省提督學政衙門。 提督學政正是統管一省科考的大員,與巡撫一樣都是欽差。 巡撫具生殺大權,學政乍一看不如巡撫權重,可只要學政能證明書館早非花家所有,已歸朝廷了,就是書館再生出什么謀逆大罪來,也同他們家不相干的,便夠了。 看罷,劉知縣將文書往案上一拍,整個人怒火氤氳,目突筋浮,齜牙咧嘴的,“花景途?!?/br> 花景途鎮定自若,上前一揖道:“小民在,小民恭聽大人訓示?!?/br> 看花景途這般勝算在握的樣子,劉知縣的面目越發猙獰了,恨不得要生吃了花景途一般,大吼道:“滾?!?/br> 地上,花羨魚等人一聽,無不愕然的。這是要放過他們家了? 聽花景途又道:“小民這便告辭。但有一事兒,小民不得不稟明大人。大人勞苦,一心為民鞠躬盡瘁。小民亦知‘人非圣賢,孰能無過?!牡览?,故而此番小民一家人因大人之過而妄受驚嚇,小民不敢有怨言。只是方才各位官差大哥拘拿小民一家時,順手也抄了小民的家。但現下這樁公案已水落石出,小民一家實乃青白,還煩請大人命各位官差將小民家中之物依數歸還。若有毀損了的,按原樣描賠就是了。這般一來,也能讓大人不至于落得個識人不當,馭下不力,縱屬下行盜之名,有礙大人的官聲,與前程。也算是皆大歡喜的?!?/br> 劉知縣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的一般,道:“你是在威脅本縣嗎?” 花景途冷笑道:“不敢,小民不過是在提醒大人罷了?!?/br> 只說當劉知縣收到花家送來的加注物件價值的失物清單后,當下便給氣得舊病復發,實在是數額過于巨大,非他一家所能承受的。 劉知縣回如何描賠,也不必去細說了,只說他縱是將屬下所搜刮回來的全數收繳了,亦不能填補這虧空的,還需他自己掏錢貼上許多的,生生把家財又搬空了。 而當花羨魚他們一家回到老宅,天已漸明。 花羨魚虛扶著墻面,看著家里,那里還有往日的景象,只見四處東倒西歪,散亂滿地,就是可落腳之處一時也難尋的,不禁心生凄涼。 見此情狀,其他人也無不悲從心來的。 康敏趕緊讓人先將園子打掃出來,暫且將楚氏和花羨魚安頓過去。 吐血非小事,花羨魚知道家人在為她懸心,便笑道:“我沒事的,只是一時受驚,急火攻心以至于血不歸經才吐的血。如今不過是虛驚一場,吃一兩劑藥便能好了?!?/br> 楚氏忙忙止住眼淚,“對,趕緊去請大夫來?!?/br> 朱大夫才到,傅澤明衣冠不整神色慌張的隨之也來了,“我一聽聞這風聲,心中著急便先祖父一步來了?!?/br> 罷了,傅澤明又問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兒?怎么好好的,官府會夜半圍捕的?” 花淵魚兩手緊握,一直未曾松開,道:“有人在我家書館墻外,大書大逆不道之言。那位劉大人乘此機會,要置我家于死地?!?/br> 聞言,傅澤明一驚不小,倒吸冷氣數口,“那你們是如何脫險的?” 花淵魚道:“幸得父親有先見之明,早將書館捐與提督學政衙門,不然,我們家真要折在里頭,在劫難逃了?!?/br> 不說花羨魚他們親身經歷的人,就是現下聽說的人也還能感覺得到昨夜之兇險,不由得后怕的。 傅澤明定了定心神,道:“還好是有驚無險,都平安無事了?!?/br> 花淵魚重重吸了一口,把眼中的濕潤逼回眼中,“你那里知道的。昨夜堂上二meimei生生吐血了,現下還不知大夫診出怎樣一個結果來呢?!?/br> 傅澤明心頭又是一緊,但一想,又明白了花羨魚的心腸,道:“meimei這是在怪罪自己。書館是她要建的,如今險些為此給家人帶來劫難,讓她如何不自責的?!闭f著,傅澤明抓上花淵魚肩頭,焦急道:“這下可了不得了,還不知meimei心里會難過成怎樣的。meimei現下在何處?” “就在祖母園中?!被Y魚才說畢,傅澤明就一陣風地去了。 到了楚氏上房,傅澤明那里還顧得上什么禮數,不待丫頭鴻禧她們去回,傅澤明便自己就進去了。 “meimei?!备禎擅鬟M去后,迎頭就對上了朱大夫,便改口問道:“大夫,meimei她脈息如何?要緊不要緊?” 朱大夫看看傅澤明,又看看一旁的楚氏。 楚氏道:“大夫只管說,他也不是外人?!?/br> 朱大夫這才道:“小姐乃急痛壅塞所至的痰迷之癥。吃兩劑藥化開,再用些補心丹,能安下心來睡一覺,便可大好了?!?/br> 楚氏忙念一聲佛,“那就勞請大夫趕緊開方。至于補心丹,我這就打發人隨大夫一道回去取?!?/br> 傅澤明聽了朱大夫診斷,稍稍松了口氣,想到里間去陪花羨魚,卻見簾幔重重隔阻的,也不好再入了,便在外頭問候一回,又道:“meimei不必自責,錯不在meimei身上,可恨的是那些借meimei的好意,興風作浪的?!?/br> 說罷,就見麗娘和來娣從里頭掀簾而出,道:“我們太太讓公子入內?!?/br> 傅澤明告了聲失禮,便進去了。 只見康敏坐床沿的坐墩上,花羨魚面色蒼白,松了發髻披在右胸前,身上一件秋香色對襟立領的縐紗衫,幾點暗紅濺在襟上,整個人發虛地歪靠在床頭。 康敏向傅澤明招招手,道:“澤明來了?!?/br> 傅澤明過去見禮,罷了,又對花羨魚道:“meimei寬心些才好?!?/br> 花羨魚強作笑顏道:“比起昨夜,我如今已好了不少了?!?/br> 康敏道:“睡都睡不得了,還說好了。你這孩子的心思什么時候這么重了,怎么說都不聽的。澤明你來得正好,也來幫我說說她?!?/br> 花羨魚的自責,傅澤明能十分理解,當初他和母親被趕出本家時,何嘗不也自責,常將過錯都歸咎在自己身上,越想就越恨自己一無是處的。 恨久了連自己都忘了,那些作惡的人才是罪魁禍首。 所以傅澤明走到床邊,對花羨魚道:“我知道meimei心里難受,要哭出來才能痛快的?!?/br> 花羨魚怔了怔,卻搖頭,“傅哥哥,我果真沒什么大礙了。且事兒已了結了,我該高興才是,哭什么的?” 傅澤明嘆息道:“meimei這是反將什么都憋回心里頭了。若meimei實在不想哭,你便咬我吧。把我當做是那些個使壞作惡的人,使勁兒咬我,出出氣也好的?!备禎擅饕幻嬲f,一面果真將手遞到花羨魚面前,讓她咬的。 花羨魚將傅澤明的手推開,道:“你好好的,我做什么要咬你的?!?/br> 傅澤明見狀,只得下猛藥了,忽然高聲喝道:“還是你連恨害你們家的人都不敢了。好個是非不分,善惡不明的。你也只敢窩在家中自憐自艾,暗自神傷,令親者痛,仇者快的?!?/br> 不說花羨魚,就是康敏都被唬了一跳。 少時,就見花羨魚淚水崩潰,一聲傾盡了所有的大叫便奪口而出,“啊?!弊プ「禎擅鞯氖謴堊炀鸵?,口中還含含糊糊道:“我所求的不過是尋常與安穩,為何總有人不能放過我們家的?!?/br> 傅澤明只悶哼一聲,再無聲響了。 花羨魚是真使勁兒了,才一會子傅澤明的手上就見了紅。 康敏見狀忙要讓花羨魚松口,傅澤明卻不讓,咬牙忍住,“只管讓meimei痛快了,這樣才好得快?!?/br> 到底是女兒家,不能發狠多久的,也就半盞茶的功夫花羨魚便松口了,少時她人就恍恍惚惚地睡去了。 只是那時傅澤明的手背,已血rou模糊了。 楚氏趕緊拿手帕給傅澤明按著,又回頭喚人將傷藥找來,親自給傅澤明敷上,“你這孩子,給阿羨她咬什么不好,偏遞手給她。要是阿羨醒來,看你傷成這樣,還不是讓她心里又不得安生的?!?/br> 傅澤明未語先笑道:“那便不讓meimei瞧見就是了。為meimei,我心甘情愿?!?/br> 康敏嘆道:“你這孩子,好癡?!?/br> 與此同時,前院里喬中凱、傅老爺子、康家舅父、花景懷和花晉卿匆忙都趕來了。